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时间当天晚上,深深跟着孙兆飞回了布桑。深深脸上一点儿神情也没有,就好像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来中国、来布桑。

等他们飞回中国的时候,生活对于范无双而言,早已经天翻地覆。

chapter10

会宁县的主任最终还是把家属劝走了,然后他直接把范无双撂在了办公室,转身就出去找了自己医院出手术的医生护士谈话。

这主任走之前脸色阴沉得不得了,可是范无双一脸失魂落魄的模样,竟然丝毫没有在意他。这出了事一副没有担当的模样让别人十分不爽,主任合计了一下,顿时心里有想法了。

范无双坐就枯坐在办公室里,而这漫长的夜终于过去了,天边从一点点白蒙蒙的颜色再到渐渐染了些朝霞的红,最后终于大亮。

这世界,无论生老病死,也无论离别再会,都是崭新的一天。

一直到中午的时候,这间办公室再也没有人来过,范无双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也没有人再过问她,就像是她从来没有来过这家医院一样。而这间医生办公室也像是从来未曾启用过一样。尽管这里还留着些穿过的白大褂,也有人写过的病历表,但是一切那么安静,就像是从来没有人用过一样。

范无双在等待,就像是古时候犯了死刑的人一样,等待着刽子手,总有一天也要被了断。像是解脱也像是决断。

十二点过去,范无双竟然也不感觉饿,只是感觉有些昏昏沉沉,不争气的左手又开始发起抖来。她站了起来,还没出医生办公室接到了电话,是一个座机号码,来电地址显示是布桑。

范无双接起来,电话那头是一个公事公办,声调却带着些柔和的女声:“您好?范无双小姐吗?”

“我是。”

“范小姐,我是陆先生的助理,我叫唐炎。打电话来,是想跟您传达陆先生的意思,他希望你明天到集团办公室来谈一下他儿子的抚养权问题。”

范无双扯了扯嘴角:“好。”

命运这双无形的手,在她重新遇见陆北的那一刻就已经翻云覆雨。不,应该是在她决定回国的那一刻,就已经发生改变。

这段孽缘,如影随形。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

范无双挂了电话就出去,她一路走得极快,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血一样的红晕。她脚步匆匆,路过医院大厅然后在医务科找到了愁眉苦脸的外科主任。

外科主任客气赔笑的脸在看到范无双那一刻,暗淡了下去,然后摇摇头说道:“我不在现场这件事你们也可以找这小范医生聊聊,她才是主刀。”

然后这主任又转脸问道:“小范啊,你在布桑的收入肯定比我们这小县城要高,家属要五百万应该没有问题吧。”

如果有五百万,她还出来奔波开飞刀干嘛?

但是,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外科主任的意思非常明显,就是让她这个外地人一力承担下来,她在这里,没有任何支援,况且她还是主刀,谁会信她,这并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医院里都怕医闹,尤其是职业医闹。肯定是想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他们想把这件事情全都推给她。患者家属那样子的态度,肯定拿到钱就了事,怎么会去查什么责任人,他们只要逮到一个付钱的就行。

当然她的错也非常大,即便手术到最后成功的概率也很低,但是她依旧要承担责任。范无双闭了闭眼:“这五百万我会想办法凑上来的,但是今天我必须飞回布桑一趟。”

这一听,外科主任不答应了,这明显就是跑路的节奏嘛。当即人家就表示:“小范医生,你可以让别人把钱打过来就行了嘛,何必跑一趟?”

范无双只是摇头,嘴死死地抿着。她至少三顿没吃饭也长时间没进一滴水,嘴唇已经蜕皮,这一咬,几乎要流出血来。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说道:“要不您派人一起跟我回去好了,我不会跑的。”

打开天窗说亮话,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外科主任再黑的脸也只能说:“那我安排一下。”

当天下午,范无双带着一同跟台的护士回了布桑,他们先到了市区,坐了连夜的火车在第二天早上八点钟赶回了布桑,并且混着上班高峰期一路坐地铁到了陆氏集团位于市中心的办公楼。

护士一路上没怎么跟范无双说话,她一同来的目的那样明显,彼此都是尴尬,多说一句话都是多余。

范无双到了办公楼就对那护士说了一句:“你在这等我,我去见一个人。”

护士一路跟过来,又跟她做了那么一台手术,心里面竟然觉得范无双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当即没有为难她,就让人上去了。

范无双在自爆家门后,前台立刻反应了过来,她十分客气地将范无双带到了电梯门口并按下了二十八层的数字,说道:“唐助理已经在等您了。”

前台把她带进去的是专用电梯,只有范无双一个人,这个时候她的电话响起来,老旧的诺基亚经典铃声,范无双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程伽玛。

然后她就按掉了,科室三秒钟过后,程伽玛又打了过来,然后她又挂断。

紧接着,一条短信进来,范无双没有看,电梯已经来到了二十八层。而电梯门口就站着一个一身职业装的丽人。这就是唐助理了,而她在看见范无双的时候,显然是一怔,因为此时此刻的范无双风尘仆仆并且憔悴地像个四十岁的人。

这是孩子的妈?唐助理心里抱着疑问,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将人带到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紧闭的总裁办公室。

她敲了敲门。

“进来。”冷淡而低沉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

范无双打开门,唐炎识相地退出去。陆北从电脑面前抬起了头,西装革履,一头银发,修长的手指搁在桌面上,腕间一块百达翡丽的表。他轻轻笑起来,就像是一个猎人一样,一个玩游戏的猎人,等着自己放走的猎物心甘情愿回到他的陷阱与牢笼里。

范无双走近一点,就看见,陆北的桌子上已经赫然摆着深深的照片了。

那是一个羸弱瘦小的孩子,苍白的脸上有一双黑葡萄一般的眼睛。范无双有时候想,这个孩子为什么不怎么像她呢?为什么要这么像陆北呢?

深深,明明就是,她一个人所有的依靠和力量来源。她给孩子取名Ivan,来源于希伯来语,上帝的恩赐。

可是九年,她的孩子变成了这样。上帝觉得她不够好,所以这份礼物要收回了。

即便深深是美国国籍,但到了中国,陆北提出起诉,依然适用中国法律。而中国法律里,她的条件和陆北的条件相比,她没有任何优势。

“我要五百万。”范无双站在离陆北五步远的地方,冷静地语气平缓地提出这个提议。

“你再说一遍。”

“我只要五百万,我放弃深深的抚养权。”范无双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就像是说一件物品一样。

陆北的脸顿时就乌云密布,好像下一秒他就能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掐死范无双。他的恨意很明显,但是,只需三十秒,只有三十秒,他忽然就笑了一下。

他仿佛早就知道这个结果,从未报任何期望,他连一眼都没有再看范无双,只唰唰唰写了支票,随手就扔在了范无双面前的地上。

“走吧。”陆北很快就低下了头,就像刚刚五百万买卖的是一件没啥稀奇的物品,而不是两个人的孩子。

范无双低下了身子,几乎跪在了地上,她伸手去捡那张支票,一滴泪滚入这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儿声音都没有。

而这时候,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踩住了支票的另一端。范无双跪在那里,就听到自己的头顶上响起了陆北寡淡而残忍的话语。

“五百万?范无双,你把那孩子想得也太值钱了。你等着收我的律师函,我们法庭上见。还有,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他说完这句话就转脚出去了,脚步踏在地毯上,几乎听不到一点声音。

很久很久之后,范无双才直起了身,她脸上都是一滴滴泪珠,她哭的时候连声音都没有,而留在她手上的,只是一张,踩了脚印的空头支票而已。

陆北根本没有签字。

“滴滴滴”短信声音又想起来,范无双擦了擦眼泪,连着之前的那条短信一起阅读起来。都是来自程伽玛。

第一条说:你又去开飞刀了?!是不是在会宁?!

第二条说:出事了?!我在机场,我来找你。

chapter11

范无双没有拿到钱,失魂落魄地从二十八层下来,从会宁县跟过来的护士看到她这个模样,就知道大概是没戏了。范无双白着脸,脸色极差,双眼却是通红的,她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就像是下一刻就倒下去一样。

可是她平凡的面目,瘦弱的肩膀,160的身高,不知道为何忽然间给别人一种隐隐的遇强则刚的味道。护士看到她通红的眼里,忽然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眼神,那好像是多年来一直这样所形成的无法改变的烙印在灵魂之中的东西。

没有人知道,很多很多年,范无双都是这样子过来,为了钱,曾经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母亲常年住在医院中,唯一的儿子又三天两头往医院跑,刚刚拿到的微薄薪资转手就送到了医院。

她这样过来,十年,整整十年,这样受贫穷所困的日子她过了十年。学出头,到布桑,渐渐走上轨道,日子好过了,能赚到钱,也能养活母亲和儿子了,连之前的外债也慢慢地开始还上了。

命运再一次跟她开了一次玩笑,五百万这个数字对于陆北而言,不过是送给女朋友的一套房子,仅仅就是个礼物的价值,可是对于范无双来说,却是天文数字。

也是她卖儿子的价钱。

陆北根本不会上她的当,他根本不会给她钱。他不会让自己受制别人。他宁愿打官司,宁愿让这个孩子□□裸的出现在公众的视野之中。

只要对十年前事情还有点印象的人,会怎么看这个孩子?那她的深深,那样子一个羸弱的甚至还有抑郁症的孩子会怎么办?

范无双以为陆北会对孩子有一丝怜惜,所以她打赌陆北会给她这笔钱,可惜的是,她赌输了。

手机在程伽玛两个短信之后又响了起来,是陆时的越洋电话。陆时的声音很焦急,刚接通她就问到:“孩子找到没?”

“嗯。”

电话那头明显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但是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无双,你是不是有事情?”

范无双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对着电话十分肯定地说:“没有,你放心。深深要在国内待一段时间,你帮他跟学校请假吧。”

陆时倒没有追问,大概是医院忙,也没有继续问什么,就直接挂了电话。

范无双将手机放到了包中,然后对着一同跟来的护士说:“我跟你回去吧。”

护士知道她没拿到钱,愣了一下:“你回去的话…”

“我知道。”范无双笑了笑:“私了解决不了,我没有那么多钱,走司法程序吧。”

司法程序就意味着,她这辈子都别想再做医生了,当然她也会面临着牢狱之灾。

“其实家属是摆明了要钱,我觉得五百万太夸张了…”护士有些同情她:“况且,手术失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范无双扯了扯嘴角,其实现在已经多说无益。她低了低头,只是轻轻地说:“走吧。”

他们离开市中心的这一栋高楼大厦时已经快到了中午,范无双和护士两个人在地铁站随便买了点便当填了填肚子。这一天的天气也真是奇怪,明明大早上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呢,到了中午竟然乌云密布,范无双两个人出来地铁到布桑火车站的时候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

雷声点点,雨水成股成股地往下倾。范无双坐在火车站里,透过大厅里硕大的落地窗户看着窗外这个狼狈的世界,十分沉默。

外面的行人匆匆忙忙,甚至飞奔而起,都去躲雨的地方,范无双沉静苍白的侧脸与这个纷乱的世界格格不入。

她最后跟护士两个人没入滚滚人潮,背影消失地很远,最后终于不见。

而在雷雨来之前,孙兆带着深深的飞机准时降落在了布桑国际机场。来接机的是陆北的助理唐炎。唐炎从大学毕业起开始跟着陆北,做事一直眼观鼻、鼻观心,不该说不该问的从来都不会过问,但是这会儿看见一个活脱脱的小陆北出现在她眼前时,她还是从心底震惊了一下,并且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小孩还真跟陆北办公桌上的照片一模一样,瘦瘦小小的,看上去还这是安静,看到人的时候倒听懂礼貌,用纯正的中文跟她打了一声招呼:“阿姨,您好。”

孙兆一手拖着孩子,看上去像是怕这孩子跑了一样。唐炎笑了一下,从这大老爷们手里拉过了孩子的手,她对着孩子笑眯眯地说:“深深,你好。阿姨带你去见你爸爸,好不好?他已经等了你很久了。”

深深抬起笑脸,一双眼眸忽然间带了一些神采,他看上去有些期待又有些难以说明的伤心。小孩子轻轻地问:“真的等了我很久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唐炎根本编不下去了。明明这会儿因为苏沁从剧组回布桑,陆北去接人了,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下把小孩接到香江别墅而已。

看见没有人回答他,深深倒没有追问,乖乖地就上了车,但是又恢复了沉默。

唐炎和孙兆一路将小孩送到了江苏路的香江别墅,到了门口,弃了车。香江别墅的设计极为僻静,从小区进去只有一道林荫小道可以走,车子无论如何是开不进去的。并且这林荫小道颇有几分曲径通幽的味道。

深深有些好奇,但是一个小孩子却没有拉任何人的手,自己下了车就往别墅里面走了,两个大人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唐炎忽然就对着孙兆说了一句:“兆哥,这孩子看着挺可怜的。”

孙兆眯了眯眼,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你知道他妈是谁么?”

“是范小姐啊。”

“呵呵,是范小姐。可是这范小姐,你知道是谁么?这范小姐当年可是把陆北他爸从楼上推下的人物。陆北他爸摔下楼梯当场就死了。这范小姐论起来,还要加陆北他爸一声继父呢。这种蛇蝎心肠的女人,能养出什么孩子来?”

“别把孩子当摇钱树就不错了。”孙兆甚为鄙视地说道。

chapter12

一个助理,一个小弟将孩子送到了别墅门口,开门的却是一个中年管家。深深没有见到陆北,稚嫩的带着点病态白的脸上透漏着一些失望。

男管家是陆北新请过来的,深深礼貌倒是不错,打了招呼,细声细气中文纯正叫着叔叔好。管家对他印象很好,连忙将孩子迎进屋里来。大概陆北吩咐过,孩子的房间倒是收拾好了。在他的衣柜里也填满了九岁男孩子的衣服。

管家笑盈盈地朝着孩子说:“深深,你爸爸晚上回来,过几天说带你去办入学手续。今天你想吃什么,管家叔叔让别人去做。”

宅子里佣人也都配上了,以前不过是一栋空别墅,现在因为孩子来了,什么都齐全了。至于孩子的妈为什么不来,这就不是他们帮佣的事情了。

管家将孩子留在房间里,自己去招呼去弄晚餐了,陆北走之前跟他交代,孩子一直在美国生活,管家就想这吃倒是成了问题,于是更加尽心尽力。

他并没有想到,说好不回来吃晚餐的陆北,居然在当天晚上提前到家,一个人,并没有带他那个著名的女朋友。

陆北回来的时候,饭厅里正好开饭。下过一场雨的布桑,夜空中布满了繁星。陆北一进门就看到,正对着客厅的落地窗户前,深深搬了一张凳子呆呆地看着外面。

陆北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这孩子在看什么,别墅外面的灯没有开,漆黑一片,有什么好看的呢?后来走进了,才发现,孩子正昂着头,嘴里轻轻地数着:“one,two,there…”

这孩子有点傻气,一个人专门坐在那里数星星。难道没有教过他,星星是根本数不清的吗?

陆北看着孩子认认真真的小脸,忽然觉得这孩子有些可怜。然后他蹲了下来,轻轻碰了碰深深的胳膊,问道:“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深深像是吓了一条,小脸绷了一下,然后转过脸来,在看到陆北的那一个刹那,忽然笑了笑,露出一对深邃的酒窝。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我爸爸吗?”

陆北直直地盯着小朋友,看得甚至有些出神,孩子问了第二遍的时候,他终于像是反应了过来:“对,我是陆北。你以后就叫陆深。”

深深伸出了自己的小手:“你好,爸爸。”

陆北笑了,也伸出了手:“你好,陆深。儿子。”他然后又揉了揉小朋友的头发,忽然感慨,这孩子怎么这么瘦?

面对着一大桌菜,深深仔仔细细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只有偶尔的时候会伸筷子去夹点菜和肉,一点点的菜就能吃很多白饭。陆北看着他还算正确的夹筷方式,点了点头,然后给他夹了一个狮子头。

正宗红烧狮子头,个头十足,浓油赤酱,颜色饱满,大大的一个,放到碗里,足足放满了深深的小碗。

孩子吃得很慢,小口小口地就像是个小松鼠。过来了一会儿他吃完的时候将自己的嘴擦干净,筷子摆好,规规矩矩地坐在餐桌前跟陆北打招呼:“爸爸,我吃好了,谢谢你的款待。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陆北想起来,这孩子祝寄宿学校没什么机会吃中餐,他妈妈又把她丢给别人,经济条件又不好,国外好一点的中餐哪里吃得起?

想到这里,陆北心里顿时不舒坦了,小时候没有养好,现在孩子落得蔫蔫的。

他对范无双的恨意如同滚滚潮水汹涌而来,孩子知道么,这样的孩子她妈妈拿他来换五百万的现钱。

陆深来的第一天很乖,一点看不出有什么心理问题,佣人带着他洗漱完,他也安安静静地睡了。

而这深夜,远在千里之外的范无双再次抵达会宁县,在深夜的会宁火车站,人已经很少很少,女护士跟着她奔波一天,早已困倦地不行,看到自己家人来接站,给主任打了电话报告之后就回去了。

尽管是春天,可是深夜里,范无双感到刺骨的寒风直直地吹进了她的骨头里。她身上背着一个黑色的旧旧的背包,站在出站口,吸了一口气,突然感到一股无力感。

而这时候,程伽玛踩着台阶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穿着一件米色风衣,脸上甚至带着一些无奈的笑,朝着范无双说道:“走吧。”

“师兄…”

程伽玛笑了笑:“什么事明天再说,你有多久没睡觉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怎么扛?”

范无双还像说些什么,程伽玛早已踏开大步子往前走了。范无双只得跟上去,浓重的夜里,她只看到程伽玛的背影。

她终于想起来,很多年前,她分到医院实习,正好碰上了程伽玛,第一次值夜班,这位师兄提点她:“不要出错。”

那还是美国,这位师兄以严谨和原则性强闻名整个华人圈。范无双受到她提点,连连点头。她那时候极其认真,勤奋地让大家都刮目相看,程伽玛对她这个小师妹也很认可,他说过:“范师妹是块做医生的料子。”

后来她到布桑,找到这位师兄,托他推荐进入布桑附一院,但是再也没有得到过程伽玛的一句表扬。

她酗酒的毛病是在国外有的,参加过很多戒酒协会,在国外医院实习的时候戒掉了,每天干劲十足,但是回国之后,又开始了。断断续续,很多年。程伽玛知道他这个毛病的时候,恨得牙痒痒,言辞激烈,企图骂醒她这个老酒鬼。

一直到后来,他无奈之下,甚至给她找了心理医生。

这样有原则的人,打破了几次原则,到今天,放下手里的事情,一路到了会宁。

范无双闭了闭眼,现如今的她,怎么回报这一份感情呢?

她有的是毛病,是植物人母亲,九岁的孩子,一堆外债。还有十年前,她和陆北的丑闻。

小城市,尤其是深夜,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一路上,程伽玛也没有跟她说话,只是沉默地在前面走着。范无双跟在他身后,脚步不停一直到了酒店。

程伽玛给她开了一个大床房,办完手续之后,这才说道:“我跟科主任还有家属代表约过了,明天早上九点钟医生办公室见面。你今天好好睡一觉吧。不要做什么不切实际的决定。”

范无双点点头,程伽玛看了她一眼,范无双此时此刻在灯光下,面容枯槁,头发塌榻地倒在一边,身上的衣服不知道是不是溅到了什么东西脏得很难看。

他欲言又止,最后摇了摇头然后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