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袋账 作者:赵熙之

简介:

销“魂”账,乱世终,鸟尽弓藏,而民间多了些高人。

白姑娘决心改行,摸进一间客栈,立志做算账最快的小二。

白姑娘兢兢业业,但掌柜给的工钱少得可怜。

白姑娘在长身体,饿得很难过,于是:“掌柜……我想走了。”

原本以为掌柜会“啊有何困难你说,别走”这样,结果掌柜:“哦。”销“魂”账/口袋账

【一句话文案】不小心给一个很厉害的BOSS打工了

天下初定飞鸟尽良弓藏,草莽间亦有大人物。此文讲述了一个神通广大背景奇特的神秘旷男boss和他早年间暗搓搓养成的小姑娘之间的故事。术师世家的白姑娘怕给人算命会折寿遂改了行,被客栈掌柜收留当伙计,本以为能好好过日子,但这所谓的客栈掌柜又岂是池中物?

此文题材构思新颖,文笔生动流畅,人物性格鲜明,虽言魑魅魍魉却实指人心,故事娓娓道来,层层迷雾慢慢揭开,男主为何隐姓埋名偏居一隅,看似波澜不惊的心中又存有怎样的执念与抱负,与女主又会有怎样的前缘与后文?总之看似苦大仇深阴谋遍布其实是个萌文。

【零一】

白敏中近来很委屈,她在长身体,食量很大,可是缺钱买粮食填补自己空虚的胃。

她并非不干活,她在一间客栈做小二,每一日都很忙。

客栈亦不是不提供吃食,可每日只有两顿,她饿得只能出去买干粮回来囤着,可惜——她的工钱少得可怜。

她是真的很难过了。

这样的难过好比小时候努力背书想讨个糖吃或者讨句表扬话,可是教书师傅和爹娘却只有冷淡回应的难过。

白敏中算账当真很快,不用过算盘便能出结果,且从来都精准无误。她给堂中吃饭的客人算账时,瞄一眼碟子便能报出餐费多少。但是掌柜从未夸奖过她,也未主动与她加过工钱。

白敏中想,刚入行可能都是这样,但她实在是饿得心慌,总要想想办法。也许,可以威胁一下掌柜?

于是这晚趁掌柜核账时,白敏中提着包袱隔着那黑油油的高柜台站定:“掌柜……我想走了。”

她才十五岁,身量还未长足,又穿着小二的衣裳,瘦瘦小小很是可怜的模样。

本以为掌柜会很是关切地问一问:“哦?怎么了?有什么困难吗?”

然而她的掌柜却头也没有抬,似乎十分专注地核算着账目,只淡淡地“哦”了一声。

哦?

她没有听错,掌柜真的只“哦”了一下,语气轻描淡写,似乎她方才说的不是要走的事情,而是“掌柜我去丢一下伙房垃圾哦”。

白敏中有些愣怔地站在柜台前。掌柜抬了头,他今日着一身半旧的青布袍子,神情姿态均是修养了多年的从容,不过二十五的年纪,却似乎已历经千帆。对外他自称张谏之,但极少有人喊他名字,都是一声“掌柜”了事。

张谏之抬头看了她一会儿,说:“饿了么?”

白敏中忽然有点感动,用力点了点头。

“往后给你再加一顿罢。”

白敏中立时将包袱收到身后,装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犹豫半天得寸进尺地问道:“今日能加一顿吗?”

张谏之看看她,自柜台底下取出一包点心来,又低了头去,原本清润淡和的嗓音里今日却略喑哑:“吃罢。”

白敏中使劲谢了一番,这才拿过柜台上的点心,低着头往后院去了。

客人住楼上,她与厨工和另一个小二还有掌柜都住楼下的后院。她虽然一身男孩打扮,但张谏之头一回见她,便认出她是个姑娘,遂单独留了间屋子给她,地方很小,但胜在是她一个人的地盘,很自在。

如今乱世刚平,天下初定,各类物资还不是很丰足,大部分人都不富裕,这间客栈也是一样,能节约的地方必须要节约,连一盏多余的灯都不能干点着浪费。说起来这间客栈虽才开了一年多,便已是做出了名声,成了双桥镇的头一块招牌,张谏之也算个能人。

但关于张谏之的其余事情,便都打探不到了。没有人知道他为何来到双桥镇,也没人知道他来之前是做什么的。他客栈的生意渐渐好了,也有上门说亲的媒婆,却都让张谏之以“没有父母之命”为由挡了回去。嘁……这乱世刚平定,若与父母失散了,岂是一时半会儿找得到的?要真等到父母之命,双桥镇排头名的旷男便该轮到张谏之了。

张谏之却对此无所谓。但也有传闻说他身体不大好,总是小病小痛不断,是双桥镇龙记药铺的常客,大约觉着自己活不久,所以才不愿意娶妻连累人家姑娘将来守寡?

白敏中却以为这是个谬论。

她家里世代算命,每辈都要出几个通阴阳的。然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她那些做了灵媒、专给人算命的长辈们,悉数都因此折了寿,全是短命的。

白敏中故而改了行。

天下如此大,她朴素的愿望也不过是谋一份能饱肚的营生,且不至于早早送命。

以她的道行,能看出张谏之的命是很长的,故而那些说张谏之身体很差会让姑娘守寡的说法其实没什么道理。

但张谏之确实是有毛病的,白敏中第一次见他瞧出来了。可她不能说,也不能问,就怕泄露了天机自己会遭横祸。

哎,她到底是个胆小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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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夏,双桥镇进了梅雨季,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有时候半夜忽然就一场暴雨,早上醒来院子里一塌糊涂。

白敏中这日还在睡觉,忽然听得“哗啦”一声,她觉得自己被埋进去了。当然——好疼啊。

这破屋棚竟然在连绵阴雨的淫威之下,很没出息地塌了。

白敏中当真是倒霉透顶了,大半夜下着雨,隔壁屋子厨工大荣和小二阿堂肯定睡得死死的,都没人来捞她。白敏中好不容易从塌掉的屋棚底下爬出来一点儿,看到一只脚便伸手抓了上去:“掌柜……”

张谏之只说了一句:“别动。”

外头还下着暴雨,电闪雷鸣特别唬人,张谏之好不容易将她从一堆废墟里捞出来,自己也已是浑身湿淋淋。

那边屋子里的两只肥仔却还是睡得死死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张谏之瞥了一眼那边屋子,也没打算吵醒他们,只同白敏中道:“今日楼上未住满,你且换身衣服上去找屋子睡会儿罢,明日一早还有活干。”

张谏之已是转了身,白敏中回头看一眼一片狼藉的屋子,犹豫了会儿说:“我……没有干净衣裳穿了……”

张谏之恍然,说:“你先上去罢。”

白敏中缩着脖子,回了前堂,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梯,找到最西边一处阴冷的空屋子推门进去了。

这夏日夜晚居然会让人觉得冷,她找了干手巾擦擦头发,见地上湿嗒嗒的,又有些愧疚。等了好一会儿,白敏中才听到外面走廊里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张谏之抬手敲了敲门,只道:“衣服放在外头了,热水不多,将就着用罢。”

他也未进屋,说完便走了。

白敏中开门将那盆热水端进来,简单洗完换上张谏之的青布袍子,坐在床上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掌柜那破身子骨有没有被淋坏,虽然他命长,可一直小毛病不断地熬着也挺痛苦。

白敏中睡不着,索性起身,悄悄将屋中及走廊和楼梯上的水抹干净了,这才回屋躺了半个时辰。

她有些小磕伤,但不碍事,便也不去管。天蒙蒙亮时,她又下楼干活,但张谏之的袍子到底嫌大,她穿着有些四不像,被厨工大荣撞见了,说:“呀,你穿掌柜的衣裳啊?别糟蹋了,赶紧问阿堂去借身换了。阿堂虽然胖但个子矮啊,你穿他的应当也不赖。”

那边阿堂正在帮着揉面团,闻言也没不高兴,只说:“你是干了什么缺德事儿啊,这屋顶都能塌下来,还就砸你一个。得了得了,瞧你那可怜的样子,我屋里衣裳随便翻件去穿穿罢,记得洗干净了还我啊。”

太阳冒了头,白敏中换了衣裳站在院子里看了半晌,当真是一片狼藉呢。

这几间屋子盖得简单,封顶的时候棚子一搭,草草了事,况且时间也久了,难免脆弱。初时张谏之为省钱,将店面盘下来后也没打算在这后院花工夫,没料今日却酿成了这般悲剧。所幸这几间屋子的顶不是连在一块儿的,不然要塌大家一块儿塌,没地方住得跟着楼上客人抢屋子了。这像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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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在楼上客房住了两日。到第三日,还未入暮,楼上屋子便已是满客。她自然不能与客人抢屋子,晚上都收拾停当后,她便自己拖了张席子,打算在一楼大堂打地铺。

张谏之还在柜台前核账,见她将席子拖进来,便问道:“你要睡这里么?”

白敏中点点头。

“若半夜客人下来,会被吓着的。”张谏之不急不忙收了手中簿子,语声一如既往的淡缓:“我房里还算空,你若睡觉不打呼噜,便去那屋子打个地铺罢。记得地上铺个垫子,这天气着了凉难好。”

白敏中便又拖着席子原路折回,一路拖到了掌柜的屋子。

张谏之屋子里的确很空,能收起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暴露在视线范围之内。

白敏中给他算过,这个人不是在军营中待过,便是出身军队家庭,总之,他之前二十五年与戎马疆场脱不了干系。所以——这种将东西都收起来的习惯便是在军队里养成的?

可他看着不像武人,白敏中仔细观察过他的手,茧子很少,倒是无名指内侧的小茧很明显,那是握惯笔的手。

白敏中还不怎么看得透他。

她在角落里铺了席子,卷着毯子和衣睡。等张谏之进了屋,也没过多一会儿,屋中的灯便被熄了,周遭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张谏之睡得很安静,那边帐帘之中一点声息也无。白敏中却辗转反侧——她认床的。

她仰躺着,眼睛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后,叹了口气。

忽然,有个什么东西飘进了屋内。

白敏中怔怔看着那只阿飘,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侧身朝里,装作没有看到他。那只阿飘却好像专门盯着她来的一样,陡然间飘到了她面前,贴着墙壁跟她说话。

白敏中许久没跟孤魂野鬼说过话了,她小时候不懂事和这些朋友们有过交流,却被娘亲狠狠训斥了一顿,自此再也不和孤魂野鬼随意说话了。

“白姑娘,在下想找你帮个忙。”

白敏中继续装作没有看见他。

“白姑娘,我知道你能看到我。”

白敏中咽了咽唾沫,翻了个身。

“白姑娘,若你不答应的话,我可能……会做一点不好的事。”

白敏中略有些紧张,但仍旧岿然不动。

那只阿飘见她无动于衷,只好出了下策。

白敏中忽感脊背处刺痛非常,简直无法忍,“啊——”地一声喊出了声。

那边睡眠素来很浅的张谏之闻言陡然间起了身。

【零二】

周遭一片漆黑,屋内重归阒静。

张谏之朝白敏中那边看了会儿,却也没往那边走,只嗓音微哑地开了口:“怎么了?”

白敏中忍着疼支支吾吾道:“没、没什么……做了噩梦……”

张谏之便没有再问,他放下床帐,躺回去接着睡了。白敏中却咬着牙,脊背处那针刺般的疼痛仍在,那只阿飘还在半空中悬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白姑娘,你若答应了在下,在下便不捣乱了,会让你好好睡的……”那只阿飘又凑近了些,补充道:“不是什么难事……”

白敏中倒吸一口冷气,忙点点头。

阿飘道:“我父亲现下住在这间客栈,我没法和他说上话,麻烦白姑娘跟他说一声——”他顿了顿:“让他不要烧纸钱给我了,要纸元宝才行……”

“……”白敏中屏住气,她疼得额头都冒冷汗了。

“我父亲住二楼最东边那间房,过两日就要走了,你帮我传个话行么?”那阿飘看似很可怜的模样,“我在这边也很饿的,白姑娘的感受我都能体会……”

白敏中倏地坐起来:“知道了!”

她这话音刚落,那边张谏之又坐起来了。张谏之拉开厚厚床帐,仍旧哑着嗓子:“你讲梦话么?”

白敏中慌忙咽了一下口水,爬起来讪讪道:“我去下茅房。”

脊背处的痛意陡然间消失了,她跑出门喘口气。那阿飘又落到她面前:“若白姑娘出尔反尔,在下还会来的……”

白敏中心道如今改行不算命居然会被阿飘威胁,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倒霉透了。

“你自己不能托梦吗……”白敏中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飘却说:“我不会……”

笨蛋。白敏中在心中暗暗嘀咕,又道:“你叫什么……”

阿飘道:“在下蔡琼,武陵人氏,参军死在了战场上,二十岁,一年前走的。家父是生意人,以前不同意我参军,我是偷偷跑出去的……”

白敏中闻言愣了愣:“你若是战死的话,怎么看起来这般……干净?”

阿飘“哦”了一声,眨眼间便变了个歪头死尸的狰狞模样,吓得白敏中往后一跳。

“我不想吓着白姑娘才变得好看些,其实原本很吓人的。”

白敏中:“……你赶紧变回来。”

阿飘便又变回先前模样,道:“那就拜托白姑娘了,白姑娘快去睡罢。”

白敏中揉揉饿得疼的胃,本来睡着了便不会觉着饿了,结果这么一来好难受。那只阿飘已然走了,她这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接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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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谏之起得极早,白敏中醒来时见那边床已是空的了,便赶紧爬起来叠好毯子跑出去洗脸。

这时辰,张谏之已是到前堂去了。白敏中便去伙房帮忙,她提前烧好一大锅水,厨工大荣这才姗姗来迟。大荣说:“昨晚你睡掌柜的屋子了?”

白敏中点点头。

阿堂还是在一旁揉面团,嘀咕道:“掌柜让你一个小姑娘家睡地上像什么话,好歹搭个小床。”

白敏中没理他,坐在灶膛口给大荣烧锅。

她忙完这边的事,又匆匆跑到前边儿,给退房的客人收拾房间。一早上忙下来,出了一身汗,陆陆续续有客人下来吃早饭,她瞧见蔡琼父亲下来了,犹豫了一番走过去,问道:“您要吃点什么?”

蔡琼父亲唤作蔡行青,约莫四十几岁的年纪,胖胖的,食量也挺大,点了一堆,白敏中速记本事很厉害,立时跑去交代给伙房。

等她将吃食都端上来,蔡行青便埋头吃着。白敏中站在一旁回忆着昨日阿飘说的话,犹豫了半晌,小心翼翼问道:“蔡老爷,您府上一年前是不是走了个人?”

她已经做好被人打死的准备了。

蔡行青抬头瞥她一眼,脾气很好地接着吃饭。

“蔡老爷,您府上烧祭时不烧纸元宝的么?”

蔡行青手里还抓着半只馒头,嘴里还有一块没咽下去的。他慌忙咀嚼几下,望着白敏中道:“你是神婆?”

白敏中:“……”她撒谎道:“昨日有个自称令公子的人托梦给小人,说让蔡老爷往后多烧些纸元宝,他实在饿得厉害……”

蔡行青中年丧子,闻言一把老泪已经下来了。手里抓的馒头也吃不下了,扯住白敏中袖子道:“我那小儿在那边过得可还好?”

白敏中咽咽唾沫,胡扯一番道:“挺好的,就是饿……”

“哦哦,那我给他多烧些纸元宝便是。”蔡行青依然老泪纵横,一阵唏嘘,过了会儿,又从袖袋里摸出一颗碎银来塞给白敏中:“多谢了。”

白敏中不敢要那碎银,一来张谏之不许他们收客人小费,二来她若真收了这碎银,便意味着她不是帮忙而是做生意了,会折寿的,她宁愿缺钱饿着。

蔡行青见她连碎银也不要,当下感慨道小姑娘真是品行不错,又问了一番她如何会在这客栈做事,家人都去哪里了云云。白敏中乱诌了几句,蔡行青立时道:“若你往后有机会去东海府,去蔡府坐坐。”

白敏中点点头。

那边柜台后的张谏之往他们这桌瞧了一眼,白敏中赶紧搭着白手巾跑了过去:“掌柜有何吩咐?”

张谏之淡淡说着:“那人如何忽然哭了?今日伙房做得不好吃么?”

白敏中有些心虚,忙道:“与伙房没有干系……只是、只是据说突然想起了亡儿,有些难过。”

张谏之很悠闲地低头翻了一页书,迅速岔开了话题:“你晚上梦多?”

白敏中心道也许是指昨晚的事,便道:“其实……还好的。”

张谏之合上书:“我出去一趟,店面多照看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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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出门去找双桥镇的泥瓦匠。这时节,泥瓦匠师傅大多都闲着,张谏之去镇东谈了一个,便定了个吉日上门开工。

后院这几间屋子,的确需要重盖了,保不准哪一日就又塌一间。

盖房子得耗一阵子,故而白敏中一时半会儿也没别处可去,只好与张谏之挤一间屋。索性现下是炎炎夏日,睡地上反而凉快,只要大晚上的再没有阿飘出现,她就觉得没什么好烦恼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