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俺答现在所处的部落, 离这里至少有五天的马程。

第二, 他去年刚刚即位大汗, 而且有十来个比自己大的叔伯舅舅。

第三,他要解决和各部落之间的冲突矛盾, 还要应付内部的各种分裂与挑拨。

所有的话都没有被直接的拷问出来,但陆炳毕竟是锦衣卫出身, 在这一刻获取信息易如反掌。

三大营里,三千营原来是雇佣了三千个蒙古骑兵,如今早就扩充到了比从前多数倍的规模。

想找一个精通蒙古语的翻译,简直再轻松不过。

虞璁坐在帐篷里, 看着探子们写下的朝禹城情报, 突然思索起一个问题。

本身这座城池的城墙修的很高,但是内里的许多人都是百姓。

除了被当做农奴的汉人之外,还有许多人被拉去承担士兵、哨兵的职位。

“阿彷, 那个喇叭带来了没有?”

『超级铜圈大喇叭PLUS』——实用于中范围广播训话,以及高效率吼人。

陆炳怔了下,点了点头, 起身道:“我给你拿回来?”

“不——”虞璁想了想道:“你们攻城的时候,把它带上。”

绝对会有用。

“俞大猷他们把兵车训练出来了, ”陆炳应了一声道:“我之前观察过很久,感觉会很有用。”

“那大炮什么的,已经都开始运了?”

“嗯。”陆炳原本想去叮嘱下喇叭的事情, 想到了什么,又回身在他的身侧坐下:“之前去打那个部落的时候……你感觉还好吗?”

虞璁眨了眨眼,没想到他会问自己这种问题:“风刮的有点冷,别的还行。”

陆炳其实一直在牵挂着他,可是此刻又感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无意向他渲染战场的残酷和猝不及防,可是一想到他在自己身后等待着战果,就感觉仿佛被注入全新的生命一样。

哪怕陛下只是受了些风寒,他也会自责很久。

如此矛盾心态,想要让这个闷罐子悉数讲出来,简直是难上加难。

虞璁似乎注意到他的沉默,突然放下了手中的文件,大大方方的抱住了他。

两个人都还穿着里层的战甲,此刻几乎不能传递什么温度。

可是在相拥的那一刻,心脏离得很近很近,心也很近很近。

“阿彷。”

“你是不是怕……不小心把我搞丢了?”

“嗯。”

由于早就听闻了消息,又接受了不少的难民。

在哨兵看到天际线那出现殷红的大明龙旗时,忙不迭就通报全城,示意立刻开启守城的状态。

这古代人守城,免不了三种老办法。

第一种,是往下扔各种东西。

放箭也好,滚石也好,主要是怕有人顺着城墙爬到顶上,攻破他们的防御。

第二种,是直接放出了镇守的军队,和外来的入侵者厮杀。

第二种看似多此一举,但其实只要不是劣势,绝大部分的守城者都会选择列兵阵前,死守城门。

城门的意义在于,这个进出口可以大规模的放送军队,一旦城门失守,就等于防守方到了最后的关头。

一般不到最后,都不可能任由那些攻城者架着梯子攀爬城墙,而是早早的就布阵守在各个地方。

当陆炳看见,三座城门前都已列满骑兵的时候,他心里就定了下来。

等的就是你这一出。

本身河套属于中国,难民们能逃跑的早就跑了,真正驻守的军队,主要还是蒙古人。

大白天的放烟花,自然没有什么威慑力。

但是面对这些蒙古骑兵,执罡军的五千多人简直连欢呼的心思都有了。

城主捋了把大胡子,一脸阴沉的在城楼之上督军。

眼看着远处散步着两三万人,谁知道这两三万人如折扇般徐徐展开,竟只吐了个五千余人的部队来。

陆炳取下缠在左臂上用来标识身份的红绸,郑重的交到了虞璁的手里。

“我去了。”

“嗯。”

唐顺之骑马立在他的身侧,同样神情也严肃而紧绷。

这一次的对冲,不是为了攻下这可有可无的城市,而是为了练兵。

兵车之战到底实用性如何,必须真刀真枪的试炼一番。

三大营的人等候在他们的身后,随时准备过去帮忙挽救战局。

虞璁接过红绸,目送着那五千人若整齐的方阵徐徐向前。

他们将面对的,是四万余人的守军。

哪怕心里有一万个牵挂和担心,也要等这一个结果。

不需要发令之旗,也不需要任何一个人开口命令什么。

在执罡军站定的那一刻,只听见啪的一声,数千人的方阵竟如一块块均匀排列的麻将一般,直接各自抱团。

对面的骑兵虽然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玩法,但是伴随着将领们的一声高呼,无数的蒙古骑兵狠夹马肚,扬起弯刀就冲了过来!

下一秒,所有战车上的军士直接击发弓弩铳炮,在骑兵还没有靠近他们之前,如疾雨般的飞弹和箭矢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劈头盖脸的扫过来,根本不给任何人躲避的时间!

更可怕的是,步兵骑在马上,在距离近到几乎能与敌军前锋相交的时候,再度毫不胆怯的释放弓矢火铳!

他们的盔甲都早已被改良强化,哪怕敌人的弯刀狠狠砍来,也只是在这上面留下一道疤痕。

要知道,这都是皇帝实打实的拨了钱的!

远距离的轰炸和近距离的轰击,直接打退了第一波的进攻,几乎没有几人能迎着枪林弹雨还能往前冲!

许多战马在这一刻嘶鸣悲嚎,它们不是腹腔中弹就是身侧中箭,直接在奔跑的途中就踉跄而倒!

几万的军队从三个方向包抄而来,谁知道左右两侧也是同样的弓弩铳阵,在第一时间就将早已填装好的火弹齐齐射了出去!

“嘭!”

“轰!”

虞璁眸子一缩,终于意识到火药厂的那帮老工匠在给足银钱以后能有多牛逼。

草地上直接轰出一个个的土坑出来,大的够来一次立定跳远!

原先可视度极高的草野上已经尘土飞扬,还有火星撩着了春草,开始顺着风势向四周疯涨!

陆炳握紧缰绳,吹响了号角。

下一秒,所有枪兵直接回撤入阵,骑兵与他们平行交错着从盾兵的掩护中冲了出来,直接就高吼着杀了过去!

钩镰刀、虎叉、龙刀。

每一样都可以削断马腿,把敌人从马上直接勾下来!

在骑兵们震惊之时,那些两米五六长的大刀毫无保留的横劈勾砍,甚至有人的脑袋直接被一劈两半!

明军的骑兵在对上蒙军的骑兵时,没有半分的胆怯和弱势!

俞大猷持长枪立在中心右侧,高吼道:“出——战车车阵!”

下一秒,每车五十人的战车直接从盾兵之中徐徐往前行进——这些车都是由八人合力推动,大旗手虎叉手拔刀手严阵以待,每队之中都站着四个神枪手,击发火矢的长枪接近四尺五寸!

战车按十二天罡分队,火器兵第一时间发弹填装,紧接着冲锋兵一拥而上!

蒙军从前习惯了追着汉人跑,哪里碰到过这样程序分明的攻势,除了硬着头皮继续往前杀之外,几乎没有别的退路!

与此同时,一个伙夫般的大胖子站在了梯子高处,拿着喇叭大声吼道:“归顺明军——有田有肉——”

静默着观看战事的三大营的几万人像是突然被激活了一样,齐声高喊道:“归顺明军!有田有肉!”

不知是谁在各处突然洒了一大把的红绸带,纷纷扬扬的抛到了天上。

要知道,这些执罡军的手臂旁边,都绑着一条在白天格外刺眼的红绸!

“坏了!”督战的城主倒抽一口凉气道:“大事不好!”

果不其然,那几万人中,竟真的有汉民甚至蒙古族人开始低头拣红绸,居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那带子往自己的胳膊上系!

还有无数冲锋兵在刺杀敌军的同时,从领口腋侧抽出无数被剪好的红绸红布条来,继续往天上抛!

这就是四面楚歌!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迟疑和犹豫,因为那几万人大军仍然等在后面,在高声的齐齐大喊:“归顺明军——有田有肉——”

要知道,这近四万人的守军在此处都攻不下打头的五千人,那后面的几万人军队一旦出战,又会恐怖到哪种地步?!

有的人竟然直接丢下枪械,扬起手中的红绸带,一夹马肚子就冲去了对面的三大营之中!

三大营的军队竟然默许似的齐齐分开一条道路,直接把他庇护进了万人之中!

虞璁眸子一眯,心想这个忠装反装忠的演员够敬业的。

果不其然,在带头之下,竟真有小股人马不再恋战,开始挥舞着红绸带冲进明军的阵队之中!

“归顺明军!!有田有肉!!”

“归顺明军!!!有田有肉!!!”

陆炳全程姿态紧绷,直到执罡军解除阵型,一拥而上的将这气势大败的蒙军杀的片甲不留,才仓促间回头看了一眼远处的虞璁。

小皇帝给自己系了个标准的红领巾,傻笑着挥了挥手。

第60章

城市的中心在欢庆着胜利和战果, 一只只肥羊被架上了烤架,还有人喝醉了酒, 开始高声的唱歌。

虞璁还是做足了帝王的义务, 先是发表讲话鼓舞士气, 又给将领们敬了一大杯酒,才佯装有军机需要处理, 回了自己的寝殿。

说是寝殿,也不过是把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宅院挑出来, 简单收拾一下给他住。

但哪怕如此,也比一路上的颠簸和硬板床要好得多。

没有席梦思的日子真难熬啊。

陆炳自然知道皇帝的那点酒量,他一见虞璁两颊微红,就搀着他回去休息了。

但是皇帝虽然有点昏昏沉沉的, 脑子还在转。

——这明显是加班加习惯了, 现在能瘫着休息一晚上,都忍不住琢磨事情。

虞璁微醺着被抱到干净的床榻上,任由陆炳无声的拿热帕子擦脸擦身子。

他哼了一声, 张开双臂道:“要抱。”

陆炳愣了下,小心的关好门,陪他躺在了一起。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宁静又放松的睡在一起, 在这一刻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

整个宅院都有铁卫看守,而哪怕军士们在欢庆歌舞, 外头也点明了灯仔细监察敌情。

虞璁习惯性挂着陆炳的脖子,又胡乱的蹭了他两下,开口的时候, 西凤酒的甘润甜香都散了出来,好闻的让他模样都柔和了些。

“你说,我怎么在你面前,就威风不起来呢?”

他在乾清殿乾钧堂里,都跟老虎似的要多凶有多凶。

可是一见到阿彷,好像所有的骨头都软了,就想蜷在他的怀里玩他的发梢。

陆炳眉眼温柔的抱紧了他,小心的落下一吻,什么都没有回应。

虞璁也并没有睡着,毕竟这种半醉半醒的状态,有点飘飘欲仙的爽感。

他玩着陆炳的手指,开始漫不经心的思考问题。

现代人的一个毛病,就是容易在某些时候神化古代。

你要是跟那些没学过历史的讲,明清时期京城好些地方脏的跟猪窝一样,到处都是粑粑,他们会觉得你在胡扯。

或者告诉他们,皇上特别好骗,道士们说啥都肯信,喂啥都敢吃。

某些看多了宫斗剧政斗剧的,又执着觉得当皇上的怎么可能这样。

可是历史在很多时候,都荒唐的让人哭笑不得。

因为现代人最可怕的地方在于,被整合和广泛传播的信息资源。

哪怕不看红楼梦,也能知道大致的剧情,晓得有几个人物。

哪怕不读史书,也知道三国演义的经典情节,晓得什么是草船借箭。

互联网的存在,让大量的信息被提取干要,在条漫微博等等碎片化的传播中被人知晓。

可是古代人,无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没有这种待遇。

他们实打实的看过几本书,就只能了解这书里所讲的东西。

正因如此,陈友谅当年在打太祖朱元璋的时候,才一拍脑袋的时候想了一出铁索连环,直接让一把大火毁了整个战局。

你说把船都连起来的想法蠢不蠢——当然蠢。

但是他们没有教育资源,也没有信息资源,思想的局限性可见一斑。

虞璁胡思乱想到这里,忽然打了个酒嗝,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

陆炳原本都合眼快睡着了,下意识的握住腰间的佩刀,看了眼附近的情况。

“阿彷。”虞璁懵懵的坐在榻上,思索道:“你说,将来要是俺答来找咱们,咱们跟他们议个和,来一出鸿门宴怎么样?”

陆炳愣了下,是真没想到皇上都醉成这样了还惦记着打蒙古,只思索后回答道;“有可能。”

“那你记得练好射箭——狙击手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皇帝昏昏欲睡的说完这句话,就又倒在他的怀里,没过一会就呼吸绵长,睡的香甜。

等天大亮的时候,虞璁才终于醒了过来——还是饿醒的。

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座城中驻扎三到五日,一方面休整军士状态,再次开会强调纪律,一边还要探查敌情,决定下一步的打算。

他任由长发滑落肩侧,有种想洗头的冲动。

——这远征西北基本上没什么卫生条件,他感觉自己天天都是馊的。

陆炳倒是觉察出来他自我嫌弃的心情,去烧了些热水来,安心伺候小祖宗去洗头发。

这个时候,现代人对及腰长发的手足无措,以及皇帝的娇生惯养,就完美的重合在一起了。

虞璁本身知道自己昨儿敬了又被敬了几轮酒,确实喝的有点多。

但是一摸腰侧不酸不疼,就知道昨晚没跟他乱折腾。

“阿彷。”他任由陆炳帮自己揉洗着长发,趴在木桶边缘,眼睛亮亮的道:“我昨晚跟你说什么啦?”

从前自己喝大了喜欢亲人,还喜欢乱表白,虽然记不清都胡说了些什么,却记得阿彷那时候脸上窘迫又开心的样子,明显相当受用。

陆炳想了想,略有些不确定道:“狙击手?”

“那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