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疑惑道,“你笑什么?”

楚狂道,“十一年前,那人拿着朵牡丹突然出来说了句要人命的预言,但愿,这‘王者’,是消灾的而不是惹祸的。”

沈紫嫣突然心绪缭乱,她拉着楚狂的手,问道,“这可是要怕的,你因何还笑。”

楚狂的眼眸幽深秾艳,他望着她,宠爱地笑道,“你不懂我为什么要笑吗?”

沈紫嫣半是眩惑半是迷茫。楚狂叹气道,“是福是祸尚未可知,只因为它美丽,众人就如狂如痴。”

沈紫嫣突然有一种感觉。幽暗的夜色中,那个握着自己手的男人,将会是一个雄霸天下,不可一世的男人。

别有玉盘承露冷,无人起就月中看。或许,白牡丹本就是幽独的。王者本就是孤家寡人。人声鼎沸的热闹,不过是别人的热闹罢了。

只有一个王者,才会深刻地了解另外一个王者的苦楚和悲哀。就比如面具人之于李安然,就比如楚狂之于李安然。

男人之间,往往相顾无言,也可以感知对方的苦恼。就好像人逢喜事,笑语晏晏的李安然,也有着他内心不为人道,却被楚狂一眼看穿的幽独。

他正在芙蓉帐里度春宵。任凭险恶的江湖成为纷繁阔大的背景,任凭众人的热闹悄然无声地淡去。他用他的肉体拥抱他的妻。连同心灵一同沉醉。

不提,也不去想他的心事。携盘独出月荒凉,渭城已远波声小。

未来,谁也无法预知,我们只能把握今夜幸福的情趣。

第六十四章 谁说相爱两相惜

斜阳的光照着那片青葱的兰草花上。

花还没有开,也没有含苞,看起来就是普通野兰那样平凡而青葱的模样。邱大哥说,那是紫茎云兰。紫茎云兰,谢小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不知道,可她什么也没问,查阅藏书阁的书,终于知道,紫茎云兰。

空云谷的杰作。毒王冯恨海的夫人,风华空绝天下的林夏风,无意间的杰作。

传说,冯夫人一日散步小径,看见混于杂草中的野兰,突然奇思妙想,精心培育了一株小苗,送给了刚刚来到空云谷中的年轻人,苏笑。

苏笑不明所以,冯夫人为什么给自己一棵普通的野兰,而且是一株春夏不开放的野兰。

不想,当秋风来袭,草木凋谢的时候,那株小苗开放了,朱蕤冒紫茎,花朵色如白玉,大如蔷薇,散发着野兰的清香。在那个万木凋零的秋季,这一株紫茎云兰,香遍了整个空云谷。

苏笑瞬间了悟了冯夫人的苦心。这棵小苗在年幼时品貌凡庸,弃之杂草无人可惜。可是奇特的品性和芳香,却不会因为幼时品貌的凡庸而被沉埋,终究会,惊艳于世,举世飘香。

冯夫人那么清幽风雅的人物,传说中神仙般的人,却早已零落成泥碾作尘,风华消逝了。

传说中,十四年前,空云谷毁灭的那一天,所有的草木均已枯萎零落,只有紫茎云兰,肆烈地开放,肆烈的香。

谢小倩不知道邱枫染哪里来的紫茎云兰,她问了,邱枫染对她说,“你别管,替我照顾好它。”

那天邱枫染迎着淡淡的月光,他一身白衣,冰雪般的风神,冰雪般的可望不可即。

谢小倩应着,她很希望邱枫染能摸着她的脸,宠爱地对她笑一笑。她很希望,那个让自己心仪让自己仰望的男子,亲昵地呵护宠爱她。

毕竟,他们新婚不久。毕竟,她刚刚跟随他来到竹林,那个清幽但又寂寞的地方。

可是邱枫染没有,他只对她笑了一下,说他上楼读书去,让她自己休息。

她知道他清冷,既然他清冷,那自己就不能再清冷。谢小倩拉着邱枫染的衣襟道,“我不要上楼休息,我要和相公一起读书。”

相公。邱枫染笑了一下,随她。

邱枫染在看书,可谢小倩在看他。

她用爱慕的目光,痴痴看自己新婚不久的男人。他有一张白皙俊美的脸,他浓而上扬的眉,他亮而冷冽的眼,他俊而薄峭的唇,他脸庞流畅而果敢的线条。

他心无旁骛地看书,似乎她是一个木头人,好像她的目光如同虚空。

谢小倩无赖地翻书,对面这个冷俊的男人,就是自己的夫。

邱枫染合上书起身回房的时候,谢小倩为他披披风,邱枫染接过来,转身对她道,“以后要是看我,就别来书房看书。”

不算是斥责,或许只是陈述一件事实。看他,就别来书房看书。

可是谢小倩觉得委屈,从小到大,她从来没因为看书的事挨过骂。她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她的资质聪明颖悟,一点即透。常常是她身体不好,爹娘不让她看书。

可是今天因为没有用心看书挨了责备。她没有用心看书,可是她在用心地看自己的夫君,她爱慕他,喜欢看他,有错吗?

谢小倩嘟着嘴,跟着邱枫染下楼,进了他们的房间。邱枫染沐浴,谢小倩有些慵懒,但还是洗了澡,她没有尝试过,但真的很担心,她若是不洗澡躺在他身边,他会不会一把将她扔下床去。

她很想无赖地淘气一把,可是她始终还是不敢尝试去惹怒她的丈夫。

她没心没肺地在他面前笑,躺在他身边先是拉着他的手,然后忍不住蹭过去,抱住她心爱的男人。

邱枫染顺势抱住了她,抚着她半湿的发对她说,“傻丫头,以后早上洗头,晚上湿着头发睡觉,对身体不好。”

这男人也是在关心自己。他看着冷,可他的身体是热的。谢小倩抱着自己老公,满足地应了,欢欣地贴着那男人的胸,窝在他的怀里。

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他。大家都怕他,可是自己就是喜欢。觉得和他在一起,做什么都是欢心的,真的,哪怕和他一起去死,也是开心的。

于是谢小倩一早起来又是开开心心的。清早清透的阳光,她一早起来为她的相公做饭,不用任何丫鬟。

邱枫染有洁癖,她做得很干净,他吃得也坦然。

香稠的粥,清淡的小菜,邱枫染低头随意地吃,谢小倩歪着头问,“相公,好吃吗?”

邱枫染抬头对她笑,说好吃。

谢小倩就觉得一整天都很高兴。她做得一手好菜,多年后楚狂还念念不忘他三嫂那独步天下的鲈鱼。

她精心地为他照顾紫茎云兰。谢小倩喜欢小动物,来竹林不久就在外面集市上买了一只小白兔,她天天给小白兔洗两次澡,喂它新鲜的菜叶,远离邱枫染,不敢告诉他。

可是一次不小心让小白兔跑了出来,兔子吃了两棵紫茎云兰。谢小倩一看就急了,抱过兔子一个劲责怪,“谁让你跑出来了!吃了紫茎云兰,相公会生气怎么办!”

黄昏的时候邱枫染回来,谢小倩忐忑地和他说了。邱枫染拧起眉沉声问,“兔子呢?”

谢小倩怯怯地说在对面阁楼里。邱枫染三步并两步过去,谢小倩担心地在后面跟着。

邱枫染打开笼子,抓着小兔子的耳朵走出房,一甩手将兔子狠狠地摔死在地上。谢小倩跟出去,见了此情景吓得一哆嗦,气恨地跺着脚对邱枫染直喊,“你杀死它干什么!你要怪怪我好了,你怎么能杀了…”她的话没喊完,邱枫染回头冷冽地盯着她,那眼神好像是在严厉的警告她,你再敢说一个字试试!

谢小倩一下子噤声,她望着邱枫染冷硬责怪的眼神,害怕地缓缓低下了头。邱枫染冷然道,“以后别让我发现你养任何小动物!给我记清楚了!”

他转身决然就走,身边还是他冷冽发怒的气息。谢小倩看着地上脑浆迸裂的小兔子,突然有一种惊恐的绝望,她,她这是嫁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啊!

谢小倩生气,没有和邱枫染一起去吃饭。夜里气半消的时候去看邱枫染吃的饭,发现他只吃了很少一点。远远地可以看见他在书房里读书的身影,谢小倩禁不住半是气恨半是怜惜,很想为他做碗宵夜送过去,但是转念一想,不过是小白兔吃了他两棵紫茎云兰,房子周围都是紫茎云兰,又不是就只有两棵,他就发那么大脾气生那么大气,那么凶她,她,她才不要去讨好他!

晚上躺在床上照旧是谁也不理谁。谢小倩很想邱枫染能主动过来搂过她,她几次偷偷看邱枫染,可是她那位冷俊的相公,和平时一样的姿势躺在那里,纹丝也没动。

她想主动说话,可是说不出口,她想扑过去和他撒娇和他哭,又怕他继续发脾气。

第二天一早,谢小倩做了早餐,没有和邱枫染一起吃。邱枫染白天出去了,傍晚早一点回来,谢小倩正在给紫茎云兰浇水。

邱枫染来到她身边,谢小倩停下手望了他一眼,赌气地低下头去不说话。邱枫染沉默了半晌,对谢小倩道,“十里外山里有一片大湖,落日的时候特别美。我带你看去。”

谢小倩欢呼着一下子跳起来,扑过去一把抱住邱枫染的脖子,笑得像清早的阳光一样清透,她摇着邱枫染,亲昵地把脸贴在邱枫染怀里。

邱枫染拥住她,抚着他的妻,有点手足无措。

谢小倩靠着邱枫染,陶醉地望着山野清秀的黄昏,空气中带着淡淡的醉人的甜。

她忍不住表达自己欢爱的情感,她抱着邱枫染,没心没肺地,在邱枫染的怀里细细地笑。忍不住轻声撒娇抱怨,“你都要吓死我了,还以为你昨天连我也要杀掉。你以后别这样吓我了。”

邱枫染沉默了半晌,才淡淡地对她道,“你知道我深恶痛绝养小动物,还敢养。”

谢小倩委屈地争辩道,“可是我喜欢,见那小兔子特别可爱,就偷偷养了。你不高兴,骂我一顿就好了,干嘛,”谢小倩看了看邱枫染的脸色,轻声道,“干嘛摔死兔子。”

邱枫染捧起她的脸,浅笑道,“不摔死它,难道要我摔死你。”

谢小倩说着讨厌,人却把邱枫染抱得更紧了,说道,“你不会谁都不摔死。你不让我养,我送给别人好了。”

邱枫染的声音冷下来,“总之以后不许养。要养,就别做我的妻子!”

谢小倩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对着邱枫染道,“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邱枫染隐忍着怒气,转过头,看着湖光天色。谢小倩气恨地望着他,见邱枫染扭过头不接招,她也愤愤地转过身不理他。

天色渐渐暗下来,谢小倩忍不住偷偷看邱枫染,邱枫染如石雕一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她是个不会长久生气的人,忍不住一点点向邱枫染靠,邱枫染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谢小倩突然柔情地抱住他,低低地哭出来。

邱枫染抚着她的头发,叹了口气,说道,“别哭了,是我不好。”

谢小倩柔声哭道,“我离家那么远跟着你,你就不知道哄哄我,干嘛非得对我那么凶。”

邱枫染柔情地拥着她,说道,“我刚才说气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谢小倩抽泣着,“嗯”了一声,抬头盯着邱枫染,说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邱枫染看着她无赖的样子,没有动,谢小倩可不想再吵架,娇痴地软着语气,磨缠着撒娇,“相公,亲一口吧。”

邱枫染眼底闪出淡淡无奈的笑,抱着她低头吻她。谢小倩满足地笑着,偎在邱枫染怀里,如同在幸福的云端飘。

邱枫染看着意犹未尽的小倩一脸依恋回味索取无度的样子,内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他一抬眼,看见山石嶙峋的树上开了一朵红灿灿的花,衬着清亮的斜阳,在风里轻轻地颤动。

小倩天生爱热闹的性子,白天邱枫染不在家,她看书看得闷了,就招呼家里的四个小丫鬟一起踢毽子荡秋千,开开心心地玩。家里的小丫鬟都比她小,玩起来一团欢笑,嘻嘻哈哈唧唧喳喳,完全没有了邱枫染在家时的小心翼翼。

一次邱枫染中途回来了,那天他很累,身心疲惫。远远地听到女孩子的欢笑声,他不知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静静地在远处站着看了一会儿。

她们在玩跳绳,两个人抡长长的绳子,其余的人轮番上去,一个两个,最后全挤在一起,再渐渐地一个一个跳出去。

在他看来很幼稚无聊的游戏,他却静静地看着没有出声息。小的时候,他和姐姐讨饭,也曾经看见街上的孩子这样玩,人家很快乐,他们很苦楚。

姐姐是女孩子,眼里也曾经闪出渴慕的光,可是他们不能靠前,他们互相依偎着,躲在墙角里看,一个穿着华贵的小丫头突然跑过来,盛气凌人地叉着腰对他们说,“走开!这里不是叫花子要饭的地方,别妨碍了我们在这儿玩!”

他们只是看着,怎么敢,妨碍人家玩?

他们狼狈地黯然离去,他曾经转身望了一眼,那群孩子已经继续快乐地玩,发出讨厌的欢叫声。

而今,他有家了。他的妻,在阳光下快乐地游戏,犹如一个孩童。

他不曾有过快乐的游戏。他从来不是一个快乐的人,他不玩游戏。可是他的妻,在阳光下快乐地游戏。

一时间,他不知道是悲是喜,他分不清是甜蜜还是伤怀。

那群女孩子们累了,坐在一起喝茶休息,一个人提议,玩斗草吧,谁输了谁就出节目。众人同意,纷纷起身要去寻草,谢小倩大声地嘱咐,“我们寻草千万别碰了相公的兰草,都走得远远的,谁也别去碰,一片叶子也不许碰!”

众人说知道,纷纷散开。看见邱枫染,一个个收敛住笑容和声音,规规矩矩行了礼退下去,谢小倩一脸阳光,跑着迎上去唤道,“相公!你回来啦!”

邱枫染对她温柔爱宠地笑了。

谢小倩惊了片刻,马上对着邱枫染笑得更甜美温柔。邱枫染抚着她的脸嗔怪道,“都出了一身汗,还跑。”

谢小倩有点受宠若惊,突然就想起他们婚前恩爱亲昵的样子。邱枫染从来没有激烈的表达,可是那时她可以感知,他很宠爱她。

从新婚之夜他就变了,变得冷清了,越发不屑于表达。

相公今天不同。他心情特别好,好像他从前对自己的样子。

谢小倩拉着邱枫染的手,钻在了他的怀里,忍不住问,“相公你今天怎么了,有什么高兴事吗,跟我说让我也知道!”

邱枫染淡淡笑道,“没有,就是累了,回来休息。”

谢小倩关切地抬头望邱枫染的脸色,急切道,“是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看大夫,我叫人去找!”

她急急地要去找大夫,邱枫染拉住她,对她道,“我从来不看大夫。”

谢小倩不解地望着他,很关切。邱枫染道,“我没事,就是累了,喝点茶,休息一下就好了。”

谢小倩“哦”了一声,邱枫染携她进了屋,谢小倩为他泡茶。

他有他专用的茶具,任何人不能用,连谢小倩也不能。有时候他的洁癖没有道理,连谢小倩的嘴都吻了,允许她碰自己的身子,不允许她用自己的茶具。邱枫染他自己也找不到理由解释,或许,他在家用他自己的茶具,他习惯了。

小倩为他做了很丰盛精美的饭菜。他食量一向不大,小倩于是做得精美,少,但是巧。

说实话,邱枫染爱吃小倩做的菜。爱到有时候他自己都有一点惶恐。他吃东西非常有节制,从来不让自己很饿,也从来不让自己很饱。他太过熟悉那种饥饿的滋味,但是吃太饱了他又怕自己忘了那种饿的感觉。

矛盾的只是他自己。可是小倩经常让他多吃。说一遍他无动于衷地听着,说两遍他“嗯”了一声,说三遍的时候,他很烦。

他于是放下筷子不再吃。小倩知道他不悦了,知趣地闭嘴。

今天没有发生这样的事,因为小倩看着他一点点吃掉那些精美的饭菜,没有剩。不是邱枫染吃的多了,是她做得少了。

这么久她摸索出她的相公每餐吃多少。今天终于做出了她理想中的不多也不少的量。

邱枫染下午一个人静静地在院子里半躺半靠在长椅上闭目喝茶休息,可是相公好不容易在家,谢小倩怎么肯放弃亲近的机会。见她的相公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了,她凑过去,缠着邱枫染说话。

邱枫染那时的头有一点困,有一点疼。被谢小倩娇痴地纠缠,头就更疼。他少话,可是谢小倩兴致勃勃,在他的肩上说,“我今天好开心,相公以后你每天都对我这么好好不好,我们就这样开开心心地幸福地过日子。你每天给我一个笑脸,我就可以幸福地找不着北,觉得太阳都比平时亮了!”

“你是不是说,我从前都对你不好了!让你暗无天日吗?”邱枫染的话语冷冷的。谢小倩一怔,邱枫染已经厌烦地闭上眼。

谢小倩委屈得眼泪直打转转儿,这个男人,真的是,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