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局』

『务工局』

“这五年里,我们只做这两件事。”

她招了招手,旁边两列小厮直接鱼贯而出,将早已准备好的文书分发给在座的各人。

关于灾荒,虞璁早就有了充足的准备。

而整个国家的繁荣程度,其实也已经超过了当初永乐年间里,粮仓的粮食都拥挤到发霉的程度。

可是粮仓这种东西,是为了荒年所准备的。

朱福媛更介意的,是取暖这件事情。

取暖本身很简单,砍枯枝烧一烧都可以让人缓过神来。

但是在寒冬中,人们还是需要御寒的东西。

衣食住行,是生活中最为简单而必须的事物。

如果能回收或者说,征收大量的衣物,有管理有组织的发放给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民和贫民,不知道可以救下多少人的命来。

她想要做的,是给予双重的保障——物质和生活。

有句老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但是,给人渔网,那人可能还没等捞到鱼就已经饿死了。

同样的,给人鱼,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虞璁在一开始,就担忧过这个国家的贫富差距问题。

他介意的,是随着富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势力庞大,穷人们也会越来越多。

这么说虽然有些无稽之谈的感觉,可是实际上,正是如此。

因为资本的积累,是存在上位者压榨下位者的种种,换来自身条件飞跃的。

他不担心有钱的人会为所欲为——不断健全的法制和不断提高的行政力度都会予以调节。

他并没有自信,能够千里迢迢的照顾到那些穷苦的人家。

·2·

“寒衣局?”旁边的人不解道:“为什么?”

朱福媛想了想,看着这锦衣玉食长大的士子开口道:“你去过这京城的贫民窟没有?”

听到贫民窟三个字的时候,好些人的脸上露出了极其茫然的神色。

他们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当时虞璁带着朱寿媖和朱载壡去南巡的时候,朱福媛辗转地打听到了沈如婉最近在做的事情,只和四哥一起跟虞鹤撒娇打滚,让他带着自己再去看一次。

虞鹤虽然黑着脸拒绝了两三次,可不知怎的被严世藩说中了,还是一脸无奈的带着二三十个人或便衣或正装的护卫着,生怕两个小家伙哪儿磕着碰着。

朱福媛直到走进那幽深狭窄的空间里,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她对穷苦人家的生活,一无所知。

古代有句话,叫肉食者鄙。

肉食者这里指代的,不是那些非素食主义者,而是身居高位、俸禄丰厚的人。

其实哪怕是虞璁,在之后和沈如婉一起去检阅的时候,也看的内心惊涛骇浪不止。

他作为一个出生在和平年代的现代人,在很大程度上,其实是不懂什么叫贫穷的。

现代人的贫穷,大概是穿着父亲或者姐姐的衣服,不合脚的鞋子,或者没有学上也没有任何娱乐。

——但是那都不至于让人逼近死亡。

真正的贫穷,是哪怕只看一眼,都会本能地感觉到恐惧的。

没有钱买衣服,就直接光裸着,无论男女。

顶多拿块布遮下□□,略一动一下也会露出来。

没有钱换食物,可能饿着才是常态,肋骨、颧骨还有背部一条条的骨头,全部都在那层皮下面清清楚楚,甚至能真的让人感觉到什么叫‘前胸贴后背’。

“他们没有东西吃吗?”朱福媛终于想到了宫里那些如流水般被随意倒掉的种种东西,惊骇道:“难道宫里那么多吃了一口就扔的东西,就不可以分给他们吗?”

虞鹤也没有回答她,只等这两个孩子在看清晰所有的细节之后,牵起他们的手,把两小家伙再捞回养心殿去。

毕竟虞璁还是语重心长的让他代为照顾和教导的。

回去的路上,别说朱福媛了,连朱载圳都有点懵。

他知道穷这个字怎么写——也不至于穷的连衣服都不穿,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吧。

更何况,平时他和妹妹哥哥们逛街的时候,这到处都有小贩和平民,也没见谁惨成这样啊。

“是不是把那些地方都取缔掉,他们就会变好了?”朱福媛还是没有搞懂,只一头雾水道:“为什么他们会这么穷啊——难道不会自己赚钱和种田吗?”

带孩子是个技术活。

虞鹤的耐心、忍耐力、韧性、抗噪音能力以及种种,在成为保姆之后都得到了极大的锻炼。

他只努力的让他们先安静下来,再解释道:“每个没落的人,都有很多的原因。”

“有的人可能好赌,会把家产全部都赔个干净,甚至卖掉妻儿和自己来继续赌。”

“有的人可能先天就面容丑陋,家世残破而不招人待见,哪怕去了招工署,也未必能淘到一口饭吃。”

“当然了,得病的,因为逃难的,有仇家的,或者就是压根不想活下去的,也有很多很多。”

“那我们可以帮到他们啊。”朱载壡不解道:“要饭就给饭,要工作就给工作。”

“可以帮到一部分人,这也是沈娘娘——沈大人在做的事情。”虞鹤耐心地解释道:“未来,京城会被改建的更加宏大,可以容纳万国来朝的子民,可以予以更多的人幸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又补充了一句。

“只是,要等整个国家都如京城般繁盛,恐怕要很久很久。”

现在农业发达,粮米的价格都已经很平实了。

正因如此,大部分老百姓餐桌上都开始习惯了吃白米面,而不是掺杂着石子的粗粮。

而肉价也渐渐平民化,哪怕是种田的农家,也不至于只在过年的时候尝一口肉香了。

可是桑麻乃至于锦缎,终究是有钱人家的东西。

“寒衣局的设置,是为了完成一个新旧的交接。”

朱福媛缓缓起身,开始耐心的讲解。

她的字迹相比于姐姐的遒劲有力,更秀丽几分。

“这世上有三种人,穿的起好衣服,穿的起衣服,以及能穿衣服的。”

商人自然被排除在外,虽然父亲平日里大力扶持全国上下的商业发展,可也没有放松过在衣饰起居等方面对商人的限制。

但是其他人,哪怕是高官里面,也有穿着朴素甚至有些破烂的。

这里当然要提两个人,简直是教科书式的对比。

唐顺之自然是出了名的,后来还被写进了史书里。

他的衣服怕都是破布烂袄,看的亲友都为之皱眉。

不是穷,就是这么个个性,压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也有人穿着绫罗绸缎,一天换一次不够,恨不得一天换十几次。

比如历史中的张居正。

他请朋友吃饭,席间都要往来更衣,起码得换个五六趟。

人家吃饭,他就跟川剧变脸似的各种材质和颜色都来一遍。

“有的人出手阔绰,淘汰掉的衣服也不过打赏给富庶的下人,又或者拿去压箱底。”

朱福媛说的略有些慢,还在梳理自己的逻辑:“丝质、沙罗等种种衣物,哪怕公开售卖二手的,也会有人争相购买吧。”

“如果这笔钱可以拿来换成粗布长衣,又或者是厚实的棉衣,能帮不少的百姓过冬。”

“殿下,不才以为不妥。”人群中有人示意道:“殿下宅心仁厚,可一定会有人拿着这些分发的棉衣去再度售卖——人人都可以装作穷困潦倒的样子,又怎样能识别呢?”

朱福媛怔了下,旁边的张居正突然开了口。

“染色。”

“染色?”

朱福媛想到的,其实是绣字。

只一两个字,绣在显眼的位置,都可以表示这件棉衣的用途。

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否定掉了。

不太可能——这么做不但会极其麻烦,耽误整理分发的时间,而且拿到衣服的别有用心之人,完全可以回家以后把这字拆掉。

“你……觉得应该怎么做?”她侧身看向张居正道:“什么颜色?”

张居正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不要纯色,要脏。”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出来。

明代的官服,一到四品是绯色,五到七品是青色,八到九品是绿色。

而女官的官服虽然补子绶带都规格一致,只是颜色为深墨缀朱红,其中也寄托着陛下的期许。

清朝相当被重视的紫色,在这个时候是最低等的。

其他人其实想到的,都是紫色。

论语有云,恶紫夺朱。

《韩非子》中也曾提过‘谓左右曰:吾甚恶紫之臭。’

“颜色要倒一缸深紫染料下去,”张居正思索着开口道:“但是也可以放些祛病又有颜色的药液,一来可以减轻潜在的疫情,毕竟穷苦之人多病乱,而来也可以在这个时候筛选出需要他们的人。”

只要这衣服,颜色乱七八糟还透着点紫,就够了。

他的这个理论,还真的和当初几个皇嗣在医院的那一试有关。

当时由于有许多大臣在旁边围观,加上皇上并没有要他们保密的意思,等他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一堆文章就跟雪花似的不要钱的发了出来。

也是在那个时候,人们开始认知到,看起来只有几岁的那些个皇子皇女们,一个个都才思敏捷,令人叹为观止。

无论是朱载基还是朱载壡的那些惊人之语,还是臣子们情不自禁的感慨和吹捧,几乎所有的剧情和细节都在大街小巷广为人知,皇嗣们也是在民间足足的刷了一遍存在感和国民好感。

而那个‘缩窄椅子,让更多有需要的人可以坐下’的想法,也一时被争议许久。

却终究争不过支持的那一派。

你嫌弃那个椅子狭窄,那说明你还不够痛苦和疲倦,完全可以站着。

同样的理论,也适用于这个设定。

“时间不早,我们把这个聊完,剩下的事情明日开会再谈。”朱福媛微微一笑,看向张居正道:“来,你先讲讲吧。”

朱载圳靠着树看着月亮,突然打了个喷嚏。

杨慎坐在旁边正在喝酒,只不紧不慢道:“怎么就想去经部了?”

他听说皇上的那道诏令的时候,愣了半天。

听说教部有皇嗣接手,如果是自己相当看好的景王,那当真是好事一桩,没准还能多要些经费下来。

没想到,最后居然是那常安公主来了理工大,自己也当然得奉陪到底了。

“老师。”他想了想道:“我觉得经部,挺适合现在的我。”

“怎么?”杨慎噗嗤一笑道:“景王如今想要去管管商宦的事情,跟你父王一样再折腾出一个新的经济特区了?”

“也不是。”朱载圳沉吟了半晌,像是在犹豫什么。

“我觉得,可以跟国外做军火生意了。”

第153章 【番外·古代篇】

军火生意?

杨慎的脸上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他知道这孩子从小看起来就不声不响的, 虽然话不多, 但也没有惠王那样沉静, 虽然没惹过什么乱子, 其实也乖巧不到哪里去。

换句话说, 就是偷着皮。

杨慎作为他的老师,有次是想给他标记《中庸》其中的一段,结果一翻开扉页,就看见了一只被细细描绘的王八。

杨老师:“……”

但是军火生意这件事, 绝对不是什么能够光明正大拿出来讲的东西。

参考所谓的‘纳贡’, 就可以窥见一斑。

蒙古虽然吃喝不愁,但是缺铁——因为没山。

所以他们没事骚扰西北边陲, 甚至直接一路烧杀抢掠的打到了通州,要的就是朝廷松口, 让他们能够开放更大的马市。

而所谓马市,也只是借着交易的名头, 用他们的下等马去换明朝的上等货。

——不给就打,打到服为止。

而后果也众人皆知了。

明朝给他们铁和各种金属, 他们当然不会拿来铸造青铜炉鼎搞什么艺术, 自然全部都投入为武器, 拿着明朝人的铁拿去制造长刀利箭, 再反咬一口明朝, 逼他们吐出更多的好处。

所以杨慎在大脑空白的那几秒, 想的实际是‘这孩子是不是已经傻了。”

然而, 朱载圳只轻咳一声, 还没等老先生照着他脑袋上来一下,就解释道:“不可能给最先进的火炮——只是把那些退役的什么长刀马刀龙刀,都批量的卖给东南之国。”

“卖给他们?”杨慎皱眉道:“你怎么想到这个了?”

“老师,您也看过这如今的地图了——扶桑之国以不再存在,往东是天然的隔断,大洋无边无际,来敌想要进犯也要航行接近半年到一年。”

朱载圳想了这件事许久——虽然是提出来就可以杀头的点子,但是他有种奇异的想法。

爹,搞不好会同意。

杨慎已经被这小子这几句异想天开的话搞得头痛了,他这次来只是想蹭点酒喝顺便关心两句,但是照现在这个样子,景王搞不好明天就得被锦衣卫提溜到牢里去。

“不是,你想干什么?”他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你这几句话,是要杀头的吗!”

“不一定,”朱载壡完全没有躲他的语气,神情依旧轻松从容:“如果把大量的二手兵械全部给那几个南国,先生觉得,他们会来对付明显强盛许多的咱们,还是相对孱弱的邻国?”

“邻国?”杨慎愣了下,只在脑海中快速搜索了几个名字,不确定道:“你是说,缅甸?”

“先生知道缅甸如今的情况吗?”

杨慎缓缓起身,但是没有回答他。

他知道。

缅甸现在,很不安分。

“圳儿。”他背过身去,看向天上的熠熠繁星,声音有些疲倦:“再往下说,已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了。”

“明天,你随我去面见陛下吧。”

“好。”

然而他们的陛下,被突然返聘第二次登基的真·皇帝·朱厚熜,现在也睡不着。

朱厚熜是做好了独身主义的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