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身,发现施夜朝那只手和那条裤腿都已被自己的鲜血染红,从他指缝中渗出的血一滴一滴的落在脚下的沙子上,凝聚成一片骇人的颜色。顾落受过这样的伤,知道那会有多痛,近距离的枪伤远比能看到的伤害更大,她不敢想象在衣服遮掩下的伤势有多重,他又能撑多久,只是忽然明白了当初他为了她而向皇甫家低头时冷静的表象背后内心必定是慌乱无措的,即便那时他不会承认那是因为爱。

他曾亲手为她穿上婚纱,用心为她准备一场婚礼,接受了和他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陆迦樾,用行动给了她一个价值千金的承诺,这个男人,已经为她做过此生最美好的事,顾落心满意足,一切都是值得的。

“不管你相信与否。”——所以,她更要逼自己狠到底:

“当初助他东山再起时,我没想到日后会和你发展成现在的关系,若能事先知道我会在你逼他放弃施家的一切之前就杀了你,施夜朝,有我在,你不能动他一分一毫。”

顾落无意中斜睨顾尹,那后半句,亦是对他的威胁:有她在,顾尹不能再动施夜朝。

有些时候保护一个人不受伤害的唯一方法居然就是亲手去伤害他,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讽刺。

施夜焰默然,有点不敢再去看施夜朝的眼睛,他忽然有些明白的顾落的意图,只是不知道施夜朝的承受极限在哪里。

在这死一样的寂静时,忽然响起了电话铃声。

施夜焰掏出手机,心头一沉,那是来自多伦多的号码。电话只接起片刻,他蓦地沉了面色,合上手机闭眼敛下那个消息带来的悲痛。

“他走了。”

简单的三个字,触动了两个人的心。

与此同时,施夜朝手机的铃声响起,任它响了很久,施夜朝终于接起,那边是72哽咽的声音:“Evan,施先生在刚刚,去世了。”

或许失血过多导致的体温降低,施夜朝觉得自己霎时被一团寒气包围,72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是动作机械的挂了电话。

从这两人的表情上就能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顾尹深表遗憾的哼了哼,“想不到施拓辰能坚持这么久才咽气,早知道他这么痛苦当初不该手下留情。”

几乎是瞬间,他感觉到一阵凌厉的拳风向自己迎面而来,紧接着下巴被重重的一击,他一个不察失了平衡,被这巨大的力道击倒在地。

施夜朝用那只沾满了血的手出拳,眼中是不可遏止的风暴,顾尹哪肯吃得一点亏,身手利落的跳起来,揉了揉下巴。“很好,我想揍你很久了。”

说罢抬腿回击,两个人顿时厮打起来,一拳一式不留余地,看得人胆战心惊。

顾尹的人现身,顾落并不陌生,是Athena的其他队员,两个人冰冷的眼神和顾落的对上。

“退后。”

没有顾尹的命令并未开枪,但是枪口却一直对着顾落和施夜焰,防止他们有半点动作。

那边的打斗没有持续多久,受了伤的施夜朝很快被顾尹占了上风,他移动的每一步脚下都留下暗红的痕迹,在动作中掀起的外套让顾落撇到他里面被全部染成红色的白色衬衫,再也无法坐视不理,拨开枪口欲上前阻止。

“顾落!”一个皮肤黝黑的队员抢先拦住她去路,枪口几乎抵在她脸上,似乎怕走火,原本轻搭在扳机的食指移了开。“别让我们难做。”

“好。”顾落痛快的答应,随后一手握住他的枪管紧抵着自己的额头。“要么开枪,要么让我过去。”

两人无声对峙,男人心里怒骂,就知道这差事没那么轻松。“我不想跟你动手,但命令不好违抗。”

话刚说完,顾落已经会意,把那枪管往旁边一扯,扣住他的腕子一绕一再一扯,转身以背相抵,猛然借力将他摔倒在地,三两下退掉子弹拆了枪。

男人躺在地上闷哼一声,再睁开眼睛时发现她竟把其中几种重要的组件向远处抛开。

“这就不算是你违抗命令了。”顾落又赏了他一脚作为放水的答谢。

男人索性躺到地上,揉着发痛的胸口,实在不明白施夜朝为什么宁愿冒着丢了命的风险也想这个女人回去当老婆。

一旁的队友同情的斜了斜眼,这就是顾尹为什么不带徐璈和艾斯的原因,只可惜他们整队人都是这个臭德行,放水的方式不同而已。

对面施夜焰他可不敢大意,把手中武器握的紧了些,为挽回队友的面子居然还解释了几句:“对她我们是没办法,但对你可没什么顾忌的,所以你还是老实一点。”

和施夜朝不同,顾尹的火憋了多少年,恨不得手上生出刀子,把他活活的捅死,出手的每一下都不留余地。

施夜朝的愤怒与恨意让他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很容易让顾尹得了空子而被压制,受伤他的体力不支,行动不再敏捷,眼看着他那一脚向自己飞来想躲开却已经来不及。

但就在这时,余光一道黑影迅速闪过,顾尹心头一跳。

顾落的腿上功夫施夜朝是见识过的,她抬腿直直的踢向顾尹的脚腕,用尽全力截下他的攻击。

两个人几乎同时收回腿,顾尹忍住脚腕传来的剧痛勉强站立:“顾、落!”

他的力气太大,顾落收腿后根本站不稳,险些跌倒,就这样撞到了施夜朝的怀里。

她一抬头,刚好落入他一双深谙的眸中,顾落迅速调整姿势和他保持距离,近乎冷漠的眼神看着他。“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自不量力,你已经不是原来的施夜朝,没有多少资本和任何人硬碰硬,与其落魄的死在这里,不如回去关心下纪翎,别忘了你施家的烂摊子,是否也要我像帮Eric一样的帮你东山再起?”

纵然她掩饰的再好,也让施夜朝从她泛红的眼底窥到一抹复杂的光,但现在的施夜朝已经没有精力去琢磨那代表什么,胸口堵着的一口气不断上涌,他忍不住咳嗽了几下,竟咳出一丝血红。

这抹红,终于扯回了理智,施夜朝用手背抹了抹嘴角,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很好。”

这就是A曾预言过的结局吗,他施夜朝也会有这么一天,无助,绝望,顷刻间失去所有

他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只留下这两个字,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一眼。

顾落在他身后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哭出来,死死的咬着嘴唇借着疼痛按捺着想要碰触他的冲动。

终于,施夜朝抬起了腿,离开了。

她不知道他离开之前的那一秒沉默,是否是在等她,等她从背后抱住他,告诉他这一切只是个玩笑。

他有些步履蹒跚,但却再未迟疑犹豫半步,就那样一点一点的离她越来越远,一点一点的退出她的生命。

顾落回头望着依旧在愤怒中的顾尹。“放他走。”

顾尹沉默半晌,闭眼转身,从一地破败中捡起一瓶酒仰头灌了几口。

“走。”顾落对施夜焰摆了摆手,疲惫不堪的低声提醒:“别忘记了你答应过我的。”

施夜焰深深看了她一眼,在他面前端着枪的Athena队员悄悄递过一个眼色催促,施夜焰退后几步,审时度势后他眼下能做的只有离开去追施夜朝。

等闲杂人等统统清场,一直没说话的顾尹蓦地砸了酒瓶,发狠的揪过她。“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他妈的凭什么为了你一次次的放过他?”

顾落已是双目猩红,眼底释放着惊人的痛楚。“你不是说过,如果有一天我能爱上他,你这辈子只当我是你妹妹,我要什么你都答应我。”

顾尹一顿,继而冷笑:“我反悔了!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他救过我的命。”顾落动作已有些木讷。

顾尹指着自己的头质问:“他救过你,我没救过你?他为你流血,我没为你流过血?”

顾落哑然,眼神复杂几变,最终抬手拉住他的衣袖,几乎带着祈求的叫了他一声:“哥”

顾尹喉咙一哽,甩开她的手决然背过身。“我不是你哥,不想当你哥,从来都不想!”

顾落觉得很累,小手抓着他的衣服。“我答应你不嫁给他,不嫁给任何人。”她的头抵着他的宽阔的脊背,盯着脚下的沙子,眼睛一眨落下一滴泪珠。“你收手,不要让我恨你到死不瞑目。”

***

施夜焰追上施夜朝并不难,他所经之处全是血迹,但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他找不出任何语言去安慰他,甚至连碰他都不敢。

兄弟终究是兄弟,施夜焰应该是最能明白他此刻内心的人。

或许终于体力不支,施夜朝手撑着一棵大树停歇,冷汗顺着下颚滴落,眼前的一切景物都在晃动,模糊不清。

施夜焰就站在他身后几步之遥,终于在最后一刻上前扶住他。

施夜朝永远不知道,施夜焰第一次在他面前弯下脊背,是为了背起他,为了不让他倒下。

施夜焰背着他在无人的码头走了一段夜路,忽然发现前面不远处的路灯下有一个女人等在那里。

女人向他们走近,看了看已经昏迷的施夜朝,头歪了歪,示意旁边停着那辆车。“他需要救治,上车。”

施夜焰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一时又想不起。“你是谁?”

女人仰起年轻的脸,眉目略带冷淡疏离,大方说出自己的名字。

“程笑妍。”

作者有话要说:被施夜焰感动到。。。

程笑妍是个小白兔,但不是普通的小白兔~嘤嘤嘤嘤~

☆、第97章刻之入骨

第九十五章。

——顾尹,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我付出向你屈服的代价。

——我不明白,你是有信心她不会爱上Evan,还是你以为这些对你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

这两种声音在脑中不断回响,顾尹猛然睁开眼从床上惊坐而起,呆滞了片刻才发现是场噩梦,搓搓头倒了杯水给自己,余光瞥到桌上的烟,心情烦躁的拿过来点上,但只抽了几口又狠狠的掐灭。

他来到顾落的房间,轻轻打开门又轻轻的关上。

在顾尹的记忆中,顾落只有在小时候看起来是圆圆的,越长大身材越纤细,就像此刻她平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睡着的样子,竟会给他一种错觉,以为她是死了的。

顾尹轻躺在她身边,撑着头凝视她的脸,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她。从前曾在雷雨夜抱着枕头硬挤到他床上的小女孩,现在已经成长为他几乎无法掌控的倔强女人。

她在他手心绽放,在他手中变强,却也好像在他面前开始有了枯萎的征兆。

爱情,之于每个人来说究竟代表着什么?

他总以为只要他想,便可得到,便可伤害,可毁灭。

他伤过顾落,用很多方式,却似乎从没得到过她。顾尹低头凑近,在她脸颊上轻蹭,没有欲w望,没有侵略性,只是一种靠近。

“我记得你说过,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让你付出向我屈服的代价。”他低声呢喃,把她揽入怀。“现在却是为了他。”

顾落依旧闭着眼睛,微微偏开头,顾尹怔了半天,轻扭过她的脸面对自己。“如果我现在要你,你还是会抗拒我?”

片刻后,顾落睁开有些红肿的眼睛,眼底并没有太多激l烈的情绪。“如果你那样做,等于把我们之间唯一一点的情意斩断。”

顾尹呵笑:“你对我还能有什么情可言?”

“你说呢?”顾落淡淡的反问,“不管你想把我给谁,利用我做什么,我都宁愿相信你心底深处还有对我的最后一点不舍得,但你若执意要我,今后我——”

顾尹忽然以手捂住她的唇,害怕从这张嘴里说出什么令他也害怕的话来。“我从来都不是好人,我得不到的人,也不会让她好过。”

顾落阖上眼,翻身背对他。“那我们就这样彼此折磨下去吧。”

他和她之间没有前路,他又退让不得,只能原地踏步。“你恨不恨我?”顾尹颓然的倒在她身后,望着天花板。“恨的,对不对?”

顾落过了很久才给他回答:“如同你恨我一样。”

***

程笑妍为什么会在此时从天而降,为什么又像早有预料般安排好一切,她不肯透露,施夜焰不得而知。

她开车将他们带到一个僻静之处的小房子里,在那里已经准备好了完善的医疗器械,施夜朝的手术是程笑妍亲手做的,施夜焰在这过程中没有离开半步。

当施夜朝的衣服被剪开时,施夜焰惊讶于他身上那几个明显的伤疤,几乎都在致命处边缘,就连程笑妍见了手里的剪刀都是一顿。

从疤痕的恢复程度来分析,那应该是在K国出事时留下的,而在胸口处时间最久的那一道疤则是在很多年前褚妤汐留给他的,已经淡得只剩下浅浅的痕迹。

该过去的,始终会过去。

很爱很爱一个人,是需要共同经历很多事情之后才能明白的感觉,施夜焰和游月茹曾经经历的阻碍已经够多,但现在在施夜朝面前,他竟无言以对。

他以为这世上最好的感情,就是不管面对怎样的困难,面对多少艰难险阻,哪怕相隔万里,哪怕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只有彼此知道世界另一端的那个人其实从未放弃过自己

施夜朝和顾落认识多年,从最初的相见陌路到如今的两败俱伤,施夜焰参与的并不多,但他所看到的这些,已经足够让他了解这份感情在两人心中是何种分量。

或许人们最大的错,就是一次一次的高估计自己,总以为能够承受得来,却在真相揭开的时候一败涂地,不堪一击。

但一切的阴谋与伤害,嫉妒与恨意,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只有顾落能看清,只有她能做得到,因为上天只给了她这一条路。

施夜朝那时并未真的想向他开枪,施夜焰懂他的眼神,他的右腕在K国伤过后尚未恢复到从前的灵巧程度,估计也算到顾落会拼命阻止,但打在他身上的那一枪,施夜焰相信绝非顾落故意。

认真回忆着当时那支枪从顾落手中掉落后的每一个细节,忽然意识到那之后她几乎没有再使用过右手

因为了解过卢伽雷氏症,一个可能性在脑中清晰起来,施夜焰心口堵着,竟也涩涩的疼了起来。

一个无意的擦枪走火,碎了两个人的心。

“程小姐。”他忽然开口道。

程笑妍在专心处理施夜朝的伤,头也不抬,并未吭声。

施夜焰打量着这个冷静的女人,说出心中猜测。“你来帮我们,是因为某个人吗?”

程笑妍微微抬了下头,口罩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注视着他,又看了眼昏迷之中的施夜朝,然后低头继续手术。

“我答应过她,不告诉任何人。”

她讲英语,因此句中那个“她”已经给了施夜焰答案。

那是早在K国出事之前顾落拜托她的一件事,也是程笑妍在爆炸之前必须狠心离开的理由。

施夜焰久久不语,偏头看窗外无尽的黑夜,暗忖着顾落的心思,为了和施夜朝一刀两断的今天究竟做了多少的准备。

手术很顺利,施夜朝失血过多,昏迷了很久,然后开始高烧不断。

程笑妍用了很多方法依旧无法降下他高热的体温,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法物理降温,用软布蘸着酒精擦拭他的身体。

期间,施夜朝反复醒过几次,但意识始终是模糊不清的。

三天后,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施夜焰一颗心才算放下,端了水喂了他少许。“感觉怎么样?”

施夜朝觉得全身无力,嘴唇发白,揉了揉沉重的头,嗓音沙哑得惊人。“她呢?”

“谁?”

“顾落。”施夜朝眼神机械木讷,抓着施夜焰的手看了看他腕表上的时间和日期。“婚礼怎么样了?72准备好了没有?”

“”面对他的语无伦次,施夜焰愕然,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还好吗?”

“滚。”施夜朝虚弱至极,说这简单的几句话都像要耗尽力气,然后迷迷糊糊的竟又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施夜焰愣在他病床前久久失语,一旁的程笑妍微不可闻的叹气。“一个人高烧四十二度以上,又长达十个小时后,是会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不要担心,何况他都烧了这么久,没烧坏脑子都是万幸了。”

“他这算什么?”

“选择性失忆。”程笑妍测量着施夜朝的血压,目光悠悠道:“或许是他的潜意识替他做了选择,忘掉记忆中让他最痛苦的那些事。”

就像发烧,它并不是一种疾病,只是身t体在抵抗感染时的一种症状。

而在施夜朝的心里,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他又在抵抗着什么

数日后,施夜朝被72带来的人接回加拿大。

纪翎知道了所有的事,包括陆迦樾的事,在这些事情后,她竟把许多的爱恨看透了,没有像72以为的那般愤恨暴怒,考虑了良久,只道:“把那个孩子领来给我看看。”

72猜不透她的心思,偷偷瞄了施夜焰一眼,见施夜焰微微颔首才领命而去。

母子二人,在一站一立,纪翎对他充满歉意,却又不知该怎样开口。“Eric”

施夜焰知道她要说什么,不在意的挥挥手。“您知道真相就好,其他的不必多说,即使我不在施家,也还是您的儿子。”

施拓辰和纪翎确实亏欠了施夜焰很多,但是能用来做弥补的东西少之又少,且施夜焰早已释然,他不需要任何弥补,纪翎一句召唤,一个眼神便足以。

“顾落,为什么要这样做?”纪翎早看出她在隐藏着什么,但一直以为她对施夜朝的感情至少能够保证他不受伤害,是她看错了人吗?

“她做任何事都有她自己的理由。”施夜焰望着施夜朝的房门。“以后该怎样,只有看Evan自己的决定。”

“我以为,顾落是爱Evan的。”纪翎摇头叹息,转身离开。

施夜焰扯出抹苦笑:Evan,她是爱你的,这是不管有多少阴谋多少伤害,我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

你的女人,是这世上最强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