他们甚至不敢看身边坐着的人的神情,也不敢去观察那盏茶。

刚才那个倔骨头老头儿还没死透,此刻瘫倒在地上,还在无助的呻吟。

彭志哆哆嗦嗦的捧起茶杯,看了眼琥珀色还冒着热气的茶。

谁知道他是不是在里面下药了?

听说有那种诡秘的毒药,平日里喝下了无声无息,可一旦犯了错,在饮食里偷摸着放点什么,就能让人当场暴毙。

一瞬间的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永久而未知的折磨。

那也比今天就死这儿了强。往后他妈的就是老祖宗托梦,老子也不写什么鬼折子了。

彭志心一横,就把那茶给喝了下去。

他已经想好,如果今晚能平安回府,以后这种跟风挑事的折子,他妈的猪才去写。

虞璁连着吃药休息整整睡了三天,才像突然脱胎换骨了一样,终于醒了过来。

在这三天里,佩奇相当焦躁的在寝宫里上蹿下跳,还打坏了一个花瓶。

陆大人不在的时候,鹤奴压根治不住它,只能硬着头皮把他叼回来的一只只兔子全都关进笼子里,认命的给它们喂草喂胡萝卜。

讲道理,紫禁城里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兔子啊啊啊!!!

皇上你要是再不睡醒,司礼监那边的胡萝卜白菜都不够喂兔子了啊!!!

现在是夏季,豹子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换毛,如果不定期梳理,还会有各种细碎的软毛硬毛尾巴毛,跟柳絮似的满宫都是。

鹤奴这么爱干净的性子,一开始还跟着宫女们满屋子粘猫毛,后面发现连自己裤腿上都全是绒毛,直接薅过豹子来,跟撸猫似的上下梳理一遍。

刚开始这佩奇还死命挣扎,作势要咬他,可后面越梳越察觉出按摩的种种妙处,索性瘫软在他怀里,开始愉快的打呼噜来。

……难怪皇上老觉得它跟猫儿似的。

虞璁这一睡就没完没了,可一爬起来,就觉得耳清目明,好像什么病疾都无影无踪了。

鹤奴欣慰的帮他洗了个脸,悄声道:“陆大人还守在外头呢。”

虞璁眼睛一亮,穿着寝衣就蹦了出去。

陆炳正坐在寝宫的外殿,慢条斯理的喝着茶。

他一见到虞璁活蹦乱跳的走出来,突然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一般,浅笑着就张开了手臂。

虞璁相当受用的就扑到他怀里,扬起脸就吧唧了一口:“我好啦!”

你再不好,佩奇估计就要叼熊掌扔到你枕头旁边了。鹤奴默默腹诽道。

陆炳见他清瘦了许多,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声音沙哑道:“往后别再累着自己。”

虞璁点了点头,又蹭了蹭他的脸,笑眯眯道:“我这几天睡的都醒不过来,内阁的折子怕是要堆到天花板上了吧。”

陆炳让他从自己的大腿上下来,又示意鹤奴端温热的清粥小菜上来,只淡淡道:“五六封留着给你看,其他的没什么。”

“怎么可能。”虞璁笑着摆手道:“内阁一天筛完了都能递四五十封上来,我这三天没醒,还只有五六封?”

陆炳瞥见他又恢复成能吃能折腾的模样,只浅笑不语,心里松了一口气。

虽说大病初愈,确实不适合吃荤腻的东西,但是清粥小菜也做的极为用心,每一样都让人颇有胃口。

虞璁埋怨撒娇了几句,让陆大人回头再带热乎的鸭子回来吃,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抬头问道:“郭勋他们几个回去之后,又怎样了?”

“第二天就自己去了刑部自首,将贪了多少真金白银如数倒了个清楚,就连如何用当铺、买卖字画、与谁贿赂,都交代的清晰无疑。”陆炳为他倒了盏热茶,不紧不慢道:“上赶着拜托刑部抄家,一时还引发了京城的轰动。”

“倒是真怂了啊。”虞璁笑道:“那五六封折子里,定然有这一份。”

“不过等我吃完以后,咱们不急着看折子,你等会找张全国的地图来,我有些事想跟你讲。”

待皇上吃饱喝足,更衣之后,鹤奴自觉地退回了东殿值班,留他们二人在偏殿议事。

陆炳寻来了一整张地图,铺在了虞璁的面前。

虞璁看着国土的面积,还有那边界线的位置,忽然开口道:“阿彷,你知道我忙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吗。”

穿越过来的这接近一年里,我清冗官,修撰大典,召回重臣,设立经部。

农田被悉数奉还于子民,流乱之民终于可以营生。

文理双科其下,自主招生全面展开。

建学校、还军饷、杀贪官……

陆炳站在他的身侧,没有回答。

“你所看到的一切,都只是铺垫而已。那些都不是我的目的。”

虞璁抚摸着陈旧的地图,语气平静而又坚定。

“这,才是我的目的。”

从河套平原到蒙古草原,从安南藩国到日出扶桑。

他要的,是征服这亚洲上下的违逆,让大明朝成为万国之国!

陆炳眸子一睁,明显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

“三年。”虞璁抬头道:“我还需要至少三年。”

三年里,让我摆平政事,让我折翅藩王,让我做好所有的布局和安排。

“三年之后,你会随我南征北战,一路征服而去。”

也就是说,他所有的准备,都在为三年后的一切做一个伏笔。

无论是未来将由大臣监国的帝都,还是百废待兴的驻军,一切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

陆炳猛地一惊,皱眉道:“那锦衣卫——”

“你还没有懂吗,阿彷。”虞璁直视着他的眼睛,不紧不慢道:“锦衣卫对你而言,只是个情报机构,太小了。”

“你会随我去驾驭千军万马,把应有的全都夺回来。”

“而这整个锦衣卫,都是我留给鹤奴的。”

他,会成为下一个你,

——来替我守卫,我不在时的整个北京城。

第39章

人是不可能永远正确的。

正因如此, 虞璁在做每一个决定,提前想每一个打算的时候, 都如同在悬崖边跳舞。

他并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是怎样的一种心态, 极可能又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又像个押上了所有砝码的赌徒。

单纯讨论这远征蒙古的事情,本身什么时候开始打, 打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其实心里都毫无概念。

陆炳皱着眉想了许久, 也在思索着他刚才说的每一句话。

皇帝的意思是,这锦衣卫将来会归为鹤奴统领,待三年之后等大军把河套打了下来,再另行打算。

“陛下, 对于这些, 你是怎么打算的?”

虞璁露出苦笑,心里其实也有少许的忐忑。

“我并不能武断说,打回河套之后, 是立刻收兵整马,先回京中呆个半年稳定局势,还是趁着机会一举北上, 将他们赶到更远的地方去。”

如果真的把蒙古悉数打下来,那么回头这个新区域的管理和辖区划分, 又会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那就先不讨论这个,”陆炳沉默了几秒道:“关于监国的事情,陛下是怎样想的?”

常规来说, 是由老臣监国,或者太子监国。

当下并没有设立太子,也没有储君的备选。

四个皇子才一两岁,哪怕过个三年,也正是懵懂的年纪。

这个时候贸然立储,无论国法还是祖制,都并不能让所有人满意。

虞璁漫不经心的继续打量着中国南端的安南省,不紧不慢道:“不可能立储君,储君的事情,起码要等到他们十五岁以后再另做打算——但是监国的话,必须要至少三个人。”

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

一个文官首领,一个武官首领,一个中央高官,互相牵制,互相约束,才不会有任何人能僭越和逾矩。

“你是说——”陆炳不解道:“鹤奴他?”

“不,鹤奴是独立于这三个人之外的,第四个人。”

虞璁深呼吸道:“这三个人,我还没有完全定下来。”

之所以把郭勋驯服,让这个老骨头能越来越听话,就是为了下一步打算。

他还要揣摩和调用这个人的奴性,让他能心甘情愿的听命于自己,做大明帝国的狗。

如果驯养的失败,那就换一个人备用好了。

鹤奴存在的意义,是保护这个三角形的结构。

他如果日后能执掌这整个锦衣卫,能够有足够的手腕,与陆炳一般能震慑下臣,能生杀予夺,那么这三角形中的每一个人,都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更加忠实的履行职责。

而意外突然到来的时候,比如其中一方意外死亡或者被杀,那么他就可以加入这个三角形的结构里,继续维持整个中央朝廷的秩序。

自己并没有把握在外呆两年不回来,所以一旦打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速战速决。

虞璁说话的速度不紧不慢,但足够简单扼要。

陆炳垂首听完了所有的内容,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中国古代的历史里,有不少的奇兵强将。

比如隋朝的燕云十八骑,据说快如风、烈如火,能以一敌百。

比如唐代的玄甲军,皂衣玄甲势如破竹,当称无坚不摧。

“秦王世民选精锐千馀骑,皆皂衣玄甲。每战,世民亲披玄甲帅之为前锋,乘机进击,所向无不摧破,敌人畏之。”虞璁信手拈来《资治通鉴》中的一句,抬眸看向了陆炳:“虎牢关之战时,一千玄甲精兵可大破王世充,不仅打赢了十几万的夏军,还斩俘了六千余人。”

如今的大明朝,就缺这一支所向披靡的队伍。

——太宗十八举义兵,白旄黄钺定两京。擒充戮窦四海清,二十有四功业成!

陆炳在这一刻,明白自己只需要听他运筹帷幄,做他忠实的部下,不用提任何的建议。

因为一切,恐怕早就在皇帝的脑海中,早就有了系统而详密的布局。

“阿彷,我们现在光是用冥思库查获的硬通货,能折合成多少白银?”

“算上昨日拍卖时的所得,已经接近五百万两银子了。”

这笔钱的使用,全由自己一人来做主。

不需要任何的民主与会议,如今朕即天下,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

虞璁勾唇一笑,开口道:“走,我们去兵部。”

李承勋再次见到皇上的时候,身体还是有本能地恐惧。

他虽然自知不算污浊,做的事情也基本都问心无愧,可毕竟有些事情,他从头到尾就不是黑白分明的。

郭勋如今跟疯了似的把所有家产都悉数充公,搞得朝廷里所有人都开始自我反省,顺便担心皇上和锦衣卫那边又想出了什么新法子出来。

虞璁行云流水的坐下来给自己倒茶,闻了闻香味道:“陈年的旧茶?李立卿不必这么委屈自己啊。”

李承勋尴尬一笑,忙对皇上道:“陛下,兵部听了您的吩咐,还在拟着新的制度,用来改善官兵待遇,更好的提升军力。”

“这个急不来,”虞璁放下茶盏,慢慢道:“朕准备募一支军队,只限额五千人。”

“这五千人,每年的俸禄为一百两。”

五十两?

比常规的士兵高接近十倍?

五千人一百两,一年也才五十万两而已。

能把他们真正的培养出来,每个人砸五百两自己都不心疼。

虞璁知道这除了金银之外,单是玉石文玩拍卖出去,都能再源源不断的换回钱来。

如今京城中有各省的大商人开始扩充市场,购买了宅邸常驻的豪绅更是许多,他们有意结交权贵,自然会参加知声堂的定期拍卖。

有这些人投钱,自己花钱时根本不心疼。

“时间不要拖太久——既要从军中七万余人里选拔,还要在京畿民间挑选。”虞璁习惯性的用指节敲着桌子,李尚书一听就知道要做笔记了,忙不迭研好墨拿好笔,相当自觉地在旁边候着。”

“这支军队,朕命名为,执罡军。”

所谓天罡,便是北斗七星的柄。

可以执罡,便如同连最高苍穹之处都可以占据掌握,在何处都无往不利。

“如何选拔?”李承勋忙不迭问道:“在身量等地方,可有何限制?”

皇帝微微一笑,开口道:“体测便好。”

三日之后,知声堂又迎来了十天一度的大讲堂时间。

可这一次,虽然百姓们早就提前了两个时辰排队抢位子,但明显不是什么养生之道、新政新闻的宣传。

这一次走上前台的,竟然是兵部尚书,李承勋。

由于许多人都不认识他,礼部出身的老主持人还特意介绍了一番,迎来了如雷的掌声。

李尚书咳了一声,便有士兵端了两箱沉甸甸的白银,直接当庭打开。

“今,圣旨以下,予十五日之期,募五千强壮雄兵,名为执罡军。”

“不论身高,不论年龄,只要能通过体侧者,一律可以登记加入——”

一旁的几个士兵同时挑开悬挂的卷轴,让纸卷滚落而下。

『壹·半炷香的功夫能够长跑完十里』

『贰·一柱香的功夫能够负重四十斤跑完十五里』

……

每一条的要求都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但大伙的注意力,明显还在那两箱明晃晃的银子上面。

按照兵部的解释,从明天到之后的半个月里,在京郊三大营的指定位置,可以登记测试,一批批的检查情况。

首先在登录名册之后,要经由一道帐篷,由太医院的人进行工部规范的视力测试,并且确认全身无残疾无传染病,才可以放归下一道关卡。

第二项要进行二十人一批的长跑测试,在已画好的轨迹中连着跑四圈左右,在指定地点指定时间内完成测试。

所有计时用的香都由皇帝批了长度、材料、宽细,三道官员反复核查比对,确保时间控制在合理范围内。

除了体能测试之外,皇上还特地吩咐过,凡是在擒拿、体术、射箭等方面有奇才者,可以酌情放宽标准,招募多样化的人才。

说是要五千人,但实际通过了审核招募的,有八千人之多。

在这一方面,皇上和兵部的人特地嘱咐过。

这八千人,将由陆统领为首带领训练教育,并且分拨兵部和三大营的几个老官老将,过去操练和训诫。

不光是体能上要出众过人,集体主义思想教育和忠君忠国的灌输,也绝对不能落下。

虞璁总觉得自己跟矿工似的,每天都在挖掘自己对现代世界的残留记忆,简直是绞尽脑汁了搞事情。

要不是利玛窦还没过来,暂时没有西洋钟表达一分钟这个概念,他就真的让他们来个一分钟仰卧起坐的测试了。

这八千人里,有近两千五百人是从京畿各处选拔来的青壮年。

但出乎意料的是,三大营和所有禁卫军里,能通过这些测试的,居然只有五千人左右。

七万人里才五千人达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