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走廊里仍有那些东西在,昏昧的灯笼疲倦地亮着,只有鬼魂还不知疲倦。他们不知自己为何在这里,又不知自己将去哪里,只是守在自己的这一块地方,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地做着同一件事情。

饿死鬼手里的包子永远吃不完,在埋头拖地的家伙好像永远都觉得地上很脏,走神的老婆婆也不知在想什么……

活人的世界也好死人的世界也罢,都有不可理解的执着,只能自己吞咽。

白敏中多次试图去理解张谏之的执着,现在她似乎明白多了。

回到卧房里,她只留了窗边的一盏小灯,将其余的灯盏都吹熄了,这才脱下外袍铺好被子钻进去。屋子里虽生了暖炉,可不知为何,被子却格外冷。

张谏之在另一侧安安静静地睡着,白敏中借着极微弱的光望着他的后背发呆。她伸出手来,看看自己手上套着的那枚指环,摸上去已不再是初戴上手时的凉凉触感,而是……带上了她的体温。

她悄悄将手握起来,露了个脑袋继续望着他后背走神。

这么看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样子,白敏中却怎么也睡不着。屋中的灯渐渐黯下去,忽然在那么一瞬,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周遭瞬时陷入一片寂黑之中,白敏中短暂地适应了一下,随即将手伸向了张谏之。

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野鬼此时盘在床帐顶上,白敏中看看它,伸手轻拍拍张谏之。张谏之先是没有反应,随后轻咳了咳,但却不像是已经醒来的样子。

白敏中只见他翻了个身,眼睛大约还是闭着的。

白敏中抬头一看,那只鬼依旧盘在上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似乎并不是什么善辈。

也许是有些害怕,又或者……只是单纯地渴望拥抱。白敏中扯开自己的被子一角,动手动脚地将两床被子打通,无师自通地靠了过去。

张谏之的气息能让她安心,似乎有人靠在身旁,不必害怕恶灵野鬼,也不必担心突如其来的变故。就算下一瞬人世都会走向覆灭的灾难,她似乎也不觉着有什么遗憾和恐惧之处。

终于是……非常心安非常放松地舒出了一口气。

她的呼吸从一开始的紧张,渐渐趋于平稳。这样的感觉很奇妙,令她想起童年时期母亲的怀抱,温暖踏实,不存有什么杂念,却带有强大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像是……拥有了盾甲。

她小心翼翼地回抱了张谏之,期冀也给他一点温暖。她抬头看他的眉眼,以及紧抿的唇,想他在童年时期、少年时期又会是怎样度过,青年时期又遭遇过什么样的事情……这些在她的认知里如今越发清晰起来。说起来他也不过是天赋稍微好一些的普通人罢了,却负担着这样的人生,说起来也许是不幸的命运罢。

令人心酸的沉重过去,终究已是过去。拥有沉重过去的人,也未必将来就依旧过得沉重。从初见时寡见其笑颜,到如今能得见的温暖微笑,白敏中也能察觉到他在努力摆脱那些过去阴影,想要重新活过。

这一晚,白敏中几乎没有睡。

屋外五更的钟鼓声响过后,她便起身下楼了。

张谏之却很意外地睡得很沉。他醒来时,屋外已是大亮,走廊里可以听到走路声,再偏头,已是看不到白敏中的身影。

他陡然间坐起来,窗外的阳光竟让初醒的人觉着有些刺眼。他掀开被子急忙忙下床时,忽察觉到了一丝异样,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压在床沿的手,在手指上看到了那枚玉指环。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以前逛知乎,看到一句说爱上一个人感觉就像是男人忽然有了肋骨,女人忽然有了盾甲。【窝也有正经脸的时候呢~~~~呢~~呢~~】

七六

他愣怔之时,房门却被推开了。张谏之偏过头去,看到白敏中捧着漆盘低头走进来。她随即又转过身去伸脚将门关上,笑嘻嘻地走到床边,将漆盘搁在一旁的矮桌上:“我已是吃过啦,还剩了一点甜羹,觉着还不错,趁热吃。”

张谏之瞥了一眼漆盘上的甜羹盅,又看看她,仿若不认得她一般。

阳光暖暖,张谏之挽起袖子端过小盅,白敏中瞬时递了茶盏过来:“先喝口水罢,不然会觉着腻的。”

张谏之神情仍然没有什么变化,微低头抿了一口水,拿过调羹放进小盅里,有些漫不经心地搅拌着。羹上洒了晒干的桂花,甜腻之气随热量腾上来。自窗户照进来的阳光落在小盅上,显得格外暖。

“再不吃要凉了。”白敏中在一旁提醒他。

张谏之这才拿起调羹,慢条斯理地喝起这一碗腻腻的甜羹来。

白敏中问他好不好吃时,张谏之轻应了一声,将小盅搁回了漆盘上。

白敏中浅笑笑,说:“我也觉得很好吃。”

于是他刚转过头,白敏中便凑了过来。她一直站在床前,此时身子前倾,手背在身后,脸已是贴近了他。白敏中眼角蕴起一抹难得的诡笑,头低下去便亲上了张谏之的唇,与此同时,就连原先老实背在身后的手,也毫不犹豫地握住了张谏之裸/露的小臂。

她的气息带着清早特有的清爽味道,微凉绵软的唇瓣压着他的,似是妄图吞灭方才的甜腻之气。张谏之却也任由她这样子,待她实在不知下一步该如何进行、忽然离了他的唇望向他时,张谏之才淡笑了笑。

他似乎全然没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成什么惊心动魄的大事一般,神情素淡,笑容也是一如既往的从容闲定。倒是白敏中,因为做了这般主动的举动这会儿脸上通红。

张谏之蓦地反握住她的小臂,将她拖近,微微仰着上半身再次吻上她的唇,手也移至她脸侧,拇指轻压在她唇角,教导一般地,迫她开口,与之唇舌亲近。

这是十分考量腰力的姿势,不论是卷曲着腹部悬空着上半身的张谏之还是不断往下压的白敏中。结果便是——体力不支的一方必然要压倒另一方,白敏中遂直接压在了他身上,甚至能感受到单薄中衣之下那强有力的心跳声。

她可管不了那么许多,此时她脑子里回荡的只有一个想法——让面前这个一直仰慕的对象成为自己的人。

那么久都只能干看着,连碰也不敢碰,偶尔壮个胆子自己都要不好意思大半天,既然鼓足了勇气,那就该一鼓作气将平日里想看想碰的全部都得手。

况且……她早上可是吃饱了的,有的是力气。

她学得飞快,努力回应他的亲吻,甚至带着一丝不客气的意味。若这会儿摸摸自己的脸,应当是烫得吓人罢。可她的动作丝毫没有受到脸红的影响,反倒是很麻利地将手滑进了张谏之的中衣内。

大约是刚醒的缘故,他的皮肤摸起来有些凉,白敏中为防自己军心动摇,也不敢抬眼去看他,离了他的唇微微喘着气去解他的中衣。这当口,她却是想起什么来似的,分心去放下厚厚的床帐,转眼间视野没有开始时那般明亮了。

光线稍稍暗一些,白敏中的胆子也更肥。张谏之任由她折腾,不加引导亦不阻止不推拒,直到这丫头想要褪下他宽松的中衣袍子,他才忽然握住她小臂,自己坐了起来。白敏中此时分腿跪坐在他身上,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吓,目光对上他的眼,才看到对方此时轻蹙了眉头。

白敏中被他这一眼看得发愣,她到底还是怕他的,就算壮了胆子好像还是差一截。张谏之索性将中衣脱了丢在一旁,这会儿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靠得十分之近,白敏中跪坐着的腿都发酸了。

她转移了注意力,将目光移至他手臂,伸手抚了上去。

手臂上的旧伤疤尤在,她的手沿着那条伤疤一直往上,直至肩头,获得他默许后,手掌又移至后背,以半拥的姿势感受触碰他后背上的伤疤,渐渐地便将下巴搁上了他的肩,伸双手拥抱他。

直到这一刻,白敏中还有些置身梦境中的错觉。她悄声呼吸着,对方的体温渐渐让她认识到这并非梦,而是现实。许久之前一直爱蹙眉爱寡着脸,无法探触其脾气与过去的那个张谏之,之前在她心中一直是以被崇拜对象姿态而存在的张谏之,这时候终于像是个……活人了。那些刻意保持的生疏的距离感,这时候好像也渐渐淡了。

她沉浸其中时,张谏之忽道:“似乎有些冷。”声音清雅淡然,依旧是很稳的语气。

白敏中想起来他光着上身,这才陡然松开双手,气势又矮下去一截,脊背微弓着耷拉着脑袋往两边瞧瞧,拖过手边的一条被子胡乱将张谏之裹起来,整个过程里她都没再直视他的眼睛。

张谏之身上胡乱裹着被子,连手臂也被裹在里头,两个人这么坐了一会儿,张谏之抽出手来揉了揉她脑袋,翘唇微笑,揽过她后颈,手灵巧地滑进她衣襟,又轻抚上她瘦削的肩头,细腻的肌理在他温暖的掌心熨帖下慢慢升温发烫,白敏中的身体陡然间僵硬紧绷起来。

他手掌贴着她的肩胛骨,施力将对方压向自己,贴上唇认真亲吻。这亲吻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深入细致,不一会儿,白敏中就因为缺氧头脑昏昏。张谏之笑着放开她的唇,白敏中忽觉身上一凉,外袍竟在这短暂时间内被他褪去了,身上一件薄薄中衣也已是敞开了领子,露出雪白纤细脖颈及骨秀肩头。

而张谏之此刻的手从肩头再往下便能褪下她身上中衣,白敏中稍稍一愣怔,张谏之却已经握住她手臂翻身将其压在了身下,俯身去亲吻她的美人骨,骨窝的深浅恰到好处,线条清晰平直,白敏中被他这温柔亲吻弄得浑身痒麻,原本就紧张的身体更加紧绷。

他的手亦是轻柔地在她身体上滑过,自额头至颊边,覆过她的眼亦或轻或重地碰触她的唇,随后是下颌脖颈,再到锁骨……触感温暖干燥,动作流畅又温柔,曾是画手的他此刻触摸她的身体更像是在作画般。

白敏中腰间的系绳这会儿也被悄悄解开,胸前便只剩了一件小衣。尽管他的手带着热量,但白敏中此时却还是感受到了一阵凉。大约是实在不好意思,白敏中又努力地伸手将方才那条被子拖过来,抬眼看他的眼睛,小声地征求意见:“能躲被子里么?”

张谏之从头至尾都未说什么话,只任由她将被子盖在两人身上,甚至——蒙住了头。

视线更暗,虽然看不大清楚,但手却能感知到对方的温度,耳朵与皮肤亦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白敏中索性闭上了眼睛。

于她而言,男人的身体是陌生的存在,虽然有模糊的概念但到底缺乏认知。这般情形之下,变成完全被动的一方实在是可以谅解。

昏暗中着急忙慌的摸索、紧张与忐忑心情,想来是白敏中这一生之中难得的回忆。张谏之则不慌不忙地引导着她,温柔的亲吻与抚摸像术法一般让她周身沉浸在陌生又奇妙的感觉中,让她不由地弓起身子小声求饶。

然张谏之到底是控制欲很强的人,即便是在情/事之上,亦牢牢掌控着主动权。且他亦是寡言之人,眼底黑如墨,那是忍耐到了极致的时候,也难得会出一声。

这场情/事,白敏中的表现虽然像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但她到底真切感受到了对方的存在,非师非友,而是以另一种身份的存在。

疼痛或是身体的异样表现,她都能欣然且愉快地接受,之后便是踏踏实实的满足感与快慰。

不论之前如何相处,如何将自己伪装成最习惯最合适的模样,到了这时候,也是毫无保留地相见,全身心地去感受对方,去体贴对方的感受……

两个人彼此温暖亲近,所能感受到的幸福并不是某一个瞬间,而是全程。身体的接触让彼此的心更近更暖,也让一切更自然放松,一起感受疼痛与快乐,分享喜悦与急切,彼此安抚的甜蜜沁入心田……白敏中过了许久也未能回过神,脑子像是炸开一样,完全不能停下来理智地思考。

体力耗尽的白敏中意识还有些许恍惚,发丝湿腻面色潮红,侧躺在张谏之怀中微微喘气。她似乎是想要回想起一些细节,但脑子里仍旧一团浆糊。就在她将回神却还未回之际,张谏之忽地支起身,取过床边矮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水,俯身亲吻上了还微微张着口在喘气的红唇,将凉凉的茶水喂给她。

白敏中干渴的喉咙因为这口微甘的茶水终于舒服了一些,“唔”了一声,意识不清地伸手握住张谏之的小臂,似乎在渴求更多的甘霖,张谏之无奈淡笑,遂又喝了一口水喂给她。小丫头当真是渴极了,喝完这口水,竟主动唇舌纠缠他,原本只是唇瓣触碰,这会儿居然加深了这个吻。

作者有话要说:小黄:赵公公是写肉虎头蛇尾的蠢货

七七

就在这会儿,白敏中感到胃里饿得发疼。早上明明吃了那么多,可为何到这个点又饿了?她坐起来,张谏之索性将茶盏递了过去。她低头猛喝几口,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一眼,竟瞥见床帐顶上盘着的一只孤鬼。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张谏之亦是抬头看了一眼,取过一旁的衣服,又问她要不要洗个澡。

他已可以当这些东西根本不存在,白敏中到底还差了一些,只急急忙忙套上中衣说不用了。

“还怕么?”张谏之帮她系腰侧绳带时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声。

白敏中这时已清醒了,只摇摇头说:“不觉得怕,只是觉着有些怪异……”

张谏之看着她的眼睛微微愣怔了一会儿,白敏中觉着奇怪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了神。

“怎么了?”

张谏之则低头握住了她的手,没有立即回答,随即又起身取过床边架子上的外袍,展开来对她说:“若不想继续睡了,吃些东西便去祖母那里罢。”

白敏中起身穿衣服,她眼下迫不及待地想要进食来填补自己空虚到发疼的胃。

她正欲出门时,张谏之却又拖住她,站在她伸手将她头发理顺了束起来,又将她整个身体转过来,低头仔细看了看,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这才放她去吃饭。

白敏中兴冲冲跑下楼,张谏之却迟迟未下来,大约是在收拾行装。

她等餐间隙,卢菡忽然出现在她对面的位置上。白敏中连忙抬头看一眼楼上,卢菡低了头道:“他在忙,暂时不会下来。我抽空与你说些事。”

“怎么了?”白敏中揉揉肚子打起精神来问道。

卢菡看起来似乎很疲惫,她看看白敏中的脸,语声淡淡道:“帮我解决一个人。”

白敏中闻言一惊:“诶?!”

卢菡伸手示意她淡定一些,轻抿了唇道:“帮我解决掉长平。”

“为什么……”

“解决她对谁都好不是么?”卢菡语声轻轻,好似方才只是在聊寻常话题,跟杀人害人这些丝毫扯不上关系。她说着抬起自己的袖子,那白衣上的颜料犹在,丝毫不会因为岁月的关系淡下去:“我那时无甚戒心,就算有人对我下毒我也不知道,何况那毒药是掺在我用的颜料里,经久接触长年累月的毒,我却一直以为自己是身体不好。直到最后一刻倒在画桌上,我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成那样。”

穿成这样,衣袖上这么一块颜料,原来是这个缘由。会觉得委屈罢,明白原委之后,冤死的人总会觉得不甘心。

白敏中怔怔地看着她,卢菡脸色寡淡,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了下去:“长平精通药理,也极擅用毒,你亦是有所体会。她手上人命很多——”卢菡看了她一眼:“就算是为人间除害,她也不该继续活着。期许这样的人放下屠刀,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白敏中听她说完,末了才缓缓问:“所以,你想要……怎么解决她?”

“以牙还牙。”卢菡语气神情均很冷静,也看不出愤慨的意思,接着道:“若是张谏之递过去的东西,她不会拒绝的。至于毒药——我已经备好了,不会被察觉。”

身旁有太多深重的执念,白敏中已是听了太多的以牙还牙。作为她来说,是体会不到这样强烈意念的。可她到底更现实一些,在所有的复仇之外,好生的她,总是会去考量退路。

“可是……若她被毒毙,活人是逃不了咎责的。”卢菡这个法子看着解气,好似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仔细一想,却并不是什么好办法。

白敏中叹口气道:“复仇并不一定是你死我活。何况……死人对活人的复仇,从来都是不对等的。退一步讲,若她当真这样罪无可恕,痛快地死了,难道不是便宜她吗?”

卢菡说:“我知道,但我太累了,也许哪一天受不了就灰飞烟灭了。我是被鬼差放弃的死人,我哪里也去不了,只能这么飘着,我……想早些看到她的结局。若等不到,就只能自己给她一个结局。否则……我没有办法甘心。”

她的确看起来……疲惫极了。

白敏中想到她之前说离开东海府就会浑身疼,大概那感受当真很难熬。

由是交谈太过投入,白敏中都没有及时注意到送餐饭过来的小吏。那小吏端着漆盘见白敏中对着空气叹息说话,在原地愣了好半天,这才有些怕怕地走过去,将漆盘递上。

白敏中陡然吸一口气,抬眼瞅了瞅小吏的表情,埋头就吃起来。

她不再说话,对面的卢菡却依旧坐着。卢菡见她狼吞虎咽地吃着,哑声开口问道:“你上一次进食是何时?”

白敏中趁那小吏离开后,扫了一圈周围,见没人,这才回说:“差不多快两个时辰之前……”

卢菡轻抿了唇,看她的目光似乎有些担忧。

她欲言又止了一下,末了又道:“你祖父那般厉害,又怎会袖手旁观呢……”这声音隐隐带着叹息意味,但她大约察觉到张谏之快下楼了,遂立时没了踪影。

对面的卢菡刚走,楼上便传来脚步声。张谏之拎着行李下了楼,寻到白敏中坐着位置,随手取了一两块点心吃了,看她吃完,问她是否饱了,这才自袖袋中取出一只瓷瓶给她。

白敏中将瓶子取过来,倒出来竟发现是药丸。她看看张谏之:“这是什么药?”

张谏之握过桌上茶盏,淡淡回:“你近来看着精神不好,这是补气的药,记得每日早晚服用。”

白敏中哦了一声,随即将小瓶子揣进了袖袋中。

用完饭随即启程去祖母那儿,白敏中窝在马车里靠着张谏之补眠,张谏之则不知倦地翻看账本。她睡得很香,途中偶尔动一动,就又靠得张谏之更近。张谏之低头看看她,唇角抿起笑来。

抵达已是下午,依旧是好天气。白敏中高高兴兴地敲了门,侍女领他们进去,便见程苇杭正在走廊里给一幅画落款。

用色细致繁复,白敏中对这样的画法感到熟悉。

唔,张谏之也是这么画的。

她凑在一旁看程苇杭做最后的收尾工作,张谏之则只是与程苇杭打了招呼,便拎着行李跟着侍女往卧房去。

程苇杭搁下笔,从桌上摆着的一只锦盒中取了一枚印章出来。她端详那枚印章许久,忽然偏头看了一眼白敏中,最终取过印泥盒,蘸取印泥后在刚完成落款的画作上印上了这枚章。

这是一枚肖形印,虽无文字,但寥寥图案,却足够传神会意。白敏中在一旁看着,猜测这枚印章应当意义深重,刚要开口问时,程苇杭却已是将印章递给了她:“这枚肖形印是你祖父的,当时他没有带走它。”

白敏中仔细端详那枚印章,又看看落在画纸上的那枚印的形状,那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不由蹙了蹙眉。

程苇杭将印章拿回来,见她走神,又好奇地问道:“你的字写得如何?”

白敏中连忙收回神,支支吾吾说:“还好……还好。”

程苇杭随即便铺了一张新纸,很是自然道:“写给我看看。”

白敏中硬着头皮取笔蘸墨,想了一段诗词,慢慢写着。然她才写了三两句,旁边的程苇杭已是蹙了眉:“居然写得这样丑。”

白敏中被她这么一打击,底下的字写得更糟糕。一来因为记账的关系,她更习惯写蝇头小楷;二来程苇杭的这支笔实在有些难掌控,她觉得很紧张。

难怪祖父要叮嘱她好好练字,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天了不成?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被祖母嫌弃字丑了……

这时张谏之恰好走过来,程苇杭偏过头去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教成这个样子,是有多不负责任。”

白敏中忙小声辩解道:“是我资质差、我资质差……”

程苇杭抬手就拍了一下她脑袋:“我程苇杭的孙女可能资质差么?”

白敏中摸摸头。

张谏之却站在一旁淡笑,从容回道:“徒弟知道了,以后会好好教导的。”

白敏中苦着一张脸连忙搁下笔,投奔张谏之这个救星去了。

张谏之笑着握过她的手,与程苇杭道:“祖母要喝茶么?带了一些海国的茶叶过来。”

程苇杭抬头看看天色,这会儿风渐渐大了起来,也不宜在外头待太久,遂吩咐侍女将桌子收了,自己径自往茶室走。

张谏之携白敏中一道过去,待走到茶室门口,张谏之才忽然停下步子,俯身微笑着对白敏中道:“茶叶放在包袱里了,你去卧房拿过来罢,我与祖母说一些事情。”

白敏中忙点点头,转过身就往卧房去了。

侍女给他们安排的卧房在东南方向,白敏中推门进去,还没看到包袱,便先瞧见了铺在床上的那身衣裳。

那身绯衣,她曾经在东海府的张宅试穿过,记得当日连一双配得起这身衣服的鞋子也没有。

她目光往下,看到床下放着一双鞋子,搭这身衣裳真是绝配。

张谏之竟然连这些都带到丰泽来了吗?这身衣服当时分明是被她收进柜子里了呢……

她犹豫了一下,决定换上这身衣服。

但她在换□上这外袍时,忽然意识到袖袋中还装着中午张谏之给她的小瓷瓶。她立时将那只瓷瓶取出来,转了个方向,盯着瓷瓶底的一枚肖形印蓦地愣了一下。

……怎么会呢?

只属于祖父的这枚肖形印,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瓶药,难道是祖父留下的么?可为何要留这样的一瓶药?

七八

祖父为何不直接交给她?这当真是补气的药么?白敏中盯着那瓶子琢磨半天,觉着并不像那么一回事。她闭眼回忆了一下临近中午时张谏之的神情以及卢菡临走时说的话,看起来两个人似乎都有话要对她说,但最终都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