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捅了陆林君一刀,在小腹,场面一下子就乱了,祁峥刚好在,把陆林君给拉开了,自己冲了上去,还抢下了刀。”

丁兰心闭上眼睛,几乎可以想象那个画面,她了解祁峥的,也许旁人看到有人被刀捅早就退开了,但是祁峥肯定不会,不是说他和陆林君关系好才不会,哪怕被捅的是个陌生人,只要祁峥在,他也一定会冲上去。

“可是那人有两把刀,他也是存心求死了。”

“求死就自己去死。”丁兰心终于开了口,“何必要拖医生。”

“你最好做足心理准备。”

邵锦文的话令丁兰心背脊都发凉了:“为什么?”

“丁丁,你也是懂点医的,医生不是万能的,我相信他们一定会用尽全力抢救祁峥,但是,万一救不回来,也没办法。”

丁兰心咬住嘴唇,双手指甲抠痛了大腿上的皮肤。

“我救过他的命的。”她自言自语地说,“他才二十六岁,哪能说死就死。”

“所以我才叫你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邵锦文专心地开着车,脸色冷峻,“丁丁,万一祁峥有了不测,我不想看到你垮掉。”

第七十章

丁兰心觉得,邵锦文是不是太小看她了?

出事的是祁峥,为什么她会垮掉?

祁峥是她的谁?她又是祁峥的谁?

明明,他们之间的交集已经越来越少。

邵锦文开车飞快,一个半小时就已经赶到赋江红会医院。事情发生在住院部,事发楼层一片狼藉,邵锦文要先作为祁峥的领导去向警方说明情况。毕竟除去祁嵘,祁峥在赋江没有任何亲戚了。

警察还在现场勘查痕迹,丁兰心站在警戒线外,看到那一片片血迹是呈喷射状喷在墙上,走廊两边的墙、以及地板上都有,就像一大幅一大幅暗红色的抽象画,有些地方还有抹擦的痕迹,可以想象当时战况是如何惨烈。

血液特有的铁锈味混杂在医院独有的消毒水味道里,几乎令人作呕。丁兰心怔怔地看着这一切,一颗心仿佛已经没了知觉。

简单的问询和笔录后,丁兰心和邵锦文去到祁峥的手术室外。祝敏、付燕、王一航、乔磊和魏爽都在也在,连着祁嵘都被付燕带来了,耷拉着小脑袋坐在角落里,眼睛红肿成两个桃。

丁兰心走到祁嵘面前,蹲下来看他,祁嵘本来已经懵了,陡然看到丁兰心,眼睛一下子就睁得很大,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就扑到她怀里大哭起来。

丁兰心将他揽到怀中,一边揉他的脑袋,一边安慰着他,丁兰心明白,对祁嵘来说,这时候世上最亲的人,大概就是她了。

陆林君的手术已经完成,幸好那一刀很浅,没有伤到主要脏器,她没有生命危险,被送去病房观察。昏睡以前,陆林君还问了先生一句:“祁峥怎么样?”

没人知道祁峥怎么样,大家只看到护士不停地从手术室进出,并给他们下达一张又一张病危通知单。

所有人都看向丁兰心,大家都默契地知道,要签字,只有她可以。

丁兰心接过那些纸,一张又一张地签字,护士多嘴,问她和患者是什么关系,丁兰心说:“我是他姐姐。”

过了凌晨,手术还没完,大家都累了。

丁兰心劝他们回家,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走。

丁兰心像个女主人似的劝说大家,乔磊孩子还小,应该回家;王一航早上去外地接专家,四点就起了床,睡眠严重匮乏,也应该回家;付燕和魏爽还是未婚女孩,太晚回家不安全,而作为大老板守在手术室外几个小时,丁兰心已经很感激。

魏爽一直在哭,这个时候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小声问付燕:“这个丁兰心,和祁峥到底是什么关系?”

付燕懒得理她,说:“丁姐不是说了么,她是祁峥的姐。”

“我怎么从来没听祁峥说起过?”

“你和祁峥才认识多久?你们很熟吗?”

“难道他们认识很久了?”

“总归比你久。”

很久了吗?

其实,也只是一年。

还是没人肯走,邵锦文揽住丁兰心的肩,说:“行了,大家都是自愿的,你也别操心了,走,跟我去便利店给大伙儿买点吃的。”

他硬拽着丁兰心离开,只觉得这个娇小的女人浑身僵硬,但是面上倒没有太多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哭哭啼啼。

“想哭就哭,别憋着。”邵锦文说。

丁兰心垂着脑袋,嘴边挤出一丝笑:“干吗要哭?他又没死。”

“但是他伤得很重,丁丁,你就是这点不好,明明心里担心得要命,却偏要嘴硬。”

丁兰心疑惑地看着邵锦文,问:“师兄,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冷血?”

邵锦文一怔,摇头:“当然没有。”

“刚才我听护士大概地说了一下,祁峥的四处刀伤,一刀在肋骨,没刺破心脏和肺,是万幸。一刀刺中了脾,估计要摘除,一刀刺破了左手臂,算是外伤,最严重的一刀在脖子上,颈动脉,真是幸亏了在医院里,哪怕是在医院门口那个大街上,他都救不回来了。”

说着话,两个人一起走到了便利店,丁兰心拿了个筐,往里头丢面包、火腿肠和酸奶,一边拿东西一边继续和邵锦文说,“师兄,我忘记了我有没有和你讲过祁峥一个朋友的事情。他有个朋友,因为车祸成了植物人,七八年了,现在还不能走路,说话也是口齿不清。那个人的妻子一直都在照顾他,一家三口的生活过得很拮据。我曾经有过疑问,一个人这样活着完全没有尊严和生活质量可言,还需要家人花费大量的财力和精力,还不如死了算了。他的妻子那么年轻,到时还能改嫁。”

丁兰心扭头看着邵锦文,一字一句清晰地说,“但是刚才祁峥出事,我心里想的就是,不管怎样,只要他活下来就好。变成植物人也好,变成残疾人也罢,只要他不死,我就照顾他一辈子。”

“丁…”邵锦文有些难以置信,“丁兰心,别冲动,一辈子这种话,不要轻易讲。”

丁兰心拿着筐去收银台结账:“你就当我在说大话好了。”

两个人买好东西往回走,半路接到祝敏的电话:“丁姐丁姐,你快回来!医生又下病危通知书了!”

丁兰心把手里的东西一股脑儿丢给邵锦文,撒开腿就向着住院楼跑去。

祁峥两次心脏骤停,血压降为零,两次都被医生硬生生地救了回来,红会医院的几个外科精英都围在他身边,专心致志地给他做手术。

妇产科的几位医生护士过来探视,丁兰心认得她们,几个小护士都哭得很伤心,一半是害怕,一半是担心。

有一个小护士丧气地说:“每天累死累活,给病人抹药护理,不讨到一句好,居然还要杀我们!我不想干了!”

另一个年长一些的护士劝她:“别说这种话,那是个别病人的极端行为,千万不要把情绪带到工作中去。”

“陆医生好了以后,还会回来上班吗?”

“不知道。”

“祁峥会没事吗?”

“他会没事的,他是个好人。”

凌晨两点,手术终于结束,祁峥脱离了生命危险。

当浑身汗湿的医生向大家宣布这一消息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连着早就睡着的祁嵘都被付燕叫醒,兴奋地又哭又笑。

大家激动了一阵子后,突然发现,丁兰心不见了。

王一航说他去找,邵锦文说不用,由他去。

他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了她,丁兰心一个人躲在走廊尽头的开水房里,背对着门,整个人侧身靠在墙根角落,手捂着嘴,肩膀剧烈地抽..动着。

她没有发出一丁点的声音,邵锦文看着她的背影,没有上去打扰她,转身走了。

因为大脑缺过氧,祁峥陷入了昏迷,医生说问题不大,他应该很快就会醒来。

祁峥彻底地恢复意识,已经是两个星期以后。

他的床头摆满了鲜花果篮,甚至还有一面“见义勇为”的锦旗,医院将他安排进了一个vip病房,有电视有沙发,透过窗子还能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清醒过来后的头几个小时,祁峥什么都没想起来。他只是愣愣地看着房里的女人走来走去、帮他擦脸,喂他喝水,叫护士来换吊瓶…然后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发呆。

她和丁兰心长得还挺像的——祁峥想。

几个小时后,麻药有点儿退,疼痛立刻排山倒海地袭来,刀绞一样的痛在体内翻滚,身体却一动也不能动,激得祁峥整个脑子都清醒了,终于记起了一切。

“丁兰心?”他叫她,声音嘶哑,语声孱弱。

“嗯,别说话。”丁兰心一直守在他身边,哪怕阿浪说要代她守夜,她也没答应,因为觉得男人不如女人细心。

祁峥脖子受伤,脑袋不能动,盯着天花板看了一阵子后,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丁兰心睨他一眼。

他又问:“今天是几号?”

她把日子告诉他,祁峥消化了一下,又问:“祁嵘呢?”

“在郎辉那里。”

“陆医生有没有事?”

“她没事,过些天就可以出院了。”

“那人没跑掉吧?”

“当然没有,是你把他抓住了呀。”

“你不是回上海了吗?”

“我休了年假。”

“丁兰心,你和我说实话。”

“嗯?”

“我是不是瘫了?”

丁兰心紧张了:“怎么了?你觉得哪里不对?”

“下半身没感觉了…”祁峥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神黯淡成了一汪枯井。

丁兰心扑到床边,没命似的去按救护铃,医生护士急匆匆冲进来,丁兰心焦急地问:“医生,他说他下半身没感觉了!他伤到脊髓了吗?”

医生喘着气,看看她,再看看床上受了巨大打击般的祁峥,气道:“那是因为麻药还没过!”

医生气呼呼地走了,两个小护士笑得都掩住了嘴,丁兰心很不好意思,等他们走掉后,瞪了祁峥一眼:“被你吓死。”

“我自己也吓死。”他还是直挺挺地躺着,看着丁兰心时,嘴边却有笑容了,“刚才就在想,你好不容易回来了,我却瘫了,这不是造孽么。”

丁兰心脸有些红,扭过头去:“谁说我回来了?我只是休假,休完假还要回上海的。”

“哦。”他不吭声了,拧紧了眉。

丁兰心装腔作势地整理着床头柜的果篮,病房里陷入了长时间的安静,第一个憋不住发出声音的是祁峥,他倒吸一口冷气,咒了一句脏话:“草,真他妈疼。”

“这时候知道疼了。”丁兰心嘴里埋怨,双手却是握住了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当时你可是大英雄啊,人家有刀你都不怕!”

“我有点托大了。”祁峥笑笑,“一把刀,没怎么放在心上,也的确是夺下来了,没想到,他还有一把刀,是我疏忽了。”

两个星期,他瘦了一大圈,手术时头发被剃得精光,这时候长出了薄薄的一层,一张脸脸色极差,本就凌厉的五官轮廓,几乎要变皮包骨头了。

果然疾病是美男杀手之一,再好看的人生了病,形象也难保。

但是丁兰心心里只剩下了心疼,伸手去抚祁峥的额头,问:“你就没想过,祁嵘怎么办?”

“没想那么多。”

丁兰心本来还想问的一句话,问不出口了。

祁峥自己倒是开了口:“不过我当时有想到你。我想,幸好你不做销售了。”

祁峥的身体素质本就很棒,清醒以后,一天比一天恢复得好,没过多久,他能在丁兰心的搀扶下坐起来了,又过了些天,他可以下地行走了。

好多好多人来探望他,连着电视台的记者都来采访,祁峥婉拒了,他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应该做的事情,根本就没别人说的那么夸张。

丁兰心巨细靡遗地照顾着他的饮食起居、治疗护理,两人之间的互动达到了最亲密的程度,连着祁峥上大号小号,都是在丁兰心的帮助下完成的。

此时已是九月,学校已经开学,但是丁兰心并没有带罗逸恬去上海入学,学校来电话催了几次,丁兰心总是放不下祁峥,干脆又把女儿送进了原来的幼儿园。

这样的出尔反尔令丁兰心的父母大为光火,他们也终于知道了丁兰心日夜守在医院照顾祁峥的事情。

丁介康和杜娟知道女儿还在和祁峥纠缠不清,简直气到吐血,一怒之下就喝令丁兰心不准再回他们家。

丁兰心这一次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干脆就收拾东西,24小时住在了祁峥的病房里。

中秋节的晚上,丁兰心和祁峥、祁嵘在病房里吃饭。

窗外的月亮很圆,很亮,丁兰心倚在窗边往外看,想父母,更想女儿,他们已经好久不接她电话也不肯见她了。

身后的祁峥在骂祁嵘,祁嵘的成绩已经掉到班级垫底,才小学二年级,口算题都做不出,英语更是一塌糊涂,一问三不知,单词根本就不会写。

丁兰心知道祁嵘一直都未从几个月前“程铿生日会”的阴影中走出来,他有心结,但是单纯的打骂对他绝不会有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不见得会有什么用处,祁嵘已经很懂事了,他自卑又敏感,任何劝慰对他来说,都有可能被理解为同情和奚落。

祁峥对祁嵘的堕落很是头疼,更令他头疼的是他与丁兰心的关系。

她日日夜夜照顾他,一开始他甘之如饴,不舍得她离开哪怕是一分钟,到后来,她真的带着行李住进病房,祁峥又不得劲了。

他问她是不是和家里人吵架了,丁兰心说没有。

他问是不是因为他,丁兰心说他想多了。

逼急了的时候,祁峥捉住丁兰心的手,低头吻她。

却换来她重重的一个耳光。

这可真是把祁峥给打懵了。

他问丁兰心:“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丁兰心咬着嘴唇半天没吭声,祁峥坐在床上,弯下腰,双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丁兰心,再这么下去,我迟早会被你逼疯的。”

九月底,祁峥出院回家,丁兰心为他安顿好了一切,突然就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祁嵘。

趁着孩子们放秋假,丁兰心带上祁嵘和罗逸恬,坐飞机去了位于祖国大西北的一个省会城市。

然后再坐大巴,换中巴,一路颠沛流离地到了一个小县城。

到达目的地时,丁兰心和两个孩子都是一身的灰,小县城也不是旅游城市,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丁兰心好不容易在汽车站旁找到一间招待所,带着两个孩子住进去。

这是一个省级贫困县,交通不便,土地贫瘠,物资匮乏,就像祁峥说的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这里的人们脸上满是风霜,祁嵘管招待所老板娘喊奶奶,结果人家苦笑着说,她才三十三岁呢!

甜甜和祁嵘吃不惯,睡不好,晚上连洗澡都没得洗。甜甜伤心地大哭一场,祁嵘本来以为丁兰心是带他出来旅游的,还满心欢喜,没想到碰到这样的情形,也忍不住掉了眼泪。

丁兰心倒是一点也没觉得哪里不方便,相反的,走在街上,她好奇又新鲜,碰到没见过的食物,都要买来尝尝,甜甜和祁嵘咬了一口都吐了,说不好吃,丁兰心却是有滋有味地把小吃给吃光光。

到县城的第二天,一场强烈的沙尘暴袭击了附近的几个城市,漫天黄沙飞舞,能见度在两米以内,出门买午饭回来,整个人从头到脚可以抖下三斤土。生在南方的丁兰心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甜甜和祁嵘趴在窗边往外看,两个人都傻眼了。

甜甜回过头来,咧开小嘴大哭:“妈妈,我要回家——”

在宾馆待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等到沙尘暴停止,丁兰心整理行装,包了一辆面包车,带着两个孩子往郊县赶。

路上会经过一片黄土高原,层层叠叠的黄土地,被太阳晒出一片一片的阴影,远远望去,能看到高原上的土窑洞,绿色植物稀少,吹过来的风挟裹着密密麻麻的沙土粒,丁兰心用纱巾把自己和两个孩子的脑袋都包起来,还是避免不了吃到沙子,甜甜一路上就是哭,一边呸呸地吐沙子一边哭,吵闹着要回家。

祁嵘已经疲了,面对着这个陌生的地方,这些说着听不懂的方言的人,他紧紧地跟在丁兰心身边,生怕会和她走丢。

三个小时后车子到了目的地,丁兰心带着甜甜和祁嵘下车,这里应该是一个镇,也有可能是一个村,丁兰心径直找到村委会,捐了一个大红包后,就查到了她需要的信息。

村干部像迎财神一样把丁兰心迎去她要去的地方,用的交通方式是骡拉车,坐在骡子后头一摇一晃地上路,两个小朋友才第一次觉得新奇好玩,然后就开始讨论这是个什么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