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她会想到“吃饱好上路”这样的话?

系统:“……”

这时,头顶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看不清?”

她正好站在楼梯上,这幅膝盖发软、走路虚晃的模样,的确很像是看不清路,差点踏错阶梯。简禾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那好办。”夜阑雨说完这句话,便做了一个让简禾完全意料不到的举动。

他屈膝,泰然自若地将她抱了起来。全然有别于从前对待她时那种搬运麻包袋的方式。

简禾受宠若惊、又有点心虚,推拒道:“不用了,谢谢,我看得清路,我自己可以走!”

“别乱动。”夜阑雨轻斥了一句,却没有顺驴下坡把她放下,而是一路走到了石台旁,将她轻柔地放到了石凳上去。

早点颇为美味,简禾却一直食不下咽。她在等着夜阑雨问她话,可是,全程,他都没有露出过什么异样,十分沉得住气。

但还是有一点与往日不同的。

他居然替她夹菜!

简禾干笑道:“多谢,我先喝点粥。”

夜阑雨颔首。简禾低头,吹凉了粥,饮了一口。

系统:“宿主,这粥是夜阑雨做的。”

简禾呛了一下。

夜阑雨深深地看着她,道:“怎么了?”

简禾悚然,连连摆手:“没事。”

连早饭也是亲手做的。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可如果他真的发现了什么,这反应好像有点儿不对吧?

一顿早饭下来,简禾还敏感地察觉到——夜阑雨似乎在观察自己。

并不是时时刻刻都把眼睛黏在她身上,但她就是知道他在看自己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早饭之后,夜阑雨令她闭目躺在床上,为她好好地修整了一番,简禾像是睡了一个悠长的午觉,醒来后,模糊的视力就恢复了五六成。

如此提心吊胆地过了一日,却是一路风平浪静。夜里,简禾缩回了房中,打开了“掉马进度条”一看,发现第四格的数字,竟然飘飘乎地上升到了6.66/10。

简禾:“这他妈居然还有小数点的?”

系统:“……”

第97章 第97个修罗场

简禾愁眉苦脸。

“掉马条”鬼畜归鬼畜, 却没有平白无故就变动的道理。结合它变化的时间,她也大致料到,夜阑雨估计是觉察到她用过霜梧的事儿了。

愁也!原以为早该洗清嫌疑,可就此安枕无忧。怎能料到, 这一次竟会半路杀出三只袭路尸, 迫使她前功尽弃。

当然,饶是简禾想破了头, 也绝无可能猜到自己竟是被一根细若青丝的金线所出卖的。

她瞎编的话, 虽然并不是十全十美,可诸如“难以举起傀儡的长剑”、“有机会居然不逃跑,反而留下来”此类的疑点,都还有斡旋的余地。惟独“霜梧勾丝”这一条, 无从狡辩, 更无法抵赖。

而“掉马条”之所以没有一下子就飙升到了9/10, 简禾估计,是因为她用账号切换功能避开了夜阑雨的那记直球。她自己清楚自己在使诈, 可对夜阑雨来说,这却是辩驳自己的疑心的最有力证据。

而他这一次不再故技重施,则是因为霜梧这种级别的仙器, 绝不会犯“误认主人、认不出主人”这种低级错误, 没有就是没有,试多少次都是一样的结局, 何必自找失望。

夜阑雨此人, 既行事谨慎又洞察入微, 某些时候,甚至敏锐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此过人之处,简禾也早就领教过了——她两次想在他面前演戏,可两次都以失败告终,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不论是孩提时代还是少年时代,她完全不是对手,简直不堪回首。

而更可怕的是,在识破了一些端倪时,他并不会立即大张旗鼓地去兴师问罪,而会沉住气,不动声色地观察、证实,直至自己成竹在胸,有了“任你怎么玩花样,都骗不了我”的自信后,方会有所行动。

好比是一只假寐的猫,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以为猫睡着了,殊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其实都没有漏过猫的双眼。

简禾:“……”

而现在,如果没猜错,她就是这只被盯上的“老鼠”。

系统:“宿主,你不用想太多。顺其自然即可,无须过于压抑天性。”

简禾:“顺其自然啊……”

翌日。

夜阑雨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嗯哼……”

他的身前,简禾挂着两个快垂到了下巴的青黑眼圈,鼻腔里塞着两块染了血的草纸,呆滞地坐在了石凳上。

昨晚睡前,她天人斗争了八百遍,也没想好所谓的顺其自然,到底是束手就擒、半推半就,还是直接放弃抵抗、以真我本色上阵。直挺挺地在床上躺到了天亮,总算兴味索然。孰料,一起床就出了问题。

她这具壳子就算不磕磕碰碰,都会时不时自己放点儿血。不过是因为远离了古战场的瘴气,又就近地挨着“总能源”住了几天,才抵达了最稳定状态。

自作孽不可活,报应来得如此快,一夜不睡,刚一爬起,便是鼻血如注,头昏眼花,视野发黑。虽是困倦不已,然而鼻血一直止不住,总不能就此睡下。

如此回想着,简禾的眼皮又不由自主地粘合了一下,头失重地朝前晃动了一下。

简禾一下惊醒,可不等她自己直起身来,就有一双手轻轻地托住了她的头。

大概是因为她身上的每一寸血肉都来自于他,不过是简简单单的肌肤相触,却有一种极其眷恋的感觉油然而生。哪怕什么也不做,就这么挨着,也觉得好受多了。

简禾:“……”真是娇气得让人无法直视的壳子啊!

夜阑雨放下了手,忽然笑了下,道:“你昨晚做贼去了?”

简禾半死不活地梗起脖子,怒道:“怎么可能!”

“好了,不要乱动。”夜阑雨眼疾手快地摁住了她的头,让她把侧脸挨在了自己身上。简禾哼唧了一声,昏昏欲睡感油然而生,连自己是何时失去意识的也不知道。

简禾是在日暮时分时才醒过来的,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白天那阵缠绕着她的不适感已经消失殆尽。可出乎意料的是,她的视力,却完全没有改善。

夜阑雨第一次就恢复了她五六成视力,她还以为两次就能把这个遗留问题解决。

听见了床铺动的声音,夜阑雨回头,走近了她。简禾张嘴,喉咙却十分干哑。夜阑雨在床边坐下,喂她喝了点水,方道:“感觉如何?”

“好多了,除了眼睛还是几乎看不见东西。”

夜阑雨道:“需要时间。”

“也是。”简禾轻叹一声。这时,她的肚子忽然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咕噜”声,遂道:“有东西吃吗?”

“没有。”夜阑雨叹道:“今天一直在照顾你,我什么也没做。下山解决罢。”

此话纯粹鬼扯,他做不了,难不成还不能让傀儡下山买?

山下小镇人气比山上那座鬼屋似的空宅要旺盛许多,人流如梭,华灯初上。

为了保护简禾的双眼不受刺激,夜阑雨用一道黑色的冰蚕丝打横蒙住了她的眼睛,将刺目的灯光都挡在了外面,但还能依稀看到明亮灯火下的道路,倒也走得平稳。

二人在馆子的雅间吃了顿饭,味道居然还不错。等饭饱茶足离开时,夜已经深了,路上的人少了很多。这小镇不比蝶泽之类的仙府繁华,太阳一下山,人们便会归家,户户门窗紧闭。没有了光线,眼上又蒙了层黑蚕丝带,简禾这下是根本看不清路了。

简禾道:“现在都没有灯了,我可以解开了吧?”

说罢,就伸手去扯带子。夜阑雨却阻止了她,将她的手按了下来,淡道:“如今没有灯,你摘下来也是看不清路的。”

简禾嘿了一声:“那你可难倒我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背我回去?”

“嗯。”夜阑雨居然真的应了她一句,半蹲下身,重复道:“我背你。”

简禾:“……”

罢了,系统说要“顺其自然”,那就怎么样舒服怎么来吧。反正四个人都发现她的身份,其实也是任务的一环。搞不好,现在就是在循序渐进地推进着。

默念了三遍,简禾回过神来,利索地爬上了他的背。

夜阑雨的手穿过了她的膝弯,将她稳稳地托了起来。走在路上,简禾晃了晃腿,感慨道:“能看见东西的时候还不觉得,直到失去视力时,才发现瞎子的生活这么不方便,干点什么都不行。”

夜阑雨一向不多话,“嗯”了一声,但听得很认真。

如此遮着眼睛,在空寂的街道上往前走,恍惚中,简禾仿佛觉得自己回到了二人还在蜀东的时候。不过,那时候彼此的位置是颠倒了,是她抱着夜阑雨在走,还是公主抱。

简禾偷笑了一声。

“你在笑什么?”

简禾心想我才不告诉你,嘻嘻回答道:“我是觉得,这个冰蚕丝凉飕飕的,贴在眼皮上还挺舒服,不摘下来也好。”

二人时不时地聊几句话。经过一个黑暗的桥洞下时,简禾斜后方隔空传来了一个气若游丝的沙哑声音:“在哪里……在哪里……”

瞬间便想到了夜阑雨说的那个鬼故事,简禾悚然道:“谁?!”

夜阑雨把她往上托了托,往身后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不用怕,不过是一个卖糖人的小贩在找钥匙。”

简禾:“……”

果然,那小贩很快就不喊那句话了,改为了吆喝:“糖人喽,糖果喽……”

不知怎么的,简禾忽然想起了在丹暄的那段日子。某年,恰逢山下有海兽上岸来犯,借着除祟的祭典,她带着夜阑雨下了山,也是碰到了一个兜售糖人、糖果的小贩。

在夜阑雨的神识中,小时候的他说过自己生辰时想吃糖。所以,那天的她想趁机圆了他这个心愿,谁知二人均囊中羞涩,摸遍口袋,也只有三个铜板,只够买得起一颗糖果,还被那小贩鄙视了。

夜阑雨不愿吃独食,便说下一次带够钱了,两人一起吃个够。她笑着说好。哪曾想到,不到十分钟后,二人就因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死别了。她一直没有机会兑现自己那个“从神识出去以后,就请你吃糖”的承诺。

思及此,简禾收紧了手臂,指挥道:“等等,往回走往回走,我想吃糖。”

夜阑雨停住脚步,扬眉道:“你还饿?”

简禾回想了一下刚才饭馆里垒得高高的碗碟,心虚道:“有一点儿吧。”

“好。”夜阑雨转身,背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简禾感觉到走的路不太对:“你带我去哪里?”

“去吃些正经的东西。”夜阑雨解释道:“饿的时候,吃糖填不饱肚子。”

况且,这种小贩的东西,也不知道干不干净。

简禾哭笑不得:“都这么晚了,饭馆都打烊啦,谁还给你开火做饭啊,你当自己是皇帝啊。”

夜阑雨皱眉道:“皇帝是何物?”

简禾:“……”哦对!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君臣制。

夜阑雨道:“回去喝糖水罢。”

“不不不不,我什么都不要,就要吃刚才那家的糖。”简禾连忙收紧手臂,厚着脸皮,撒泼打滚起来:“行行好呗,往回走呗,回去刚才那里……”

……

他们头顶,一座民居的二楼。木窗敞开,一对小童趴在窗沿上,将这一幕收归眼底。

其中一个小童惊呆了:“哇,这个姐姐都那么大个人了,居然还在街上闹着要吃糖,好丢人哦。”

另一个不屑道:“哼,我五岁起就不用这一套了……”

“当然了,爹说咱们要是不听话,就要打咱们屁股呢。”

“那这个姐姐呢?她也不听话,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打屁股?”

“不一定,背着她的人这么年轻,一定是她相公。你想想看,爹敢不敢打娘的屁股?娘还不凶死他。”

另一人思索了一下,苦恼道:“不对呀,我有时候在半夜真的听见爹在房间里打娘,娘一直在哭着说不要……”

二人打了个冷战,不约而同道:“好可怕!”

“那这个姐姐会不会像我们一样被罚站,或者被敲头?”

“会吧……呃?!不是吧,他们往回走了!真的去买糖了!”

两个小童目瞪口呆地目睹着夜阑雨又背着简禾往回走,最终停在了那个小摊面前。

那小贩的老头儿原本正要收摊了,最后时刻还来了两个谪仙似的人儿,忙打起精神来。简禾得逞了,探出头来,笑眯眯道:“老伯,你这糖怎么卖?”

“便宜着哩!一个铜板一颗硬糖。十个铜板一个糖人!”

简禾笑道:“那我要一个糖人。”

“好嘞!”

小贩开始生火拉丝。

夜阑雨皱眉道:“一个?”

“一个怎么啦?”简禾啧了一声,趁着小贩不注意,调侃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前后矛盾,说的话都不算数,刚才不是还很嫌弃么,现在又想要了?”

夜阑雨道:“你吃一个就饱了?”

简禾又曲解他的意思,懒洋洋道:“原来你想我多吃几个?刚才是谁说这些东西没益处的?”

夜阑雨道:“是没有益处,所以仅此一次。”

“嗳。”简禾托腮,终于忍不住笑了,打趣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人这么专制,还仅此一次,连糖也不让我吃了?”

夜阑雨半点都没有不耐烦:“不是不让你吃,是不要吃外面的。”

简禾惊讶道:“那难道你做给我吃?你可别告诉我你连这个也会做啊。”

夜阑雨摇头:“不会,可也不难。”

他说了不难,那对他而言就一定不难。简禾笑道:“我看着就挺难的。但是,你这么聪明,肯定一学就会了。不过呢,最好还是快些学会,不然我就没什么机会尝了。毕竟我总不可能在你这里呆一辈……”

说着说着,她忽然噤声了。

这句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依据经验,她最多待个十多天就得走了,却自觉失言了。

……唉,夜阑雨似乎没什么反应。她一个人在紧张个什么劲儿!

恰好这时,小贩把一个糖人递到了简禾手上。夜阑雨负担着简禾一个人的重量,站了那么久,手臂却丝毫不见抖动,只是,他也腾不出第三只手去取钱袋了,侧头道:“在我口袋里取钱。”

“不用不用。”简禾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悉悉索索地跳了下地,在自个儿的口袋里东摸摸、西摸摸,摸出了一堆叮叮当当的铜板。

这还是之前还在姬钺白身边时,偶尔找续剩下的零钱,一直没拿出来过。数了数,刚好有十个。

如果不是她来付钱,又怎么能叫请他吃糖。

这老头儿倒是个老实人,因为卖到最后,糖料有点儿不够了,他数了数铜板,退回了一个给简禾。

夜阑雨原本以为糖人是简禾买给自己吃的,殊不知她转头把它塞给了他,笑眯眯道:“请你吃。”

夜阑雨转了转手中粗制滥造的糖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眸微微一闪,低声道:“为何?”

“不为什么,直觉就是想请你吃糖。不过我没钱请更好的了,将就一下吧。”简禾说完,将剩余的一个铜板也塞到了他手心。

夜阑雨站在街中心,一手一个糖人,另一手夹着个铜板,扬眉示意疑惑。

简禾拍了拍手道:“这是我在你这里白吃白喝那么久,给你的补贴。你也看到,我都穷得响叮当了,多的没有了,还是那句,你将就一下吧。”

这种糖人的做工倒不算太简陋,然而因为缺了一味糖料,融在舌上时,味道十分寡淡。若是让贺熠吃到这样的东西,恐怕一言不合就会掀了小贩的小锅炉。夜阑雨却没有任何怨言,全部吃完了。

回到山上时,夜已深。一个青年模样的傀儡等在了院前,看到夜阑雨时,忙迎了上来,于他耳边低语了句什么。

简禾:“?”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傀儡在这么晚来找夜阑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听它一席话,夜阑雨眼中掠过了一丝不可捉摸的暗色:“先放起来。”

傀儡应了一声,离开了。

简禾虽然靠得近,却听不见傀儡说了什么,茫然地拽着夜阑雨的袖子,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夜阑雨回过神来,浅笑道:“没什么,不过是一些防寒的衣物罢了。”

简禾“哦”了一声。

眼看着她房中熄了灯,夜阑雨方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幽深的目光落在了案几上的两封信上。

负责送信的雪白的鸟兽落在了屋檐上,歪着脑袋,黄澄澄的双目幽幽发亮。夜阑雨背对着它,在烛灯下执起了第一封信。

火漆封缄,朱红月季,乃是姬家的家纹。

当年,他与姬钺白分别居于汾婴、蝶泽两地时,若是姬钺白本人来不了,也会让魔兽送信来。只是,那时候,他只会送一封过来。

现在多出来的一封是给谁的,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