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雨道:“傀儡五感不若常人,不会被普通的障眼法迷惑。如果它们也找不到路,那就说明,我们并没有遇上障眼法,而是误入某个法阵中了。”

众人面面相觑,这的确比坐以待毙要好得多。不过,想到要派自己的傀儡离开,谁都在心里直打退堂鼓——在这个关头,傀儡是保护自己的最有力武器了,谁愿意放它离开?

只是,要他们跟着傀儡前行,也不现实。马匹如今烦躁不安,都在原地绕圈,不肯往前走,这就意味着他们得靠两条腿向前探路。万一遇到了怪事,没有马匹是很麻烦的。再说,也没人希望在这个时候落单。

要是全部人一块往前走,也不合适。毕竟,这就意味着他们要把马车上放的行装和武器抛在原地。回头能不能找得回来,都要打个问号。

众人踌躇不决,最终决定要以抽签的方式,选出一人带着他的傀儡去探路,半个时辰都找不到出路的话,就沿着标记往回走。

天将降副本于BOSS也。毫不意外地,抽到了签的人是夜阑雨。

夜阑雨把草梗扔掉,既不耍赖,也不废话,从马车上跃了下来。才刚远离了原处不到十米,几辆马车就成了浓雾中的几抹黯淡的影子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简禾心里也有点紧张,遂不由自主地拉住了夜阑雨的手。夜阑雨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许了。

他沉静而警惕地以剑拨开锋利的枝叶,黑靴踩过地上的枝叶,绵绵无声。忽然,他道:“我们有没有走岔路?”

傀儡的方向感是极好的,简禾很肯定地说:“没有,一直是直线。”

忽然,她的靴子踢到了一块软绵绵的东西,连忙扯了扯夜阑雨的袖子。

以剑光照亮它后,一阵恶寒的感觉从脚底直窜到了简禾的头顶。夜阑雨一怔,随即道:“不是什么,只是死人而已。”

简禾拂开了雾气。

一时之间,她竟找不到恰当的词汇来形容躺在他们面前的这只四不像。

乍一看下去,这是个类人生物。

它的身躯却极为扭曲,有两副上身、两颗头颅、四只手臂,而腰部以下的位置却不见踪影。再看头,这是一男一女。

这诡异的组合,就像两个人被拦腰斩成两半,然后被人用针线把腰部缝合了起来。

正所谓应了那几个字——不男不女,不阴不阳。

而且,这缝合还是反面缝合的,即二人的脸朝向不是同一侧。但是,两张脸均凝固在了一个极度惊讶和恐惧的表情里。

剑光下移,看清了他们身上破破烂烂的枣红色衣裳,简禾脱口道:“是夜家的修士。”

勉强辨认一下,这两人都有一定的年纪了。看来,崔良为第二披送人头的弟子找来的两个保镖都已经挂了。

忽然注意到他们的脖颈处有几道黑色的长痕从衣服下漫出,简禾皱眉,正准备蹲下来把他们的衣服拉开,看清楚一点。

“等等,不要用手碰。”夜阑雨眼明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腕,同时以剑锋贴着这四不像的脖颈,轻轻划拉开了他们的衣服。

衣裳之下,那凌乱的长痕如藤蔓盘树一样布满了他们的上身,皆发源于丹田的位置。仔细一看,其实并不是全然的黑色,而是淤紫色的——这是皮下出血的痕迹。

看来是把修为也炸掉了。

简禾喃喃道:“这是走火入魔?”

“走火入魔”四字一出,夜阑雨一顿,眼底暗光一现,深深地看了简禾一眼。

简禾呼吸一窒,猛然发现自己刚才说了句不太像傀儡会说的话。可既然夜阑雨没有发难,她就假装没事发生过,望天,佯装没有露出马脚。

夜阑雨没有与她纠缠,抚过了旁边的树皮,道:“有打斗过的痕迹。”

“在这里打么?”简禾灵光一现,道:“你说,会不会是他们一伙人遇到了危险,然后,这两人就被留下来断后了,其余人趁机跑了。所以这里也只剩下他们了。”

夜阑雨点头,沉声道:“真气妄动,灵力逆行,走火入魔。”

就在这时,一道黯淡的灯光在前方晃了晃。

两人同时一愣。那灯火却似有灵性似的,倏地往远处跑去了。夜阑雨当机立断,道:“追!”

简禾立即扯住了他的手,两人直奔了数百米。影影绰绰间,看到了连片屋宇的房顶——那是蜀东的建筑。

简禾松了口气,道:“我们找到路了!”

这时,四周的雾色忽然加深,似乎混入了一些奇怪的瘴气。

简禾:“……”

夜阑雨面色一变,简禾反应过来,想要反手掩住他的鼻子,可这道瘴气升起得太快了,根本躲避不及,两人一前一后地软倒在了地上。

再醒来时,简禾感觉到了有人倚在了自己的胸前,很沉很重,连呼吸时胸口起伏都不太顺畅了。

慢着,呼吸?

傀儡会呼吸的吗?

一簇闪光于脑海中蹦现,简禾悚然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所简陋的木屋,天花板布满了霉点。

这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她头后面就枕着一捆细柴。动了动脚趾,感觉到自己腰以下的部分还接在了身上,她才松了口气,挥去了些许惊悚感。

视线下落,一名少女伏在了她的心口,手紧紧地拽住了她枣红色的衣襟,蹙着眉,一副极不舒服的模样。

简禾:“!!!”

这个压着自己的人……不正是她直至刚才还在使用的那具傀儡身体吗?!

虽然,这具壳子并非她的原装身体。但毕竟也朝夕相对了那么长时间,突然从第三者的角度去看,实在是诡异得让她浑身发毛。

她晕倒以后就从那具躯壳里出来了?

那她现在附在了谁的身体上?

这时,伏在她心口的少女猛然咳了几声,悠悠睁眼,看向了简禾。

双方大眼瞪小眼。在一瞬的震惊之后,对方的表情瞬间变得铁青而僵硬。

从对方眼睛的倒影中,简禾看见了她现在所附身的躯壳那张俊美而阴郁的脸。

简禾:“……”

OK,她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简禾往后栽倒,脑袋咣当一声砸在地上。

艹艹艹艹艹,她跟夜阑雨互换身体了!

原来副本名称的【阴阳颠倒】是这么个意思吗?!

敢不敢不要那么实诚?她那句“男女剧本给反了”只是随口的一句吐槽,不是真的想要换个身体啊!!!

第68章 第68个修罗场

夜阑雨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的,似是用了最大的定力, 接受了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这接受能力之强, 让简禾发自内心地佩服到五体投地。

同时,亦有一阵不安急速于简禾心头窜过。

众所周知, 傀儡是只听主人操控的一具空洞的杀器。在玄乎又玄的阴阳颠倒以后, 夜阑雨的身体, 绝无可能有一个魂魄注入。呼吸脉搏全停止、跟死了没两样地瘫在地上——这才是正常的情况。

现在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在原本的傀儡身体里,就住有一个有自主意识的魂魄,所以才能接管他的身体。

换言之,“主人与忠犬”的戏码还没上演几天,简禾就已经被剧本毫不留情地扒掉了伪装的外衣。

简禾:“……”

她都能发现的事儿, 想必夜阑雨也一定有所察觉了……蛋疼,真的蛋疼。

简禾悄悄直起脖子,不期然与对上了一双仿佛要吃人一样的眼睛。

简禾:“……”

她哗地一下透心凉, 嘴上道:“听我解释!”身体却很自然地闭眼握拳,宛若落入敌手以后, 即将慷慨就义的战士。

夜阑雨:“……”

眼睁睁地看着跟了自己十多年的那张脸, 做出了一个既怂又娘的表情, 他心底徜徉的那丝不悦, 瞬间就被一阵的难以描述的酸爽之意冲淡了。

事实上,他早就觉得这个傀儡有点过于“聪明”了。

傀儡可以读懂主人的心,智慧也与主人挂钩。但她不一样,她不是一味只懂得依附主人, 而是一种明察秋毫、游刃有余的聪明。

不过,鉴于她未曾逾越雷池半步,一直听他发号施令,从未有半点违抗。再者,他也是生平首次尝试用恶符来决斗出傀儡之中的王。或许,能压制其余傀儡的凶性的王,性情也会有特别之处。

……自然,时至今日,在发现她“有魂可换”、且她对此毫不惊讶以后,这一切的猜测与美化就都轰然坍塌,再也站不住脚了。

如今只有一个解释——她是一缕游荡的精魄,不知因何缘故附在了这具身体上。然后佯装服从,欺瞒至今。

夜阑雨的表情变幻莫测。

见他久久没有动作,简禾悄悄拉开一条眼缝,轻吸一口气,甩出了百试百灵的解释,道:“看来你也发现了,没错,我是一缕游荡的精魄。一开始,我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你身边。后来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可是你第一次见面就扭断了我的脖子,我有点怕你,就不敢对你说实情。”

果然是这样,她自己全部招出来了。

发现她有自己的心智,夜阑雨的第一反应竟是惊喜。

可很快,联想到她后来对自己的那些好和服从,她在他面前插科打诨;在无光的夜里不顾一切地紧紧地拥抱他……这一切,都不过是出于对他的畏惧,而不是发自真心的,夜阑雨就莫名一阵不爽。

系统:“‘夜阑雨’心情—500点,解锁状态【阴云密布】,任务难度up。”

简禾:“???”

什么情况!又有哪里逆了夜??的爽点了?

“睁开眼睛。”夜阑雨哼了一声,道:“现在我的身体在你手上,你以为我能拿你怎么样。”

其实,就算没有互换身体,他好像也不打算拿她怎么样。精魄的力量很弱,附不附身不是她能控制的。遇上了极阴极邪的傀儡,像磁铁一样被吸进去,也不是奇怪的事。

不过就是气闷罢了。

——如果你讨好我,全是出于畏惧。那么,当你有机会离开这具囿着你的躯壳,一定会毫不犹豫就离开吧。

简禾不知他隐下了那么多的小九九没说,琢磨了一下他说出口的后半句话,一片愁云惨淡。

唉,那话翻译一下,不就是——“换回来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么?愁啊!

不过,不幸之中的大幸是,她鸠占鹊巢了夜??的壳子,起了一点拖延时间的作用。就希望他秋后算账的时候能手下留情一点了……

私人恩怨暂时先放一边,现在,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外面是什么情况都是迷。简禾唯一比夜阑雨了解多的一点,也就是“他们在打副本”而已。

既然已被挑明了不是傀儡,简禾也无须佯装愚钝了,一个打滚起身,分析道:“我没看错的话,这儿是个柴房。不仅有砍好捆好的柴枝,有点燃的蜡烛,角落那里还有扫帚。这里一定有活人常住,而我们多半是被对方拖到这里的。对方没有乘着我们晕倒时绑住我们,应该没有恶意吧?”

“没有恶意?”夜阑雨一针见血道:“那你如何能知道我们变成这副模样,不是对方所为?”

“也对。唉,这个应该怎么换回来啊。”简禾愁眉苦脸,垂眸道:“我宁可自己当傀儡,自己受伤,也总比看着你陷入危险好。”

她这话的本意其实是——反正自己当肉盾也习惯了,夜阑雨的躯壳可金贵多了。要是他断胳膊断腿了,她占着他的身体却不懂得修理,还可就麻烦了。

殊不知,这话传到了夜阑雨耳中,就成了另一番意思了。

她说,宁愿用自己受伤也想护他周全。

现在,两人不仅身体互换,连强弱也掉了个转儿。她不仅不需要听令于他,还反过来拥有了掌控他的权力,没必要说些违心话来讨好他。

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的话,一个比自己弱小的人声称要保护自己……这种感觉,既新奇又让人心脏微酥。莫名地,夜阑雨心口的那股烦躁之意就舒散了不少。

系统:“夜阑雨心情+1000,爽度+1000,解锁状态【事半功倍】。任务难度恢复最初设定。”

简禾:“……”

任务难度说变就变,没想到你是这样的系统。爽度说加就加,看来她无意中拍对了马屁。

就在两人各怀心思、默默无言之时,一墙之隔的柴扉之外,忽然传来了几声不甚明显的“咚咚”敲门声。

青雾之中,孩童嘻嘻哈哈的清脆打闹声忽近忽远,让人一阵毛骨悚然。

“嘻嘻嘻……”

“嘻嘻……”

夜阑雨不为所动,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他站起身来,却不慎踩到了所着的裙裳,一个趔趄。裙摆也传来了“刺啦——”一声的撕裂声。

简禾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身。

“……”夜阑雨盯着她,阴沉道:“你笑什么?”

哎呀,恼羞成怒了——简禾暗中捧腹,面上则肃然道:“胡说八道,我哪有笑。是你听错了。”

夜阑雨黑着脸,抬脚踹开了柴门。那扇薄薄的门扉本就摇摇欲坠,这一踹,就几乎要散架了。

外面的景色闯入眼帘,没有玩闹的鬼童,没有可怖的丧尸,也没有遍地的四不像尸首。甚至于门一开,那些嘻嘻的笑声就消失了。

身后狭小的柴房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火光微弱地跳动着。它一直误导了两人对时间的认知。此时柴门一开,二人才发现外面竟是个白天。

天空如同蒙了一层灰霾暗沉的纱幕,连片的屋宇白墙发绿,大街空旷,浓雾四起,一个行人也没有——不,应该说是一个活物也不见。

好似整片空间都沉进了一个古老的水塘中,静谧得过分,反而越发显得诡异。

在转换身体以后,简禾的身高瞬间就拔高了,视野开阔多了。相对来说……夜阑雨也突然矮了一截,他心里会怎么想呢?

“好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简禾搓了搓手臂,奇道:“这里就是蜀东?怎么这么破,感觉很多屋子都年久失修了。”

“**不离十了。”夜阑雨若有所思道:“不过,蜀东从前不是这样的。”

在几年前,他曾经来过蜀东一趟。此地素有“小骆溪”之称,名气虽然比不过正主,可也是以擅于锻造武器而出名的。武器庄的刀剑鼎炉溅出的火花,每每映得黄昏亮如白昼,哪里是现在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街两旁的店铺均是大门紧闭,人烟寥落。忽然,从一侧的门后传出了“咚”的一声,里面有人!

简禾精神一振,上前敲门,一边道:“请问有人在吗?”

拍了半天,没人开门。可那种沉闷的“咚”、“咚”声仍然不绝于耳,门板也在震动,且越来越急切。

夜阑雨拦住了简禾还欲再敲的手,道:“先等一下,有古怪。”

简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注意到门内的“咚咚”撞击声,是从只有半个成人高的地方传出来的。

简禾狐疑道:“门内的是小孩子?不对,这高度也够得上门锁了吧。难不成它开不了门?”

夜阑雨却摇头,自己抬手拍了拍门扉,回头问道:“发现有什么不同了吗?”

简禾点头,把自己的手也放到他的旁边。

夜阑雨一怔,不知道她为何做这举动。

乌黑油亮的门板上,两人的手均是一样的五指纤长、肤色苍白,不过,从指节与骨架的大小不同,就能看出男女之别。

简禾用小尾指轻轻地探了过去,勾住了他的小指,得意道:“不同就是,我的手比你的大嘛。不过归根结底,其实还是你的比我大。”

“……”夜阑雨忍无可忍道:“我说的是敲门的声音。”

简禾道:“我知道啊。开个玩笑嘛,咱们都已经那么惨了,你还一天到晚板着脸,不累吗?笑笑多轻松,哈哈哈哈哈哈。”

夜阑雨:“……”

他被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简禾这才止住笑意,道:“好啦,回归主题。我听出来了,里面的声音,不像是用手拍门,倒像是有颗头撞门。”

明明看不见门板后的景象。但她还是不受控制地想象出了这样的画面——一个小孩儿听见了她的拍门声,被吸引了,木僵木僵地走上前来。却不晓得——或者说,肌肉僵硬,无法抬手开门。很快,头就撞到了门板。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被撞退了小半步——继续往前——被撞退了小半步”这个过程。久撞不出,“咚”、“咚”的声音就越发急躁了。

“要么,就是既残又哑的侏儒或孩童,要么,就是丧尸。”夜阑雨道:“退后,这门要挡不住了。”

话音刚落,简禾就听到了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咚咚”的撞门声。这条长街两旁藏着的东西,似乎都被唤醒了。

他们被包围了!

简禾与夜阑雨背靠背站着,一边警惕四周,手指触到了藏于袖中的剑——霜梧。

夜阑雨不擅近身战,所以,这把剑的存在感向来不高。上辈子,简禾也没见过它出场过几次。

霜梧不用的时候,总是像条蛇一样藏在腰带之下,所以是没有剑鞘的。这一出剑,简禾却发现剑身黯淡无光——这把剑不听她的指令。

简禾乖乖地把它递给了夜阑雨。一落到了夜阑雨手中,它通体便开始亮起了淡淡的剑芒。殊不知,夜阑雨却冷不丁地执过了她的手,剑光一划,一滴血已从简禾手指落到了霜梧剑锋上。

简禾呆住了。

夜阑雨让霜梧认她为主了。

无主的剑当然可以随便认,但如果原本想让一把有主的剑认主,要么就杀了主人,要么,就要让主人主动放弃,或者释出一部分的权力。

夜阑雨把剑抛回她手中,道:“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