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口,街巷里却传来马车声。白敏中探头一望,见是张谏之的马车,便索性不进去了,先在外头等着。

马车停在门口,管事匆匆迎了出来。张谏之先下了车,车夫却未收那脚凳。白敏中随即见到理也下了车。少年还是戴着他的面具,不做声地随着张谏之进去了。

张谏之瞥了一眼地上放着的包袱,遂问白敏中:“东西都找到了?”

白敏中摇摇头:“有些东西找不到了。”

她虽没当着理的面说册子的事,然张谏之见她这沮丧模样,也能猜到一二。他遂道:“不用急,先吃饭罢。”

管事很识趣地帮白敏中提了包袱送回她房里,张谏之则领着他们进了餐室。

白敏中因册子的事情愁眉不展,对食物的热情也减了半。她没吃多少,便搁下了筷子。张谏之偏头看她道:“吃这些便饱了么?”

白敏中点点头,起身道:“我回房理一理东西。”

张谏之约莫是有事要与理谈,遂也没拦她。待她走了,又唤了管事过来,让留些吃的。

管事依言去伙房吩咐,对面的理则不慌不忙地接着用餐。

张谏之等他吃完,与他嘱咐了一些事,便起身往白敏中那儿去。

白敏中窝在房中埋头收拾东西,张谏之敲门时,她正将那些衣服都收进篓子里,打算寻个晴天洗了晒。白敏中前去开了门,张谏之站在门口与她道:“因那册子丢了不开心么?”

白敏中闷闷回:“恩。”

“改天我替你查一查,方才若没有吃饱,伙房还有吃的。”他说完亦不忘补充了一句道,“早些歇着。”

白敏中应了一声,见他走了,便又重新回房收拾东西。

张谏之行至院中,站在廊中的理瞧见了他,却忽淡淡开口道:“原来你们不住一起么?”

张谏之循声望过去,不徐不疾道:“早些歇着罢,明日还要去见霍大夫。”

理转过身,沿着走廊往另一边去,庭院中便只剩下了张谏之。

虽已不早,可不肖半个时辰,府里竟又来了客。

白敏中原本不知道有客。她收拾完东西,洗漱过后看了会儿书,肚子果真饿得不行,这才偷偷溜出来,去伙房找吃的。

厨工给她留了一些甜饼,她抓着那甜饼悄悄从走廊里过时,见前厅的门竟是虚掩着的,里头点着灯,却一个人也没有。诶?这么晚了,怎会不熄灯?

白敏中低头啃了一口甜饼,轻手轻脚地进了门,瞧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包袱。她眼睛顿时一亮,那包袱是明安的包袱罢?她不会记错的,这个布的颜色,太难得见了,与他身上那海青袍子一个颜色。

那和尚怎会在这时候到府上来?眼下又去哪儿了呢?去书房与张谏之谈事情了?

白敏中虽好奇,但不打算惹事。她转了身,蹑手蹑脚地正要出去,却听到屋中传来极为低微的呼救声:“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白敏中陡然转过头,竟看到那包袱在动。虽然动作幅度不大,可它分明是在动的!

她不由自主地走过去,那里头的东西忽然大叫起来:“笨蛋!是你在外面吗?!快放我出去!”

白敏中知道是谁了。

明安上回用布囊收了小黄,当下那布囊估计也就放在这包袱当中。可这家伙,被关在那种东西里面居然还能呼救,也当真算是本事。

但白敏中并不是很高兴。这只妖怪实在太过嚣张,且张口闭口笨蛋蠢货,实在是讨人厌。

白敏中不急不忙吃着甜饼,道:“我为何要放你出来?”

小黄在里头大叫:“不要吃了!快放我出来!”

“……”白敏中接着吃。待她将那甜饼吃完,小黄已经喊得喉咙都哑了。它似乎好不容易寻到个脱离明安魔爪的机会,故而此时知道白敏中在外头,无疑是揪住了救命稻草般不肯罢休。

白敏中依旧不理它。

小黄最后只好乖乖妥协道:“白姑娘,你若是放我出去,你要我帮什么忙我都答应你……真的。”

白敏中擦擦嘴边碎屑:“我如何相信你?”

“哎,你们都不信我。可是你瞧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我除了想搞死那个和尚,没有旁的恶意的。”小黄态度诚恳,巴巴地等着白敏中伸出援手。

“你得帮我找一本册子,这是放你出来的条件。”

“好好好!”

“实不相瞒,据说解开海姬的诅咒需用到我祖父给的那本册子,而当下那册子不见了踪影。所以——”她顿了顿:“为了你自己着想,你也得帮我去找到那本册子。”

“明白!明白!”

白敏中瞅了瞅,见四下无人,手脚麻利地打开包袱,找到那只布囊,将系带拆了开来。小黄几乎是蹦出来的,它大口喘着气,扑到白敏中脚上:“我觉得我快要死了!这房子实在不适合我待,我先出去喘口气!”

白敏中迅速将包袱系好,重新掩好门退了出去。

小黄在外头喘够气,却也没再回来找白敏中。毕竟身为妖灵,谁也不想自己进那个被作了法的庭院。

白敏中是第二日一早在巷子里见着小黄的。她一大早急急忙忙赶去官厅账房考试,都快忘了昨晚上托它帮忙那茬,这会儿瞧见它,才又想起来。

早上街巷中人烟寥寥,白敏中一边走一边与小黄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交代清楚后,小黄唰地一下便消失了踪影。

白敏中虽信不过它品德,可这家伙在这方便应比蔡琼要更厉害。

她掐着点进了官厅,账房考的无非是珠算心算核账等等,白敏中应付得还算自如。

而另一边,张谏之则带着理去了东海霍大夫府中。张谏之几日前便已与霍大夫约定好了时间,可没料,他们到霍府时,管事却说霍大夫出门远游去了。

怎可能在这当口出门远游?

管事却又道:“老爷说,若有人上门求诊,大小姐接诊也是一样的。”

张谏之听闻这家的千金名叫霍京,才不过二十岁,又怎可能与有神医美称的霍大夫相比较。

他正想说“等贵府老爷回来再说罢”,霍京却从里头出来了。

说是二十岁,实际看起来可能更小一些。

霍京瞧了一眼戴着金箔面具的理,又看着张谏之,很是老道地开了口:“请进罢。”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与张谏之道:“家父并非不守信之人,答应好的事情,便不会食言。家父大约听先生说过令弟的情况,故而特意留了方子与膏药,不过——”她说着忽止住步子,转过身来:“这也不过是除疤的治标之策,想要养好,还需内调,请令弟务必定时过来。”

她说完便带着他们进了东院的一处大屋,进去之后,再开一道门才能进药室。药室外则安排了座椅茶几,好茶好点心伺候着。张谏之坐在外头兀自等着,霍京则领了理进了药室。

霍京坐下来将脉枕递给他:“手给我。”

理便将手伸过去,霍京与他诊了脉,过会儿随口道:“亲近之人才能这般下毒罢?一点点加在饮食里,很难被发现,却也不容易治好。有谁会这么歹毒呢?”

理没有回话。

霍京抬眼瞥他,收回了脉枕,道:“治脸上这疤痕,想必是掩人耳目,解毒才是真目的罢?”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

霍京淡笑,倏地站起来,俯身将手伸过去,唇角弧度未减:“我得看看你面具以下的脸被毁成什么样子了。”

理不言声,抬手缓缓将面具取下。霍京盯着那张脸忽地眯了眼,陡然间明白了什么一般,自言自语道:“看来父亲还是没有与我说实话,这哪里是医者所能及的程度?”

她摸了摸下巴,道:“我有个朋友,我觉得她倒是可以帮你瞧瞧。”

理轻轻蹙了眉。

“噢,她是个神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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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敏中恰好考完出来,虽还不知结果,可考得还算不错。何况这些事均是尽人事听天命,考完了便不必去想的。

她刚离开官厅,走到街巷拐角处,小黄激动万分地便跑了来,直嚷嚷道:“我找得□不离十了!你猜是哪个禽兽干的事情!”

白敏中蹙蹙眉。

“蔡府那个死掉的小子!他真是个疯子啊!养了一帮子弟兄,还唆使逼迫一个女的去拿你的东西!后来见你问起来,还去做戏!你是不是从破庙里将自己的行李拎回来的?是不是发现自己很多书都不见了?哈哈哈都是障眼法!障眼法!”小黄笑得丧心病狂,分外激动。

做戏?白敏中一愣。难道蔡琼先前……

怎么可能?他拿那本册子又有何用?

小黄见白敏中一副不信的样子,哼哼道:“你别以为姓蔡的那小子是什么好人,他太弱了!我一看就知道那小子在想什么歪脑筋。你若不信的话,我们去找一个人就好了!”

白敏中好不容易回过神:“找谁……”

“一个女神棍!一个二傻的女神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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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小黄鸡V:神婆和女神棍是一个意思对不对!!快夸我!!

42 四二

神婆?白敏中问道:“你知她在哪里?”

“暂时还不知道,但我看出来了,我问姓蔡那小子的时候,他分明总在想那个神婆。且我知道那神婆应就是住在那破庙附近,你去附近打探一番不就清楚了?”小黄说着开心地跳来跳去,且又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我就说嘛!早些弄死姓蔡那小子,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白敏中横了它一眼。

小黄扒拉两下爪子,哼了一声。

白敏中算了算时辰,眼下赶去城南破庙应是不算晚,便加快步子往城南去了。这时候还算热闹,但因为过两日除夕了,多数人皆收拾了东西回家等着过年,许多铺子都关了门,街上并不热闹。

白敏中沿着街道寻到一间还开着的茶铺,问附近有没有灵媒神婆一类。人铺子掌柜笑说:“灵媒算不上,倒是有个缺心眼的孩子。”

“是个姑娘吗?与我差不多年纪?”

掌柜乐呵呵地捏了捏胡子,打量白敏中一番:“正是差不多年纪呢。”他探出头去,指着东边的方向,与白敏中道:“往前走到第二个巷子口,右拐进去,你会找到的。”

小黄在后头听闻这话,立时就先跑去打头阵了。等白敏中走到那门口,小黄已是跳了出来:“哈哈哈果然是个二傻的女神棍!”

那门虚掩着,里头还用厚厚的布帘挡了,周遭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符,门楣上挂着一个牌子,上书“天下第一神算”。门很窄,屋子应当也很小,这样的地方用来做生意,当真会有人来么?

白敏中敲了敲门,里头没动静。她又敲敲,问:“有人吗?”

这才传来一声闷闷的:“进来。”

白敏中轻轻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拨开布帘,进去后,又见一道帘子,上头画着一个硕大的符,看着很是骇人。

帘子很重,里头大约塞了棉絮,用来挡风保暖。因只有一扇小窗,又没有点灯,屋子里极暗,白敏中这时闻到了浓郁的……食物的香味。

她走过去,拨开布帘,只见一个蓬头垢面的家伙蹲在炉子前,手里拿着木筷勺子盯着炉上的一锅汤。

这、这是天下第一神算吗?

小黄此时已在后面大笑道:“看到没有!果然是个二傻的女神棍!她脑子缺根筋!哈哈哈!”

白敏中回头瞪了它一眼。

小黄憋着笑,跳进去,跑到那家伙面前,又是挥舞翅膀又是嚷嚷的,那家伙一点反应却也没有。

白敏中小心问道:“你是算师……么?”

那家伙忽然掉过头来,望了望白敏中,忽然间眼睛都亮了!她霍然站起来,盯着白敏中道:“你身上有光……”

白敏中被她吓一跳,却稳稳站在原地,似不解般问道:“怎么了?”

那家伙拿着勺子筷子在她身边转悠:“你不是一般人!”

神叨叨的……

白敏中没空听她胡诌,握住她手臂让她停下来,问道:“你可认识一个叫蔡琼的人?”

她一脸莫名,回得很是坦然:“不认识。”

白敏中见她不像在说谎,随即又换了个说辞:“前阵子是否有人托你去了趟蔡府?”

那家伙脸色倏地变了变,慌忙摆手道:“不关我事啊!我是被逼的……”

“不怪你,说清楚就行。”

那家伙苦了张脸:“说起来可长了……”她又回头看看那炉子,眼巴巴看着白敏中:“我都快饿死了……求先让我吃口饭。”

白敏中自然理解快要饿死了的感受,心一软,便松手让她去吃饭了。

那家伙打开锅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白敏中一看,里头乱七八糟的炖了一锅,虽然看着不怎么样,但气味……很诱人。

她自早上去官厅考试,到现在什么也没吃过,肚子也早空了。这会儿看着那丫头吃,心里竟觉得有些发慌。

那家伙从一个棉布包着的瓷罐子里挖出一碗米饭来,咬着筷子,伸勺子到锅里舀了一口汤,忽然扭头看了一眼白敏中:“你要不要吃?”

白敏中犹豫了很久,最后说:“不用了……”

“来嘛,不用客气……这么一大锅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的。”那家伙又翻出个碗来,递了双筷子给白敏中,有明显的示好意思。

白敏中呼了一口气,将筷子接过来,在旁边拖了个软垫坐下,心道边吃边聊也不赖……

那家伙又将瓷罐子挪过去:“自己盛饭。”

白敏中见她这样子,也没急着吃,望着她侧脸问了一句:“你平日里都这般过活么……”

“不然怎么办?”那家伙边吃边吸气,“好辣,好辣!”她咽了口饭接着道:“你也看到这里没生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下顿吃,刚好手头有点余钱就先吃一顿饱的再说。”说这话时,她视线一直在自己的碗和那口锅之间移动,看也未看白敏中。

白敏中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端起来,问她道:“你叫什么?”

“我姓诸葛,单名康字,大家都喊我小诸葛的。”她被辣得直喘气,“我平日里给人算命,有时候帮活人和死人通个话,但生意一直不好。”

白敏中看了一眼旁边的小黄,又问她道:“你可以看得到哪些呢?”

“该看到的都看到呗。”诸葛康继续埋头吃饭。

“妖灵也能看到么?”

“能啊!”诸葛康回得很顺口。

旁边小黄大笑:“放屁!睁眼说瞎话!她分明看不到我!”

然它话音刚落,诸葛康忽皱了下眉,四下看看道:“我为什么觉得屋子里有东西在骂我?”

小黄倏地闭嘴,挪到白敏中身边道:“白姑娘,你说这个女神棍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啊?我怎么读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好烦躁。”

白敏中抿了抿唇,与诸葛康道:“哪里有什么东西……”

诸葛康却稍挪了挪位置,神神叨叨地说:“不一定的……我有时能看见个影子,有时的确是什么也瞧不见……就是因为灵力时有时无而且总是出问题,他们才不信我的……”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忽然叹了口气,瘪了嘴道:“他们都是坏人,我不过就是算错几次,就出去四处坏我名声……”她黯淡的目光落在那厚厚帘子上:“眼下都没人来找我了。”

白敏中手里端着饭碗,一口也还没吃。

旁边小黄拼命喊白敏中道:“白姑娘不要被她迷惑!白姑娘我觉得她是在卖可怜!”

白敏中瞥了它一眼,对诸葛康道:“既然这样,何必不换个营生?”

“我祖父我爹都是巫医,曾经很厉害的,只是我没出息罢了。至于别的,我实在不知道能做什么……哦我会煮好吃的汤。”她赶紧催白敏中道:“快吃啊,很好吃的。”

白敏中这才动了筷子。的确……很好吃啊!好厉害的手艺,这么一大锅乱七八糟的也能煮得这般有滋味……

白敏中偏头看看她:“也许你可以做厨子。”

“没想过……”诸葛康被辣得直吸气。

白敏中吃了几口饭垫垫肚子,终于想起正事来:“蔡琼找你去蔡府拿了我的东西,后来呢?”

诸葛康被她看得有些害怕,毕竟做了亏心事,且事后她也收了蔡琼一点好处,她小声道:“我将东西全都放在指定地方了,就是附近那座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