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测便定在十一月一日,正是银杏叶开始变黄的时候,如何?”

“陛下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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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大猷回京之后,又去找了一趟唐顺之。

他在京城找了个小宅院住下,还给俞大猷也匀了一个房间,师徒二人相见,免不得谈笑许久。

“师父,你觉得这皇帝,什么时候去打蒙古人啊?”俞大猷压根懒得管那些朝廷上的纠缠,只率直问道:“老子还想打仗!之前你教我的棍法真他妈的好用!”

唐顺之心想自己一个斯文人,怎么就教不好这呆子,只无奈笑道:“还得等些时候。”

“还要等啊。”俞大猷略有些烦躁,又想了想开口道:“师父,我们那天晚上跟蒙古人打仗,我突然想了个法子。”

“什么?”

“兵车!”

唐顺之眯起凤眸,语气略变了几分:“说来听听。”

虞鹤的白名单里,在最近又增加了唐顺之这个名字。

他虽然对这个清秀的书生并不熟悉,但有种本能的好感。

一看就跟杨一清似的,都是鬼精的狐狸转世吧。

没想到白名单一加,唐顺之就进了东殿,还带上个看似莽夫的武官来。

虞鹤忙招呼了几声,转身放下折子,去了正殿通报皇上。

“两?师徒都过来了?”虞璁这头正在啃陆大人悄悄送的糖葫芦,挥手道:“放他们进来吧,不碍事。”

唐顺之一进正殿,就听见了咔嚓咔嚓的啃糖葫芦的声音。

明显虞璁没把他当外人,也懒得在同龄人之间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态势。

这些鬼才哪里是能被规矩束缚住的人?

“爱卿近来胃口可好啊?”

“回皇上,还不错。”唐顺之示意俞大猷跟着行礼,又接过他手中的卷轴,笑道:“臣有一宝,今日想献给皇上。”

虞璁放下葫芦串,走下玉阶过来,好奇道:“什么东西?”

如果是字画,那还真是送错人了。

“兵车战术。”

画卷徐徐展开,竟是好几种操练的法子,和兵车的图纸。

“这是谁想出来的?”虞璁看了几眼,暂时没明白是个什么东西,抬头道:“具体怎么个意思?”

俞大猷很自豪的高声道:“这是我和我师父一起想的!”

原来,俞大猷虽然粗莽,但是心思极细。

在那一夜,其他执罡军都在掠夺部落之时,他一直在旁边观察蒙古人进攻的法子。

“这些鞑子都在马上作战,所以相交之时‘彼高我下,万无取胜之理’。”俞大猷神情颇为认真,任由唐顺之在一旁浅笑着看他:“微臣觉得,这三大营里的环刀、骨朵,都应该改!”

虞璁眯了眸子,执了茶杯若有所思道:“怎么改?”

“应该改成虎叉、龙刀——还有钩镰刀!”俞大猷极其严肃道:“这骨朵环刀,虽然同步兵相战时能大砍大挥,但是对于打骑兵而言,还不够长!”

“你说的那些,又有多长?”

“接近七八尺!”

虞璁差点又一口茶喷出去。

一丈差不多三米,你这也得有两米六了吧。

“陛下切莫惊怪,正是因为龙刀虎叉极长,对阵之时才可砍可刺,马还没有跑过来便已经被制住了——”俞大猷示意他看自己画的图,又补充道:“最好左手再执盾牌,这样更方便滚杀敌马!”

只要砍断马腿,哪怕是让马无法自由奔驰,都足够致命!

理论上,这么干确实可以。

但是与之配套的,应当是全面的军队体质提升。

想要驾驭如此特殊的武器,更要在臂力、体力、耐力等方面有所提升。

正好这明军在半年后要出征西北,现在更要开启一轮的体质监测与考核。

完全两不耽误。

虞璁细看着他画的示意图,慢慢道:“但单是如此,恐怕不够吧。”

唐顺之点头一笑,示意他看向另一边:“臣以为,可以形成一个战车车阵。”

马上步兵十人,骑兵二十人,战车一辆,步兵又十人,统共四十人一列。

“这如果遇到敌人了,先用战车挡在前面,使对方的战马无法冲刺而来,”唐顺之解释的相当清晰,语气从容不迫:“车上的军士直接操起火枪铳炮,射击一轮之后,马上步兵出阵放铳与弓矢。”

等于说先用车形成小型的战壕,再接上两轮的射击,足够吓退马匹。

“然后呢?”

“两轮射击之后,车上军士装填,马上步兵回阵,骑兵再驰骋而去,趁机砍杀,其余步兵在旁边收割首级。”唐顺之示意他看向这独轮车的奇异样式,以及那车上装置的长毛:“这车犹如刺刀,不但轻便易运,遇坑时也能方便抬起。”

难怪搞得跟马戏团似的……

虞璁之前看神机营演习的时候,心里一度不是滋味。

老旧的神机营不但装填过慢,而且都是三排轮换,估计这头装填还没搞完呢,头都被蒙古人割掉了。

想要打蒙古,就要灵活机动,就要全方位的互相配合。

至少在这一点上,唐顺之深得他意。

“实践出真知。”虞璁垂眸道:“唐顺之,朕命你为从五品镇府,俞大猷,朕命你为正七品都事——”

“执罡军中划分一千人交由你们统管,朕只给你们两个月。”

八月之时,他要再去抢一次东蒙古。

“谢陛下!”

待交流完之后,两人各自告辞,虞璁回到御案前批了会儿折子,又定不下心神来,索性再看会儿这地图。

这个时候,他就格外的怀念现代。

古代的地图没有经纬线,一切都是抽象又模糊的线条和备注。

他虽然看地图看了这么多次,很长时间都没有搞清楚。

这个安南省——到底是什么东西?

明代的地图跟现在完全不一样,而且名词也都乱七八糟的,毕竟是卫所制度。

他之前看安南两个字,都以为是云南,可是现在越瞧这个位置,越觉得……怎么像是越南啊。

“陛下?”陆炳拎着象棋饼和桃花烧麦归来,见着虞璁又在对着陛下发呆,便开口唤了一声。

虞璁先是动了动鼻子,闻着香味忙转过头来,相当满足的喝了口鲜果酒,再开始吃这热腾腾的点心。

“你说这安南,是个属国吧?”

陆炳由于家里长辈谈论过此地情况,一时反应的颇快,趁着皇帝在啃烧麦的功夫,跟他把前后都讲了一遍。

原来,这安南从前是胡朝,在朱棣那一代被率军消灭,又为了回应当地官吏耆老“原复古郡县”的请求,改安南国为交趾布政使司。

但是由于确实离中央太远,管理不善,到了明宣宗那一带时决定罢兵,撤军八万余人北返,罢了这个布政使司。

也就是说,这个古代版的越南曾经是中国的一个省,也是边境。

天高皇帝远,死活管不着,就在杨士奇等人的劝谏下给扔了。

虞璁听到这儿差点被噎着,忙喝了好几口果酒。

——怎么着,自己家的祖宗就这么喜欢扔地方啊?!

洪武永乐把河套边陲扔了不说,越南也不想要了?

这明宣宗要是不乱来,越南就是中国自古以来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麻蛋!

“陛下难道是想,把这块地方给夺回来?”陆炳神色微动道。

虞璁啃着象棋饼,半天没吭声。

他也没想好。

越南实际上,可以蔓延到湄公河三角洲那个地方。

如果把越南吞掉,就等于可以战略往南扩,更深一步的展开贸易和海运。

有越南在,也可以往印度尼西亚方向扩张,甚至夺走还没有人殖民的印度尼西亚。

现在正是万事复苏之时,农田、工程、水利,什么都在恢复秩序。

当然,现在不可能去管越南如何,毕竟河套没有拿下来,蒙古也依旧在旁边虎视眈眈。

有关女真三部的事情没有解决,倭寇之乱也会在几十年后再度猖獗。

但是——如果自己脱离这些现状,立足长远考虑呢。

如果长远考虑,可以看见人口在疯狂扩张,资源会越来越匮乏。

可以看见海军势力不断上升,也许中国可以做下一个日不落帝国。

可以看见将来会与英法相识,又与欧洲产生多少的碰撞。

如果拿下越南,等于给自己多开辟了一条路。

“如果说打,肯定不能现在打,”虞璁慢慢道:“十年内,朕都没有时间管他。”

可是以后呢?

“不如这样。”他抬起眼眸,看向陆炳认真道:“先遣大使至镇南关请降,让他们将安南土地册及户籍献于大明。”

他记得很清楚。

自己的兵部里,有一个牛逼人物,叫毛伯温。

他虽然没有刘伯温那么鬼才,却不费一兵一卒,把整个越南都送回了中国。

第51章

所谓请降, 就是自己这边先不出兵,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要是越南那边听闻了大明朝国力雄厚, 自己心里有点数, 主动该怎么搞就怎么搞, 也不用兴师动众的去南征安南了。

虞璁想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自己这怕是……到了老都得忙一辈子啊。

现在才虚岁二十三, 眼下二十年里都得操劳无休,天天加班……

他抬头看了眼陪伴在身侧的陆炳, 心里突然涌出几分暖意。

还好有你在。

第二天,太医院那边又传来了消息。

原来是崔太医跟国子监那边商量了些许时刻,又来复命了。

“怎么说?”

“陛下,这杏林测确实可以, ”崔太医斟酌着词句道:“那嘉靖六年时定的考核制度, 和这个是合并统一么?”

虞璁一愣,心想这是自己穿越之前的事情,只佯装记性不好, 揉了揉额角道:“你从头到尾跟朕说一遍。”

这桂萼虽然小心思颇多又爱排除异己,但是在政事上确实没少出过力。

早在嘉靖六年,他就跟皇上提过, 要选择可教的医士,设立程限, 让他们学习医业。同时每年考试四次,通过者再去太医院考试,成绩列为三等。

上等去御药房, 已在御药房的,就授予职位。

中等授冠带,让他们在太医院里办事,或者授予俸禄。

而下等者,就继续在太医院里待着吧。

桂萼当时这样的改革,实际上打破了原有的太医选拔制度。

太医和军人一样,原本都是世业,祖祖辈辈都是如此。

而且一旦他们被收入太医院,就永无考校,这才是最致命的。

——换句话说,只要你爸爸和爷爷是个医生,这辈子甭管你怎么药死人,这铁饭碗都能端的贼稳。

三年前,桂萼改革了旧有的考核制度,让平民也可以出入太医院学习考试。

而如今皇上说的杏林测,更多的是给老板姓们一个参考的标准,让他们能够去找通过资质考试的郎中求医问药。

前者改革的是为皇家服务,后者更多的是要福泽苍生。

并不冲突。

虞璁心里对桂萼有所改观,自己想了一刻,琢磨道:“合并吧。”

“一年考四次,也太兴师动众了些。”

从此以后,每年大考一次,时间依旧是十一月一日。

只要通过太医院终考的,都颁发一块普通材质的玉牌,上面会有记名和皇家刻印。

至于这些人想要服务皇家,还是继续悬壶济世,还要看太医院那边具体的人手调配。

“如此甚好。”崔御医松了口气,又道:“陛下,从前您询问的天花之事,如今已经有结果了。”

“嗯?”

事情都过了一年了,虞璁这时候还是听崔御医谈起此事,才终于想起来牛痘的事情没有搞定。

“太医院专门派遣十余人去调查走访,还真发现些奇怪的情况。”崔御医虽然参与这个事情许久,可现在还是一脸的不相信:“还真的有数人出入于疫情区内,却从来都不染病。”

“他们大多都是牧牛、养牛者,最后一归因,所养耕牛都染过痘病。” 老头儿明显不知道病毒学和疫苗的概念,只纳闷道:“难道说,这是以毒攻毒之法?”

“很有可能。”虞璁笑道:“不妨找些死刑犯人也沾染下这耕牛身上的痘病,回头让他们去其他省市的疫情区里待几天,看看效果如何。”

如果真是这样,那牛痘的播种和防治,肯定会极大的改善百姓的生存率。

要知道,天花这么毒的东西,哪怕是没有接种的现代人被传染,成活率也极低。

皇上一想到这,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他这些日子里都在忙着军事和学校的布置,对全国的医疗情况没怎么关心过。

但是听阿彷还有鹤奴说,从前北平城脏垢不堪,如今却已经大变模样,连疫病的出现也少了许多。

——这就是公共卫生的问题啊!

如果城市里不能保持干净和卫生,那么鼠疫、霍乱等等的疾病都极容易传播感染。

说到底,就是现代和古代的健康意识不一样。

“崔太医,你可知道这其他城市的情况?”

“其他城市?”崔太医虽然不确定皇上在说什么,想了想道:“臣太医院里有来自各地的人,要不叫几个天南海北的,供皇上审问?”

这话正合虞璁心意,当即就派人去把他们叫来了。

要知道,这人口发展归发展,还要能保护住才能增强国力啊。

虞璁直到进了古代,才明白这差异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