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璟玉忍住想避开的冲动,故作不在乎地迎上徐崇飞的目光,继续道:“你多想了,我就是实话实说。”说着,他的眼睛看向方闲,声音更洪亮,嘴角扬得更高,“我从来都没后悔利用你,方闲,被我利用,是你傻”

方闲再听不下去,长剑出鞘,带着杀气袭向唐璟玉!

唐璟玉收敛笑意,目光归于平静,似乎,还带着一点欣慰,身体一动不动,于风中,慢慢闭上眼。

徐崇飞忽然一跃而起!

方闲以为这人要阻止他,眼咻地眯起,杀气更甚!

然徐崇飞看似兵刃出手,实则是用身体去迎方闲那柄剑!

方闲发现不对时,剑已经收不住了……

“停!过”

随着导演的话音,冉霖定住,良久,站直身体,胳膊垂下,剑尖轻触地面。

他低着头,酝酿着下一场的情绪,没人过来和他说话。

陆以尧站在不远处,看着他,心里发酸,不知道这酸是给方闲的,还是唐璟玉自己在难过。

唐晓遇被化妆师拉过去化妆。

没多久,胸口已血染一片,一截剑插在他的胸口,看着逼真而惨烈。

冉霖手里的剑被收走。

方闲已经把剑刺入徐崇飞的身体,自然手中再无佩剑。

唐晓遇静静来到冉霖身旁,轻声开口:“喂,该你抱我了。”

冉霖终于抬眼,眼睛红得厉害,泛着水汽,但并没有出现眼泪,只伤感地看着他,看得唐晓遇心里也难过起来。

“我没事的,”唐晓遇说,“我永远活在你们两个心中,多好。”

冉霖微微动了下嘴角,是个想要笑却没笑出来的模样。

好半晌,才哑声道:“刚拿到角色的时候,我就知道,三个人里,你最傻。”

唐晓遇知道冉霖指的是最初接到徐崇飞这个角色的时候,但却分不清这话是说给他唐晓遇听的,还是说给徐崇飞听的。他的声音里带着心疼,带着酸楚,那是真正的情感,不是演出来的。

随着拍摄重新开始,“徐崇飞”躺进了“方闲”的臂弯。

他身上的血蹭到方闲的手上,沾到方闲的衣服上,也染进了方闲心里。

唐璟玉站在不远处的老地方,却再没办法淡定从容。他想要的结果是以命偿给方闲,却从未想过,最终会是这样。

场记板啪地合上,惊起附近的一只麻雀。

麻雀穿透密林,飞向天际,活泼,自由,就像挣脱了束缚的一抹灵魂。

方闲再忍不住,一滴泪,落到徐崇飞的鼻尖。

他颤巍巍地抬手,仿佛在寻找什么。

方闲立刻握住他的手,用力,握得紧紧。

“二哥……”徐崇飞的声音断断续续,吃力而虚弱,“大哥欠你的命,就算我替他还了,行吗……”

方闲用力摇头,声音颤得厉害:“别瞎说,你不会死的,我这就带你去找薛神医……”

“二哥,”徐崇飞努力扯出一个笑,眼里掠过一抹久违的调皮,“你是想让我走了也不安心吗……”

方闲用力吸口气,泪水模糊了视线,带着哭腔近乎嘶喊:“行!你还上了!我三弟的命最金贵了,不用死,伤一下就能还上,真的!你坚持住,我这就去找……”

“屁!”徐崇飞这辈子,第一回说脏字,“你就骗人的时候……说话好听……”

“徐崇飞,你听好,我方闲对天发誓,我和唐璟玉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如违此誓,不得好死!”

徐崇飞满意了,疼痛让他再没办法扯出笑容,但笑意在眼底化开,像春日里最清澈的湖水。

“大哥……”徐崇飞艰难看向唐璟玉,带着点得意道,“听见了吗……二哥说了,我们三个还是兄弟……”

方闲没说,他只说恩怨一笔勾销。

可唐璟玉定定看着他,轻轻点头应:“嗯,还是兄弟,我们说了要做一辈子的兄弟。”

恩怨一笔勾销,勾的不只是仇怨,还有恩情。

唐璟玉和方闲都知道,他们做不回兄弟的。

可如果谎话能换回徐崇飞的命,他们愿意说一辈子。

“崇飞”怀中人渐渐闭上眼睛,方闲一声悲恸地呼喊。

“我、我没事……”徐崇飞强打着最后一丝精神,看着视野里越来越模糊的方闲,“我想回梅园……”

梅园,他们结拜的地方,那个明明满园梅树,他们却从未有机会亲见梅花盛开的地方。

臂弯里,徐崇飞永远闭上了眼睛。

方闲抱紧他,声音哽咽,字字泣血:“二哥这就带你回去……”

……

“停!”陈其正喊完做了个深呼吸,才高声道,“过”

宋芒已经无声哭得快抽了,如果他不是编剧,他绝逼要给编剧寄刀片!这种剧情就不是人,他当初到底怎么想的!

监视器里,冉霖还抱着唐晓遇。

不过在喊停的一刹那,他就咻地睁开眼睛,但没动,只由下往上,定定看着自己的“二哥”。

冉霖已经不哭了,只是之前哭的泪水,还含在眼里,要落不落。

唐晓遇伸出手,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很认真地请教:“你是怎么做到哭成泪人还这么帅的……”

冉霖被他打败,破涕为笑。

唐晓遇一股脑从“二哥”臂弯里爬起来,登登登就往“大哥”身边跑,想交流演后心得。

陆以尧的脑袋里还回放着他刚刚抬手摸冉霖脸的那一下,等反应过来时,唐晓遇已经快到跟前。

陆以尧忙伸出一只手作“请留步”的手势。

奈何男三号太过热情,眼看着就要扑面而来。

陆以尧急忙往后退,大声提醒道:“你剑”

唐晓遇一个急刹车定住脚步,眼里是不可置信的受伤:“我贱?”

冉霖在他跑走的一刹那就觉得不对,这会儿正好跟过来,迅速拔掉粘在唐晓遇胸口的“剑”,亮给他看:“你带着‘剑’呢,三弟。”

唐晓遇恍然大悟,觉得世界又无比美好阳光普照了。

陆以尧被他这么一闹,彻底从唐璟玉的心情里抽离出来,酸楚悲恸感慢慢散开,变淡。

冉霖再次有种想把这条鱼养在玻璃缸里当吉祥物的冲动。

正想着,鼻头忽然一凉。

冉霖怔住,下意识抬头。

透过繁茂枝杈去看,天好似比之前阴沉得更厉害,风倒是停了,于是这天更显得静谧压抑。

鼻头又凉了一下。

冉霖惊讶地瞪大眼睛,后知后觉竟是下雪了。

……

横店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也没有多大。

可是这一场却不同,来势汹汹,从最初的雪粒,到后面的雪片,竟下出一片北国景象。

翌日清晨,天晴了,雪却没停,无风,雪花就那样安静地往下飘,不疾不徐,从容优雅。

这可乐坏了整个剧组。

原本定在最后拍的一场梅园戏,剧本里就是雪天。

剧组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白石灰和泡沫,准备到时候把前者洒在地上,后者洒在演员头上,下雪的特效则直接后期做横店的雪景基本都这么来的。

谁会想到,天公如此作美!

梅园的置景原本还差一点,但为了赶这场雪,昨夜工作人员熬了通宵,生生让梅花开满园,如梦似幻,亦假亦真。

拍摄计划也调整,最后一场戏直接提前,改在这一天。

冉霖化妆造型完进入现场的时候,被园中景色迷了眼。

陆以尧已经坐在园中,只是背影,但却透着唐璟玉的清冷与寂寥。

这场戏没有唐晓遇毕竟是上坟戏,坟中之人要是露面,那这个大结局就得改鬼片了但敬业的男三号还是跟着剧组过来了。

大结局,又是难得的雪景,唐晓遇也想围观。

天色刚亮,雪花有慢慢变小的趋势。

剧组不敢拖延,抓紧时间调试准备,待这座雪中梅园亮如白昼,所有演职人员就位,场记一声打板,清脆利落!

三年前的盛夏,唐璟玉和方闲一齐,将徐崇飞葬在这里。

他们似乎同这满园梅花就是没有缘分,无论是结拜还是立冢,都只有满眼翠绿。

那之后,二人分道扬镳,再未相见。

哪怕是过来祭奠,也都避开了徐崇飞真正的忌日,一个选在早一日,一个选在晚一日,没有约定,却无比默契。

今天不是任何特殊日子,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日。

只是方闲忽然想到,那座承载了他们兄弟三人最美好和最悲伤回忆的地方,他竟一次都没见过真正的梅花盛开。

不想便罢了,一旦动心,便彻底惦记起来。

索性,方闲就这样来了。

星夜兼程,赶了许多天的路,就为看几树梅花。

刚来到月亮门底下,便闻到了扑鼻花香。那香气沁人心脾,仿佛能勾起人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方闲:为何要选在这里?】

【唐璟玉:君子如梅,傲霜立雪。怎么,这还配不上你方小少爷?】

【徐崇飞:我的错我的错,我该挑个冬日再拉二位来结拜的。】

【唐璟玉:别理他。我看这里就很好,崇飞,上香炉。】

那一年,满园翠绿,不见梅花。

他沉静如水,他浪荡不羁,他温润如玉,三个少年以天地为证,以山河作盟……

方闲甩甩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踏进月亮门,梅香更甚,轻飘的细雪中,红梅缤纷。

第一次,方闲见到这里花开满园的样子。

原来真的很美。

慢慢走向梅园深处,在尽头有一棵最大的梅树,那树下,葬着他最亲的兄弟。

忽然,方闲停住脚步。

最大的梅树已映入眼帘,他却定住一般,无法再动。

树下的石桌旁,一个人在自斟自饮。

于纷飞的细雪中,似呢喃着在和谁说话。

他的身边没有人。

但方闲就是知道,他在和徐崇飞讲话,他讲,徐崇飞听因为自己也是这样做的。

仿佛感觉到了有人闯入,唐璟玉放下酒杯,警惕抬起头。

四目相对。

在看清来人的一刹那,唐璟玉眼里的锐利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错愕。

方闲站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江湖大,大到山水永隔,江湖小,小到一方庭园。

不知何处来了风,刹那,落梅如雨。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所有小伙伴灌溉的营养液!

爱你们么么哒~~

第51章

杀青那一刻, 会是什么心情, 冉霖曾想过很多种激动,感慨, 兴奋,不舍等等, 不一而足。

但独独没想过, 怅然。

那种仿佛一部分灵魂被拿走的空落落。

这感觉以前没有过, 第一次,给了《落花一剑》。

冉霖想可能这是他拍摄的第一个重要角色,戏份太多, 周期太久, 入戏太深, 所以当世上再无方闲, 心里的某一块,也跟着这个角色走了。

这种心情持续到了杀青宴。

春节将至, 整个拍摄的后期都是紧赶慢赶, 终于顺利收工,且拜那场大雪所赐,省下了制雪景的时间,最终比原计划提前了一天。

一天,对于《落花一剑》这样规模的剧组来说,就意味着至少节约下了十几万的基本开销,这里还不算演员费用,场地费用等等, 更重要的是,很多时候剧组不仅不会提前,还会因为种种原因延期,到时候增加的场地租赁费、演员薪酬、生活开销等等,都是翻着番的往上涨。

两相对比,整个拍摄周期里一直为控制成本操碎了心的制片人简直感动得想烧香还愿。

为了感谢整个剧组和演员的努力,杀青宴的规格从原定的“标准”变成了如今的“豪华”,戏一杀青,所有人立刻跟车奔赴酒店,椅子还没坐热,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如流水般上桌,每一道都透着诱人。

美食当前,谁还管其他,辛苦了几个月的人们秉着“把付出的辛苦吃回来”的志气,一个个吃得热火朝天,喝得酣畅淋漓。

不消一个小时,所有人便全放开了,大声聊天的,高声劝酒的,闷头苦吃的,开心合影的,热络的场子里再难分清谁是导演,谁是制片,谁是灯光,谁是剧务……

冉霖也开心,但因为那种空落感挥之不去,所以那开心也好像被萦绕得很宁静,没有唐晓遇那种跟谁都想喝一杯的兴奋,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切,淡淡的享受和满足。

幸而灯火辉煌的喧嚣里,也没人注意他。

“想什么呢?”

好吧,除了同桌的陆以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