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歇着吧,等我好了就去找你。”左非色似乎每次醒来都会这么对她说。

“我不。”无卦闷闷地继续待在那里,“我想在这。”…陪你。

“那你也要注意休息,别这么一直趴着。”左非色边说边裹着大被子慢慢往里挪了点,“你也上来睡会?橱里有床薄被,你可以盖着。”他说得很轻很虚弱,可眼中还能溢出笑意。

无卦没有说话,定定看着他。

“长青这个样子,对你做了不了什么的。”他轻轻说道,“再不睡,你也会病的。”

床很大,他缩在里头给她留了很多位置。

很久很久,无卦仿佛做了很大的决定。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一丝决绝,伸手抚过他冰冷的额头,低声说道,“长青,我们一起。”

而后,无卦直接脱了鞋子,一把掀了他的厚被,二话不说地就躺了进去。

左非色有些愣然地看着她一气呵成地动作,在触到个温暖怀抱的一瞬,他的面上现出了从未有过的怒气,“出去!”边说,他边伸手要抢那被子,只是现下身子寒冷,动作不是很顺畅。

无卦很轻易地拦了他的动作,张开怀抱,将他冰冷的身子紧紧抱在怀中,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正抱着一个寒气直冒的大冰块,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但她依然将头死死埋入他的怀中,倔强道,“不出去…”

“无卦!”她身上的温暖似乎源源不断地在被他所汲取,左非色再次说道,“出去!”

“不。”她抱着他的动作似乎又紧了几分。

“将她给我拉出去。”左非色对空说道,几个暗卫应声出现。

可看着在被子里抱作一团的两人,暗卫们都有些不敢上手。

“还不动手。”左非色厉声下令,声音还带着颤抖。他贪恋这份温暖,但是他决不能让她陪着自己受冰寒之噬。

“你们谁过来,我就咬舌自尽。”她的声音异常坚定,她不出去,绝不出去。

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般威胁的话语,左非色面上一愣。

“姬无卦。”将她的脸缓缓拉过,他冰凉的手指一点点抚上她面颊,带上了几分柔和,“听话,出去。”

“不要。”她看着他,眼里竟是染上了点点晶莹,“我说到做到。”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他眼中有着化不开的温柔,但下一瞬无卦只觉后颈一痛,就昏了过去。

一个暗卫有些忐忑地站在床边,“大人…”敲晕无卦姑娘,不知道大人会不会生气。

左非色慢慢从她怀里挣了开来,“做得好,拉她走。”

脖子很酸——长青竟然让人打晕了自己!

无卦猛地想起身,却四肢动弹不得,四下看看,发现自己竟是躺在床上。

“不怕,再过一个时辰你就能动了。”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轻轻地带着些许寒气。

无卦勉力用余光看了看,才知道自己还躺在左非色那张床上,只不过并没有和他共盖一被。而现下…自己这是被点了穴吗。

想说话,发现竟是连嘴巴也张不了,传说中的哑穴也点了。

“防止你动不动说咬舌自尽。” 裹在被子里的左非色稍稍用脑袋蹭了蹭她,而后很舒服靠在她身边静静地待着。

他的额头依旧带着凉气,但是…似乎比她晕过去之前好了一些?

不能动、不能说话,无卦就是再着急也无可奈何。

她也只好静下心,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听着他很轻的呼吸声离自己很近,她突然觉得脸都有些发烫了起来。

刚才的她究竟是怎样的胆子,就这么往男人的被子里钻——呃…这个房间果然是太热了。

无卦一直没睡,身边的左非色在后半个时辰似乎一直在翻来覆去,此时的他已经翻离她的身边。

她听到声音,可是什么都看不到。

左非色没有和她说话。无卦心里越发焦急——难道是寒气太难忍,他不愿让自己看到?

伴随着几声压抑的呼吸,无卦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一个时辰在她睁眼看着帷幔中一点一滴地终是过去了。身体能动的刹那,她甚至产生了一丝不习惯。

而能动的第一时间,她就转向了左非色,“长青!你…”怎么样了…

想要说出的话被生生堵了回去。

她的面前一派活色生香…

左非色还在昏睡中,但他的反噬似乎已经过去。在这温暖的屋中盖那么厚的被子让他浑身燥热难耐,竟是在睡梦中将被子自己给掀了,就连白色的中衣此时也被他给蹭开了。

冰霜已经化去,半湿的头发贴上他匀染着红色的脸颊,有着说不出的妖媚。

顺着他的脖子往下,无卦看到了大片白玉一般的肌肤,带着些许微汗的感觉,锁骨勾勒的线条带着让人陷入的魅惑。

妖孽!!!

无卦回过神,果断转过了身子,慌手慌脚穿了鞋就往外走,边走边满是心虚地对空说道,“你们大人已经好了。我,我就告辞了。”

暗卫们听到她这么说,一时有些拿捏不准——大人没有和他们说要是无卦姑娘要走该怎么办。

一路直走到门口,无卦拉了门就往外走,却发现外头一片华灯初上,已是天黑了。

算了,路不远,走回去吧。反正会有暗卫护着的——她的那两个田螺姑娘。

牙一咬,顾不上外头的寒意,无卦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就往国师府正门走去。此时的她,满脸通红,早已臊得不行。

可走了一会,她就有些迷着了——怎么格局到处都这般相像呢。定定神——要不还是算卦回去吧。这不是逆天之举,受不得反噬的。

“姑娘,左边。”田螺姑娘的声音突然响起。

好,左边。

这指路来得真及时。

无卦顺着指引走出了国师府,而后拿了门口一个侍卫手上的灯笼头也不回地往家里而去。

于是,等左非色醒来时,无卦已经逃回了家。

国师大人很不以为然——不是早就看过了吗。

回到家,无卦一直对自己今日的行为觉得很不可理喻。

她很是懊恼地坐在桌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的茶具。

——今日那些事…真是我姬无卦所为?

“碰——”狠狠一拍桌子,无卦板着脸上了床。

左非色真是个妖孽…竟然让她这般失常了。

然而,躺在床上,她脑海中总会出现今日的一幕幕,越发让她羞愧起来。

——好似…睡不着了。

左非色的反噬过后就恢复了以往隔几日就来无卦住处“小坐”的习惯,只是这小坐的时间越来越长,越来越频繁了。

终于,无卦忍不住问了,“国师…不是应该很忙的吗?”

将近年关不是更加忙的吗?新年之后就要祭天什么的,不都是国师包办的吗?

“不是还有司天监和整个礼部吗。而且,长青是在忙啊。”左非色说得轻巧,一副慵懒模样侧躺在羊毛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手中礼部的折子。

无卦表情微僵——他除了这样悠闲地翻翻折子、还要拉自己下棋、还要拉自己出游…确实不闲。

细长的玉白手指拈了一块茶几上的云糕缓缓放入口中,左非色吃得很是优雅,除了…那些不经意地粘在薄唇之上的白色粉末。妖孽的脸庞倒现出了几分童稚出来。

无卦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面无表情地转向正在摆弄的那几枝梅花——这是刚才从屋后折的。

左非色有些无聊地将折子合了起来,礼部这些人每年写得都差不多,就会堆砌辞藻,看得人都累。这些繁复的辞藻就是左非色要在祭祀之上大篇大篇颂出的。

看了一遍,也记得差不多了,左非色看向一旁弄梅的无卦,“喜欢梅花?”

“嗯,味道不错。”无卦没有抬头,将手中梅枝在清水中浸泡。

“味道?香气?”左非色有些没明白。

那边无卦似已洗净了梅花,她没有回话,拿出梅枝,一瓣瓣地将花都摘了下来。

“你…不是用来看的?”左非色有些诧异。

无卦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当然是做梅花糕。”

左非色:…

新年的时候,左非色已经在去祭天的路上。作为国师,这般场合他怎能不出席,更何况还需他颂那些拗口的祭词。

于是…这个新年要无卦自己过了。

待在屋中,少了左非色的“叨扰”,她倒觉出些冷清来。

不过,这样的日子,她也已经习惯了。当初一个人在山上的时候,她新年都是一个人过的。这次,还有两个隐着的田螺姑娘相伴,已经很热闹了。

田螺姑娘一个叫林风,一个叫许念,平日里无卦不叫绝不出现。两个人一个十五、一个十四,还是小姑娘,但都功夫不凡。

无卦一直想不明白,为何国师身边会有这么多厉害的暗卫。

难道都是西胡派给他的?

“大过年的,一起吧。过年还是热闹点好。”无卦对空说道,一个人吃饭真的会很无聊。

两个姑娘直接出现在了无卦面前,面罩露出的眼睛透着欢喜。

“是,姑娘。”

怎么有一种很奇怪的命令感觉…

吃过年饭,田螺姑娘们习惯性地上了房顶。

无卦站在院中,遥遥看着城里放的烟花,默声不语。

城里一定很热闹,无卦却更加偏爱这一隅的平和。

可能是在山上待得久了,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更能让人心情平和。

可是今日…这第二次在洛阳过年,她不知为何有了孤独的感觉。

——大千世界,无卦也算是孑然一身。

“哒哒哒——”轻微的马蹄声传来。

无卦皱了眉看向远处——这么晚了,什么人。

马蹄声很急,似乎是在赶路?

无卦思量一番,狐疑地盯着声音传来的那处——自己门前这条路不是什么官道,不大有人来,除非是找自己的。

声音越来越近,可因着夜色,她看不清楚马上人的长相。但心中已经隐隐有了期盼——会不会…

“吁——”

马在她院门口停住,那人穿着一身黑色斗篷,一个轻跃就下了马,而后边走边缓缓褪了斗篷的帽子,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疲惫的绝色容颜。

一如既往的慵懒声线,“无卦,新年好。”

那一刻,她心中瞬间被喜悦充满——他竟然为了自己这般快马跑回来。

可她仍就绷住了表情,若无其事,“你怎么回来了?”

“长青可是特意赶回来陪你过年呢。”走到她面前,忽略她的表情,左非色直接将她纳入自己怀中,“无卦定是欢喜得不行了吧。”

“没有。”她木木地回答,在他怀里的身子微微发僵,试探着用手想将他推开。

左非色倒是先她一步放开了,改为牵着她的手,好看的眼睛微微弯起,“无卦,还有吃的没?”

无卦继续木着脸,“没了。”

“这样啊。”他突然凑到她的耳边,声音轻轻缓缓,“长青为了无卦奔波而来,真是有些饿了。”

热气刮过她的耳廓,若有似无…

无卦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彻,急急将他推开,“厨间还,还有梅花糕。”

“还是无卦疼我。”左非色笑得惬意,不顾她尴尬的表情,美滋滋地牵着她的手往厨间而去。

“嗯…味道不错。”长青眯起眼睛吃梅花糕的样子像一只餍足的狐狸。

无卦不作声地将旁边的糕点也往他面前推了推。左非色一直牵着她的手,就算坐下来吃梅花糕,他的左手也没有松开她,就那般自然地牵住,松松暖暖。

“明年冬天,无卦再多做些留着吧。”他笑着看着她,很是自然。

左非色又吃了一块,心满意足——这梅花糕带着梅花独有的凛冽香气,吃在口中有着说不出清爽。

“光吃糕会干的…我去沏茶。”姬无卦抽出被他牵着的手,去到了厨间。

绿尖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开来,晕染出青色茶水,袅袅升起的水雾缓缓沁出几分清香。

那一夜,左非色吃过梅花糕,陪着无卦一直过了新年的钟声而后就披上了斗篷。第二日,祭天大典,国师可不能迟到了。

“路上小心。”

“等忙完了,无卦再陪长青洛水垂钓,可好?”

马蹄声急,左非色披星戴月地离开了。

无卦回了屋,看着屋里他喝剩的茶水,她的心没由来地一阵温暖——碧螺春,确实不错。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今夕何夕,与君同待。

无卦不会知道,这竟然是她在洛阳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腊月一日日过去,新年将近,西胡传来了好消息。

韩苏领兵月余,已将胡国之危解决,现正驻兵胡国,整顿军队,善后战场,助胡国新建。如此看来,开春之后韩苏应该就能凯旋而归了。

这时,有大臣旧事重提说道了了清大师当年的预言——如若韩苏能侥幸度过大劫,二十之后许能有一番大作为。

真是天佑洛国,良将辈出。所有人都在夸赞祈王爷,皇上虽与韩苏不甚亲近,但听别人这般说道自己儿子自然是高兴的。

于是,皇上龙颜大悦,祈王府一时间身价急升,韩苏在百姓中的声望空前。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无卦心中只有一句淡淡的——很好。

对于韩苏,她似乎已经能很平静了。他有了凤颜良伴,也许以后还会登上九五至尊的位子…只是这些,已经不是她能助得了的了。

以后的交集…会越来越少,毕竟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啪——”韩晟又一次将手中信笺狠狠拍在了桌上。

“没用的废物。”他咬牙低咒。这是本月第三次失败,现下派到胡国的刺客已经全军覆没。

跪在那处送信的黑衣人满是慌张,“殿下,这次真的差一点就…”

“差一点,差一点…本王要听到的不是差一点!”韩晟阴厉地看向他,“派人,继续派人!决不能让他活着回到洛国。”

“是。”黑衣人急急退下。

本王偏就不信了,他韩苏还有九命不成!

韩苏凯旋的那一日正是春光大好,整个洛阳的百姓都站在了街上想要一睹王爷的风姿。

谁曾想到,当初那个柔柔弱弱的短命二皇子摇身一变,竟是成了洛国难得的将才,第一次领兵就将向来以铁骑着称的云赫给活生生打了回去,而胡国为表相救之恩,更是再赠千匹汗血宝马、十万金银,外加一纸称臣盟书。

时下的茶楼、饭店里,说书人们都津津乐道着祈王爷在西胡作战的英勇事迹。从雪夜偷袭、绊草擒敌、设伏杀将到如何与胡国朝廷尔虞我诈、你来我往地拿下那纸“称臣盟书”,不会武功的韩苏已然被扣上了“活诸葛”的帽子。

原来他可以做得这般好。

坐在邻街茶楼二楼,无卦听着说书人的口若悬河——长青说得没错,是该让他自己去争那个位子。真正的帝王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一蹴而就的。

“来了!来了!”

“祈王爷来了!”

“真是俊啊…”

楼下的人群突然嘈杂了起来,远处传来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与行军声,凯旋大军进城了。整个军队安静地行径、军纪严明,百姓的欢呼不绝于耳。这样的队伍让所有洛国子民骄傲不已,他们似乎见到未来洛国的新晋战神。

无卦站起身,倚着窗门往下看,只一眼她就看到了那个骑在马上的英雄王爷,韩苏。穿着厚重的铠甲,他往日削瘦的身形似乎壮了不少,那张脸俊美依旧,只是褪去了以往白色的儒雅,多了几分沉稳的厚重。

骑着马缓缓前行,韩苏面上肃穆十分,并为因街旁百姓的连天欢呼而显出一丝一毫的骄傲得意。那一刻,无卦突然意识到——他是一个真正的将士,一个将来能够俯瞰这片大好河山的君王。

眉心的那抹伤疤在晒黑了不少的皮肤中越发明显起来,这点睛之笔让韩苏的帝王相前所未有地充满勃勃生机。

队伍转了弯,走出了无卦的视线。她心中的震荡还没有平息,为着今日的韩苏,也为着她这一步步伴他走来的艰辛。

百姓们都跟着队伍在走,不一会茶楼旁的那条街道就冷清了起来。无卦所在的这间茶楼里也几乎没了客人。她低头看着木制窗框出神了一会,而后便回身走到自己的位子丢下了几枚铜钱,提步离开了。

——今日该看的也看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