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豫,你去了哪里?”

“为什么关机,回电话给我。”

“回电话。”

“葭豫,回电话。”

然后晚一点,变成了孟宏辉的。

“吴俊夫亲自打电话到蔡律师处找你,老蔡汇报到我这里来了,怎么回事?”

“联系上斯成了,你们发生了什么事?”

“斯成今早回来了,人在医院,不让我告诉阿爽也不让我通知斯家,赶紧开机。”

然后才是斯爽的。

“大家都瞒着我这个孕妇!听说你跟大哥吵架了?!你怎么突然消失了!”

“老大查了航空公司,你去了美国,发生了什么事?赶快回电话!”

“大哥病了,你赶紧回电话啊——”

居然有斯定中的。

“怎么回事?听说你离家出走,还来了美国,怎么不找我,还害我背黑锅。”

妈妈的。

“妹妹,怎么了?斯成打电话来家里找你。”

爸爸的,王浩洋的,同事小璐的。

手机一直在震动,一直响到快没电,终于慢慢平息了下来。

我叹了一口气,放下手机,将手背遮住眼睛,闭着眼靠在了沙发上。

忽然沙发上的电话滴地响了一声,最后一条消息出现在了屏幕上。

我拿起来,看了一眼,眼泪静静地流下来。

斯成发的信息,在六个小时前,时间是国内的早晨五点半,白色的屏幕上,简短一句话。

“对不起,没能照顾好你。”

我的手指有点发抖,轻轻地抚摸过手机屏幕上的字,有一瞬间,心里疼得无法呼吸。

从那个海岛离开之后,我没有一分钟不想他,可是一到千里之外,面对着眼前的生离死别,残酷得现实让我不得不压抑了自己的感情,可是此时此刻,我疯狂地思念着他,我擦干了眼泪,开始拨电话。

国内是早上,私人电话接通了,然后响起语音讯息,没人接听。

再换了另外一个电话,同样也没人接听。

我打了银山中心二十四楼的总裁办公室。

行政秘书小姐很快接起,一把训练有素的甜美女声。

“您好,银山总裁秘书室。”

“斯先生在会议室,不方便接听电话。”

“暂时不清楚他何时会散会,也不清楚斯总可有空回电,我可以代为转告——小姐,请问您是哪位,可有预约?”

“李小姐,是否要留——”

这时电话停顿了两秒,被另外一个人接起:“李律师?”

我立刻听出了声音:“吴先生。”

吴俊夫听到我的声音,转压低声音对一旁的秘书严肃地吩咐:“去会议室请斯总出来。”

吴俊夫转头跟我说:“不要挂,他马上出来。”

床头一盏昏黄的灯,幽幽地照着酒店的白色床单,我这边寂静如深海,我坐在房间里的一把圆椅上,听着电话那端传来他的行政办公室,传来的嘈嘈杂杂的低低声音,电话滋滋的电流声,秘书们的交谈声,电子邮件叮咚地一声,电话铃此起彼伏的响起,我用手指绞缠着电话线,局促不安地在电话的这端等着。

漫长的一分钟之后,那头传来咳嗽声,然后才是斯成的声音,有点沙哑,但还是那么动听:“葭豫?”

我觉得喉头哽咽:“嗯。”

斯成劈头就骂:“无影无踪地消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柔声说:“对不起。”

斯成犹不解气:“跟我说了那样的事情,我还以为你要去跳海。”

我觉得惭愧。

斯成在那端不停地咳嗽,然后问:“你去美国做什么?”

我一腔温柔,想要跟他好好说话:“麦琦在美国,她生病了,很严重。”

斯成愣了一秒:“她怎么不告诉我?”

我说:“我不知道,她不让我说。”

斯成着急地追问:“她生什么病?”

我迟疑了一秒:“她不希望告诉你……”

斯成的语气却立刻变成了训斥:“不让你说你就一声不吭地出国?这么大的事情,你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我心中酸楚的思念渐渐散去,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焦急和担心,我只能试图缓和一下:“你别担心,她在医院有人照顾……”

斯成严肃地说:“你在哪里?将地址给我。”

我沉默了一下。

斯成再不耐烦,厉声地说:“李葭豫!你头脑清楚一点!她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你一个女孩子自己跑到异国他乡去你能做什么?你永远都是这样,发生什么事情只会不吭声,永远不接我电话,我怎么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一点要到一切无法补救了,才叫我后悔,你为什么不在事情还来得及的时候,就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才会不那么自私一点!”

我知道这不单单是说眼下这事了,他是连新仇旧恨一起算了,我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快,冷淡地说:“斯先生,你不用教训我,我是成年人,我爱去哪儿去哪儿,你管不着。”

电话那端忽然静寂了一秒。

然后传来一声闷声的呛咳,然后是一些轻微的杂音,应该是他掩住了话筒,断断续续地在咳嗽。

我在这端沉默不语。

好一会儿,他才重新说话。

他大概很少受过这样的忤逆,真正动了怒,声音却是变低了,带了黯哑的疲累:“葭豫,听听你这什么语气。”

我恍惚的想法,他这么关心这么急切,是因为麦琦么。

几天几夜的不眠忽然袭来,我觉得累。

我疲倦地说:“你这般关心她,我在奥罗拉,你自己过来吧。”

斯成声音有些不稳:“咳咳——哪里?”

我硬邦邦地说:“lorado。”

我直接挂了电话,扑倒在床上,拉过被子将自己包裹了起来。

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不接。

再打,不接。

第三通。

吴俊夫平平淡淡的语气:“为接你电话,心急之下连办公室门都忘记关,吵架声整层楼都听得见。”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答:“抱歉。”

吴俊夫又说:“他没有时间给你一直打电话,回去开会了。”

我嗯了一声。

吴俊夫说:“听说你们在海里打架?”

我说:“谁敢跟他打架?”

吴俊夫说:“今天集团发布q3财报,他有得忙的,体谅一下吧。”

一向披肝沥胆的贤臣吴俊夫,竟然会主动掺合进主子的私事。

我主动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上班期间打扰他。”

这时那边有声音低声唤:“秘书长——”

吴俊夫说:“我这边先忙。”

我说:“好的,再见。”

来到美西的第三天,重新来到机场,我开着租来的一辆老福特车,接到了斯成。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之后,独自走出来的高挑俊朗的东方男人,斯成面容稍显疲倦,穿件黑色风衣,显得身姿笔挺,面孔硬得像一块铅板。

他一边走,一边掩着唇低声的咳嗽,主动地走到了人群的边缘。

斯成走出来见到我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轻轻一动,但随即更多的冰霜凝结,他拧着眉,脸上雾霾沉沉,阴沉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际。

我走过去,他并没有拥抱我,我们并肩向外面走去。

他一直在我身边不停地咳嗽。

我听得忍不住了:“孟大哥说你住院了,怎么了?”

斯成明显不想答:“没事。”

我温言地问:“咳嗽得这么厉害,是不是因为我,泡海水着凉了?”

斯成平平地回了一句:“不关你的事。”

我坐进驾驶座,不带任何情绪,专心做一个尽职尽责的司机:“先去医院还是酒店?”

斯成说:“去医院吧。”

我将车驶往医院。

斯成在车上问起来:“她怎么样?”

我目光注视着公路:“看起来还好。”

我们走进医院大楼,我忽然想起来说:“稍等,我给你去拿个口罩,她现在身体免疫力比较低。”

斯成点了点头。

我十分钟之后跑了回来,将一个口罩递给了他。

斯成踏入病房的一刻,麦琦是醒着的,护士正给她做检查。

麦琦眼睛睁大,然后哭泣落泪。

我小声地说:“对不起,琦琦。”

麦琦顾不上我了,她怔怔地望着斯成,目光满是感动和惊喜,说不出话。

斯成走到她的身边,俯身轻轻对说:“你应该给我打个电话。”

语气难得的温柔。

麦琦伸出手来,对他微笑了一下,虚弱的脸庞仿佛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我是不是变很丑?”

斯成握住她的手,肯定地说:“没有。”

他们注视着彼此,暂时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退后一步,掩上了门,悄悄离开了。

我下了住院的大楼,回到药房,买了止咳的药水,然后开车到城中最好的mall,开了足足有一个小时,才到了有他惯常穿戴的奢侈品牌出售的繁华之地,我直奔男装部门,从内衣到衬衣领带全部买齐,还有剃须水和他偏爱的沐浴香皂。

我手中有他一张银行卡,他以前来旧金山,有时候行程紧急,通常都是公子哥做派,什么也来不及带,全部酒店附近的商店重新买,这样的事情,我做过无数次。

我将药和衣物送回酒店他的房间,然后趁着傍晚夕阳正美,我推着艾米,穿过落满了金黄银杏的的街道,去河边的公园晒晒太阳。

斯成直到夜里九点多才给我打电话。

“在哪儿?”

“在酒店。”

“我回来了,过来我房间。”

我说:“车子没油了,太晚了没地方加了。”

斯成说:“你不订我和你同一个酒店?”

我自己来时,自然不会住他那么好的酒店。

“你搬过来。”

“不用,就几天,折腾。”

“我现在过去你那里。”

“太晚了,你先休息。”

斯成咄咄逼人地说:“既然要划清关系,为何如此费心替我置办衣物?”

我软弱地说:“我想说你随行秘书助理都没有……”

斯成气得说不出话来。

好长时间,他才叹一口气:“葭豫,我有时候真是无话可说。”

☆、第76章 七六

第二天早上,我过去酒店找他,今日有事情要办。

我步入酒店楼的咖啡厅,看到斯成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边一瓶深棕色的糖浆,他看了看剂量,然后倒进咖啡杯,一口喝了下去,然后又倒出几粒药片,继续一口吞了,然后转头看桌面的文件。

他穿着一件新的暗纹白色衬衣,黑发的东方男人在大厅中中显得异常耀眼,他白皙英俊的脸庞,在窗外的光线之中,闪着淡淡的光芒,我轻轻地放慢脚步,慢慢地看着我喜欢的人,穿着我喜欢的衬衣,在一个兵荒马乱的异乡早晨。

他的桌子旁不时有衣着精致的女士经过,目光纷纷投落在他的身上。

斯成丝毫不觉,他埋首专注地看文件,桌面上的电脑开着,桌子的另外一边,两个穿正装的白人男子在低声地和他说话。

公司在北美临时调派给他工作助理,今天一早的飞机从纽约赶来。

我走进去,斯成站起来,将我介绍给他的下属,我同他的两位助理特握手。

他们处理完公事,我喝完了一杯咖啡,吃完了一个煎蛋三明治,我看了看表,早晨的十一点半。

律师十二点如约到达,我们要同他详细的会谈,以处理带艾米回国的种种事宜。

等到律师告辞,医院那边给他打来电话,斯成去医院。

我需要回去带一会儿艾米,她姐姐已经重新出去工作。

下午,保姆打电话过来应征,斯成的助理效率高速,找到可靠的中介机构,开出时薪的价格不菲,一切都很顺利,艾米被她照顾得很妥当。

我终于有空,过去医院。

我搭乘电梯到更高的楼层,看到明亮整洁的病房内,麦琦坐在沙发上,她在打第二次化疗的药物,反应很大,大眼睛深深地陷下去,斯成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并肩正在说话。

我敲了敲门,才走了进去。

麦琦见到我进来,放开了斯成的手。

斯成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化,问我说:“保姆怎么样?”

我笑笑说:“找到了。”

我走过去亲了亲麦琦的脸颊,环视四周,麦琦转到了更好的病房,换了更专业的医生,里间的病床的床头柜子上,花瓶里插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

我果然不能做什么。

斯成来了,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会儿护士打电话过来,斯成今日下午要约见她的主治医生。

我走出去时候,看到斯成已经摘了口罩,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神色复杂难明:“她的医生建议停止这次化疗,改做保守治疗。”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轻声温柔地说:“别太伤心了,只要还有希望,为了宝宝,她也不会放弃。”

我的安慰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没看我,斯成目光虚空地望着一片雪白的墙壁:“你回去陪陪她吧,我出去吸支烟。”

晚上我在酒店吃晚餐,斯成留在医院陪麦琦。

麦琦的姐姐下班后经过我的酒店,将一本古兰经书拿给我:“她一直想要找这本书,这是我祖母过世时留下的,昨天在阁楼的一个旧箱子里找到了。”

我在奥罗拉的这几天,都习惯晚上过去看看麦琦,看看时间,我可以把书送过去。

我进入医院病房区,搭乘电梯经过熟悉的路线,经过晚上柔和灯光的走廊。

我轻轻地推开门,看到麦琦戴着一顶毛线帽子,脸颊有淡淡的红晕,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斯成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望着她。

我站在门口,正要出声唤他,下一刻,却忽然静止了声音。

房间里的斯成握住她的手,缓缓地靠了过去,在她轮廓依然美丽的脸庞上,印下了一个深情的吻。

病房里静谧而安详,麦琦安睡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我只是不恰当地撞见了亲密而温馨的一幅画面。

我将那本经书放在了外面会客室的桌面上,然后退了几步,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假期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工作早已经安排好,方律师要调我回律所,他手上有个大客户在做一个复杂的兼并项目,他的秘书早两天已经催促我归队。

只是因为麦琦这边走不开,我还拖延着请了两天的假。

我在酒店的房间里收拾衣物。

第二天早上我给斯成打了个电话:“我得回去工作了,已经多请了几天的假。”

斯成也没有异议:“好的,那你先回去,我让司机过去送你?”

我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打个车去好了。”

也许是时差混乱和太累,我在回程的飞机上发烧。

在狭窄的洗手间吐了两次,空乘人员给我多拿了一张毯子,我蜷缩在座椅中昏昏沉沉地睡觉。

走出机场时候,觉得头重脚轻,飘飘的。

回去灌了一大杯凉开水,躺在家里的床上,人事不省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律所上班。

孟宏辉在电梯遇到我,他惊讶地问:“怎么回事,憔悴成这样?”

我冲他笑笑:“阿姐好吗?”

孟宏辉说:“好。”

孟宏辉皱着眉头看我:“斯成没骂你吧?”

我温和地答:“没有。”

他说:“要不要再请一天假?”

我摇摇头:“不用了。”

下午被蔡律师叫去银山中心,上一个项目的文件还有几个签字需要我补上,我于是又重新踏进那幢奢华森严的办公大楼,下午三点的银山中心,电梯反射出淡淡的金属光泽,正是忙碌的办公时间,穿正装的职员在走廊低声的走动,半开的办公室门里有英文的交谈声传出来。

我办完事情离开时,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了吴俊夫和钟楚益,两个人行色匆匆地从上面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管理层模样的西装男人。

钟楚益见到我,却停住了脚步走了过来:“小豫儿。”

我只好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师兄。”

钟楚益本来笑嘻嘻的,看了我一眼,有点关心地问道:“脸色难看,你生病了?”

我摇摇头。

他说:“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我无力招架:“我不知道。”

钟楚益这个没眼见居然还继续问:“他没给你电话?”

吴俊夫忽然在他身后,忽然开腔说:“我们一会有个会议,总裁行政助理室二十四小时都跟他视讯联络,你要不要上去?”

我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妨碍你们做事。”

我走了。

夜里回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