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她刚想开口斥责,却对上了左非色的双眼,那里映着她的面颊。

“第二次。”左非色紧紧看着她,手指微微用力,将她的脸颊拉近几分,“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为他哭。姬无卦…我可以等,但我耐性不好,等不了太久。”

无卦被他眼中有着几分黯然的认真弄得无措起来,她匆忙要逃开,“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下颌的手指猛地一收,左非色用上了力气,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嗯…”无卦觉到了疼痛。

他定定看着她,不留一丝余地,“无卦,撒谎不是好习惯。”

在她的眼中,他看到了答案,虽然现在这个答案还不是他最终想要的那个。

但是,一步步来,他迟早会将她的心全全占满。韩苏,已经出局之人,他左非色不会放在眼里。

无卦闪避着他的注视,心中杂乱无章,还有些害怕。

左非色缓缓收了手指,无卦一得自由就立马站起身,连连后退几步,有些防备地看着他。

见她这副模样,左非色没有再做什么,倒是很干脆地拿了无卦的碗筷就出了门。

临出门前,他轻轻回头说了一句,“长青失态了,师妹好生歇息。”

左非色走了,无卦有些失神地跌坐在床沿,脑中空空荡荡。

韩苏,长青…事情似乎超出了她本来的计划。

她本来想得很简单,助韩苏回到洛国,再助他登上皇位,然后自己就云游四海,到处找找师父。最后可以回青州,守着她和师父的屋子到老就好。

可是,她似乎将一切想得太简单了,她没有想到会有长青,没有想到自己现下的这份愧疚,更没有想到…如果她助韩苏登上了皇位,那长青会有什么下场。

她不想让韩苏死,可是她也不想害了长青。怎么办,她突然有些混乱,不知道如何继续了。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小镇采买了些补给,便再次踏上了东行的道路。

经过昨晚,无卦有些不敢面对左非色,总是故意有些回避着他。左非色没有什么反应,一切就和平时一样,也会笑着看着她,也会伸手向她要水喝,轮到换班,他一如既往地会趴在马背上安心歇息,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渐渐的,无卦也从一开始的拘谨缓了过来。算卦需要集中心神,她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想旁的事情。

现下他们走的是丘陵地形,此处山路复杂,植被丛生,时不时会遇到疏松泥地、石块什么的,脚下一个不注意就会跌跤。当然,这些都还是小事。

然而过一会,他们就会面对一个难题。无卦有些不确定地回头看了看左非色,可左非色正趴在马背上睡得舒服,完全没有注意到无卦的眼神。

好吧…等到了那处再说吧。

队伍在林中又走了一段,只能人牵着马走了,于是左非色醒了。

“长青。”无卦走到他身边,拿了卦盘给他看,“前头的路有些难走…”

前面是瀑布,如果要绕过去,那定要多上好几天功夫,而这么多天就又会多出数不清的变数。如果要直接横渡,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流急滩险比较难过。

由于害怕反噬,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面面俱到地算卦,所以对于绕路可能遇到的情况,她并没有细细堪算,只是大约知道如若绕路他们可能会遇到回头的杀手。

所以无卦现下拿不定主意——是时间要紧,还是这个瀑布可怖,她还在权衡,只有定下来一个方向,她才能继续算卦,不然浪费了精力还引起反噬就不好了。

左非色看了那卦象便知她的意思,略一思考就伸手往前指去——瀑布。

果然,他和自己的倾向一致,都是横渡瀑布。

只是这个横渡,他们也没有太大把握。唯一可以算的就是今日傍晚时分海水落潮,而这个瀑布也会稍微少点水流。如果要横渡,那是最好的时间。

无卦皱着眉头,有些紧张。

左非色见了,牵住她的手,用指尖在她手里写起了字——“不怕,有我。”

无卦有些诧异的看着他,“你算出别的什么了?”

左非色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在她手里写道,“我会武。”

长青会武…难道?无卦看着他,试探着问道,“你是说,你能把我们…这么多人用轻功都带过去?”

左非色点了点头,写道,“试试。”

长青有这么厉害的轻功?而且就算他轻功厉害,这毕竟是带人过瀑布,重量一下多了不少,困难可想而知。再者,那瀑布河流很宽,要用轻功一路过去怕是难于登天,虽说落潮时分会有石头露在外头做垫脚,但那些石头长期被水流磨刷都是光滑的很,也会很难站住脚啊。

越想无卦就越担心,“长青,我觉得还是…”

左非色伸手轻拍她的脑袋,给了她一个“放心,交给我的表情。”

“好吧…”无卦也没什么更好的方法,于是只能同意了。

队伍继续行径,很快他们就听见了轰鸣的水声,感受到了扑面而来夹着水汽的凉风——瀑布就在前头了。

作者有话要说:下面要有苦肉戏了。。。

虽然娘子还没码到。。。

尽管之前已经占过卦,知道这个瀑布约莫多宽,可真见到了无卦还是禁不住紧锁了眉头。

离他们所站之处不远,向下看去,那几十丈高的悬崖垂挂着汹涌而下的白色水花,溅起一片白雾。而他们正处在这瀑布的上方,如若要过去,就需横跨宽约百米的河床。

虽说不上是惊涛骇浪,但那翻滚着的白色湍流汹涌而下,和着水流的轰鸣还是衬出自然的恐怖力量。

“我们要不要往上游去一些,那里的水比较缓一点。”徐先生看着这雄伟的瀑布,有些担忧地看向了无卦和长青。

“不行。”无卦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些艰难,“上游水缓只是表面现象,那里水过深,其下有湍流,更难过。而在这瀑布上端,待退潮时分会露出一些石块,也方便我们站脚。”

“可这边水流这么急,就算落潮露出石头,如果一不小心脚下打滑,不就直接被冲到瀑布下面了?”青竹有些胆颤心惊地看着不远处的飞流直下。

韩苏一直没有插话,眼神沉静地看着姬无卦,静静等她的决定。

左非色在面具下不禁挑了挑眉——哼,韩苏倒是个享清福的。什么也不用做,就有人卖命。

“嗯,我们暂且歇息一会。日落之时,流水会退去一些,那时我们再横渡。”无卦打定了主意,“我师兄长青会武,届时他会相助我们过去。”

左非色意思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

大家听后,都找地方坐了下来——好好歇着,横渡瀑布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左非色没有直接休息,而是走到了自己的马边上,从布袋里翻出了一捆麻省,看上去很长的样子。接着他将自己的行囊都从马身上解了下来,拍了拍马腿——走吧。

无卦看到后,也将自己的行囊取下放走了马——这个瀑布,马匹过不去,等到了对面,找到下一个村子再买马吧。

徐管家和青竹见状也照做了,本来他们就是逃亡,除了今早买的那些干粮,还真没什么东西。

左非色见韩苏一直坐在那里心中有些不快——呵。不就是个王爷吗,我个国师这么辛苦还不都是看在无卦的份上。

他虽然心中不满,但还是很尽责地找了一颗看上去很结实的大树,将那麻绳的一端牢牢拴了上去。

——等会第一次横渡的时候,将这绳子在对岸也找棵树给系了,到再过的时候也会有个相扶的东西。

做好这一切,左非色很自然地就坐到了无卦身边。

无卦有些拘谨地往旁边让了让,左非色笑着伸手把她又拉了回来,而后就一直牵着她的手腕,很自在地闭上眼小憩了起来。

无卦心中内疚,终是没有甩开他的手——等下他应该会很累吧。

韩苏看着他们,没有言语,默默接过了容若递过来的水囊,慢条斯理地喝了两口。

——等先回了洛国,无卦,我们再好好算算帐。

他没有意识到,现在他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去,而不是无卦。

有些事情,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开始慢慢改变。

也许变到后来,他们只能剩下物是人非。

秋阳下落的比较早,感觉休息了没多久便到了先前说的傍晚时分。

之前全是水流的河床渐渐显露出了零星的褐色石块——落潮了。

无卦抽了抽被左非色牵住的手,“长青,时间到了。”

左非色缓缓睁开了眼睛,眼中出乎意料的清明一片,并没有无卦预想中的刚睡醒。

他直接起了身,随手就拿了无卦和自己的行囊,提了那根绳子走到了水边。

“你不带人过去吗?”无卦忙起身跟了上去。

他摇摇头,提起手里的绳子示意了一下——得先将绳子系好。

无卦大约懂了他的意思,“你小心点,这么急的水…你真能过去吗?”看着百米宽的水面,无卦很没底。

左非色最后露出了一个“放心“的笑容,而后一跃而起就往水中行去。

小心…无卦只觉得心都被卡在了喉咙口。

眼前的人白衣飞舞,仿若一只优雅的白鹭在水面轻跃,那些露出的石块变为他暂时落脚支点。

他的每一次跃起、落下,无卦的心都随之升高降落。

他时不时会稍稍在一块稍大点的石块停留一会,而后再次跃起向下一块石头。时间在紧张中一份一秒的过去,不知不觉中,左非色已经行过了三分之二的河面。

无卦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下默默念着:一定行的,一定行的。

左非色再次在一块石头上停了下来,那石头只露出了约摸一脚可站的位置。此时,离他到对岸只有三丈的距离,但之中也再没有任何可供他落脚了。

这般距离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对于左非色算不上什么难事。

定神提气,点步一跃,他稳稳地落在了对岸泥地上,也将那条麻绳直直悬过了百米的河面。

成了!无卦满心惊喜,提着的心也终是放下了一些。

左非色在对岸放下了东西,而后将那绳子绑好,便再次过了河面回来了。这一次要简单上许多,毕竟有了绑紧的绳索做支撑。

“你还好吧。”无卦急急迎了上去,左非色笑笑地拍了拍她的脑袋,而后直接从她腰上摘了水囊,仰脖喝了一口。

看上去他很好的样子…

接下来就是按照原计划一个个地将人送过去了。

谁先来?左非色站在那里静静等他们的决定。

“要不…老朽先来试上一试?”徐管家毛遂自荐,韩苏还是一脸沉静,容若和青竹都有些担忧地站在后头不声不响。

左非色点了点头,而后走到徐管家身边绕了一圈,从袖中取出一条素色腰带般的东西,让他趴在自己身上将那条带子绑在两人腰间。做完这些,左非色再次检查了一番,而后直直背着徐管家就跃向了河面。

虽然有了负重,但一路上单手扶着绳索左非色的平衡依旧掌握得很好,平安到达另一边后,他放下徐管家,又使轻功回了过来。

看到徐管家安全达到,在这边的众人也都放下了心——无卦师兄的轻功这般不错,出不了岔子的。

接二连三,韩苏、容若、青竹都被他送了过去。容若、青竹体量比较轻,于是还一同带了行囊过去。

本来韩苏说让无卦先过去,自己最后,可是无卦摇头不同意——长青越到后头越累,自己最轻,还是殿后最好。

背韩苏的时候,左非色心理老大不愿意,但他还是实实在在将人送了过去。

最后轮到无卦的时候,他们这一侧的东西都已经没了,但也过去了不少时辰。

韩苏、容若、青竹和徐管家都站在对岸等他们过来。

几次下来,左非色的衣服都已经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不少。看着无卦削瘦的身量,他笑着轻声说到,“长青有些累了,可能背不大动无卦了呢。”

“累?”无卦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没事,长青只是觉得就我俩在这边,没那些旁人再好不过。”

无卦的表情有些尴尬地僵在脸上,“还是快些过去吧,等涨潮就不好了。”

左非色颇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好吧。”

如前面几人一般,无卦趴上了他的背,两人的腰间被那布条缠好以防松开。

“无卦…”左非色半蹲在那里,声音有些奇怪。

“其实我们就此离开,韩苏也能安全回到洛国的。”左非色终是开了口。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避开了追兵,过了瀑布,再行几日就能到洛阳。而在瀑布的那边,有人在林中居住,有路可走。所以,他们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无卦自然知道这些,可是她…

“罢了。”左非色见她没有回答,终是背着她站起了身,“就当我好人做到底,姬无卦…你欠我一个人情。”

“嗯。”无卦趴在他背上闷闷地答道。

她何止欠他一个人情,她欠他的…太多了。

最后一趟了,过去后就可以继续赶路了。

左非色又一次跃起,向着河面而去,无卦能觉到那些扑面而来的冰凉水汽。左非色这般背着自己挡去了不少水汽。几次下来…他一定很冷吧。

无卦说不出心里的感觉,随着他上上下下的跃起,她能闻到他身上隐隐的鸢尾花香,夹杂着冰凉的水汽,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心。

“长青,谢谢你…”在他耳边,她悄悄地说道。

面具下,他勾了嘴角,没有回话——光“谢”字可不够哦。

眼看着要踏上最后那块一脚章宽的石头,无卦突然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左非色瞬间加快了速度,疾风飞驰般往最后一块石头而去——最后两步了,只要再有这两步,他们就能过去了。

他们已经跃到了半空,无卦一瞬不瞬地看着那块石头,心中的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究竟是什么!

就在此时,左非色整个人身上竟然释放出了彻骨寒气,无卦见到他发丝上的水珠几乎是刹时就凝成了冰霜。

反噬!!!

长青!无卦失声而叫。

左非色的动作那般在半空停滞了下来,他全身的血液似被霎那冻结,再也无法移动分毫。

随着他的凝滞,两人从一丈高的空中一同直直下坠。

“哗——”

寒冷的河水瞬间没顶,无卦在恍惚中听到韩苏的嘶喊。

“无卦——!”

水流推着他们前进,无卦只觉得自己坠入了无底的深渊,下意识地紧紧抱住身前那个冰冷的人。

不断有冰冷的河水灌入她的口鼻,可在如此急流之中,她甚至不能自主动弹。旋转、挤压、随波逐流,呼吸似被狠狠敲断,她最后的意识在耳边的轰鸣声中慢慢消散。

长青…我们会不会死…

那一刻,她没有想起韩苏,一点也没有。

冷…

好冷…

蜷缩起身子,那般冷的感觉如影随形,一丝一毫也没有消减。

在磨人的寒冷中,无卦的意识渐渐回来,身下的石块很硌人。微微睁开眼睛,她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片黑暗。

这是…天黑了吗?

再次紧紧蜷起身子,她摸到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裳。

对了…刚才他们落到来水里。

他们…!!!

感受着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她瞬间清明了起来——长青呢?长青不是和自己绑在一起的吗?

长青呢?!!!

挣扎着坐起身子,借着月光,她看清了自己此刻正在一片石滩之上,腰间早已没有了那根和长青绑在一起的带子,而她的四周也没有任何的人影。

她下意识地往四处沿着河看去,夜色太重,她看不清远方。耳边时不时传来的虫鸣越发衬出夜的安静——听不见瀑布的轰鸣,她定是随波漂出了很远。

眼前的水面早已不再宽阔,不到一丈的宽度更像是一条窄窄的山中小流。溜/达论、坛

“长青——”她试图叫他,可她的声音在这四下无人的山中小河边很有些突兀。没有回答,她叫了好多声,都没有盼来期望中的回答。

又坐了一会,她似是回复了点气力。将就着挤了挤自己的外套,她晃晃悠悠地站起了身,逆着河流的方向往上游走去——长青身量比自己重,应该不会比自己冲得远才是。

渐渐的,她的双眼习惯了夜色,能看清河两岸的情况了。

长青说过,他三年一个死劫…所以,他不会死。不会死。

这般念叨着,她却能清楚感到自己的心在颤抖——她在害怕…她算不出他,所以她在害怕。万一,他说的三年一个死劫是骗自己的,又或者天命难违,他的短命之相没有逃过…

不会的…

她暗暗念着,执着地一点一点地沿着河岸往回走。

“长青——长青——”她的声音划破夜空,却划不破那骇人的安静。

“长青——”

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