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如果不是海事局和世界外交的陆续发展,他不可能选择离开这个地方。

甚至可以说,他退出第二代首辅之争,原因就在于有了更好的选择。

做外使,可以以绝对安全的身份,代表这个国家去其他国家往来外交,远离国内政坛纷争的同时,还有足够的权力来给予自己和自己的爱人共同想要的生活。

虞鹤在那一刻还没有听懂,只又询问道:“那沈如婉……”

“沈如婉为的东西,就更简单了。”虞璁轻笑道:“你觉得,她缺权力和钱财吗。”

但凡是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女人性子淡泊,压根没被物欲横流的那些东西乱了心神。

“她若说执念什么私心,大概就是不负两个字吧。”

她背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异于常人的才华,来自天子的钦点,无数珍贵的古籍,还有对时局和科技透彻的理解。

她拥有了这些,必然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虞璁又何必不是如此。

这个国家,从一开始对他而言,就不是他的私有物,更像是突然被强行跳槽去了另一家公司,还是那种马上就要破产倒闭的那种。

他含辛茹苦的把一切都拨乱反正,成就感当然也有,但更多的,也是为了不负二字吧。

不负他所有的才学,不负他对这个国家的热爱。

夜已经深了,但沈府里长廊的灯还亮着——只要沈如婉住在这里一日,这灯就会通宵亮着一整晚。

“大人醒了?”上官梧匆匆赶来,手上还拿着一个簿子。

“您先用些汤食,不必着急。”她声音柔和的安抚道:“这是最近四天里,景王带来的各种就信息整理和汇报,标红圈的是需要您缓解后立刻批复的,标蓝的是需要您仔细了解的内容。”

在她轻声细语的叮嘱这些时,温度正好的鸡汤也端了上来,旁边还配了两个白馍馍。

沈如婉意欲接过那簿子,却扑了个空。

“大人又要边吃东西边看吗?”上官梧无奈道:“我给你读好不好?”

“……好吧。”

旁边伺候的下人自然安静退下,寂静的房间里只有她轻声念读的声音。

景王把所有要做的事情,都写得简略而又清晰。

沈如婉越听,越暗自心惊。

这可不是儿戏。

景王他想要集结整理好军械,然后一齐发向云南,送往越南。

——王爷这个位置,就断然碰不得兵这一字。

何况景王他还是待定的继承人——陛下就不怕再来一出玄武门之变吗!

“……陛下允诺,期一月之内提交深刻方案。”

允诺了?竟然允诺了?

沈如婉深吸一口气,接过帕子擦净嘴角,只沉声道:“备轿。”

景王这边睡的正熟,隐隐约约的被下人叫醒:“殿下,殿下!”

“怎么了?”他睡眼朦胧的回道:“沈首辅来找本王了?”

那小厮明显被他这猜中的本事吓一跳,只点了点头,又意识到殿下还没有醒,赶紧应了一声。

他揉着眼睛浅浅一笑:“上茶吧。”

这半夜来找他,也确实是在意料之中。

根据崔太医的消息,沈首辅的身体因为经年累月的苦熬,已经外强中干,其实他也希望她能够多休息一刻。

可既然她半夜来找自己,必然是有什么要急着叮嘱的。

沈如婉穿着正式,连头发也梳理的一丝不乱,只是没有缀饰任何妆容,因而显得面色苍白。

“殿下。”她手指往前一推,将那簿子推到桌前:“这份文件,您过目过了吗。”

“嗯,看过了。”景王只用手捂着打了个哈欠道:“首辅觉得,哪里需要改?”

“封锁之法。”

“什么?”

这个东西,倒是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他以为,首辅会怒斥自己耽于误国之思,又或者批驳其中种种自己也没有底气的东西。

可是她提的……完全超纲了。

“殿下有没有想过,这无数的此等军械,该以怎样的方式运过去?”

沈如婉的那只手按在文件上,指节形状分明而又修长。

“这种数量的兵械,一旦被撬开锁分掉,会造成□□。”

“更何况,如果殿下可以轻易取用,陛下又如何能够放心?”

朱载圳愣了半天,心想这问题怎么自己从来没有想过。

如果能解决这个问题的话,其他的其实都不在话下了啊。

第160章 【番外·古代篇】

虽然中国工匠的技艺在千年前就已经非同凡响, 但大部分都用在造各种小巧又精致的东西上。

比如牙雕套球, 九层都足够精致又细节满分, 一体化套在一起,哪怕是现代工艺也很难还原。

但民间普遍使用的,还是铜锁。

但铜锁这种东西, 要么靠钥匙拨动, 要么直接拔插销, 实在不行还能强拆。

“殿下也知道, 这军械收集和整理统计,一共需要四个月左右的时间, 毕竟京城各处军营都协调往来麻烦。”沈如婉只顿了一下, 语气略有些不确定。

“如果, 这些东西能够被陛下亲自上锁,而且在殿下不知道如何解开的情况, 把它们运到云南边陲以后才能打开……会稳妥许多。”

“这怎么可能做的到?”朱载圳愕然道:“难道您有办法吗。”

“给我些时间。”沈如婉揉了揉额头道:“这个我来想办法。”

这次会面,其实是他们在群臣面前宣誓效忠之后, 第一次的私下会面。

她之前因为腹中绞疼连着翻来覆去了四天, 又因为陛下突然强制休假的缘故, 昏天黑地的睡了几天, 并来不及与他商议对策。

前期的种种, 也是杨慎与朱载圳联合敲定的。

但是,这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殿下知道, 如今其他两位都在做什么吗。”

朱载圳听到这个问题, 只无奈笑道:“沈大人, 哪怕知道了,总不能去横加干涉吧。\"

“不。”沈如婉只皱眉道:“可以估测胜算的。”

“什么?”朱载圳愣了下,摇了摇头道:“父皇说了,这次考核的计分权重,只有锦衣卫的人知道。”

眼下找不到陆炳,虞鹤又去了国外,根本没可能凑过去打听点消息。

——就算陆大人在,也未必能听到点啥。

“殿下。”沈如婉缓缓的站了起来,跟他郑重其事地行了一个大礼。

“你我之前,从前既无深交,也无偶遇。”

“但既然知怀应了殿下的辅臣之请,便只会全力以赴。”

朱载圳愣在那里,有些说不出话来。

确实,他跟沈首辅,其实也并不算熟。

她刻意的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哪怕是在竞争首辅之位的时候,也是自己率领经部突破重围,并且以经部远超旁人的业绩,让和光在那一年远超浩气。

也是她的铁腕考核和过人的领导力,赢得了近半数人的支持和认同。

朱载圳选择她的时候,心里并没有底。

他并不知道她会不会接受,也不知道她会对这件事上心多少。

毕竟沈首辅操心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如果不是她,父皇根本没有空休息一两天。

“请坐。”他端正了姿势,给她续了一盏茶。

“思柔和常安近日都深居简出,但还是隐约有风声传出来。”

“能够得知的是,常安前些日子带着二哥去了趟乾清宫,而思柔则多呆在公主府里,偶尔去一趟街市。”

他思索了一下,又补充道:“还有就是,常安没有耽误发改委的工作,但去大学的频率变高了。”

沈如婉沉默了许久,半晌才开口道:“大概是稳了。”

“什么稳了?”朱载圳虽然能猜到她在说什么,却不敢确认她的意思:“您难道是说……”

“对。”她看向他的眼睛,并不介意自己接下来说出的话。

“陛下,微臣以为,您胜算约有七成。”

怎么可能。

朱载圳失笑道:“可以和我讲讲怎么一回事吗?”

“户部诸事已经营成熟,且户籍税收之事都已经在五年前有过重大变动。”

沈如婉抿了一口茶,脑子里一片清明。

“后辈如果贸然动还在推广或者说落实中的改动,只会引发负面的连锁反应。”

“所以,身处户部,不动户籍,不改赋税。”

“那便只有关心民生了。”她放下茶杯,轻声道:“所谓民生,也不过衣食住行,不出于此。”

朱载圳认真的听她讲完,又问道:“那常安那边呢。”

“自然是科研了。”沈如婉想了想道:“可以告诉你的是,两个月前,惠王还曾向我请教过火车锅炉的改良和调整,恐怕也绕不开这几桩事情。”

“原来如此……”朱载圳只沉默了一刻,挠了挠头道:“大人见谅,我可能还没有睡醒。”

这三样东西,好像都和国家息息相关,自己的也好妹妹们的也好,本身争不出胜负来啊。

沈如婉只低头一笑,反问道:“殿下以为,陛下给出五年之期,是想看到什么?”

看到你们作为领导人的能力?

看到你们对江山社稷和百姓民生的投入和效果?

还是看到你们表现出皇帝的特质,有哪些出色的政绩?

朱载圳怔了一下,喃喃道:“我,我要好好想想。”

这个问题,怎么可能有答案啊。

谁能猜透自己父皇成天在想什么啊。

“不用想了。”沈如婉轻声道:“他已经告诉过你们了。”

“什么时候?”

朱载圳自以为成熟睿智,可是在这个女人面前,自己几乎是一瞬间就回到了当初跟着她牙牙学语的状态。

谋略见识与启蒙读物,在她那似乎也没有区别。

“很久很久以前。”沈如婉缓缓道:“观察。”

观察

在这一刻,朱载圳只感觉自己被她扔去了茫茫不见边际的雪原里。

四处都上下不得求索。

等等,这两个字,他以前好像听过。

是什么时候?

“你确实需要好好想一想,这是什么时候,他亲口告诉你们的。”

朱载圳听见她端起茶盏,瓷器之间发出了蓦地的一声脆响。

时隔十几年,他居然想起来了。

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个时候,父亲说他要南巡,所以要选拔两个孩子,带他们一起南下。

那次南巡好像出了些乱子,不过之后也有陆续的带皇嗣们再去过。

第一次南巡之前,父皇说要选拔两个人,当时常安直接站了出来,问他学会什么才能赢。

学会什么,才能赢?

“观察。”沈如婉加重语气道:“也就是,认知所处的环境与情况。”

下棋如此,为官如此,万事亦如此。

她能够在风云诡谲的朝堂中走出来,成为新一任的首辅,也全靠于此。

第一要识人,第二要识境。

识人,是知道谁可以重用,谁需要择用,谁需要提防甚至打压。

而识别的标准,完全不看忠奸顺逆,而是局势。

识境,是知道整个国家的境况,知道这个世界在发生着什么,又应该如何提前准备好种种应对的法子。

识人如同挑选棋子下一格落在哪里,识境如同要考量整个棋局现在是怎样的事态。

妹妹当初直言不讳问的那个问题,其实一度在宫内被传为笑谈。

常安性格并不乖顺,也偶尔做出些打破常规的东西,宫里妃嫔都乐意宠着她,也把她的快言快语都当笑话讲。

可常安那天的问题,是认真的。

父皇的回答,也是认真的。

“好了,再来看你们三人所做的事情。”她轻敲茶盏,示意他收回思绪。

年过而立的沈如婉褪去了从前的温润亲和,更加的成熟而沉稳,身上也被踱了高层特有的冷峻感。

她的声线也渐渐变得低沉,仿佛把所有的情绪都压了下来。

如今三个皇嗣与辅臣,哪一个不是在刀尖上行走。

“一个在户部,去做类似慈幼院之类惠及百姓的事情,总归是离不开安居乐业四个字的。”

“一个在教部,参与大学的研究,大概率想要推动某一样或者某几样东西的完成和推广。”

“以及我们,打算调整旧有军械的回收和二度转手,用来换取资源和利润。”

沈如婉眸色一深,再度反问道:“我问你,你现在,看清楚了整个国家的环境了吗。”

这个国家,以现在的发展速度,根本不应该花大量的时间投入到惠民工程上。

人们都是在树木抽条的时候修剪多余的枝条,不让那些枝丫分散营养,减缓树苗的发展速度。

四个经济特区相继建立,五个国际港口也在陆续投建。

这个时代,但凡有手有脚,都可以靠自食其力活下来,甚至活的比许多人都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