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虞璁直接把手中的茶盏摔到地上,怒喝道:“朕要扒了他们的皮!”

“您不扒,就没人把这禁令当一回事。”周白珺在碎裂声中气定神闲,瞥了眼那好奇的嗅着自己的豹子,懒洋洋道:“女子性命从来都薄如草芥,哪怕大明律写着奸污者或绞或流放三千里——真如此执行的,有几个?”

是啊。

他怎么忘了这一点呢。

这从古至今,女人的地位越来越卑微,只是个生育的工具而已。

他一心想着要抬升工匠和科技的地位,怎么就忘了女子做官有多难呢。

贞操二字,已经可以杀了她们。

洪家人算盘打得颇精,如果沈如婉被救了出来,朝廷也不敢明着对他们怎样,毕竟一旦兴师问罪,这就等于把沈如婉的清白给默认着否掉了。

如果他们行动够快,真的生米煮成熟饭了,还能借着礼教的捆绑,哄劝这女人从了他们家。

虞鹤做事虞璁放心,可是有今天这一回,就可能有下次第二回。

被当做玩物的女人能科举高中,能进入朝廷,能站在比他们这些读书人更高的位置上——有多少士子会不甘心?!

皇帝深吸一口气,头隐隐作痛。

“还真是麻烦。”

周白珺仿佛跟抽了大烟似的瘫在椅子上,任由那雪豹凑过来嗅来嗅去,不紧不慢道:“立威便好,不是什么难事。”

虞璁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冷然道:“你倒是说的轻巧。”

这件事,想处理也很简单。

找由头扒了他们的皮,在显眼的地方示众三日,就跟当年朱元璋一样的来出狠的。

可是虞璁心里,到底有几分现代人的执念。

那日陆炳当庭割喉的时候,他都不着痕迹的别开了视线,不肯看那喷溅的血。

更不用提历次行刑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忍着心中想要远离的念头,在努力的克制这种不合时宜的人道精神。

极刑虽然残暴,但功效在于震慑群众。

他现在没有能力去改善任何性别的人权地位。

太难了。

在万历年间,曾经有个年轻而有作为的士子,唤作冯铨。

他十九岁中进士成了翰林,却因为生的唇红齿白,在翰林院被大他三十三岁的缪昌期给直接强上,第二次甚至是被他率众人轮奸。

道貌岸然的一众所谓君子,在那以后对他尽是无休止的狎戏玩弄,还都是在翰林院中。

那少年郎哪怕再才华横溢,此刻也告状无门,还被缪昌期找了个由头逐出了朝廷。

后来他投靠阉党魏忠贤,屡屡作恶又为清朝皇帝效劳鞍马,都听起来是莫大的讽刺。

翰林郎尚且如此,寻常女子又如何能保全自己?

说到底,还是刑罚执行太次,监管能力太差。

虞璁此刻等的手心冒汗,生怕那姑娘有什么不测毁了一辈子,从此一蹶不振。

他想了许久,还是应该设置更完善的保护和监察机制,不仅仅是保护女性,男性的个人尊严也应该被捍卫。

一个冯铨的背后,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打碎牙往肚子里吞。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才又传来脚步声。

虞鹤直接抱着被厚毯裹好的沈如婉,把她抱进了西殿的厢房里。

整个乾清殿寂静无声,只有虞璁和周白珺二人。

虞鹤再出来的时候,明显松了一口气。

“有惊无险。”

“洪家的那几个人呢?”

“都已经绑走了,绝密等级。”

虞鹤抬起头来,解释道:“当时赶到的时候,是我一个人进的地窖,其他人都没让去,而且把她抱出来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包的严严实实,没人认得出来是谁。”

虞璁深吸一口气,冷冷道:“就说洪家的人侮辱幼女,直接扒皮。”

虞鹤愣了下,怔道:“那需要找个幼女么?”

“不用,人先割了舌头,都盯紧一点,”虞璁揉了揉眉心道:“锦衣卫那边都调教好,扒皮充草以后示众三日,把大明律当着所有人的面再宣一次。”

他总以为,人权女权之类的东西,要等经济发展以后再慢慢改善。

不,已经迟了,要抓紧了。

第113章

虞璁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 才去了西殿。

他本身和女性相处的时间少,也不太会安慰别人。

可不管怎么说……哪怕今晚只是有惊无险, 也会让她心里蒙上一层灰霾吧。

他示意黄公公噤声, 只缓步走了进去。

沈如婉披散着长发, 抱着被子坐在床榻的角落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虞璁脚步定了一下, 还是试探着坐在床侧,给她倒了提前备好的一杯热茶。

沈如婉低着头接了, 缓缓喝完。

已经是子夜了,寂静的只能听见蝉鸣。

虞璁已经想好了,如果她真的被吓到了,或者说对做女官的这件事心生抵触了, 他也不会强迫她什么。

“陛下。”沈如婉再开口的时候, 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

他怔了下,慢慢道:“以后会设立女性专用的车,你们每个人都会配备贴身的护卫。”

“……我很抱歉。”

沈如婉抬起头来, 眼睛看着他:“他们利用了大学与城中心位置较偏僻的这一点,蓄意作乱。”

虽然道路畅通,而且路面平整宽阔, 可架不住夜深人静。

她参与工程项目工作到深夜,又需要回去处理府中事务, 才出了这问题。

“朕会在整个北平城都设路灯,酉时起便处处点亮,为你们普照光明。”

虞璁不敢握着她的手, 只低着头道:“还望你……”

“我没有事。”沈如婉低头一笑,沉静道:“怕自然是怕,只能说以后多加小心,不再冒险——这件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够妥帖。”

大学那边的蒸汽机研发还在起步阶段,她不可能因为私事就这么放手。

赵璜还等着她新画的汽缸图纸呢。

皇帝抬起头来,心里多了几分信任:“真是如此?”

“嗯。”

等陆炳知道消息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天了。

他这些日子在核查晋商的纳税和无禄令的普及情况——虽然主要是经部的事情,可是在这些都确认完了之后,才能进一步研讨山西一带的发展和改革。

他在发改委的衙门里连着呆了接近一个月,眼下已经是夏末秋初,才终于想着要出去转一下。

奇异的是,整个京城处处都多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莲花灯。

石制的灯笼被雕刻如莲花,在黄昏中亮着橘色的光芒。

这原先,是只有大户人家和宫城里才会出现的夜灯啊。

陆炳一个人徜徉在街头,略有些茫然。

这是赵璜出的主意?

十里长街每走几步就有一盏明灯,每条街道都有司灯使添油掌火。

他放眼望去,无数的夜灯若天穹的星辰一般,温暖的光芒似流苏般蔓延而去,看不到尽头。

也许……陛下也会很喜欢这一幕吧。

他心中有什么念头动了一下,只匆匆的去买了笼梅花糕,策马去了宫城那边。

皇上还在和李承勋议事,虞鹤今日没有轮值,恐怕是回去休息了。

陆炳抱着温热的梅花糕坐在旁边,苏公公一瞧是宠臣陆大人来了,便上前套近乎:“陆大人是从宫外过来的?”

“嗯。”

“听说这宫外的长灯煞是好看,跟乱洒星辰似的布了全城。”

陆炳想起了什么,眼神柔和了许多:“确实如此。”

苏公公嘿嘿一笑,凑上前悄声道:“听说,这是陛下为了讨那位娘娘欢喜,特意让整个北平城都如不夜城般璀璨又漂亮呢。”

那男人脸上露出空白的神情,只沉默了几秒,低声道:“是这样吗?”

陆炳的身份如今已经不能用富贵来言喻,苏公公见他有兴致了解更多,巴不得多说一点。

这些事情,虽说是机密,那确实不能跟旁人讲。

可谁要是能讨好陆炳,那就等于是多了块免死金牌啊。

“那日不知怎的,沈娘娘……不,沈道师进了西殿,”苏公公露出暧昧的眼神,笑道:“两人呆了一个时辰都没出来呢。”

陆炳不着痕迹的松开了掐着生疼的手心,轻声道:“是这样吗?”

“从前钦天监传陛下是紫微临世,寻常妃嫔近身只会折寿,”苏公公叹了口气道:“老奴也怕皇上孤单一人,就这么冷清的过完一辈子。”

“好在沈道师天赋不凡,又是吉星高照……”

陆炳缓缓站起身来,平静道:“把这一笼糕点带给陛下,还有事,先告辞了。”

苏公公应了一声,目送着他离开。

等虞璁忙完,肚子也饿了。

“陛下。”苏公公进来伺候道:“方才陆大人来,给您带了笼梅花糕——不过已经冷了,是热下,还是叫小厨房再做一笼?”

虞璁怔了下,皱眉道:“陆炳人呢?”

不科学啊,平日里无论再晚,只要他来,肯定是等着见自己一面,哪怕睡在西殿也会等着。

两个人相处了好几年,不可能连这种默契都没有。

“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问道:“你跟他聊过什么吗?”

苏公公愣了下,心想莫非是碰着什么禁忌了?

这皇上从前就反复嘱咐过,有什么原委都要第一时间道清楚,不要等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时候再坦诚,比起罚钱鞭笞,有的后果是不能用任何东西解决的。

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刚才的对话都讲了清楚。

虞璁愣着听完,只站了起来,恼道:“这个呆子!”

怕是又一个人回去辗转反侧的闷着了!

苏公公见陛下没生他的气,心里松了口气,试探道:“那晚膳……”

“晚什么膳!把披风拿来,朕要出宫!”

虞璁直接叫了影卫跟着,自己骑快马便驰骋至了陆府。

长夜中夜灯闪烁,将青瓦白墙都染上鎏金般的色泽。

他无暇去看夜景中熠熠生辉的壮阔,只满心惦记着那个闷罐子似的男人,直接快马加鞭的一路飞驰,连落马的时候都是匆忙地蹦下来的。

门口侍卫还没来得及问句什么,就被两个影卫一左一右的用手闷了声音束缚住,虞璁直接长驱直入的进了府中,熟门熟路去了他的书房。

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睡得着。

一众婢子仆从都见着这来势汹汹的男人,却没人有胆子上前阻拦。

他们见过陆大人看向他的神情——敬畏而又亲近,那是从未在旁人那流露过的。

果不其然,书房的灯亮着。

虞璁直接一脚踹开了门,瞥见了那手中狼毫都已经干了的陆炳。

“……陛下?”陆炳怔了下,下意识的起身道:“怎么会?”

虞璁反手关了门,几步就走到他的跟前,本来想凶他几句,一肚子的话想说,可一见这长眉深眸的男人,一触碰到他特有的隐忍和缄默,这时候凶都凶不出气势来。

“你这笨蛋……”他叹了口气道:“刚才在东殿等了这么久,怎么就走了。”

陆炳移开了眼神,有意和他保持距离:“夜深了,想让陛下早点休息。”

“别装了,”虞璁直接把椅子拉到他的身边,趴桌子上歪着头看他。

他工作了一整天,其实也已经乏力的很,此刻只是强撑着精神赶过来而已。

“你啊。”他的声音清冷又有些沙哑:“什么事都心里闷着——真以为我跟沈如婉能有点什么?”

陆炳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已无数波澜跌宕起伏,偏生面上又不肯露出来,只沉声道:“这是宫闱之事,臣无从过问。”

“无从过问?”虞璁噗嗤一笑,反问他:“咱们两睡过那么多次,这时候倒开始以君臣相称了?”

这话太直白,以至于本来就很正经的陆将军此刻脸上烧得慌。

“檀奴。”他的声线在此刻,蓦然变得低沉又有些性感:“看着我。”

带着几分君王的威严,又有着情人般的宠溺。

陆炳沉默了很久,才抬眼看向他。

烛火之下,他的那双眸子专注而又温柔,仿佛能解释清楚一切。

“檀奴。”他轻声道:“一向年光有限身。”

最后一句,是不如怜取眼前人。

陆炳看着他的眼睛,只沉默了一刻,很别扭的把他抱在了怀里。

虞璁本来就骨架轻,此刻柔软的跟猫儿似的,被抱着的时候还习惯性的蹭了蹭他的胸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任由陆炳缓缓的摩挲着自己的长发,慢慢道:“沈如婉论才华眼界,确实非同常人。”

“所以,她在未来可以做非常好的臣子。”

“可是……她不是你。”

陆炳仍旧把无数的话都闷在心里,想要亲吻他垂着的长睫,又不敢如此。

他心中的顾虑实在是太多了。

若是旁人,恐怕真的会在他心中的无数屏障前望而却步,转头他人的怀抱。

可怀中的这个人,毕竟是虞璁。

他懂他的城府深厚,也懂他的缄默不语。

“很多事情,很多话,哪怕说透了,也未必能解决什么。”

虞璁抬起眸子,勾着他的脖子轻柔的接了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