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禾:“好主意!”

就在这时,门外纸窗浮现出了一个浅浅的黑影。夜阑雨冷淡的声音在外响起:“醒了?”

简禾道:“醒了醒了,这么早叫我干什么?”

“早?”夜阑雨啼笑皆非,却也没有废话,不耐催促道:“开门。”

参照夜阑雨之前“嫌烦就绑着她”的恶劣行径,再加上其今日心情奇差,简禾毫不怀疑,再让他等久一点,他大概会气势汹汹地直接踹门。

“来啦!这么凶干什么。”简禾一边拖延时间,一边在屋中翻来翻去,奈何找不到薄纱挡脸,一跺脚,余光却忽然看到了寝殿的角落有个东西露出了一角,登时大喜,窜了过去。

夜阑雨立在门外,屋内许久都没动静,他确实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伸手一推,发现门根本没有锁紧,便抬脚,一下踹开了两扇门。

寝殿中的简禾吓了一跳,回过头来,露出了一个用纸袋倒扣着的、戳了两个洞看路的头。

不错,便是昨晚用来包鸡腿的、最外层的纸袋。

夜阑雨:“…………”

简禾:“…………”她好像看到了夜阑雨的眼角抽了抽。

夜阑雨道:“你做什么。”

原本只是套着玩玩的,哪想到他真的会闯进来,简禾也丢不起两次人,遂理直气壮道:“我冷。”

夜阑雨登时无语,道:“跟我来。”

简禾硬着头皮,拽住了轻飘飘的纸袋,跟着夜阑雨,像幽灵一样朝山下飘去。

在夜阑雨安窝之前,汾婴山是座无人踏足的荒山。入驻以后,他也没有修筑围墙与石门。山脚处倒是立着一面古老的碑刻,刻的是什么,却已经模糊不清了。

而如今,那面碑刻之前,正有一人策马驻足在旁,长身玉立,红衣如火。

望见简禾的怪模怪样,姬钺白微微一怔,便翻身下了马。

简禾简直都要无比佩服他的涵养了,居然完全没有露出怪异之色。

在双方的注视下,简禾回头看了夜阑雨一眼,一脚深、一脚浅地踏雪走到了姬钺白身旁,转瞬,便被纳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了她活着回到自己怀里的这一天,姬钺白心潮澎湃,抬起头来,郑重且不含糊地对夜阑雨道了谢:“多谢,我欠你一个人情。”

诚然,他是花费了不少的功夫,才凑齐了夜阑雨开出的条件。但是,与收到的回报相比,这些付出,都显得不值一提。

换了是旁人,或许会抓住这个机会,向姬钺白攀上关系——说到底,姬家乃是坐镇于天下第一仙府的仙门世家。然而,夜阑雨却素来不屑与人攀交情,冷淡地纠正道:“互不拖欠。”

知晓他性情一向如此,姬钺白并不多言,低头,对简禾柔声道:“迩迩,我们走吧。”

他揽住了简禾的腰,将她抱到了马上。

骏马踏雪,越行越远。简禾拽住了缰绳,有些惆怅地回过了头去。夜阑雨还孤零零地站在方才的地方。只是,晨雾之中的身影已经缩成了一个小点儿。再一转弯,就彻底看不清了。

姬钺白把她回过头去、状若依依不舍的一幕收入眼底,笑容淡了些许。

蝶泽和汾婴相距不远,但也不是走路可以到的距离。简禾收回了目光,趴在了马上,疑道:“你要这么一路拉着我回去吗?”

二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山下,姬钺白轻笑道:“当然不。”

前方,一辆华贵的马车已经停在了树下,侍从恭敬道:“家主。”

马车内温暖如春,暖炉吐烟,软垫如云,矮几上还摆着精致的瓜果点心。坐在里面,不一会儿,冰冷的四肢末梢就已经热了起来。

尤其是,头上还套着纸袋的简禾,简直是闷得出奇。

简禾:“……”

啊啊啊啊!她这个煞笔,早知道刚才就摘下来了!

姬钺白优雅地撩起了衣摆,脱下了披风,给自己倒了杯酒。看见简禾还戴着那个可笑的纸袋,嘴角微微一勾,道:“夫人,为什么要套着个纸袋?”

简禾讪讪道:“刚才冷嘛。”

“哦……”姬钺白给了她一个“现在不冷了”的眼神,支着下巴,笑吟吟道:“不闷吗。”

“……”简禾道:“闷。”

总不可能真的遮一路,摘了说不定还能吃点东西。简禾长叹一声,终于破罐子破摔地摘掉了纸袋,郁闷道:“算了……你要笑便笑吧。”

姬钺白呆了一瞬,双目微睁,两秒后,“噗嗤”一下笑了出声。

简禾:“你知道吗,我突然想到了四个字。”

系统:“‘我很傻叉’?‘夫妻团聚’?‘如愿以偿’?”

简禾泪洒心田:“谐星觉醒。”

系统:“……”

第91章 第91个修罗场

简禾在马车上睡了两轮, 回到蝶泽时,夜已深了。可从山岗之上放眼看去, 这片仙府却仍灯火辉煌,辉光熠熠。岁邪台屹立在灯海中, 俨然是天幕之下最璀璨的一座宝塔。

有路人认出了这是姬家的马车,纷纷驻足回望。有大胆的卖花女好奇车中所坐的是姬家的哪位公子, 一边嬉笑着互相推搡, 一边将大半个身子从酒馆二楼探了出来, 臂弯间的簸箕倾侧, 琐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五年过去,蝶泽画风不改,仍是一派奢靡繁丽, 连np也比其它地方要奔放。

白天睡得太多, 此时反而一点也不困,简禾正如此感慨着, 一股油炸的香气忽然自窗外飘来。原来是一种街头巷尾常见的小吃,类似于“臭味”不足,麻辣有余的臭豆腐, 只不过是用竹签串起来的,分量也多得多。

简禾发现, 好似每换一次壳子, 口味也会微妙地受到原人设的影响。乔迩从小嗜辣, 导致她一闻到鲜辣味, 便会不自觉地看过去。

不过才多看了两眼, 姬钺白就察觉到了不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了然。他朝车夫道:“在前面那个小摊停下。”

简禾一个趔趄——大佬,你是有读心术吗?忙不迭摇头道:“不用不用,继续走吧。”

姬钺白倒是有几分意外了:“怎么了?不想吃?”

玉柝城里多的是这种小摊。这玩意儿看起来是软,吃进嘴里才知道特别难嚼,跟铁皮似的,摘了竹签以后,那长长的一串,光靠牙齿很难咬断,只能手口并用着吃,姿态颇为不雅。

当年,乔迩与她的便宜弟弟乔瑛还小的时候,二人曾偷偷蹲在墙边,各自端着一碗这玩意儿,吃得满嘴油光,还被乔母抓个正着,呵斥了一顿。

原主那种真正的大家闺秀尚且如此,遑论是她这个冒牌货。再加上半天前才出过一次丑,简禾仅剩不多的廉耻心,终究还是阻止了她继续坐实谐星之名。

很少能听她说起小时候的糗事,姬钺白饶有趣味道:“你娘当年是怎么说你的?”

回忆了一下乔迩的童年,简禾老神在在道:“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说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啊,说我和弟弟像两只猴子……诸如此类。不过,我自己也觉得挺像猴子的。”

“这样,可惜了。”姬钺白闷笑几声,才道:“我还真的挺想看看,你在别人面前像个大家闺秀、在我面前却像只猴子的模样,一定很可爱。”

简禾嘴角一抽。

这是在夸她吗?

姬大大的择偶标准、兴趣爱好,还真是一脉相承的鬼畜啊。

看她表情,姬钺白大概也猜出她在腹诽什么,冷不丁地抬手,弹了她的额头一下,莞尔:“乱想什么?我并非真的喜欢猴子,也不是喜欢猴子一样的姑娘。”

简禾:“……”

大佬,你真的会读心术。

姬钺白悠悠叹道:“只不过是喜欢的姑娘非得说自己像猴子,我想哄她开心,便只好这样说了。”

简禾一怔,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不过,刚才也的确是我轻忽了。”马车已经掠过了方才的摊贩,姬钺白放下了竹帘,道:“街头小吃未必干净,回头你想吃什么,让家里的厨子给你做吧。”

简禾:“……”有钱真好。

马车离开了人群,加快速度朝着岁邪台奔去。没了人潮吵杂的声音,马车内也安静了下来。

月色与街景的流光飞速从薄薄的黄金面具上掠过,姬钺白静了片刻,忽然道:“迩迩,你现在记得多少事情了?”

“我……”简禾心中一紧,垂首看着矮几上晃荡的茶,道:“我记得我出生在玉柝,记得我爹娘和弟弟,小时候的事儿,也基本能想起来了。至于你嘛……”

似是准备要听一场宣判,姬钺白略有些紧张,正色道:“我如何?”

这个回答,必须留有余地。搪塞说“什么都没想起”无法让人信服,但也不能把话说死。简禾道:“我确实是记得自己有个未婚夫……只是,你说我们已经拜过堂了,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听到这话,姬钺白却像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长长地松了口气,柔声道:“嗯,不急。”

只要先对他有了印象,其余的回忆,日后再慢慢加深就好。反正她人已经在他手上了,之后还不是任他揉捏。

只不过,等待她恢复记忆,并不意味着就什么也不做了,光在那傻等了。

简禾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警觉道:“干什么啊,这样看着我。”

“迩迩。”姬钺白沉吟片刻,试探着朝着简禾的方向挪近了一些,轻轻道:“你现在看到我,会觉得抵触吗?排斥吗?”

简禾摇头。

“那这样呢?”姬钺白在矮几上覆住了简禾的手,眼中满含笑意,道:“觉得讨厌吗?”

简禾迟疑了一瞬,还是摇头。

“那就好。我想,我们多做一些从前常做的事,你或许能更快记起我们成亲时的事。”姬钺白一边说,一边将手插到了简禾的手心下,变成了十指紧扣的姿态,微笑道:“循序渐进,一步步来。”

循序渐进?

简禾简直要被他睁眼说瞎话的技能震得瞠目结舌了,脱口道:“那你之前还……”

姬钺白不动声色道:“我之前怎么了?”

“……”简禾黑着脸道:“没什么。”

好险,差点脱口而出“那你之前还亲我”这句话了……

每一届的仙盟大会,都会有一个世家或宗派来筹备。这一年,正好轮转到了在仙魔大战之中,功劳独占鳌头的丛熙宗来负责筹办。据可靠消息,丛熙宗日前已动身前往潼关,而其余收到了请帖的世家与宗派,也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

百忙之中,姬钺白撂下了担子一天,亲自将简禾接回了蝶泽。在第二天,他还有关于仙盟大会的事儿要与姬砚奚等人商议。回到岁邪台已经很晚了,本该洗洗就睡,岂料,两人坐了一天马车,也断断续续地睡了一天,此刻反倒精神得很,毫无睡意。

当年,他们生活过的地方曾被一场大火烧毁,可姬钺白竟然有本事让人把它还原得跟以前一模一样——不仅是建筑,还有内里的摆设,一桌一椅,一草一木,都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俨然是一片被魔法凝固住的时空。

简禾一边心想“不会连我用的东西都买了一模一样的吧”,一边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登时哑口无言——里面还真的就摆着她惯用的胭脂水粉,连那盒“大富翁”的棋子也重新做了一副出来。

姬钺白耐心地解释道:“这是你以前教我玩的棋子。”

反正大家也不困,那就找点事儿做吧。简禾提议铺开棋子来玩玩:“你不是说要多做些以前做过的事,才记得更快的嘛,我们玩几局呗。”

简禾心知仙盟大会乃是最后的1000点咸鱼值唯一的主线剧情。而姬钺白,如今坐在这个位置,就算他无意打听,也必定会有人奉上各路消息,既有明的,也有暗的。

简禾有心与他聊聊,又怕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会显得过于突兀,便想故技重施,借“赢棋”之名打探几句。

可下第一局时,简禾就得知了他明日的安排,顿时改变主意,什么也不问了——反正,明天只要跟着他,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了。

更何况……

又一局终了,简禾生无可恋地将头磕在了桌子上,双颊已绘有两只翻肚的绿豆眼王八。

妈的,又破产了。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是了。问题根本不在于她想不想问,而在于她根本赢不了棋……

系统:“……”总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不,还是有点不同的——那就是,姬钺白画王八画得越发娴熟、画工越发精巧了……

姬钺白啼笑皆非,搁下了毛笔,宽宏大量道:“这次就先欠着吧,也该休息了。”

简禾气若游丝道:“多谢债主……不,金主手下留情。”

姬钺白瞥了一眼墨砚,讶然道:“嗯?这次的墨怎么干得那么快?”

简禾抬头:“干得快?”

姬钺白随口一提:“没什么。这是一位朋友送的礼物,并非我惯用的那种。”

说者无心,听者更无意。简禾“哦”了一声,飘到了屏风后。

好在她称自己的记忆还停留在拜堂之前。姬钺白还挺有人性,大概是害怕会吓着她,今晚是准备去旁边的书房睡的。故而,如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简禾收回目光,站在镜子前,将头浸入了盆中的温水里,搓了几下,再抬起头。

两只王八依然顽强地爬在了镜中之人的面上。

简禾:“……?”

一种不祥的预感缓缓浮现。简禾打了个哆嗦,再低头,用力搓了一会儿,复又抬头。

……

那边厢,姬钺白随手收拾好了棋盘,回头见到简禾傻站在镜子前,奇道:“怎么了,还不洗?”

简禾回头,木着脸道:“这墨水,好像洗不掉。”

姬钺白:“……”

翌日。

岁邪台上,书阁之中。

向来守时的姬钺白,今日竟罕见地比约定的时间晚了半个时辰出现。被他唤来的人,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敢自作主张地离开,都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等候。

直到香炉中的熏香片儿都燃了一小半了,姬钺白才姗姗来迟地出现。

众少年纷纷回神,抬头问好,定睛一看,却一个二个都被姬钺白无神的双目、晃悠的步伐给吓了一跳。

姬砚奚忧心忡忡道:“家主,您……可是身体不适?”

姬钺白坐在上首,魂不附体地灌了口浓茶提神,才道:“还好。就是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觉。”

姬砚奚一愣,反应过来后,脸轰地一下红了:“折、折腾什么的……”

在当年,乔迩失踪一事,他们都是在事后才听了个大概的。

那会儿,姬家刚刚易主,家主史无前例地年轻,无数双眼睛都盯着这边看,乔迩本身又是玉柝有名的美人——这么个大活人凭空失踪、生死不明,绝无可能压得住消息。不消半月,仙门之中已遍是风言风语。姬钺白沉默以待,三缄其口,从未公开解释过半句。

有人说,乔迩是与她身边的侍卫私奔了——君不见,在消息传开前,乔家的家主夫妇就已赶到了岁邪台。没准,就是在哀求姬钺白不要公开这等丑事。

有人说,乔迩没有与人私奔,而是患上了怪疾,容貌尽毁,身体残疾。自己接受不了这等落差,宁可改名换姓,不再出现在人前,以免遭人耻笑。

总之,那段日子,什么风言风语都传出来过。姬砚奚这一行人,虽然身处漩涡之内,却也没有比外人知道得更多,甚至比外人更加震惊和迷惑。

饶是这样,也没一个人敢去询问姬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因那段时间,他的模样太过吓人。

流言总会平息,而乔迩,却真的再也没有出现过。姬钺白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个字,可人们在背地里谈论这事时,都是以“乔迩死了”为前提的。

直到招魂成功。

若姬钺白还是当年那个不得势的二公子,大概,还是会有人上蹿下跳,指着他的鼻子,呵斥他“荒唐愚昧”。

而现在,就算再离经叛道又如何,谁又敢当面对姬钺白说一个“不”字。

姬砚奚等年轻一辈就更不用提。本来就爱追赶猎魔驯兽之类的潮流,接受能力好得很,初闻“招魂复生”的异术,也只是讶然居多,并不以为猎奇。

回忆至此,姬砚奚有些出神,脸红红地心道:“小别胜新婚,死别……我也不知道胜什么了。难怪会折腾一晚上。”

而就在这时,他身旁偏有个没回过味来的人,以为他们在谈出发去潼关的事,傻愣愣地接了句:“可是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么?不管怎么说,您一夜不睡,实在太辛苦了……”

姬砚奚在桌子底下踩那人一脚。

姬钺白闭目,困倦地揉了揉太阳穴,随口道:“不辛苦。怪我没分寸,玩得有点过火了……”

玩、玩得过火……

众少年面红耳赤,如坐针毡,厅中一时响起了高低不一的咳嗽声。

就在这时,简禾像一阵风似的踏了进来,笑眯眯道:“早啊,你们。”

她与姬钺白合力、好不容易才把脸洗干净时,夜已经过了一半。简禾倒是抓紧时间睡了个觉,如今精神奕奕。而姬钺白,本身就是浅眠之人,一夜之间发生那么多事,明明很累,却无法入眠,只能睁眼到天亮。

正所谓,同人不同命,一种经历,两种待遇。

众少年敛目,纷纷回礼:“夫人。”

看来他们还未开始议事,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简禾拍了拍被布巾搓红的脸,自觉地在姬钺白身旁坐下,贴心道:“你累了吧。若是有什么要写的,我来帮你记吧。”

姬砚奚:“……”

他来回扫视着二人,左边是满脸红晕的简禾,右边是神疲乏力的姬钺白,噔时打了个冷战——果然,世界上没有耕坏的田,只有累死的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