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定中被她一劈开了。

葭妍最近心情也不好,没好气地大声骂他:“最近你三哥工作不顺心,我们还正一团乱呢,你不帮手就算了,还整天缠着个女孩子,你就省省心出息点吧!”

斯定中楞楞地问:“我三哥还被我爸关着?”

葭妍说:“没,回去了,但你大哥在公司里头,你还不明白吗?”

斯定中惭愧地低了头。

葭妍挥了挥手说:“算了,反正你也不管事儿。”

葭妍又好言相劝说:“小豫儿还小,没交过男朋友,都跟你玩了二十年了,腻都腻死了,可能学校里有男同学追,一时新鲜,你有点耐心行不行?”

斯定中垂头丧气地说:“我明白了,谢谢妍妍姐。”

葭妍说:“回去吧。”

斯定中走了。

我躲在门后,心中暗自佩服,我姐真是厉害。

葭妍推门进来,将我从门背后拽出来,也有点吓了一跳:“你哭什么?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我伸手抹掉了脸上的泪水,上楼去了。

四月底的夜晚,我坐在客厅对着电脑翻论文资料。

茶几上面手机响起来。

葭妍窝在沙发里看电视,探身过去看了一眼,神色有些意外,也有点玩味:“怪不得斯定中发疯,你们俩还真有一段情啊?”

我走过去拿起手机,看到屏幕上闪烁着斯成的名字。

我板起脸:“喂,没有这回事。”

葭妍斜睨了我一眼:“我开玩笑嘛。”

我在她面前接起电话。

斯成的声音,一贯是带着清冷的平静:“小豫儿,在家吗?”

“嗯。”

“那你过来一下。”

我说:“现在吗?”

他说:“是。”

葭妍一直看着我表情,我拿过茶几的杯子,泰然自若地喝了口水,对她说:“我出去一下,成哥哥找。”

葭妍点点头。

我跑出门去,发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着晚春的雨。

懒得回去拿伞,我将连帽衫兜头一盖,跑了出去。

刚一推开隔壁的那道门,就发现佣人阿香在门内等我:“小豫儿。”

我赶忙钻到她的伞地下,笑嘻嘻地说:“好阿香,你怎么在这儿?”

阿香将大半的伞遮在我的头上:“大少让我来接你,果然没带伞。”

她送我至院落门口:“进去吧,我得回了。”

我站在院门前的屋檐下,隔着一庭的萋萋芳草,远远看到他负手站在廊下,神色疏淡地望着一川朦胧烟雨。

我就知道下雨天他会在廊下看雨。

我拾阶走到院门。

斯成看到了我:“小豫儿,进来。”

我慢腾腾地挪过去:“阿爽姐姐好像说你出差呢,回来了?”

斯成点点头:“我昨晚回了,确切来说——是今早。”

方才在电话里还没察觉,他说话声音鼻音很重,走近了,还闻到他身上有香烟和酒混合的浓郁香气。

我说:“你刚应酬回来?”

他点点头,忽然掩嘴低声咳嗽。

我放柔了声音:“感冒了吗?”

斯成嗯了一声:“我还担心你睡了,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我说:“我写作业呢。”

“很赶吗?”

“什么?”

“我说你今晚的功课?”

“啊,没有,还有一个月呢。”

“那陪我坐会儿,我这次在美国,遇到周阆为,我们聊了聊你的课业。”

门口的晚风吹进来,我见他穿一件薄薄衬衣,一段时间不见,似乎清瘦了些许,风吹拂起他衬衣的下摆。

我说:“回屋里吧,下雨呢。”

斯成依言走了回去。

他的两个行李箱还搁在客厅,挂着一长串航空公司的行礼托运签条。

斯成说:“佣人未经允许不会收拾我箱子,客厅有点乱。”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

斯成坐到我对面:“周阆为说,你打算继续考南大的研究生?”

我点点头:“嗯。”

斯成问:“不预备出国读?老四也还在国外。”

我心里呐喊,就是因为他在国外我才不要出去啊——面上却维持着端庄:“南大的法硕也挺好的,反正以后从业是在国内。”

斯成斟酌了一下,问道:“你爸爸怎么说?”

我坦荡荡地答:“他一向尊重我的意见。”

斯成笑了一下:“年轻女孩子很少有你这么有主见。”

我也跟着笑笑。

斯成声音有点哑,语速也比平时慢了些许,不过仍带着惯常的从容:“不过以后要是做商法,还是要和外资公司频繁打交道,有海外留学背景,毕竟比较容易做事,小豫儿,你可以考虑一下。”

他站起身来,从行李箱中翻出了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我托周阆为给你拿了几份东岸几个大学法学院的application,你看一下,不一定非要念,但不妨看看,也许会有合你心意的大学。”

我接过,诚心地道谢:“谢谢成哥哥。”

斯成往沙发一靠:“好了,正事儿谈完了,我最近托人给一个长辈带了几支好酒,你要不要尝一下?”

我说:“你感冒,还喝酒?”

斯成说:“让你喝,你给我倒点儿,我就闻一下。”

我起身去打开酒柜,看到最上面有三支新酒。

我探头出客厅问:“H打头的吗?”

斯成赶忙说:“唉,别,拿下面那支冰着的酩悦,让你喝点果香酒而已,喝那个,你爸要知道,准骂死我。”

我似真似假地抱怨:“你带我喝果酒,我爸也一样骂你。”

斯成懒懒淡淡地笑了一下:“我还不是上次看到你资质奇佳,是个可造之才,这才惦记着你。”

我从橱柜里取出两个杯子,往他的杯子倒了一点。

斯成拿起来,在鼻子下面转了一圈,还是一仰脖,喝了半杯。

“喂——”我叫道:“你不是说不喝吗?”

斯成皱皱眉头:“太累,喝点酒有助睡眠,今晚我和海关的领导吃饭,一顿饭吃了三个小时,废话讲了一箩筐,唉,小豫儿,你不知道做生意多苦。”

我忍不住笑了:“一向提倡畅意人生的斯大少爷,也会有今天。”

他无奈地侧过脸,咳嗽了几声。

那时候开始,习惯和斯成半夜在美人蕉下喝酒聊天。

“你工作怎么样?”

“还好,老爷子毕竟快七十的人了,身体也不是很好,我也不想让他再出去跟一群年轻人抡胳膊挥拳头了,他能退居二线,坐镇指挥也好,享享清福也好,外面的事情,终究要换人来做了。”

“斯定文最近闹腾了一场,你姐姐最近怎么样?”

“也还好,她一向比我聪明。”

“不过话说回来,斯定文也许不会娶我姐姐。”

“你呢,你可要嫁斯定中?”

我坚决摇头。

他一时话顿住了。

“小豫儿,”斯成看着我的脸,忽然说:“你眼睛真亮。”

☆、第25章 二五

拖了将近两个月后,邱小杰案的终审判决结果在高院下达。

孟宏辉携同当事人去领判决书。

终审结果在预料之外,但也可以说在预料之中,法庭部分认可了孟宏辉的上诉意见,但由于没有直接证据表明邱小杰是死于他杀,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庭上宣判欧宝升无罪。

受害人的母亲,颤抖着身体,满头花白头发,哭晕在高院门前。

早已闻讯等候的几家媒体蜂拥而上,拼命拍照,场面乱成一团。

孟宏辉和另外一个律师赶忙扶起她,快步走下高院的台阶。

我替方律师抱着宗卷,站在下面的停车道,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非常的凄凉。

孟宏辉另外有重要事务待办,吩咐我跟方律师将邱女士送到了家中,那是家徒四壁的一个家庭,门檐上还挂着白色的挽联,邱小杰死去后,家里只剩下年迈多病的母亲,和一个妹妹,妹妹还在读高中。

她们的父亲早已经去世多年,母亲常年患有慢性病,据说邱小杰做陪酒小姐,一直供着妹妹读书。

我们好言好语地劝了老人半天,只是老人思维完全混乱,一边哭着一边颠三倒四地一遍又一遍地诉说着回女儿有多好,孝顺懂事,又说自己从不做恶事供菩萨为何遭到如此报应,一会儿又说孟律师是大好人,一会又说自己没用养不大这两个孩子,哭到泪水都流干,只捂着脸呜咽不止。

左右邻居闻声而来,断断续续地帮着开解,我们在屋里陪着坐到了下午,等到小女儿从学校回来,叮嘱了几句,才起身离去。

离开时,方敏华将一个信封塞到女孩子的手中:“这是孟律师给你们的,他说是就当是大哥哥给的,请务必不要推脱。”

那个年轻女孩子死命缩着手不肯收,低着头不断地哭泣。

最后放敏华往桌上一放,拉着我飞快地跑了。

第二日传来悲惨消息。

邱小杰母亲在夜里投河自杀。

那日我在律所,孟宏辉从外面回来,应该也已经得到了消息,黑沉沉的一张脸。

当天傍晚斯爽过来,陪孟宏辉吃饭,还顺带将我也拉上了。

饭吃到一半,斯成过来,然后我们去了酒店餐厅楼上的一间会所酒吧。

孟宏辉情绪不佳,整个晚饭都没说几句话,斯爽也非常体贴,安安静静的。

斯成过来了也没说什么,只一直陪着他闷闷地喝酒。

我和斯爽坐在包厢外的小厅聊天。

斯成脸色也不好,我听斯爽说,他这段时间事情多得很,斯定文在集团内经营多年,自然结下深厚的关系网络,他贸然接管,诸多制肘,很多事使唤不动人,只得亲力亲为。他本来也不是有耐心的人,有时态度激进,回来还被老爷子召进书房训话。

我们转回去时候,看到他们两个在聊以前大学的旧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不知道争执什么。

大约是酒精作用起来了,孟宏辉大声地喊:“阿爽,快快过来。”

斯爽凑过去:“你们又吵什么?”

那么些酒喝下去,斯成脸色却越发苍白,不过神情倒是愉悦的:“老孟说,当年他追你的时候,我们在后门那间绿岛,我输给过他两次,你给我作证,有没有这回事?”

斯爽装模作样地想了半天:“好像是——有那么一两次吧——”

斯成一敲她的头:“这还没嫁呢,就帮外人挤兑你大哥了。”

他声线沙哑,话没说完,忍不住低头咳嗽。

我的心莫名地紧了紧。

孟宏辉一拍桌:“不服说嘛,那今晚再来!”

斯成不理他:“唉,我状态不好,趁人之危,胜之不武。”

孟宏辉转头和我调侃他:“唉,小豫儿你都不知道,我们斯大少爷身娇肉贵,事情一不顺心就要闹失眠,我昨晚在他家,才知道他这段时间晚上都混着安眠药物喝酒。”

斯成没好气地抬脚,一脚踹翻了他的椅子,孟宏辉反应不及,仰面摔倒在了地毯上。

我和斯爽幸灾乐祸地大笑。

孟宏辉冲着斯爽招手:“阿爽,快来救我。”

斯爽笑吟吟地说:“唉,老孟,我亲哥生气了,你先在地上待会儿。”

孟宏辉干脆一个翻身,在地毯上坐着了。

斯成冷冷地说:“你给我一周日夜颠倒飞八个时差试试?”

孟宏辉举手说:“好啦,知道你忙。”

斯成身体明显不适,喝到一半就有些醉了,他理智地收手,却倒在沙发里睡着了。

沙发宽大柔软,可毕竟不甚舒适,他皱着眉头,若不是累到极点,怎会睡得着。

斯爽过去给他披了件西装外套。

斯爽跟孟宏辉说:“这段时间,你叮嘱他注意一点身体。

孟宏辉随口应了一声。

我凑过头去:“成哥哥对身体也真是不上心,感冒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好。”

孟宏辉叹了口气:“工作太多了,他心底也不好过,你明知道你爹疼爱他,多次暗示要将家业交予他接手,他却不能按照他期待的方式去活,父子争执不断。”

我们盘腿围坐在地毯上打牌。

输了的人要接受惩罚,斯爽用两片牛肉干夹了厚厚一层芥末,孟宏辉咬了一大口,然后抱住她哇哇地大叫。

斯成被我们吵到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望了一眼四周,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身处何地,随后坐了起来,拿了个玻璃杯子神色恹恹地喝柠檬水。

孟宏辉坐在地上,手上利落地洗牌,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斯成,回去吧。”

斯成神色一愣,默不作声地继续喝水。

孟宏辉自顾自地说:“也许社会就是这样,我们只有将资源掌握在手中,才有资格按照自己的方式做事。”

从高院取了判决书回来后,没有人再谈过那个已经终审了的案子。

但我们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斯成依旧沉默不说话。

凌晨两点多,我们离开酒店,斯爽驾车,穿过深夜灯火通明的城市。

车窗开着,深夜的冷风吹过来,清清凉凉地拂在脸上。

车子开至孟宏辉在科技花园的寓所。

斯爽跳下车来,孟宏辉已经喝醉,拉着斯爽的手,磨磨蹭蹭地不肯让她走。

我坐在后座,斯成坐在我的身旁,头倚在座椅上,侧着脸,按着额角沉沉地睡觉。

斯爽从车窗里看了一眼,问我说:“小豫儿,要不等司机过来?”

我起身下车:“不用了,我送他回去。”

斯爽点点头:“好吧,那你开车小心点。”

我目送斯爽扶着孟宏辉走进了公寓的电梯,返身坐进驾驶室去。

调整座椅,系安全带,松开手刹,打转向灯,车子稳稳地开出辅路。

转出东科大道,一整个长街的灯火扑面而来。

寂静的车厢内,我握着方向盘,专注地看着路面,开他的车,心中有种别样的感觉。

车子开到一半,斯成醒了过来,模模糊糊地说了一句:“阿爽?”

我出声答:“是我,阿爽姐姐送孟大哥回去了。”

斯成应了一声:“哦,小豫儿。”

一会儿过去了,我以为他又睡着了,谁知道他突然出声:“什么时候学会的开车?”

“哦,”我答:“去年放暑假的时候。”

斯成问:“定中教的?”

我没法否认,只能应:“嗯。”

斯成无意识地笑了一下:“我们斯家这么多兄弟,老四才是真正对女孩子有耐心的一个。”

嗯,弦外有音,意思是他跟斯定文,都不算待女生有耐心的男人。

斯成又说:“开得还不错。”

我笑了笑:“哥哥,现在是半夜,路上基本没有人。”

斯成抬腕看看表,神智清醒了几分:“已经快两点了。”

我把持着方向盘问:“你今晚要回哪里住?”

斯成稍微坐直了一下身体,看了看外面的路:“回大宅吧,你方便回家,你靠边停,我来开吧。”

我稍稍减速,开了转向灯,看了看后方路况,果断地换道提速:“斯先生,现代女性在驾驶技术这一方面,大部分也都还说得过去。”

斯成低低笑了一声:“好。”

我扭转方向盘,踩下油门加速往小半山方向驶去。

一会儿后座传来低低的咳嗽。

他咳过一阵,带着浓重的鼻音说:“抱歉。”

我说:“没关系,你注意点身体。”

斯成重新往座椅靠去:“我再睡会儿,到了喊我。”

车子一直驶进斯家大宅的花园车道,我减慢了车速,缓缓地驶过盘云花道,已经是半夜,整幢大宅内寂静无声,房间内值夜的佣人闻声过来,见到我坐在斯成的车的驾驶室上,神色有点意外,招呼了一声:“小豫儿。”

转而又看到斯成在车内:“我召人起来服侍大少。”

我转头望了他一眼,斯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过来,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不用了,下去睡吧。”

佣人应声走开了。

我将车子停到他的院子门前。

斯成推开车门下来。

他走到我身旁:“小豫儿,多谢你。”

我仰头望他,领带早扯掉了,白衬衣扣子松了两颗,手插在西裤裤兜中,手腕上佩一枚简洁大方的铂金腕表,英俊的脸庞隐隐带温和的笑意,依然是气质浑然天成的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儿,只是不经细看,因为细看之下,会看到他的眼底有发红的血丝,苍白的面色中隐隐带着一丝憔悴。

我不知道我的目光是否过于明显和贪婪,只是知道当我对上他的视线的一刹那,就好像被吸进了一整个浩渺的星空。

一整个无垠的星空都是黑暗的,只有他的脸庞,闪烁着微弱的白光。

我靠在车门上停住了脚步,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