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后突厥的霸主迁善可汗·默啜带着他们的族人为害一方,是唐朝边防一患。武则天还在位时曾立了重赏,说取他首级者可受封诸卫大将军。

后来玄宗继位了也多次强调,此诺依旧算数,赶紧把那祸害解决了吧不然大唐真的药丸。

结果这可汗的脑袋还真就被一个拔野古牧民给砍了,还献给了当时的一个小军官郝灵荃。

这按照道理,不管是封赏那个牧民也好,还是封赏帮拔野古部落训练军队的军官郝灵荃也好,总归得有所表示才对。

结果这一代明相宋璟就出面反对,变着法子劝这唐玄宗别赏别乱来。

他的原因非常简单:这样会让天下的能人士子都不务正业,只想着妄开边衅,弄得战火不止。

最后,这郝灵荃只得了个小小的郎将,最后怮哭而死。

关于宋璟干的这事儿,白居易、司马光等人纷纷点赞。

而徐阶写的这封折子,则义正言辞的将宋璟大骂一通,虽然侧面肯定了他的种种功绩,却也毫不留情的指出了这一点。

在此事之后,唐朝的军队也在逐渐走向衰亡,最终国内爆发寇乱而无力镇压,从此一蹶不振。

当然唐朝完蛋这事儿跟宋璟没有主要联系,但是徐阶的这封折子一被翻印传阅,那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听说徐府连着十日紧闭大门,他家仆人上街买东西都会被猝不及防的砸臭鸡蛋。

虞璁坐在乾清殿里看了眼递上来寥寥无几的心得报告,心知这帮文臣们还没有驯够。

自己来这一出,确实是又在挑战他们早就固化的三观,还把少数人的偶像宋璟给冷嘲热讽了一通。

这无异于当今去流量小生的微博下面发些违和的言论,不被拥护者喷到死都不错了。

但是这件事,根本上和所谓的守信不守信无关。

宋璟他维护的,是文人集团的利益。

文人集团可不管你大宋朝大明朝要征讨何处,要平定何乱,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持整个帝国的平稳运行,其他的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是秉持着这种强行和稀泥的态度,宋璟才让唐玄宗寒了广大将士的心。

——哪怕你拼死拼活的去万军之中把敌军将领的首级带回来,也未必能讨得到好处。

虞璁想要军事上的强大,就必然抬举军功,但还没等他想出法子来如何教训这些又开始拧巴的文臣们,一个人的折子递上来了。

这个人根本不在自己划定的范围内,却义正言辞的谴责了徐阶媚上妄言之罪,还苦口婆心的劝陛下回心转意,用词遣句的功夫相当不错。

想来内阁也是存心想让皇上看见,才放了这个正七品兵部给事中递上来的折子。

虞璁一行行看完,瞥了眼落款。

夏言。

嗯,这很夏言。

虞璁闭上眼睛深呼吸,心想自己怎么就把这位爷给忘了哟。

夏言按照常规剧情,会因为嘉靖七年的议礼之事上位,然后开启他大鹏展翅越飞越高的道路,而且他会斗掉张璁,成为第二轮党争的继承者。

问题就在于,皇帝在嘉靖七年的时候穿了。

不光穿了,还把那些祭祀日月的破事都统统放下,开始聚精会神搞建设,一心一意谋发展了。

所以给事中只能继续做给事中,压根没有他上场唱戏的机会。

虞璁因为读完了明史,把夏言传看了三遍,对这号人物还真是记得清清楚楚。

在当年明月的笔下,他是忠直心软的良臣,最后被严嵩这个王八蛋给弄死,要多惨有多惨。

但是在明史之中,这就是个作精,只有作这个词才能准确的形容。

正所谓给点阳光就灿烂,给点雨露就泛滥,夏言这个人不光好大喜功,主动让皇帝给自己封个莫须有的‘上柱国’称号,得宠的时候疯狂上班迟到不干活还作妖,失宠了又哭泣涕零求安慰,跟皇上简直像小两口似的分分合合好了又崩。

也就嘉靖帝这么宠着他,才惯得他为所欲为不要脸。

这夏言进进出出三四道,升了被贬贬了又升,跟什么忠直进谏都扯不着关系。

——领导开会你都敢不来,真的是不要命了好吧。

所以虞璁看完了夏大人的一长串迷之画风的事迹,又跑到明朝来当皇帝之后,发自内心的拒绝这货的上位。

首先严嵩不在了,其次朝廷的党争也被自己控制了,张璁没法弄死弄走杨一清,还被自己收拾的老老实实的,那真没您夏大人什么事儿了。

没想到自从这事开始之后,夏大人生怕皇上看不见自己发来的折子,又连着写了好几封,全都被内阁的人揣着私心给送了过来。

毕竟现在取消了早朝,他连被射一脸动脉血的机会都没有了。

皇上沉默了整整十天,几乎所有文官都以为这次总算争了口气,搞赢了皇上一次,终于能私底下弹冠相庆乐呵乐呵了。

只有杨慎徐阶之流憋着笑,面上毫无表情。

一般来说,皇上要是憋着什么事能憋个五天以上,那绝对是又要搞大事情了。

第十天一过,诏令就又发下来了。

第一,执罡军今日便将北上奇袭哈喇慎部落,边关前后加强防御,不必增援。

第二,派以夏言为首的十名文官随军北上,记述每日见闻,不从者斩。

你们这些看起来言之凿凿的文官,大概从来没有感受过,

什么,叫战争。

第47章

夏言是在睡梦里被拽起来的。

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还没来得及看清谁闯进了自己的家里,双手就被直接束上。

抓他的人似乎对文官们破口大骂的那一套非常熟悉, 还直接塞了块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呜呜——”

他被套了个麻袋, 直接被扛起来带走, 一路上天旋地转还什么都看不见。

难道是自己触怒了皇上,就这样被杀人灭口了?

夏言终于想起来了些什么, 心中痛骂了一声昏君,两条腿却不由自主的发起抖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他的双脚终于能落了地。

身边好像也有类似呜咽的声音,搞不好是同样落难的臣子。

下一秒,伴随着刺眼的光亮针扎似的冒过来,他身上罩着的麻袋被猛地取走, 手腕上缚着的绳索也被利落的划断。

由于在昏暗中呆了太久, 哪怕现在满心想逃跑,他也睁不开眼睛。

高堂左右的兵官都握紧了佩刀,十个文官揉着眼睛各自缓了过来, 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陆炳穿着官袍,金钱豹补子栩栩如生,只接了沈炼递来的茶, 不紧不慢的抬了眸子。

夏言一看见他身上的武官补子,就知道大事不妙。

搞不好今天这脑袋就断这儿了!

其他几个文官原本想动怒大骂, 一瞅见这前后左右带刀的侍卫,再瞅瞅身后紧闭的大门,好几个当时就软了腿脚, 又不肯低头认错。

有个御史认清这高处坐着的陆炳,直接恼火道:“陆统领直接把人绑来,怕是不把大明律放在眼里!”

陆炳抿唇一笑,淡淡道:“行军事急,由不得几位大人推辞,索性直接捆来,也免得延误了军机。”

行军?夏言一听这两个字,整个人都懵了。

行军关他什么事?就算他在兵部,那也是文职,跟那些舞枪弄棒的可不一样!

“文明这里有一副谕旨,沈炼,读给他们听。”

他身侧的贴身侍卫略一低头,将那圣旨大声的念了出来。

几个文官一脸难以置信的听完了全部内容,有两个当场就跌坐在地上了。

皇上突然就要派陆统领去打鞑子!还是突袭!

突袭就算了——带上他们十个文官过去跟着,算什么话啊?!

沈炼跟陆炳交换了下眼神,佯装他们并没有听懂,又高声读了一遍。

夏言心里又惊又怕,可眼下明显没有回头路了。

去随军怎么了!他强行安慰自己道。

这皇上也说了,打打杀杀的都是武官的事情,自己这几个人过去只要记录情况就行,想给陆炳抹黑一笔都相当简单!

再者,这去了边塞,就可以领略什么是车错毂兮短兵接,什么是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也许自己根据这所见所闻,一时间诗兴大发,还能写出不朽的诗篇来!

“如果有任何妄图逃跑着,直接以违军纪处置。”陆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们,不紧不慢道:“换句话说,如果这执罡军在草原上直接覆灭……”

“几位大人,也请跟着陪葬吧。”

话音未落,有人直接跪下哀求道:“陆统领,微臣家上有老下有小——”

陆炳直接打断道:“哪个将军士兵的家里,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那个人怔了下,不甘心道:“臣不会武功,此去——”

“不用你们打仗。”陆炳冷冷道:“上了战场之后,你们在后方呆着就行,流矢都伤不到,自然有人来盯着你们十个人。”

他站起身来,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示意沈炼先回去看顾锦衣卫的事情。

再过一两个时辰,陛下的诏令就会传遍京城,到时候就算有人反对,自己带着军马也早就行去多时了。

“时间到了,都随我去京郊吧。”

这十个文官中,有的家境贫寒,有的养尊处优,但大多都不会骑马,怕是要么走惯了,要么坐惯了轿子。

虽然一共剩下六七千执罡军,但个个都是训练有素又强韧不拔的好汉——谁会给这几位爷抬轿子去?

“真不会……”

“不会就直接坐那个千户怀里,路上抱好马脖子!”陆炳打断道:“别废话了,衣服行囊自然不会给你带替换的,行军打仗要什么干净!”

那十个文官或跌跌撞撞的上了马,或一脸被强取豪夺的坐进哪个将领的怀里,伴随着营门的缓缓打开,五千精兵直接如长龙般延伸而去,席卷着滚滚黄沙一路北上!

虞璁站在乾清殿前,看着石榴树枝头的喜鹊蹦来蹦去,心里还是有些许的担忧。

这次奇袭,可不是为了争夺城池。

而是为了抢马。

许多只看过中国近代史地图的人,会以为中国在明朝时也如雄鸡一般。

蒙古只是盘踞在俄罗斯和中国之间的那块草原上,算是个麻烦,但不算大麻烦。

可实际上,等到虞璁这一整年对着地图穷琢磨,才明白事情有多严重。

——这个时代的俄罗斯,可还在欧洲沉迷内战呢。

他记得很清楚,直到十六世纪的下半叶,随着专制制度和对外扩张政策的颁布,俄罗斯人才跨过了乌拉尔山,挺进亚洲。

但是现在,整个亚洲的北边都是蒙古鞑靼帝国的。

这就很恐怖了。

如今的蒙古,等同于现代的整个俄罗斯还要加上中东势力。

蒙古本身是个宽泛的概念,虽然都是游牧民族,但分分合合争斗不休。

这也正是为什么,朱棣要花极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去制衡每个部落之间的关系。

一旦这整个北亚的各部落联合起来,中国就会陷入一个极其危险的状态里。

虞璁呼吸了一会儿又干又冰的冷空气,觉得脑子里又清晰了许多,才折回宫殿里去,继续看地图。

当下的中国,像个尾巴和头都巨大无比的公鸡。

除了半个东三省之外,再往北的一整块区域,相当于如今的从马加丹到切尔斯基一带,几乎都是中国的领域。

换句话说,中国在明朝嘉靖二十八年前后,领土是直接可以绵延到北西伯利亚海一带的。

陆炳这次去打骚扰战,主要还是尝试性掠夺牛羊马匹,或者可以说,就是为了跟蒙古人干一架,打得赢就抢,打不赢就撤。

所有的马匹都直接带走,牛羊宰杀后装箱搬运,或者直接给他们改善伙食。

这个地方离边关极近,本身是在再三考虑之后才择定的练兵之处。

皇帝他现在真正关心的,其实不是河套与蒙古,而是女真。

这个狗比白眼狼。

虞璁不是个爱说脏话的人,也明白优胜劣汰的丛林法则。

但是——这女真可不是蒙古人,而是自己人啊。

河套被抢,是迟早要抢回来,而且能纳入计划中一步步的施行。

可是女真的存在,就跟心脏附近长了个肿瘤一般。

这个时代没有东三省,只有卫所制度下管理的建州卫。

女真族一共被分了三大块,分别是建州女真、海西女真以及东海女真。

如果要套入现代的概念,那就有点像是少数民族自治区,但军事方面是被严格管辖着的。

很多人并不理解努尔哈赤这种蛮子是怎么一路杀尽明朝皇族,几乎所向披靡。

在他们的印象里,努尔哈赤可能是游牧民族里诞生的——毕竟这个名字一听就很蒙古人。

实际上,他就出生并成长在这一片农耕区域里,用祖、父的十三副遗甲,将女真三大部族统一,自立为汗国号为金,在万历四十四年公开反叛了明朝政府。

——也就是说,我们中出了一个叛徒。

可是这个时代的大明朝,对女真简直是厚道的不能再厚道了。

按照孟森的话来说,“明之惠于属夷者,以建州女真所被为最厚。”

洪武二十年里,打不过明军,只好相继悉境归附中国的,是他们女真。

后来土木堡之变以后,察觉明朝国力衰退,开始寻衅滋事的,是他们女真。

去骚扰朝鲜又被教做人,跑回中国求封地马市和种种好处的,是他们女真。

最后反手一刀,终结掉风雨飘摇里的大明国,杀尽皇族宗室的,也是他们女真。

虞璁捂着脸,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这他妈的怎么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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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不知道怎么搞,就只好叫大臣们过来。

反正天大地大不如国家事大,这时候如果先打内战,完全是乱来。

但是女真里杀掉一个努尔哈赤,还会冒出来一个努尔哈橙,只能走维稳和民族团结的这个大方向。

——要解决矛盾,而不是激化矛盾。

军队是要训练的,国防是要加强的,但是狗比女真也是要收拾的。

鹤奴一路跑断了腿,把智囊团的成员全都叫去了乾清殿,各自落座接茶等着皇上吩咐。

这智囊团,是虞璁悄悄选定的。

像桂萼张孚敬之流,虽然能成小事,但是一心都扑在党争勾结这种事上,不够大气。

杨一清、杨慎、王守仁、李承勋,还再加个徐阶。

赵璜日后肯定也要高官荣华,但还得让他熬下资历。

徐阶算是个例外——他也只有二十六七岁,却是自己心中可以承前启后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