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进了车里。

斯成说:“送你回家?”

我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说:“你不用在这等着……”

斯成压着右腿,深深地吸了口气,换了个坐姿,才说:“我今晚刚好也是稍微有空,才过来等了会儿。”

我盯着他略略憔悴的面容看了一眼,移转了目光:“下了班回去休息吧。”

“如果我不找你,你是不是永不会来找我?”他忽然问。

我愣了一秒。

斯成也沉默了。

律所楼下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美式快餐店的霓虹灯光在车窗外闪闪烁烁。

好一会儿,他才开腔,情绪有点低:“我有时候不愿意,可是不得不承认,你跟定中的这一段婚姻,令你性格改变了很多。”

我说:“真的吗?”

斯成按着眉头,轻轻的,疲倦地笑了一下:“超出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许多倍的忍耐性和意志力。”

我也忍不住跟着苦笑了一下,这倒是是真的,当时喜欢他,一点点都藏不住,哪怕明知毫无胜算,也都要勇敢无畏地跟他说。

如今多爱他,都能忍着苦涩至极的思念不找他。

斯成抬手,轻轻地摸了一下我的头发,妥协地说:“你如果真的不喜欢看心理医生,那就不要好了。”

我眼中泛起酸涩,同他商量说:“等我我忙完这一阵子……”

斯成忍住有些微微颤抖的呼吸:“你一直这么乖,我不该那样说你。”

我低着头说:“成哥哥,也许很多事情我没有做周全,但的确是已经尽力了。”

斯成抚摸我的脸颊,怜惜的,心疼的:“越大心事越重。”

夜色温柔缱绻,我忍不住将头轻轻地倚在他的肩上。

斯成说:“不要再为以前的事情难过了。”

我静静地听着他的呼吸,然后轻轻地问了一句:“你呢,你以前的事情,你会都忘记了吗?”

斯成扶住我的肩膀,有点疑惑地问:“葭豫,什么?”

我弯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没有,送我回家吧。”

☆、第78章 七八

距离开庭差不多半个月,我将所有的认定事实和调查证据都重新整理过了一遍,然后开始写辩护词。

援助案件在宏辉每个月都进来好几起,基本属于尽人事听天命的那种辩护,大状们根本不接,就像雷主任将这个案子给了我之后,只简单过问了一两句进展,根本没上心,只有青蓉偶尔跟我商量商量。

说实话我心底也没打算扭转乾坤,我只是觉得我做了我能做到的部分。

那一天晚上我跟方律师出去跟客户吃饭,那天有点晚了,散场时候已经十一点,几个同事各自打车离开,我没喝酒,自己开车走了。

车子走到北京路和通河大道的交叉路口时,我一直隐隐感觉到不对劲,好像被人跟踪了。

起初是我在从酒楼出来启动时车子时,看到后面有台黑色的车,到过了三个路口转弯了,我无意望了一眼后视镜,那台黑乎乎的车还在我身后。

我还不太信邪,于是在下一个转向口,故意从直行车道转出,往后看了一眼,那辆车又跟了上来。

终于开始有点慌,我方向盘转了一下,差点开错车道。

我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急忙稳住心神,慌忙地看着四周,极力思索这附近的建筑物,先朝最近的一个繁华的商区开去。

我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摸手机出来打电话给斯成。

电话响了好久,好久好久,没有人接。

我朝后面看了一眼,踩在油门上的脚有点僵硬了,不敢再犹豫,转头打给孟宏辉。

孟宏辉响了两声就接了。

“喂,小豫儿?”他那边吵吵闹闹的,大约也在应酬客户。

一听到他熟悉而浑厚的声音,我顿时觉得自己要哭了出来:“孟大哥,我好像被人跟踪。”

孟宏辉也吓了一跳,立刻问道:“你在哪里?”

我交待清楚了情况,然后将孟宏辉的电话挂掉了,双手握住方向盘,终于观察到路边有一个保安亭,我放低车速,想要转过去。

车速一降低,没过一分钟,我就看到了一个男人,手上拎着一个油漆桶,跑到了我的车前,冲着我的挡风玻璃狠狠地一扔。

我吓得大叫了一声,塑料桶摔在玻璃上,滚了下去,粘稠红色的液体泼洒在我的眼前,我不敢细看,侧过脸去,只觉得整个人都傻了。

视线完全被阻挡,我只能一脚踩下了刹车,然后车门被重重敲了一下,整辆车都震了一下,玻璃碎裂的声音传来,车门被强行拉开了。

一个男人伸手进来抢我的包。

周围还都是店铺,路上也还有行人,我本来正在拔掉钥匙要逃出去,却立即大叫起来,那一刻真是疯了,我翻过手奋力地扯住了我的包。

我一只手死命地拉住我的文件包,一边冲着窗外的行人大声地呼救:“救命!抢劫!”

路人迅速地围拢过来,那男人也有点慌乱,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拼死抵挡。

治安岗亭里穿着制服的保安朝着我们跑过来,那男人亮出刀子,我赶紧松手,男人凶狠地一把推开了我。

我痛得喊叫了一声,头撞到了车门上,砰地一声。

我眼前有一瞬间,都黑了。

那劫匪将我的包抢走了,然后迅速地跳上了开车的车门,他的同伙把车开走了。

然后现场一片混乱,我也有点懵了,路人帮忙打电话报警,我打了电话给爸爸。

然后有人帮我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去了医院,我在出租车上摸了摸脑袋,手指上有血。

爸爸跟方女士在急诊大厅找到了我。

我躺在急诊室的平床上,看到一向仪表堂堂的爸爸,穿着一双居家拖鞋,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地问道:“护士,我女儿怎么样?”

护士在一旁配药水,忙着大声地叫着说:“哎哎哎,家属出去外面等。”

方女士跟在他的身后,手上拎着他的外套。

我还努力地说话安慰他说:“爸爸,我没事。”

然后我觉得我头很晕,只好闭上眼睛,药水滴落下来,我睡着了。

我睡到早上不知几点,醒过来一会儿,看到爸爸在,爸爸说警察已经在调查了,车子给我送回了店里修,我觉得头疼,于是又睡了过去。

下午终于清醒了过来。

一醒过来,病房里只有我一个人,点滴也打完了,我被安置得舒舒服服的,我睁开眼,最先听到外面有人吵架。

声音是熟悉的,斯成跟孟宏辉两个人在病房外面说话,声音压得极低,因为低,所以显得沉,语气明显充满了火药味,他们吵起架来,真正是针锋相对,旁人一句话也插不上。

孟宏辉一开始还带了歉疚:“我跟附近的同事都立刻赶过去了,可我去到她已经被送医院了,对不起啊——”

斯成声音很哑,脾气却很上头,显得气冲冲的:“她什么时候接的这个案子,你怎么不告诉我!”

孟宏辉试图解释:“她进来一直跟着敏华,刑事诉讼一直是老雷管,雷主任也是合伙人,他有权利负责,我都不知道。”

斯成一副兴师问罪的口气:“你是老板,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做什么她的领导?”

孟宏辉顿时也来了气了:“这种法律援助的案子,所里一年接那么多,谁知道底下分给谁?”

斯成不满地说:“我把人放你那,不就图个安心,你到底是怎么样给我办事的?”

孟宏辉应道:“我怎么给你办的事?你自己想想清楚?这事儿我不知道是我不对,可是我找得着你大少爷吗?你在美国还不是一样毫无音讯?葭豫真有事儿,我哪知道上哪儿找你去!”

斯成不悦地打断了孟宏辉的话:“你这是什么意思?”

孟宏辉语速更快,一句话就彻底地堵住了他的话:“再说了,谁家姑娘不该谁照顾好?”

这一句话说完,外面忽然就彻底沉默了。

他们俩个突然从暴风疾雨瞬间转入一片死寂,真是太诡谲了。

孟宏辉静了一下,忽然说:“你没事吧?”

声音有点担忧。

还是一片静默。

我有点担心了,试图动了动,却发现手脚都是软的。

孟宏辉在外面又说:“你坐下行不行?”

然后是两个人脚步移动的声音,大约是斯成坐进了沙发里,哑着嗓子问了一句:“吴先生呢?”

“刚回去了,忙着处理被你紧急调控后乱成一团的银山货航机群。”孟宏辉答道。

斯成嗯了一声,又重新陷入了沉默。

过了一会儿,孟宏辉的声音重新传出来:“吴先生等着你的指示——美国那边怎么办?”

外面依旧沉默,斯成没有答话。

孟宏辉疑惑不解地说:“你们俩怎么回事,我有一天晚上看到她在律所加班,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哭。”

斯成声音低微,几乎是哀求般轻轻地应了一句:“别说了。”

孟宏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好好陪陪她吧,我回去了,阿爽一个人在家。”

斯成在外面坐了许久。

我恍恍惚惚的,不知道睡着还是醒了,只感觉到有人摸摸我头发:“葭豫,对不起。”

我睁开眼看了一眼:“我没事。”

他眼底有深深的愧疚:“头还疼不疼?”

我摇摇头。

斯成有些困难地开口,也许这么多年来,他很少向另外一个人解释自己的行踪:“那里飞国内没有航班,我……”

我却不想听,假装没听到,只直接地问:“我什么时候能出院?”

斯成默不作声地忍下了我的坏脾气:“撞到头了,要住院观察几天。”

护士进来给我换药,他手机在外面一直响,他出去接了几个电话,声音沉沉哑哑的,谈的都是公事,除了最后一个,他是走出病房外面接的。

然后我听到钟楚益的声音传了进来。

他们在病房外面处理公事,我在里面,护工给我削苹果吃。

一会儿外面消停了,钟楚益说:“小豫儿还好吧?”

斯成的声音充满了戾气:“收拾文件赶紧走,别想进去看热闹。”

钟楚益从斯成没入主银山之前就给他做助理了,一向缺心少眼的:“我是关心她,你至于护她护成这样?”

这次大概斯成真正变了脸色,只听到钟楚益赶紧换了口风:“斯总,那我们回去了。”

到了晚餐时候,方女士和斯太太同时出现在病房门口,斯太太身后带着两个佣人,两边都拎着一个大食盒,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我只好出声介绍说:“斯太太,这位是我方阿姨。”

斯太太一下明白了:“好的好的,原来是亲家阿姨啊。”

吃了营养餐,两个又拉着我,问长问短,我只好将事情又重头说了一遍。

斯太太一唱一和的:“哎唷——这是——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我摇头说:“我不知道,应该没有。”

方女士说:“小豫儿,你搬来跟爸爸住吧。”

斯太太赶紧说:“唉,回家来住,家里地方宽敞,司机也是现成的,接送你上下班,安全。”

我左支右拙,觉得头又渐渐疼起来。

斯成敲门进来,目光扫视了一圈病房,斯太太立刻噤声了。

斯成脸上没好神色:“行了,走吧,她要休息。”

第二天斯爽来看我,带了我最喜欢的西点店的黑森林蛋糕。

我很感动:“呜呜,阿姐,你就不要出来了。”

她还有一个月就要生产,大腹便便,行动已经不是很方便。

斯爽摸了摸我脸蛋:“前晚老孟三更半夜才回家,还骗我我说有应酬,硬是瞒到第二天才告诉我。”

我们在病房里吃蛋糕聊天,我基本不头晕了,医生让我明天出院。

斯爽坐了一会儿,我不放心,让她早点回家。

她因为胎儿压迫腰椎,坐久了会难受,斯爽也不见外,起身穿外套。

斯爽拎起手包的时候,忽然说了一句:“你知道了吗,大哥打电话给我,麦琦走了。”

我当场愣住了。

斯爽轻声说:“好像也是前一两天的事情。”

我心底一跳,想起来那个我打不到他电话的夜晚,想起他风尘万里匆匆赶回的焦躁。

斯爽说:“那么可爱的女孩子,真是让人伤心。”

我怔怔地说:“我从美国离开,不过短短一个月……”

斯爽过来,亲了亲我脸颊,女佣扶着她出去了。

我在病房里呆呆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给麦琦的姐姐打了个电话,表达了安慰和哀思。

电话打完了,我继续呆呆地坐着,看着手机犹豫了半天,终于找出斯成的号码,在短信编辑的屏幕上打了一行字:你还好吧?

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晚上,爸爸过来陪我吃了晚饭,他有妻小,我也不需要人陪,就催促他回去了。

我自己一个人在病房里,九点多,还睡不着,于是躺在床上看电影。

偶尔望一眼门外。

今天一天都未见过斯成。

他中午倒是打了个电话来,大约他这段时间因为私事频繁出国,堆积的工作做不完,午餐时间都在开会。

他简单问了一下今天的情况,我如实的答了,他那边也忙,匆匆挂了。

他声音听起来除了有点累,情绪比昨天似乎稳定多了。

我没有提麦琦的事情。

☆、第79章 七九

这两天的天气都有些阴沉,夜晚的窗户望出去,外面飘着小雨。

一部电影看得恍恍惚惚,忽然外面有人敲门。

是邹司机的声音:“李律师,休息了吗?”

我赶紧整理了头发衣领,然后说:“没有,你请进。”

一抬头,却只是看到邹瑞一个人单独进来,手上拎着一个女式公文包。

啊,那是我被抢劫的包。

他笑笑说:“李律师,我给你将包送回来了,你看看有没有丢什么重要文件?”

我接过,略微一翻,心底不得不说还是有惊诧,抢劫发生不过隔了一天,就能完好无损地要回来,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我说:“谢谢你,邹司机。”

邹瑞摆摆手说:“不用谢我,斯总办的事。”

我一颗心在胸腔里起起伏伏:“怎么拿回来的?”

邹瑞没当回事儿,带了见惯风浪的镇定:“事情大概也知道是谁做的,斯总亲自出面去谈,欧家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末了他又问:“你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

我说:“好多了。”

他起身要告辞:“嗯,那就好,那我就回去复命了。”

“等等,”我说:“斯成人呢?”

邹瑞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楼下车里。”

我顿时心里一紧:“他怎么不上来,腿又疼?”

邹瑞默认了:“他本来想上来的,从车库没走到电梯,折身回去了。”

我扔了电脑动手掀开被子:“我下去看看他。”

邹瑞赶紧上前挡在了我身前,声音紧张起来:“李律师,别,外头冷,你别出去了,斯总不让我说,我这就送他回去休息了。”

我的手紧紧地揪住了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好吧,你劝劝他,实在不行,给我或者往斯家大宅打电话。”

邹瑞跟我说:“我知道的,别担心,你好好休息吧。”

出院后在家休息了两天,头上鼓着的那个包消了一些,我继续去上班。

早上从楼上下来,看到一台黑色轿车正驶入我们家的楼道门前。

邹司机瞧见我,立即停了车,从驾驶座匆匆忙忙地跑出来:“李律师,早上好,你这还挺远,差点没赶上。”

我愣了一下:“邹司机,你怎么在这里?”

他搓搓手说:“斯总安排我过来接你上班。”

我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笑笑地拒绝道:“我自己打个车很方便的。”

邹司机亦步亦趋地跟着我:“斯总不放心。”

我诚恳地说:“这样我没法上班。”

邹司机说:“李律师,你要是不这样,那斯总就没法上班了。”

邹司机还挺幽默。

我冲他笑笑,不再说话,自己走到小区门口打车。

邹司机开着车跟在后面。

下午下了班之后,我在小区附近的菜市场下了车,邹瑞还跟在身后。

我进市场买了菜,拎着菜回家。

邹瑞赶紧上前接过:“李律师,你手上不方便,我提吧。”

从停车道走进小区里的时候,住我家对门的张阿姨见到我,热情地打招呼:“李家妹妹,下班了啊。”

我笑着说:“是啊。”

她又看了一眼我身后拎着菜的邹司机:“家里来客人了啊。”

我赶紧说:“这是我堂哥。”

邹瑞大窘。

走到楼道口外,远远看到一群人,凑在树下花圈边上下棋,今天里边掺杂了一个清瘦修长的身影,穿一件灰色西装外套,蹲在地上,跟一群老头下棋。

这时楼下的王伯伯,一抬眼看到我,立马冲着我招手:“葭豫,快来快来,你这堂哥,杀得老张头都片甲不留了,赶紧领回家去,都等你老半天了。”

我纳闷地道:“王伯伯,谁是我堂哥?”

斯成头也没抬,目光还在棋盘上,手举起来挥了挥:“是我。”

我身后的邹瑞噗地一声笑出来。

我彻底也窘了。

斯成终于直起身来,手撑着右腿,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原地站了两秒,若无其事地走过来:“早上我有点忙,过不来你这边,让邹瑞送你。”

斯成从邹瑞手中接过了菜。

我们走进楼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