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的露水还未干去,他轻轻地鼓掌,颇为玩味地望着楚雨燕,轻声道,“林夏风调教出来的女人,果真就是不一样。”

楚雨燕扬眉而笑,半昂着头,师父说这是最显风华的姿势。只是,他不会怜香惜玉。

她半是客气半是恭谨地侧身相让,面具人竟然轻轻地走过去,端起那杯茶。

他端着茶,半侧着头望着她。楚雨燕的心突然平静下来,心如止水。

她神奇般找到一种最完美的临敌状态。淡淡的紧张,淡淡的兴奋都突然消退,她从身到心,一片空明宁静。

茶不热,可面具人习惯地轻轻地吹,慢慢地饮。

他似乎在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可以感知,他真的在笑。

他几乎用的是一种很疼爱的口气,说道,“你若是肯听话些,还真是一个顶好的孩子。”

楚雨燕半垂下头,浅浅笑了没说话。

他颇为好奇地问她,“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做呢,李安然,真的那么好吗?”

楚雨燕望着他的眼睛,看不清晰,深不见底。她笑道,“怎么是因为李安然呢,这是因为我自己。”

面具人疑惑地“哦”了一声。

楚雨燕道,“很简单的道理,我根本杀不了他。您也和他交过手,也杀不了他,不是吗?”

面具人淡淡地冷笑了一声。

楚雨燕道,“您杀不了他,让我杀,我更是杀不了他。所谓家仇,我不报了,我根本做不到的事,去做,也是自取其辱。”

面具人道,“你现在不是自取其辱吗?”

楚雨燕道,“不是。”

面具人又是“哦”了一声,楚雨燕笑道,“我被您杀了,从来都是一件很注定的事情,这是命,怎么说是自取其辱呢?”

面具人突然轻轻地笑出声来。

楚雨燕扬眉望着他,也在笑。笑似谦卑,但孤傲。

面具人望着她那张在淡淡光影中有点幽暗沉静的脸,叹气道,“你是第一个这样明目张胆忤逆我的人。我就不知道,谁给你的胆子。”

楚雨燕道,“胆子都是自己长的,别人还能给吗?”

面具人道,“我就是不懂,放着爹娘的血海深仇不去报,却和我做对,你真的在想什么。”

楚雨燕道,“他们家杀我爹娘,可是您,也杀了我的师父和师姐妹。我三岁成孤儿,对爹娘的印象早就没了,可是她们,四年点点滴滴,很鲜活。”

面具人沉默半晌,清冷道,“你杀不了李安然,能杀得了我吗?为何放弃他,选择我。”

楚雨燕笑道,“很简单。因为他肯放过我,你不肯。”

面具人沉默半晌,轻声颔首道,“好极,那我成全你。”

他衣袂间血红的山茶花突然飞了出去。在空中妖艳地划着曲线,散开,四落。

妖红如血,迸溅开。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天数了数我的花,足足二十盆了,我一定是疯了,买的家里都快放不下了。那么多绿植,晚上和人争氧,我老公说我买花上瘾,我也觉得是。从小就喜欢花,只是家里不让养,憋了三十年,好不容易有了自己房子,就拼命养,真是有点魔怔。而且我总结出来了,我喜欢草和观叶的绿植,喜欢南方开香花结果的林木,喜欢的花是那种绿色中静静的小花,不喜欢开得繁盛色泽鲜艳的大朵花,只爱绿植不爱花,昨天我还寻思,我上辈子是不是就是山里的一颗小草,随便开那种不知名的小花,开就开了,落就落了,秋风一来,死就死了。因为我常常很诡异地想,如果可以选择,下辈子不做人了,做一棵植物,自生自死的那种,因为我看见植物被人戕害,就像是被捅了一刀似的,说不出的难受啊~下辈子做植物,开花的时候顾影自怜,千万别被谁看中给剪了,插到瓶子里,没几天枯萎了,或者可能在路上就蔫了,被随手抛弃了。

这样想着,倒还真有几分悲凉的诡异,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或者人生的事,也大抵如此~

第六十二章 杀伐与反杀伐

楚雨燕在幽暗中昂起头,她白色敞口的袍露出她白皙的颈。

夜风吹动她散落的发,扬起,她的眼半是睥睨,半是迷离。

血红的山茶花瓣,她在其间腾挪辗转。柔美妖冶的倔强和凄凉。

她早知道,那是她生命中必经的劫。人在有很多时候是无奈的。正像她开始独立思考的那天起,她的理想,是武功天下第一,杀了李安然,再杀面具人。

一个是有仇但无怨,一个是无仇而有怨。

但她最终知道,穷其她一生的努力,她既杀不了李安然,也杀不了面具人。

就是这样的荒谬。荒唐,但不可笑。

一个人徒有野心,但无实力。最终只能向现实妥协,藏起内心的锋芒,面对人生的凄凉。

她自然知道,她不是面具人的对手。

但不是他对手又怎样?他强,我就必须听从他的安排,他让我爱我就爱,他让我杀我就杀?他强,我就必须俯首帖耳,言听计从,没有挣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弱肉强食,他不过就是,吃了我而已。

所以她挥出自己的刀,血红的花瓣在刀锋处断裂。

她挥出自己的刀,一如她没有童年的小时候,受着打骂,在秋寒彻骨的凌晨,挥刀。

为什么是她,三岁时就没了爹娘,为什么是她,要做这样的忍受?

主人,我杀李安然是因为我们有仇,那你杀他,是因为什么?

楚雨燕的刀挥出,凌空而舞。她的力道凌厉,劲霸,快。

面具人宽大的袍扬起,他伸手捏住了弧状的刀锋,楚雨燕轻柔地转身,飞起的发掠过他俊美无匹的青铜面具。

刀还在面具人的手中,她的人飞掠出,面具人手中的刀拖着长长的线,在楚雨燕的身形中摇曳。

刀复刀。面具人的眼前突然都是刀影。

小巧的弯刀,连环刀。一柄接着一柄。

一个女人,也可以把刀用到不可思议。三十把连环刀一起飞来,相互纠缠,交错。

面具人拔剑。

他不得不拔剑。可是他拔剑就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人。

他的剑光如苍茫的雪原。楚雨燕只觉得寒冷,她正欺身而上,刀接近面具人的咽喉,然后刀从刀柄处被剑齐齐斩断,她的人一低身,抱膝飞快地滚。

她跌坐在屏风下,仰起脸。散乱的发,苍白的脸,冷冽的眸。

她死到临头,依然冷冽地睥睨他,目光冷艳,也悲悯。

她就是他要咬死要吃去的猎物,可是这个女人,即将被咬断咽喉,却歪着脖子笑,好像在说,你除了咬死我还能干什么,真可怜。

他恼怒。一只落败的小刺猬,她凭什么笑弄要吃掉她的老虎。

可她就是露齿笑了,笑容像是阳光照在草叶上,叶尖的露水被点亮成珍珠般明亮的光彩。

很美,很愉悦。

她是一个如此美到让人惊心的女人。面具人突然静静地打量着她。想,他到底培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林夏风到底为他培育了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都是林夏风教的!林夏风自己就是这世上把强悍都用得十分温柔的女人。

林夏风从来不桀骜不驯,可是只有从她身上男人才知道,女人真正的桀骜不驯是什么样。

这个楚雨燕,武功没学到最好,跟着林夏风,却学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也只有林夏风调教出的女人,才能抓住李安然。他却忘了,那样的女人,李安然抓不住,他自己,也抓不住。

她身为李安然的女人却在李安然的地界里肆无忌惮地做了妓女,自然将李安然是弃之不顾的。她公然不爱李安然在这里挑战自己,好像从来也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就连冷月,也是先装死,趁自己不备出来和自己做对。她,这个叫做楚雨燕的女人,竟然这样张狂,张狂到临死都不服气。

你以为死,就是这样容易?我告诉你,我真正的可怕,不是叫人死,而是叫人不能死!

面具人这样想着,人飞掠起来,伸手抓楚雨燕。

楚雨燕哼笑道,“主人你忘了,你教会我最大的本领,就是在别人要口供的时候,怎样了断自己。”

她话这样说着,扬着手里的药道,“李安然最后给我的礼物,米兰香,我只消轻轻地一洒,轻轻一嗅,顷刻毙命,再无后患。主人想着教训,等下辈子吧!”

面具人的手即将触摸楚雨燕的咽喉,楚雨燕早已扬开手中药,空气中到处是米兰馥郁的馨香。

面具人闭气,但似乎非要抓楚雨燕过来。他似乎还在生气,似乎死也不肯放过她。

一个人影挡在前面,是李安然。

楚雨燕最后一刻好像突然看见了李安然,他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呵呵,他终于还是来了,只是,来了又能怎么样?

她瞬间失去意识,这世间的一切,可以在突然间结束,就好像,是在突然间开始。也包括爱。

两行泪滑落下来。她闭上了眼睛。

李安然顷刻间与面具人走了十来招。面具人的剑第十次挥起,李安然的暗器出手。

彼此都是竭尽全力地孤注一掷。

这是李安然和他第三次过招。

暗器声起,细碎成一片。面具人的剑,被撞得叮叮当当地响,留下千疮百孔。

一次打出这么多的暗器,李安然你能用几次?你的内力允许你能用几次?

一种尖利的质感扎进肉里。面具人突然明了,原来他用一次就足够。

暗器从后面刺入了他的左右肩。他的剑忽而掉落。

而李安然长身站在面前,面具人突然预感,今夜,他钻进了别人的瓮里。

从来都是他设瓮给别人钻,不想今日,他年年打雁却让雁给啄了眼。

杀机四伏。

李安然的脸有些苍白。他大伤未全愈,真的拼命不一定能赢,可是,他有兄弟。

面具人冷笑。仿似他的青铜面具都在暗夜中冷笑。

他吃了那粒药。内力可以瞬间迸发,这个时候如果不能冲杀,那就只有死。

可是不知道那个叫楚狂的家伙有着什么样可怕的感知,他就像是头敏锐的野兽一样嗅到了他身体的变化。他的内力正在翻腾,增长,正要涌上来。

楚狂挥刀冲了过去!

该死!不早不晚这个时候冲了上来!

他的刀在空里响起凌厉的风声,像是北风灌入岩洞形成的尖叫!

黑色的刀,不食血,何以堪。

死亡的呼唤。

面具人毫无迟疑,运气抗敌!这个不拘小节的俊美男人,用起刀来,实在让人想不起他还会弹琴。

他的刀就是杀人的,酷爱音律的楚狂为他自己的刀配上这样难听刺耳的声音。

面具人必须逃。楚狂出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从来不来第二下。他活不活面具人无暇关心,反正现在,面具人自己要活!

他动用他全部的内力,乃至卸去了他所有的抵抗,只是跑。

可他还是慢了一点,就一点点。

楚狂的刀至,刀刃割破血肉,来不及疼。

面具人的人已斜逸出窗外,屋里的地板上留下了他血淋淋的左臂,连同他左边半个膀子。

无暇顾及,运气飞快地逃。

后面听得一声风响,两根凌厉的手指准确地点中后心,面具人一个趔趄,喷出一大口血来。

该死的,云家的“七步流云”。

人的机警和求生的欲望。面具人一个趔趄,跌倒,就在跌倒的一瞬间,他蜷身抱团,飞滚开去。然后他想起来用毒。

若论用毒,他不一定胜得了李安然,但一定不会输。

听得李安然一声小心,云逸乖乖地斜逸开,面具人在眨眼间,消失无影。

楚狂冲出去,拉住云逸道,“五弟你没事吧?”

李安然也闯出来,捂着胸口道,“我看看。”

他看了看云逸的脉,舒了口气,全身的紧张一松懈,李安然特别想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