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诡艳伏尸蛊

楚狂突然笑了,仰天苦笑。

二哥这几年交往遍天下,不知道帮了多少人。真正危难的时候,除了他,竟然是斩凤仪出来解围。

交乃浮云,情如流水。所谓交情,不过是浮云流水,即生即灭,想来千载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竟然都不如一个叫苏小小的女人看得明白。

他斩凤仪是什么人,不是世人眼中喜怒无常的小人吗?

那么他楚狂呢,不就是一个被人视作玩物只知道出入青楼拼刀斗狠的市井小混混?

他不顾危险站出来替二哥独挡一面,这好说,他们是兄弟,是知己,他本来就讲义气。这些年他不务正业,李安然善待他,信赖他,为他娶妻成家,李安然有难,让他袖手,比杀了他还难受。可是斩凤仪呢,斩家的大少爷,他不是从来都不记恩,只作恶的吗?

斩凤仪吹奏玉箫,身体横扑,衣袂齐齐向后飘散,宛如凌空展翼的凤凰。反弹琵琶的女子在刹那间屈居他下,一下子将琵琶弹得急促缭乱,对抗斩凤仪的玉箫。

白衣堂的弟子捂住耳朵抵抗头痛,黑衣人皆围着楚狂,动也不动。

楚狂靠着项君若的背,抹了把唇角的血,对项君若道,“他来救场,我们今晚估计死不了了。”

项君若苍白的脸苦笑,“也未必,说不定人家也会来救兵。我听说过,冤魂的首领,是姐妹俩。”

那项君若说得要多准有多准。他的话刚落,从西北方飘来一个大红衣的女子,怀里抱着个箜篌。

她直袭楚狂和项君若。一时间楚狂和项君若二人头疼如裂。楚狂突然一股怒火,大喝道,“护着我冲出去!”

项君若打起精神,一剑在黑衣人中冲出裂口,二人冲出包围,楚狂奔向凌乱的碎石处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块较大的石块在自己的刀上砸得铮铮有声。

箜篌女子娇笑道,“楚狂不愧是楚狂,妙解音律的大行家,只是你内力不济,砸刀又能支撑几时?”

楚狂仰面披发大笑,发出一声清越激昂的啸声,箜篌女子“咦”了一声,纤手盈盈而下,项君若欲冲上去杀她。

这边箫声响起,楚狂和项君若顿感轻松。青衣沈霄闪身出来,楚狂微微松了口气,沈霄虽然不懂以音惑人,但他懂音律,知道怎么破坏箜篌女子乐曲的杀伤力。

一时间沈霄和斩凤仪联手对冤魂姐妹,乐曲激昂起伏,金戈铁马,难解难分。

晓莲在房里,只觉得头疼如裂。

婷婷在一旁保护她,甚是奇怪,“为什么你老是头疼, 先生一听声音很快跑出去助战了,我听起来没什么啊,只是有点乱。”

晓莲吃力道,“你不懂音律,还好一点,可是我,我却是受不了了。”

婷婷一把扶住晓莲,一边忍不住从窗户往外看,她只觉得非常怪异,看着两队人马谈来奏去,不解其中奥秘。

晓莲苍白着脸,忍着如裂的头痛,对婷婷道,“你出去,把琴给四哥送去。”

婷婷道,“不行,楚狂哥哥严命我要保护好你,我不能离开你半步的。”

晓莲道,“快去。你离开我一会儿我不会死,若是外面咱们的人输了,我们谁也活不成。”

婷婷见晓莲痛得厉害,说得很严重,怔怔地点点头,抱了楚狂的焦桐孤凤琴来,飞掠了出去。

楚狂见了她来,大喜。婷婷把琴交给楚狂,楚狂道,“我正发愁,你就来了,来的正好。”

楚狂说完,拉了项君若的手来,弹琴。项君若虽然也有伤,但内力比楚狂强些,他运内力于手指,楚狂抓着他的手弹琴,顿时胶着的局势大改,冤魂姐妹渐露败迹。

斩凤仪笑道,“好噫!”凌空翻飞,玉箫急转直下,变成刺耳的尖细的叫声,一掌直劈琵琶女。琵琶女银牙一咬,翻转琵琶如盈盈的银盘。

斩凤仪中途变招,左脚上钩一个翻身,玉箫横挑而上,听得“铮”一声响,琵琶弦断三根。

他轻薄的手掠过琵琶女唇角的发丝,与琵琶女结结实实打了个照面,莞尔一笑,唇几乎就吻上人家的香颈。

琵琶女只觉得好一个风流妩媚的男人,他欺身于自己一交错,眼角含笑,自己甚至可以感知他唇角温热撩人的气息。

琵琶女一蜷身,转瞬间的衣发飞扬,让她的面孔看起来有几分迷乱。她雪白的玉臂一回转,指尖轻触琴弦,斩凤仪在她身前斜逸,顺手牵羊,挥玉箫,轻挑慢捻,琵琶弦断,琵琶女的手指被弦震出血珠。

斩凤仪回眸一笑,风流百媚,伸手将玉箫打了个转儿,听得一声撕裂,琵琶女的整个外衣如凌空断翼的蝶,飞飘而下。

斩凤仪杀机暗动,反手玉箫直指琵琶女后心,在即将点中的一刹那,琵琶女突然鱼一样向前游,斩凤仪一不做二不休,顺势挑掉了她身上的亵衣。

空中是琵琶女曼妙如玉的胴体,她昂头凄然一笑,哀艳的眼神使她如同一株在虚空中盛放的罂粟。

她长着很美的发,乌黑浓密,长而且茂盛,在虚空中辗转缭乱,如同水波荡漾翻卷的水草。

斩凤仪轻佻依旧,却没打算怜香惜玉,他的玉箫如同短鞭一样抽过去,琵琶女玉臂一震,手里断了弦的琵琶从空中跌落,在地上重重地碎裂。

他的玉箫就势向前一送,抵住了琵琶女的锁骨。琵琶女向后翻仰,斩凤仪竟然用玉箫追了上去,于是空中就是一个很香艳很暧昧的姿势,他持萧衣袂飘飘在上,琵琶女玉体如梭,黑发缭绕在下。

箜篌女心中急躁,眼见姐姐败落,却丝毫不能□救助,面前的青衣老者似乎不熟悉她的套路,可是步步紧追,咬着不放,她心中恼怒,挥动箜篌欺过去,楚狂心下一紧,赶紧调整乐曲助沈霄。

箜篌女一时昏眩,那边琵琶女却精神一振,返身一脚踢过去,纤纤玉足险些勾掉了斩凤仪的玉箫。幸亏斩凤仪机灵,撤的快,转手横抽,一下子扫中了琵琶女的脚,琵琶女吃痛,缩回腿脚,欺身反扑。

她的目光甚是阴森冷厉,手指是美妙的兰花指,晃到眼前突然变成凌厉的爪法,她细长冷硬的指甲画着兰花,在月光下闪烁异彩。

斩凤仪几乎被她抓花了脸,硬生生避过去,心下恼怒,玉箫横扫,转瞬在嘴边清越地吹奏起来。

琵琶女身体痉挛挣扎,猛地喷出一口血来,斩凤仪飞快地躲闪,眼睛亮晶晶含着笑,冷酷,残忍。

琵琶女一口血吐出之后,似乎对乐曲不再敏感了,仰天甩发嘶叫一声,如同一具冤死索命的鬼魂,不顾一切扑向斩凤仪。

她洁白的胴体,淋漓的血,散乱的长发,绷紧流血的嘴角,惊怒迷离的眼神好似失去了思考的理智,整个人冷酷疯狂如同复仇的鬼魅。

空气中的气息有些许微妙的变化,斩凤仪似乎也迷狂了,突然狠狠地冲过去,萧打脚踢,抵死纠缠。

箜篌女痛呼一声姐姐,也是红了眼睛,拼死挥动箜篌向沈霄砸去,沈霄吹着玉箫躲闪,险些被砸个正着!

婷婷看得呆了,“呀”地叫了一声。楚狂道,“死丫头快别看了,你快过去用小小咬他们,这么久拿不下,我们没有内力再助他们!”

婷婷如梦初醒,飞身跃了过去,掠在箜篌女的背后,一声哨响,小小凌空腾出,狠狠地咬了箜篌女一口。

婷婷还不放心,又吹笛让小小咬了一口,见箜篌女动作缓慢,凌空吐血跌下,才放心地掠到琵琶女那边去。

可是斩凤仪和琵琶女在抵死纠缠。琵琶女似乎迸发了超人的力量,招招致命,像是一具没有被人控制的杀人机器,打法和黑衣人如出一辙。

斩凤仪这么多年风流潇洒惯了,他一向比较游刃有余,突然让他发狠下死力应战,他于是有一种狂野的兴奋。

拼死,顾不得那么多了,淋漓尽致地酣畅,琵琶女越疯狂,他越野性。

可是婷婷看着很怕。她掠到琵琶女的背后,瞅准时机吹动哨子,小小跃出,偏偏纠缠肉搏中的斩凤仪在那个瞬间翻转过来,小小一口不偏不倚咬在斩凤仪的后腰上。

婷婷惊呼一声,琵琶女挥手抓向婷婷,亏得婷婷轻功好跑得快,在琵琶女手上侥幸逃脱。

也是急中生智,婷婷不停地吹动哨子,小小兴奋地连连咬在琵琶女的身体上,转眼间琵琶女的身体一片黑气,她哀叫一声,跌下地去。

这边沈霄已经冲过去给斩凤仪服了解药。楚狂见状,一下子瘫倒在琴上,项君若发了这么久内力,也是虚脱地倒下。

婷婷惊惶地看着地下的尸体,说也奇怪,那姐妹两死,所有黑衣人皆软绵绵瘫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白衣堂的弟子连忙上去斩草除根,清理战场。

斩凤仪喘过气来,咬牙恨恨地骂婷婷,“你个死丫头,你咬谁呢!”

见斩凤仪怒,婷婷吓得躲在沈霄背后,一动也不敢动。斩凤仪作罢,呲牙咧嘴地往地上一靠,抚慰自己的伤。

杨九翔赶来给楚狂看脉,楚狂吃痛地咬牙忍了忍,站不起来。项君若担心独自在房里的晓莲,不顾伤痛踉跄着进屋去看。

晓莲痛昏过去了。她不懂武功,却是通音律,无力抵抗,身体采取了安全保护措施,昏过去,听不到声音。

她的脸苍白如纸,项君若一时心痛,冲过去一把抱住,唤她。

晓莲蹙着眉,似乎还有未消化的疼痛。项君若无措地抱着她,然后对上了晓莲刚刚睁开的清亮的眼睛。

项君若欣喜,抱着晓莲连声问道,“你没事吧,有没有事?”

晓莲茫然摇头,项君若道,“我给你倒水。”

说着起身踉踉跄跄地向桌子边走,中途不支,晓莲一声惊呼冲过去扶住他,项君若心里绷紧的弦一松,身体不自觉重了起来,不可阻挡地往下跌,扯得晓莲一个趔趄,一下子就跌在他的怀里。

晓莲只觉得身子控制不住倒下,项君若刹那迟疑,然后从后面静静地抱住她。

她没有动。她感到项君若身体暖热的温度,她甚至可以感知项君若苍白的脸在转瞬间变得滚烫。

她没有回眸,她也不敢回眸,她突然害怕看见项君若火热而怜惜的眼神,有好多次,那种眼神让她感到无措。

她只是关切地问,“项大哥,你没事吧?”

项君若松开她,她回头起身扶项君若起来,见他苍白的脸上豆大的汗珠一行行滚落。

项君若吃力地笑,说没关系,就是内力用太多了,有些虚。

这边杨九翔扶楚狂进了屋来,沈霄和婷婷在后,杨九翔见项君若支持不住,连忙赶过来,为项君若服药治伤。

斩凤仪踉跄着在白衣堂弟子后面进了屋来,一下子躺在床上,扯开衣领,大口地喘着气,骂道,“还真是邪性,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杀这一屋子伤兵,真要命!”

说完他要茶喝,婷婷现在不敢惹他,躲得远远的,晓莲为他端过茶去,斩凤仪含笑多看了几眼,问道,“你就是晓莲啊,害得楚狂和项君若日日挂念满世界找。”

晓莲浅笑,唤他斩大哥,斩凤仪躺在床上懒洋洋不肯动,伸手要晓莲扶。晓莲于是扶他起来,拿个垫子给他垫在背后,斩凤仪很舒适地接了茶,呷了几口,递还给晓莲,顾自依着床头望窗外。

窗外是荒芜的野草,横七竖八的尸体。斩凤仪静静地看着琵琶女飘起来的衣衫斜挂在矮树的断枝干上,像风筝一样飘。

他的唇角有几分冷笑,他看着跌落在地上的胴体失去了光洁的颜色,变得灰黑,她的头发还高高的扬起,像极了伸开的凌乱的手臂。

斩凤仪是不怕见死人的,无论是在斩家还是在问鼎阁,他从来不曾畏惧杀戮。可是今夜他盯着琵琶女的尸体看的时候,突然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呢,她人都死了,能怎么样?

斩凤仪转瞬去看箜篌女,箜篌女仰躺在地上,唇苍白,眼紧逼,但是内眼角已经流出血来,流至鼻翼。

斩凤仪靠着坐的身体一下子绷直,紧张得几乎停止了呼吸。

屋里人都感知了他的变化,齐齐看向他,冲到他身边,向外看。

楚狂道,“怎么了?”

斩凤仪握紧了拳,几乎跳起来,压低声音叹气道,“糟了!伏尸蛊!这两具女尸一旦跃起来就糟糕了,我们就克制不了了,趁现在她们眼角的血没流到嘴角,快,让开!”

斩凤仪火大地拨开人群,从窗户冲到外面去,楚狂转头问杨九翔,“什么是伏尸蛊?”

杨九翔道,“种在活人身上的蛊,会在人死后快速地成长,转而控制死了的人,杀伤力会是生人的两倍。”

楚狂心一紧,“怎么破?”

杨九翔道,“中伏尸蛊的人死后内眼角会流血,其实是蛊虫吞噬人五脏六腑的排泄物,一旦血流到嘴角,说明蛊虫成长的时间到了,成熟了,会控制死了的人,继续害人。”

楚狂翻身从窗户跳出去,斩凤仪已经冲到离他最近的箜篌女身边,伸手点中她全身的穴道。楚狂惊怖地看着,所有被点穴道附近皆有蛊虫在肌肤下蠢蠢欲动。

斩凤仪吼道,“看什么,快去点中那女人穴道!”

伴随着斩凤仪的吼叫,屋里传来一阵尖叫,斩凤仪和楚狂回头一看,琵琶女竟然已经站了起来,肢体僵硬,闭目,乱发,眼角垂下长长的血红色液体,直至唇角。

斩凤仪和楚狂全身的肌肉皆绷紧起来,起身怔怔地对峙琵琶女。

琵琶女灰黑的玉足轻轻踩过凌乱柔软的野草,一步步,走过来。她半仰着头,嘴角带着殷红的血,在笑。

斩凤仪吸了口冷气,楚狂侧首问,“怎么对付,你知不知道?”

斩凤仪冷冽道,“伏尸蛊成,谁晓得怎么对付,硬拼吧,今晚上怕是活不了,想不到你我这回要并肩战死了,生不为兄弟,死倒在一起!”

楚狂道,“先别死了活的,伏尸蛊发作,就没有办法控制?”

斩凤仪道,“控制蛊毒,对李安然或许算不了什么,可是对你我,是不可能了,那杨九翔学医时间短,怕是也没接触过这些邪门歪道的东西。”

楚狂道,“只能硬抗吗,她人已经死了,她靠什么判断敌手?”

杨九翔已经闯了过来,见箜篌女被点中的穴道已经岌岌可危,蛊毒似乎即将冲破限制,连成一片,当机立断,扔了个火折子在箜篌女身上,很快噼噼啪啪燃烧起来。

楚狂道,“把火扔在那个琵琶女身上管用吗?”

杨九翔道,“不行了,那女人蛊毒已经发作,这法子不管用了!”

箜篌女一燃烧,琵琶女突然全身战栗起来,似乎她们是亲姐妹,她们身上的蛊毒也是血脉相连的,她不停地战栗骚动,终于仰天无声哀鸣,张开双臂,张牙舞爪直扑过来。

楚狂和斩凤仪躲闪,那琵琶女竟然是扑到箜篌女燃烧的尸体旁,虽然无声,但神情姿态,悲愤凄怆至极。

情景令人望而怯步,好像一个光裸的女鬼在暗夜里痛悼亲人,咬牙切齿,恨极怨极,上穷碧落下黄泉,阴间阳世,此仇此恨无以报,只有饮泪无声。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冤魂。怪不得这诡异的组织叫冤魂。

楚狂和斩凤仪每一根头发丝都紧张起来,他们盯着琵琶女,静静地等,等着她第一次搏击。

箜篌女的尸体被烧成了灰。火很烈,燃烧的时间不是很长,楚狂和斩凤仪却觉得分外漫长,汗已湿衣。

琵琶女第一次冲过来,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唯美。她先转头,闭目的长睫毛甚至有些慵懒,流下的血迹很美艳很美艳。

她几乎是带着笑,冷冷地无声地笑,似乎她长了一双可以看透活人敌手的眼睛,闭目亦可以穿透障碍。

她的身体变得灰白,渐渐苍白,渐渐白成透明。

她静静地举起双手,高过头,她的手最初只是虔诚的向上,像是在做某种神圣不可侵犯的仪式,在伸到最高处时,突然充满了力量,变成了鹰爪,身躯后退一步,冲过来。

身形迅疾,但极美妙,凌厉。

杨九翔大叫,“快躲,千万别被她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