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谏之合上手中账册,披着毯子缓缓起身,也未看他:“什么时候你觉着有本事可以养活我侄女再来罢,寻常人养不起她。”

张谏之裹着毯子往餐室走,有雨丝刮进廊内。恰这时,大门又被敲响了。

管事刚走到伙房,听闻声音又匆匆跑去开门。

张谏之停住步子,那边已是传来了白敏中与旁人的谈笑声,声音虽不大,但隔着雨雾,就像风一样,闯了进来。他唇角微微浮了笑,转过了身。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公子最后这句是在炫富吗!哼!╭(╯^╰)╮我知道你们都嫌弃我 早晚你们会后悔,只有和窝在一起才是最省钱的!!!

57五七

白敏中与一行人进来了,秦笛却还傻子一般站在廊中。秦笛转过头去看到白敏中,抓了抓后脑勺不好意思道:“白姑娘回来啦。”

白敏中也是一愣,他怎会知道这个地方?到底是怎么打探到这里来的……她惊讶之余已是瞧见了不远处的张谏之,又看到矮桌与藤椅放在走廊里,心道……大约两个人是已经聊过了罢?

张谏之的脸色瞧不出喜怒,只轻飘飘撂下一句:“桌椅收了罢,天都黑了,放在外头会潮的。”

他已看到了站在白敏中身旁的理与诸葛康,遂开口道:“都留下来吃晚饭罢。”

诸葛康小声道:“霍姐姐还在马车上等着我去吃饭来着……”

她说这话当口,白敏中已是攥了攥她的手,似乎是希望她留下吃饭。诸葛康瞧了理一眼,拿过他手里的大伞:“那我出去与霍姐姐说一声……”

诸葛康转眼就走了,理则站在原地等她。白敏中跑去收拾廊中的桌椅,张谏之兀自去了餐室。

一行人皆有自己的事要忙,唯独秦笛空手站在廊里怎么着都不是,末了还是管事过来请他去餐室。

张谏之已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秦笛随即也进了餐室,他径自就坐在了张谏之对面,旁边管事看着,忍不住提醒道:“秦公子,那位子是……白姑娘的。”

秦笛遂挪了位置,坐在白敏中位置的旁边。本以为就这么坐着了,结果等另外三人都进了餐室,诸葛康道:“那个位置……不该是我的么?”

秦笛只好又往旁边挪了个位置,坐在诸葛康旁边。

理瞥了他一眼:“麻烦坐对面行么?”

秦笛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张谏之,实在不敢过去,就又挪出个位置来,坐在理旁边。

五个人悉数落座后,张谏之那边竟只有他一个人,另一边挤挤攘攘四个人,实在是看着有些……奇怪。白敏中觉着气氛有些尴尬,遂拿了自己碗筷坐到了张谏之旁边,与诸葛康面对面吃。

张谏之看了一眼理的脸,没有说话。他虽然没有办法体会背负面具度过十几年的人生,但那种活在阴影里的感受,他也知道是什么。

他并没有多问,那边诸葛康已然好奇地开了口,探头瞥了一眼坐在最角落里的秦笛道:“你是白姑娘的朋友么?”

“算不上……只是同僚而已。”秦笛浅笑着回她。

“噢。”诸葛康应了一声,“既然是同僚的话,特意来找白姑娘应当是有事罢?”

秦笛面对一脸好奇的诸葛康,抓抓脑袋据实回道:“原本是有事的,眼下没什么事了……”

“还能这样的?”诸葛康埋头吃了一口饭,抬头瞅瞅白敏中的脸色,又道:“白姑娘你同僚来了为何一点都不热情呢……”

白敏中方想解释,那边张谏之已是将一碗盛好的牛骨汤放在了她面前:“趁热喝。”语气凉凉没什么温度,但气势有些骇人。

白敏中遂只能低下头喝汤。

诸葛康看在眼里,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好玩似的同秦笛说:“您贵姓啊?”

秦笛回说:“免贵姓秦。”

“噢,秦公子。”诸葛康接着说道,“我是很有名的算师,我可以帮你算算的,不收钱。”

“诶?”

“说说看你想算什么?算姻缘?这个我很擅长的。”

“呃……怎么说?”

诸葛康装模作样地瞅瞅他,又让他伸了手,看了会儿手相居然蹙起了眉。

“不……好吗?”秦笛问得有些忐忑。

诸葛康啧啧两声:“秦公子最近是看上哪家姑娘了罢?是不是还打算提亲来着?哎哟,可惜了……”

“啊?”

“这姑娘已是有主了呢!”

“不会啊,怎么会……”他打探到的消息分明是说白姑娘尚未许人家啊。

“怎么不会?姑娘那么好,又刚好到年纪了,怎么会没有谈亲家。秦公子太单纯了啊……”

秦笛听着发懵,这女算师的话听着有点儿靠谱又有点不像真的,他遂将目光转向张谏之:“叔叔,真的么?”

白敏中一听他喊张谏之叔叔,直接吓了一跳,刚要开口说话,张谏之却往她嘴里塞了一只包子。

正这会儿,理拆台道:“原来让秦公子心有所属的那位是我们白姑娘?不过据我所知白姑娘好像没有婚约。”他随即瞥了一眼诸葛康:“你最近算什么似乎都不准。”

诸葛康嚷嚷道:“哪里不对了真的有婚约了!张先生上次还说定了日子就请我吃酒的!”

理又瞥了她一眼,诸葛康对上那目光,遂只好乖乖闭了嘴。

秦笛很是茫然,最终只好将目光投向白敏中:“白姑娘……”

“食不言寝不语,安静吃饭罢。”张谏之面上无太多表情,只垂首慢条斯理地吃饭。他这一开口,餐桌上的气氛顿时便冷至冰点。

白敏中暗吸一口冷气,将叼在嘴里的肉包子慢吞吞地吃了。

而秦笛如坐针毡,更是不敢说话,他匆匆忙忙吃完,起身对张谏之道:“那……晚辈就先走,叔叔慢用。”目光又往旁边移一些:“白姑娘再会……”

管事很是伶俐地领着秦笛出了门,餐室门再次被关上时,诸葛康忍不住笑出了声道:“这位秦公子该多么失望啊,等白姑娘明日去了账房,恐怕他都不敢同白姑娘说话了。”

白敏中这时终于有空回一句:“误会,都是误会……不要当真。”

“是吗?我觉得秦公子好像是真心喜欢你的。”诸葛康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嚼着嚼着咽下去,又忙不迭道:“不过秦公子看起来也挺好的。年轻,长得也好看,能考进官厅看来脑子也不会糟心到哪里去。若不是白姑娘已有了婚约,考虑考虑秦公子也不错的。”

白敏中吃太快,听她这一说差点没噎着。

此时她身边仿若压着一座大山,她恨不得立刻吃完遁走。张谏之却似识破她心思一般,波澜不惊道:“慢慢吃。”说着又往她碗里添了菜。

白敏中这顿算是吃到了撑。

对面的诸葛康与理也都已吃饱。外头下着雨,理遂对张谏之道:“借住一晚,有些事明早要找你商量。”

诸葛康见他住下来,遂嬉皮笑脸与白敏中道:“白姑娘,那我在你屋子里蹭一晚成吗?”

白敏中自然是点点头说好的。

理起身往外走,诸葛康却还是在原地坐着,似乎在等白敏中吃完。没料张谏之却与她道:“你先过去罢。”

诸葛康“噢”了一声,遂很是识趣地起身走了。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餐室,这会儿只剩下张谏之与白敏中。白敏中搁下筷子道:“我饱了……”

“恩。”张谏之只轻轻应了一声,却已是早白敏中一步起了身,不急不忙走到她身后,伸手在她面前搁下一只白瓷罐。

白敏中小声问道:“这是什么……”

“今日官厂送账册来的人顺便带过来的,海国的牛乳糖,味道很好,给你尝尝。”他语声温和,听不出太多情绪,白敏中却觉着有些怪怪的……且有些紧张。

白敏中正要开口回谢时,管事却在外头敲了敲门,道:“先生,药已是熬好了,现在服用吗?”

张谏之却说:“不了,过会儿送去我房里。”

白敏中赶紧将白瓷罐握进手里,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张谏之未拦她,白敏中便握着那糖罐一路跑回了自己卧房。诸葛康点了灯正在房中等她,见她推门而入,仰头问道:“呀……张先生这么快就放你回来啦?我看张先生今日好似心里有暗火啊,一撮一撮的,还担心出什么事来着。说起来,那位秦公子也太没有眼力劲了,居然喊张先生叔叔……”

白敏中将糖罐搁在矮桌上,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在软垫上坐了下来。

好动的诸葛康麻利地打开瓶盖子,倒了两颗牛乳糖在手里,鼻子凑近了闻了闻道:“唔,好浓好香,我想吃一颗。”

“吃罢。”白敏中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上想今日的事情,明日见到秦笛得多尴尬……

诸葛康觉着牛乳糖非常好吃,一边回味这其中甜香,一边又往白敏中嘴里硬塞了一颗糖。

过了好一会儿,管事忽然过来敲门。白敏中倏地坐正了:“有事吗?”

管事遂道:“先生的门敲不开,白姑娘去瞅瞅?”

诸葛康往嘴里丢了颗糖,嘀咕道:“张先生的门敲不开来找你做什么?”她说罢又塞了一颗糖给白敏中。

白敏中起身披了外袍,开了门才知道,管事去给张谏之送药,然敲半天却没有回应,便只好来找白敏中。

张谏之近来身体状况很糟,白敏中听他这么一说,也很是担心,接过他手里的药碗便往张谏之卧房去。

她敲了一会儿,正着急时,里头才传来一声低低的“进来罢”。

白敏中如释重负地叹口气,这才推门进去。然她扫了一圈,却也没见着张谏之。咦?她正纳闷时,屏风后忽传来声音:“来送药么?”

呃……在洗澡么?洗澡的时候让她进来做什么?

白敏中小心翼翼地将药碗搁在床边的桌子上,说:“药碗搁这儿,我先走了……”

“会凉的。”

“诶?”她话音刚落,便听到屏风后的水声,紧接着便看到张谏之套着中衣走了出来。

张谏之径直走过去,弯腰端起床头桌上的药碗,微微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又偏了头,约莫是嗅到了淡淡的乳糖味道:“牛乳糖好吃么?”

白敏中点点头说好吃的,仍是背对着他。

张谏之行至她面前,低了头道:“是么?”声音低沉又带着哑意,似乎是有些困了。

由是靠得太近,白敏中甚至能闻到那淡淡药味。

张谏之见她外袍这般随意披着,抬手压在她衣领处,将衣服的褶子一点点抹平,好似在帮她穿衣服一般,然说的却是:“与外人说与叔叔住在一起么?”衣服交领随即合上,只差一根腰带。张谏之停了停又望向她的眼睛,声音低哑又无害:“我很老吗?”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高冷脸)呵呵,你们……你们这些没有法律保护的男男女女是要做什么!我再也不爱你们了

58五八

张谏之这般说着,手搭在白敏中的衣服上,虽是轻轻压着,也让白敏中顿觉头皮发麻。

“我没有这样说过……”白敏中的语气听起来无辜极了。

“哦?”似乎是不大相信的语气。

“当、当真没有说过与叔叔住在一块儿……”白敏中呼吸略有些急促,“兴许只是他瞎揣测,或是打听错了……”小丫头末了还不忘强调:“我与他并没有什么交情的。”

张谏之头再低一些,便能清晰闻到她身上的牛乳糖味道。应是刚吃完不久,浓郁的奶香犹在,实在引人耽溺。白敏中却低着头,希望他能尽快放手,可张谏之却一动也不动。就这么过了一会儿,白敏中才抬起头来,恰好对上张谏之的眼睛。

张谏之靠她非常近,近到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单薄的药味与浓郁的奶味混在一块儿,让人脑子发空。

白敏中欲往后退,张谏之却伸手轻轻搭上了她后脑勺。白敏中吓一跳,张谏之却只是揉了揉她脑袋,转眼又松了手,取过架子上的干手巾递了过去。

白敏中抬头瞥他一眼,见他这会儿头发还是湿漉漉的,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干手巾,唔……是要给他擦干头发么?看在他是个病人的份上……也只能这样了,何况今晚他似乎当真被秦笛那一声“叔叔”给挑起火来了。

她还在琢磨着,张谏之已是在床边坐了下来。白敏中遂走过去,坐在旁边替他擦头发。张谏之随意卷了一册书在看,很是专注的模样。可白敏中擦着擦着却不断走神。

张谏之由是刚洗完澡,身上的中衣松松垮垮套着,袖口又随意卷上去一截,露出精瘦白皙的小臂,白敏中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他□的小臂。

触感……有些凉,却莫名地撩起她心里一撮小火。白敏中口干舌燥地舔了舔嘴唇,注意力移回他的头发,认真擦着。也不知怎么的,擦着擦着,视线就往下了,能看到张谏之微微敞开的领口。

白敏中顿时觉着自己魔怔了,慌忙摇摇头,似是醒神一般,手中擦头发的动作也随即顿了一顿。

张谏之若无其事地翻开一页书,语气淡淡:“今晚要与诸葛一道睡么?”

“恩。”白敏中回得很快。

“你上回是不是抱怨过那丫头睡相很差?不怕被踢下床么?”

“还好的……”白敏中说完立即转换话题,道:“天气还不算暖和,穿这么些会冻着的罢,要不要裹个毯子什么的……”裹起来最好了,眼不见心都能静了……

张谏之却丝毫没有裹毯子的想法,淡淡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暖炉道:“我觉得还好,你难道冷么?”他看了白敏中一眼,指了指架子上挂着的宽幅腰带:“你可以暂且用那个。”

“不用了不用了!”白敏中抓着手巾忙摆手,道:“我还好的……只是怕你冻着……”

“哦。”张谏之波澜不惊地应了一声,随即探身拿过床边矮桌上的茶壶,倒了一杯水,却没有自己喝,反倒是拿到了白敏中面前,似乎是打算犒劳一下正在辛苦擦头发的白敏中。

白敏中伸手要接,张谏之却稳稳握着杯子:“直接喝罢,我喂你。”

白敏中厚着脸皮低头轻啜杯中的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张谏之的小臂上……

她看得出神之际,张谏之刚好盯住她的眼,问的却是:“又饿了么?”

白敏中陡然收回神,说:“没有!”

“那为何盯着我的手臂像是想要吃掉的样子?”

白敏中的确是咽了咽沫,真真是一副饿极了的模样。她连忙挪开眼道:“没有的……你看错了。”

张谏之却不打算就此罢休:“若什么时候饿极了,又没有旁的东西吃,会剁下来给你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他的手臂就真的跟寻常食物一样。

白敏中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气,她脑子里略略设想了一下那情形,自己都被吓着了。

也正是这么一来,白敏中不敢再去看他的小臂,闭着眼将他的头发擦干,退到一旁说:“擦干了,早些睡……”然后乖乖巧巧将手巾搭在架子上,转身就要逃。

张谏之却身子前倾,忽地拽住了她的手。

白敏中觉着自己快要被那触感逼疯了,以前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眼下每每都跟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似的,浑身发麻……

“再坐会儿罢,刚喝完药,不怎么想睡。”张谏之懒懒开口。

白敏中心底里哀嚎一声,拖过矮凳在床边坐着,干耗了半天,才道:“要不你先躺下……”只穿一件单薄中衣,看着都冷。

张谏之倒也没说别的,半躺在床上,身上搭着被子,手臂还是露在外头。

白敏中只好闭目养神,可她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些乱七八糟的涌出来,完全刹不住。

张谏之也不看她,只兀自翻书慢慢看着,偶尔与她搭几句话,也都没什么主题。

白敏中实在待不住了,起身取过盛药的空碗,小声道:“我有点饿了,去伙房吃点东西,顺便将碗带过去。”她说完拔腿就跑,连一点余地都没给张谏之留,“嘭”的一声,便将门给带上了。

张谏之放下手里的书,抬手轻柔睛明穴,偏过头瞥了那扇门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唇角弯起浅浅弧度来。

而另一边,诸葛康在卧房里等白敏中都快等得睡着了。迷迷糊糊望着白敏中一脸惊魂未定地跑回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陡然来了精神,问道:“白姑娘有鬼在追你吗?!”

白敏中搁下碗就瘫倒在地:“差不多……”

诸葛康四周看看,警惕道:“没跟进来罢?”

“不知道……”因为鬼全在她脑子里。她脑子里心里都有鬼。

诸葛康瞅瞅她,打开糖罐子就要塞糖给她吃。白敏中连忙伸手阻止:“我不吃!你、你那么爱吃,全部都拿去好了……送给你了。”

“白姑娘你这个样子……好令人担心啊。”诸葛康装大人一般伸手摸摸她的头,“不要紧,都会过去的。”

小丫头说完,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简单洗漱了一下,脱掉鞋子就爬进床里侧呼呼睡了。

白敏中后来倦了,也上床去睡。可她却一直睡不好,总是反反复复地做梦,都快哭了。

早晨起来时,诸葛康瞅瞅她的脸,道:“白姑娘你昨晚是做了一晚上的梦么?眼睛看起来怪没有精神的。梦见谁了?梦见张先生吗?全部梦见他一个人吗?”

在诸葛康的连续追问之下,白敏中迅速穿好衣服,去伙房拿了两块饼就出门去了,一句话也没说得出口。

诸葛康见她就这么走了,只好兀自去了餐室,看到张谏之便瞎诌诌道:“白姑娘昨晚做了一晚上关于张先生的梦呢,这会儿估计都不好意思见先生,连早饭都不吃就走了。”

理伸手塞了一只肉包给她,示意她不要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