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炤步出,走入殿中。

殿中无一人,离炤刚步入殿中,殿门便应声而关。

离炤望了望,没看到人影,她刚想用感应,便听一个声音空幽传来:“北海白鲤思北,背过身去,闭上眼睛,未得允许不许睁开。”

离炤只得依言去做,寂静中,她的眼前闪过一抹蓝光。

离炤不知,就在她闭上眼睛之后,她的身后出现了一面巨大的海镜,起先,镜中如海涛汇聚而成一个漩涡,可不久之后,便化成了一幅幅画面。

而此时此刻,龙帝及四海龙王就坐在这巨大海镜的后面,看着镜子的背面,隐约显出了两个字:战神。

龙帝倏然自座位上站起,四海龙王亦惊得起了身。

龙帝大步走到不断变化犹如五彩浪涛的镜前,而离炤依旧没有睁开双眼。

即将走到轮回镜前时,龙帝突然有些犹豫,好似某些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被撕裂了一角,令他微微有些失神。

龙帝闭上了眼睛,走到了海镜前。海镜不是旁物,正是海族至宝轮回镜。轮回镜只有历届龙帝能够操控,也只有龙帝能看到镜中景象。

透过海族至宝轮回镜,龙帝看到了离炤的宿世。

那是……人间。

寂静的夜,偶闻虫鸣。

四匹马行于幽僻小巷,为首那人,锦衣玉服富贵至极,可眉间却暗藏疲色,微抬首,望向夜空清云下那半轮明月,正为这难得的宁静微微失神,却在这时,忽见漫天菊花迎面飞落,怔忪之际竟恍忽以为自己入了幻境。

抬指夹住一朵白菊,放于鼻端轻嗅,淡香幽醉,侧首望去,忽见一侧高墙内一人剑舞挽花,冲天而起!

明月飞花,白衣玉颜,他看得惊住。

身后随行三人亦同时望去,只见高墙内舞剑之人瞬间落下,徒留漫天花瓣缓缓散落,其后等了许久,却也再未见那舞剑之人出现。

良久,马上一人低声唤道:“王上。”

为首那人收回望着高墙内的目光,有那么一瞬,以为方才不过是幻觉,但闻鼻端幽香,垂眸看了一眼手中白菊,心底微微一紧,淡声道:“去查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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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立刻应道:“是。”随即,纵马消失在了巷口。

为首之人再次望了眼高墙,良久,方才御马前行,身后二骑紧随。

在封地多年,再回京已非儿时记忆中模样。

想到自己母妃临死前求父王赐封地于他,迫使年幼的自己不得不奉皇命颠簸流离到了偏僻南方,起初还怨母妃心狠,让年幼孤苦的自己背井离乡,而今却已明白母妃苦心。

若非如此,不知今时今日他焉有命在。

离京已十年有余,皇上明着以太后六十高寿宣他回京贺寿,实际却是想要他出兵攻打邻国晋昊,若不从,恐怕自己再难回封地。

而今天下王侯各自为政,蠢蠢欲动,隐有分崩离析之势,皇上却一味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不断扩张版图意图再创盛世,内忧未除又招外患,皇位不稳却仍不自醒,思及此,他暗敛眸光。

到了皇上新赐于自己的宅邸,抬头看着府邸前“魏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金漆大字,不由得冷笑。

天下间,魏王府只有一处,却不在这里!

抬步入府,虽有多年贴身奴才先行来此打理过,却仍觉处处厌憎。此刻只想尽快了却京城事宜,返回封地,以免夜长梦多。

刚一入府门,折过门屏,便见厅前两侧立着四个貌美侍婢向他下跪请安,他掩下眸中厌色,抬步越过高槛,直至厅中。

跟随自己多年的仆从卫仆随他入厅,端正行礼。

他拂袖让他起身,坐下静听卫仆朗声禀报今日来府拜访的冗长名单及明日的行程安排。

卫仆言罢,见他有些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提及了一直侯在门外的那几个美貌侍婢。侍婢果然是圣上御赐,因传他不近女色,至今没有子嗣,故特意在今年的秀女中选了几个拔尖的赐给了他做妾。

卫仆知他心中不喜,但毕竟是皇上赐下,故问如何处置,他清冷地道:“留下。”

卫仆应下,躬身递上为太后六十大寿贺礼清单给他过目,他正欲抬手接过,却在抬手间发现那朵白菊竟还在手中。他默默看着白菊,出了神,却在这时,侍卫杜中快步入内,他抬手止住杜中跪拜之势,顺势接过卫仆手中的礼单,翻开来看,淡声问道:“那人是谁?”

杜中道:“大司马之子,首领侍卫方白晓。”

是个男人?

他沉眸,又问:“大司马方谏家中还有何人?”

“大司马家中有一妻两妾,一子一女。”杜中顿了顿,看了眼魏王,继续道,“大司马的长女名曰方白紫,自幼体弱多病极少见人,现下正在南方养病不在京都。次子方白晓,自幼跟随大司马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十六岁封车骑都尉,十八岁封骁勇将军,十九岁回京面圣,圣上将其留在身边,封首领护卫,可自由出入宫中,除严公公外,乃宠臣第二。”

他垂眸,若有所思。

再看厅中站着的卫仆与杜中,未作吩咐,只放下手中礼帖,起身步入了后堂。

杜中见状随即退下,卫仆紧随其后。

走过后院,满园菊花盛放,熟悉的菊香让他心头烦绪尽除,知道这是卫仆的有意布置,便对卫仆道:“好。”

卫仆眸中闪过喜色。

他驻足观赏着满园菊花,幽幽出神,忽又想起高墙外那惊鸿一影。他垂眸,幽幽看着指间的白菊,喃喃道:“方白晓……”

宫中后花园的游廊上,他立在路口,望着池里的锦鲤悠闲地游来游去,可任其如何游也游不出这一方池塘。

忽闻脚步声,他循声望去,便见一众带刀侍卫巡视至此。

当先那人风姿俊秀,眉目清澈如月,恍惚似有明珠闪烁,他清楚地记得,这容貌正是三日前那晚所见。

方白晓三个字闪过脑海,他暗暗打量,直至方百晓带着众侍卫走到自己面前,其中一人扯住方白晓衣袖低声道:“首领,是魏王,魏王。”

方白晓看向了他,微微一怔,他亦静静打量着他。

方白晓身后的侍卫又扯了扯,他似方才回神,随即带领一众侍卫单膝跪拜道:“首领侍卫方白晓,见过魏王!”

侍卫齐声道:“见过魏王!”

魏王吴肃道:“众侍卫请起。”

这时,却听游廊尽头一人高唤道:“白晓将军——”

众人望去,见是伺候皇上的小太监齐贵快步跑来,齐贵连声急唤:“白晓将军,皇上急招,快与杂家去见皇上。”

齐贵跑到方白晓面前方才看到魏王亦在,忙跪下行礼,吴肃虚扶,道:“公公请起。”

齐贵想是跑了许多路,当下额头已有虚汗,却不敢在魏王面前造次,起身后,垂首肃立。

吴肃并未多言,转身而去。

众人齐声跪拜道:“恭送魏王。”

吴肃并未走出多远,便见齐贵急催着方白晓走远。

吴肃看了眼身后杜中,杜中领会悄然离去。

见杜中走远,吴肃又对随从赵起道:“寻个机会试试方白晓的武功。”

赵起道:“是。”

傍晚,夕阳西下,吴肃倚在廊下,翻看着手中书籍。

忽闻脚步声,侧眸看到杜中快步走近,抬手,当先免了杜中的觐见之礼。

杜中道:“圣上下午找方白晓比剑,不敌,圣上薄怒,方巧小公主跑来玩,不小心被石头绊倒,皇上借故罚了他一个月的银响。”

他点了点头,合上书籍,道:“去大司马府递帖子。”

“是。”杜中退下。

夕阳西下,马车停在大司马府前,他踩着奴才的脊背稳步下车,大司马方谦与其子方白晓已在府门前恭候。

大司马方谦,在回京觐见的第一天,他便见过此人,只一面便对其心生敬仰与亲近之心。

此人虽是武将出身,举止却温文儒雅,言谈更是幽默风趣令人如沐春风,容易让人产生亲近之感。就连乖张的皇兄与多疑的太后亦对此人十分信任。

方谦一生戎马,战功赫赫,而今高居大司马之位,其子方白晓更掌管京畿重兵,方氏一族可谓权倾朝野,可就是这样的家族,这样的大人物却行事低调简朴,为人谦和温润,与他在一起就算普通百姓亦不见拘束,听闻他时常自己种地,亦倡导其门生自给自足,以体百姓之苦,因此在朝中威望甚高。

这样的人物朝堂上手握重兵尽得圣宠无人敢惹,朝堂下门生遍天下百姓更是一片拥护之声。若非有此等人物在,而今的天下恐早已被他那色令智昏的皇兄败光了。

如果方谦能为他所用……吴肃思及此,心中凛然。

互相见过,方谦笑道:“魏王大驾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魏王请。”

他微笑点头,当先举步入内。

吴肃四下打量,方谦见他审视自己府邸,不禁笑曰:“不瞒魏王,今日为迎接魏王,府里好生一顿打扫,老夫方才出府相迎时,偶见路边一物闪烁,还以为是谁不小心掉了银子,走进一看,竟是石头。”

吴肃闻言浅笑,道:“辛苦大司马了。”

方谦道:“还好还好。”

方家随侍家仆低低笑出声来,唯方白晓眼角隐隐抽搐。

吴肃见状,嘴角微扬。

几人入得厅内,依次落座。

吴肃自然上座,刚刚坐好,热茶便已奉至手边。他抬盖细闻,忽觉茶香中竟隐有熟悉的菊香,入口细细品,顿觉心旷神怡心情舒畅,正觉奇怪,便听大司马方谦说:“王上以为这茶如何?”

吴肃抬头见方谦笑等自己回答,无意瞥见其侧方白晓端着茶薄怒地觑了眼大司马,心下疑惑,淡淡回道:“本王听说这碧螺春由于是茶树与果树间种,所以具有特殊的花香味,可本王喝过各种碧螺春却从未喝过此等菊香味的。”

方谦笑道:“王上见多识广,一品便知,王上觉得此茶如何?”

吴肃道:“不输大红袍。”

方谦点了点头,道:“王上此赞已是对此茶的最高评价,可惜这茶产量极少,普天之下,也只有一人能种得出来。”

“哦?”魏王越发有了兴致,问道:“不知这茶是何人所种?”

这时却听下首方白晓起身回道:“回魏王,是臣亲手所种。臣技艺浅薄,难登大雅之堂,而今献丑,让王上见笑了。”

方谦闻言却道:“小儿心思敏捷,却生性懒惰,疏于打理,所以这茶产量极少,就连微臣,他也不肯轻易相与。”

方谦竟当着魏王的面埋怨自己的儿子抠门。

吴肃见方白晓又瞪了一眼大司马,不由得再次扬起了嘴角。

吴肃问道:“不知这茶如何种得?”

方白晓恭敬回道:“回王上,微臣喜菊,却又因胃寒而喝不得菊花茶,又贪那香味,便自行研制,种了此种粗茶。”

吴肃淡淡望着他,原来他也喜菊,又品了一口茶,低低道了声:“好茶。”

方白晓闻言微微一怔。

方谦却笑着点了点头。

吴肃放下杯盏,道:“本王今日登门拜访大司马,是有一事相商。”

方谦道:“王上只管吩咐。”

吴肃缓缓道:“本王离京时尚年幼,后母妃过世,因为母守丧,一直未曾纳妃,后帝父仙去,婚姻大事一拖再拖,时至今日仍是孤家寡人。昨日进宫,皇兄提及此事,言及大司马府上有一长女,貌美端庄,贤淑有德,欲配与本王,本王欣然接受。想必就在这几日,圣旨即下。本王听说,方小姐自幼身体不大好,此刻恰在本王封地将养,便想早些派人接她过府,一来,府中珍稀药材齐备,二来,更有随侍医者,传唤方便,只是本王唯恐礼数不周唐突了小姐和大司马,故前来相询。”吴肃的话刚说完,便听方白晓敛眉问道:“爹,皇上真的要将姐姐许配于魏王殿下?”

方谦沉了脸色,斥道:“不得无礼!”

作者有话要说:

战神白晓

方白晓未再说话,低头不语。

方谦道:“皇上与微臣前日里已提及此事,太后也极力撮合。”说到此处,方谦却是一叹,道,“实不相瞒,微臣觉得小女配不上魏王,魏王英明神武,可惜小女自幼体弱多病,恐难与魏王同偕白首,但太后再三劝说微臣,微臣只得领命。”

方白晓闻言面色微微一变,抬眸间,竟见吴肃正静静打量着自己,原本欲说什么,转而变成了沉默。静静听自己的父亲大人道:“过些时日,待皇上颁下赐婚诏书,微臣自会修书一封,让小女准备妥当,届时还须麻烦魏王登门去接。”

吴肃浅笑应首。

转眼,三日已过,圣旨已然搬下。方白紫已是他名正言顺的王妃。在接到圣旨的那一刻,他微微眯起了眼,将自己真正心思俱掩在了其中。

午后,他正伏案作画,门外赵起轻声叩门。

他道:“进来。”

赵起入内叩拜,后递上一封书信,道:“王上,书信已到。”

“嗯。”他应了声,示意他放在一旁。

赵起悄然退了出去。

他看了一眼搁置在一旁的书信,欲提笔将未完成的画完成,可忽然却不知该如何下笔了。

他放下了笔,拿起一旁书信,坐到椅中,看着书信出了神。

竟有些胆怯,他竟有些胆怯!?……

想起数日前,他进宫向太后请安,岂料皇兄突然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不顾他在场,当场质问太后:“礼部侍郎邱文钱说原本大司马之女方白紫也在今年的秀女之中,为何母后却自作主张,擅自将其划去?”

太后薄怒,却因他在场,只得暗暗压住火气答道:“大司马长女自幼多病,一直在南方静养,体质虚弱无法适应北方寒气,更无法承恩雨露,大司马亲自前来奏请,取消其秀女的资格。哀家派人调查过,却是如此,方才允之。”

皇帝闻言只微微一怔,便怒道:“这宫里有得是好药更有御医,治病还不容易,孤就要她!”

太后怒道:“哀家已将其从秀女除名,你待欲何?”

皇帝驳道:“你将她除名,孤也可将她增补上去!”

皇帝正欲拂袖而去,他却忽然开口道:“皇兄为何一定要此女进宫?”

皇帝见是他,压下心头怒气,道:“小白已是绝色之姿,可惜却是男儿身,孤一直引以为憾,孤原以为小白是独子,没想到竟有一双生同胞长姐,其必与小白同貌,想来也是倾国倾城之姿,孤必纳之。”皇帝口中的小白便是方白晓。

他笑着摇了摇头,道:“皇兄差矣,龙生九子,九子各不相同,白晓将军容貌出众,可其姐却未必与之一样,不瞒皇兄,大司马长女养病之地恰在臣弟封地,臣弟曾派人上门拜访,言主人常年卧榻,姿容有损不宜见客。臣弟想,一个常年卧床不起的女子,病魔缠身,走路也难,这样的女子又能有几分姿容,就算原本姿容艳丽,也恐因多年病魔缠身早已不复存在。正如太后所说,如此女子,又怎能承恩雨露,为皇家延续子嗣。皇兄,还请三思。”

皇帝闻言,微微一怔,忽想起自己早先几个艳丽的妃子,生病后面色枯黄的确会变丑,心中微微挣扎便打消了纳方白紫为妃的打算,可心中暴戾仍然难消,他阴沉地看着吴肃,道:“皇弟,孤记得你如今已二十有三,却一直未曾纳妃,既然小白的同胞姐姐在你封地,你务必替孤照顾好她,不过,男女授受不亲,为防外人闲话,孤就将小白的姐姐赐与你为妃,在你府中就近照料,你看如何?”

他敛下眸中冷色,片刻,淡然笑道:“皇兄托付,臣弟岂敢不从。”

望着手中探子传来的书信,他在赌,赌一种几乎不可能的可能,赌一种连自己也不明白的奇妙感觉,赌一种挣扎赌一种得到,赌上了自己的幸福,或许还有自己的一生。

或许他已疯了,从那一晚看到方白晓起,那种血脉喷张无法抑制的情绪便已让他失控。

他终于拆开了这封信,待看完,他微微笑了起来。

方白晓,你的双生同胞姐姐,真的存在吗?

他靠躺在椅中,微微扬起嘴角,方谦,原来你那日之语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你既然选择了本王。

本王就绝不会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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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太后大寿至。

宫中四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祥瑞。

彩灯下,众王侯环座于后花园中,笑语晏晏,听曲赏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