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愿红了脸,她的脚踝也不停地被蚊子咬,有些难耐地挪了挪脚,柯莱口干舌燥,也略不自在地挪了挪。

许愿伸了伸脚,腿经脉一抽,没能稳住身子,就要往后仰,柯莱眼疾手快,赶紧拖住她的背。

许愿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蹲稳了,柯莱的右手臂还绷得紧紧的,过了许久才松懈下来。

那两个人压低着声音,走三步亲两步的,总算从他们面前过去了,许愿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因为两个人一直压低着声音,她还没能听仔细。

等他们走远了,两个人赶紧站起来,许愿跺了跺脚,脚上估计一圈蚊子包了,“解放军同志,你赶紧回去吧,天都黑了。”

柯莱目光在她的脚踝上转了一圈,“嗯,许姑娘,我叫柯莱。”

许愿才意识到她一直叫他解放军同志,不好意思地笑笑,改口道:“柯同志,再见。”

柯莱脸有些微烧,点点头,转个身,迈开步子自己也没意识到,同手同脚了。

“诶,柯同志。”许愿叫住他。

柯莱转过来:“嗯?”

许愿指了指另一个方向:“你走反了,你的车停在那边,在村口子。”

黑夜中许愿没能看到他尴尬的面色,许愿细细给他指了路,朝他挥了挥手。

柯莱顺利找到了车,摸要是的时候,摸到胸口的纽扣,忽然想到许姑娘磕到了头,当时他有些着急,太粗鲁了。柯莱有些愧疚。

许愿回了家,许传鸣和安妍自然要问怎么这么久,许愿和他们说了一下柯莱的身份,许传鸣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这样骨肉分离,有亲不敢认,实在是令人难受。

安妍也是黯然,只要一天没有回城的通知,她就不能正大光明地见到亲人。

许愿相信这一天总会来的,努力调节低迷的气氛:“总会好的,这样一天总会来的,黎明前总是会有些黑暗的。”

是的,黎明前总是会有些黑暗的,七月底的唐山大地震,远在这边都能感受到一些摇晃感,待听得报道,才知道,原来是地震。

人人自危,他们不知道地震还会不会来,距离十万八千里的许家港村一个个的谣言百出,纷纷从家里头搬出来,在外头打铺子,就害怕夜里来了地震,自己都来不及跑。

许愿是为数不多的不相信的人,连一些知青都怕的不行,她深深感受到文化缺失造成的影响,却又无能为力。

家家户户都在外头搭了个棚,住在屋外头,天气热,倒也还好,还能凉快些。

最后还是上边的人过来宣扬,这边是不会有地震的,才纷纷搬回了屋子里去。

柯莱后来又来了几回,给许传鸣送书,送了一大块黑猪肉来,说是在山上打到的,部队里分了一下。

这么热的天气也不好储存,许愿立即做成红烧肉,让他带回去一些,柯首长那儿也送了一大碗去。

许家港都知道了许传鸣家和一个解放军关系很好,柯莱面容整肃,是时下凌然正气的长相,村中亦有不少人家上门打听,询问亲事。

唐山的余威尚在,各地都在筹备粮食物资支援唐山,如今的消息闭塞,从报纸上知道只言片语,于大家的生活影响不大。

九月份,华国伟大的领袖与世长辞,才是今年最大的震动,噩耗传来,所有人都哭了起来,有mao主席画像的捧着画像,有mao主席语录的抱着那本语录,这个华国最中坚的精神信仰倒塌了......

一年送走了两位领袖,举国悲痛。

悲痛之余,大家对□□的痛恨愈演愈盛,十月初份,□□终于粉碎了。

柯莱带了酒过来,柯首长摆上三杯,跪于月下,倒于土中,“举头三尺有神明......”

这十年的浩劫,不知多少冤屈埋于尘土,总有一天会抛尘掘土,洗刷白骨。

村中在忙着抢收,今年的天气诡异,有老人觉得怕是天气要不好了,得提前抢收了,事实证明,这两天天气转阴,的确是不大好了。

上头这才发布提前秋收的公示,全村不管男女老少,都下了地,安妍肚子太大,已经不能弯腰了,只能帮忙抬抬稻谷。

这个时候,开着吉普车的解放军过来帮忙抢收了。

“万泉河水清又清,我编斗笠送红军,军爱民来民拥军,军民团结一家亲一家亲~”歌声回荡在田野上。

许愿第一回下地干活,自然是累得不行,腰板子都直不起啦。

柯莱见状,走到她这边,一边割稻谷一边说:“你休息一下,我来吧。”

许愿摇摇头,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汗,谢绝他的好意:“大家都在抢收,能多一份力就多一份。”

说罢继续弯下腰收稻谷。

柯莱看手上都是割破的伤口,纤细的手腕握都握不稳那镰刀,心底涌上一股心疼,非常想把她珍藏起来。

柯莱只能抓紧时间抢收,能让她少做一些。

大家全都在全力以赴地抢收,大部分的稻田都收好了,天公不作美,开始飘雨了,许爱党让女人们先上去,剩下的也不多了,熟练的男人们冒着雨割了一会儿全部收完了。

部队的军人们也都湿透了,热情的村民们纷纷邀请军人们到家里头去避雨喝茶,柯莱自是去许家,许传鸣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让他换下湿的,安妍已经煮好了姜汤,让他们喝下去。

柯莱比许传鸣高一截,许传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哪哪儿都短了,不过天气还不算太冷,也能凑合。

许传鸣感慨:“真是多亏了你们,若不然咱们村可就收不完了。”许家港已经算是收的早的村,也不知道其他几个村怎么样。

柯莱捧着姜茶,余光瞥见许愿已经要开始做饭了,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许传鸣:“军民一家亲,应该的。”

许家招待了柯莱,热情的村民们还会送道菜来,许家的屋子里就坐了不少人,天气不好,许传鸣就开了个灯。

许老太望着高大的柯莱,越看越觉得这小伙条件正好(条件指的是身高、模样性格什么的),笑眯眯地问道:“解放军同志,你今年多大了?哪里人啊?”

老太太们最喜欢的问这些。

柯莱背挺得直直的,有些僵,恭敬地说道:“您叫我柯莱就行了,今年二十一,北京人。”

坐在许家的老头老太们都惊呼起来,“哦呦,北京来的。”

“小柯啊,成婚了没有啊?”

柯莱摇了摇头:“还没有。”

一众老头老太望着他的眼神就是金龟婿了,纷纷说道:“小柯啊,这么点年纪可以成婚了,家里头给你张罗了没啊?”

“以后是不是要回北京啊?”

“先成家后立业......”

柯莱在一众老头老太中差点绷不住,落荒而逃了。

抢收过后,周围几个村落里,只有许家的情况是最好的,等天气晴朗一些了,就开始打谷晒谷剥谷了,家家户户都已经开始盘算着今年能分到多少粮。

许家港却闹出了头等的丑事儿,村中正忙着收粮食,张招娣偷懒,偷偷跑回家里去,没一会儿,她拖着一个浑身光溜溜的女人出来了,左一巴掌右一巴掌。

“许卫民!你有没有良心!我为这个家累死累活,你竟然做这样不要脸的事情!臭表子!叫你勾引男人,我让你勾引个够!”

许卫民衣衫不整地跑出来,拖着张招娣要往里头拉:“别羞人显眼了!”

张招娣红着眼睛瞪他:“我丢人现眼?到底谁丢人现眼!狗东西的!”

张招娣的嗓门子大,周围人家家里头有人的纷纷走出来围观,许老太被人告知“许卫民偷人”,老脸一辣,忙跑出来,见一个光溜溜的女的还在地上蜷缩着,凌乱的头发遮着脸。

许老太脑血就往头顶上冲,“许家婶子晕倒了,快,快叫人啊!”

这一闹,原本都在干活的人也都来了,一群人围在许卫民家门口,许卫民慌乱地看了几眼,丢下张招娣就跑进去了。

张招娣不解气,直接骑在那女人身上打:“叫你偷人啊!还女知青,放古代,你就是个青楼里的*女!”

“招娣,别打了别打了!把人打死了就不好了!”

来了的人赶紧把人给拉开,女知青躺在地上蜷缩着,不敢露出脸来,可大家还能不知道她是谁吗。

许愿这才想起来,原来那一天夜里是许卫民和女知青!

许老太在大家的又压又掐下才悠悠转醒,看见许老头就哭了起来,许老头说:“咱回去吧,别管那两个丢人现眼的了。”

因着许卫民,许家也多少有些没脸,虽然村民们也知道许家这三兄弟,老大和老三是一路的,就这许卫民是单独撇开的,但逃不出一个许字,许老太都没脸出门,心口子痛了好几日。

安妍快要生产了,陈双特地请了假回来准备照顾她,许愿一个黄花大闺女的,再能干也不能照顾一个孕妇。

安太太也假装做个上门客,见了一次闺女,母女俩哭了好一阵,安妍肚子一阵疼痛,就要开始生了,婆母和亲娘都在,安妍安安心心地生下了一个男孩儿,啼哭得很响亮。

安太太见着亲亲外孙儿,依依不舍地回城了。

第23章

陈双就留下来照顾安妍了, 她向厂里请了一个月的假, 打算照顾到安妍出月子, 安太太只有高兴的份, 陈双的工作就由安太太顶上的。

许愿就轻松了许多, 许传东自然也是跟着回来的, 就是可怜了许援朝, 一个人在城里, 许愿就只能隔三差五地进程给他做点, 现在天气凉, 多做一点他也能吃个两三天。

新出生的小儿健壮得很, 他生在秋收后, 老人们连连称他生的时辰好, 会生,谁不在背后说一句会投胎,投到这许援朝家, 生在什么时辰都好。

正所谓同母不同命,许援朝和许卫民就是两个活生生的写照,许援朝一家在村里备受尊敬, 许卫民就像是村里的边缘人物, 他偷人之后, 女知青跳河未遂,神经有些疯癫了。张招娣和许卫民天天吵架, 两个闺女都嫁出去了, 都嫁到别的村里去了, 都和父母不亲厚,也不会管。

陈双因为生活没什么烦恼,又不风吹日晒的,四十岁的模样看上去像三十岁的,村里人纷纷打趣她:“哪里有这么年轻的奶奶。”

许老太早就做太奶奶了,许传光的媳妇嫁进来第一年就生了闺女,刘燕子和许卫国都很高兴家里头能有个丫头,上一代一溜儿的小子,总归能有个丫头。如今日子好了,许老太哪里纠结男孩女孩,有曾孙女抱就开心的很了。前年又生了个曾孙子,这不最近,许传文也要娶媳妇了。

许愿到镇上去给许援朝做饭打扫一下屋子,许家这几年人少,屋里头看上去就比别人宽敞干净,她就去要回去了,她是骑着许传鸣的自行车来的,有了自行车就方便多了。

正好她要去城里的农业合作社去挑些菜种子,就顺道拐了个弯,拐到政府旁边。

农业生产社这边的菜种相对齐全很多,来来往往的都是些有些年纪的,许愿这般的小姑娘还当真是少,也忍不住侧头来看看她。

轮到许愿了,许愿上前问道:“同志,请问有没有秋葵种子?”

“那是什么?没有!”

“那西葫芦有吗?”

销售员不耐烦地说:“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下一个。”

许愿也是头一回来这边,因着陈双就是供销社的,她也没怎么去别的地方买过东西,着实是有些生气:“同志,我还没有买好!你怎么是这样的服务态度!”

销售员抬了抬眼皮子,不屑地说:“你问的都没有,我咋了,没见着后头那么多人等着呢!”

许愿皱起眉头,美目瞪着她,后头的婶子推了推她,轻声说:“小姑娘,你快说要啥。”

许愿才把其他要买的菜籽给说了,那销售员从架子上拿下来啪啪扔她面前,扬声喊道:“下一个。”

许愿站到边上去,把菜籽塞进包里,听着身旁那婶子低声下气的语气,心里头有些难受,暗暗唾弃这服务,正准备骑了车回去。

原本排在她后头的婶子也买好了,没走几步,就倒在了地上,就在许愿的面前,许愿吓了一跳,赶紧扔下了车,跑到婶子的边上,“婶子?婶子?你怎么了?快来人啊!”

原本在排队的人也都围了过来,有人掐婶子的人中,有人也纷纷喊着。

“让一让让一让。”

几个身穿军装的挤进来,许愿一抬头,咧开了嘴:“柯同志!”

柯莱对其他的同事说:“赶紧把人送医院去,把车开过来。”

另外两个军人小跑着走了,柯莱蹲下来:“许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许愿还抱着婶子的头,道:“我到合作社去买菜种,这婶子倒在我面前了。”

“别怕。”柯莱摸了摸那婶子的脖子。

很快吉普车就开过来了,几个人合力把她抬上车的后座,围观的人就散去了。

柯莱交代了几句,并没有上车,反而转身走向许愿。

许愿好奇地问道:“柯同志,你不去吗?”

柯莱摇了摇头,抿了抿唇,颇有些不好意思:“许姑娘,我有一件事情可能要麻烦你。”

许愿笑着问道:“柯同志你说,只要我能办到。”

“我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前些年我不在,也不知道爷爷新年怎么过的,我想能不能请你帮爷爷做身衣服,穿在里面的那种,给裁缝都可以,主要我不大清楚爷爷的身形,也不大懂。”柯莱说来有些愧疚。

许愿还当是什么事,自是觉得没什么问题,“可以,我来做就行了,柯同志对颜色面料有什么要求吗?”

柯莱想了想,道:“我不是太懂,正好我今天有空,许姑娘可以替我选一选看吗?”

许愿想想家里也没啥事情,两个人到城里最大的供销社去看,厂里的供销社主要还是为了厂里和周围居民服务的,还是没办法和原本的供销社比规模的,这边的供销社就有两层。

到卖布料这边,售货员看到穿着军装的柯莱,立即就走了过来:“解放军同志,你有什么需要?要买什么样的布料?”

柯莱看向许愿。

售货员这才转向许愿,笑着说:“您对象可真漂亮,穿啥都好看。”

许愿一双大大的剪水眸,五官生的秀气,虽是十五六岁,但因气质出挑,本就不是十五六岁的灵魂,瞧着像是大一些,售货员也就以为是生的嫩。

柯莱倒是有些烧脸,不知该怎么说。

许愿笑着弯起眼睛:“这是我哥哥,我们要给家里的老人选料子,要舒服一些的,贴身穿。”

售货员尴尬地笑笑,忙道:“哎呀,果然是一家子,生的真俊。给老人选啊,你们看看这个新来的,棉绒的,特别舒服,就是价格贵一点......”

许愿摸了摸,这个料子的确比较贴身,也厚实,穿在里头应该很暖和,而且灰蓝色也很适合老人,许愿点点头。

柯莱见她点头了,立即就说:“那就这个吧,要多少?”

后头一句是问许愿的,许愿想了想柯首长的身材,柯首长也生的高,她以前给许老头做过衣裳,心理的尺码量了量,问了一下售货员布料宽度,估摸着说:“大概七尺吧。”

柯莱说:“拿十尺吧。”

许愿:“要这么多干嘛?”

“多的给你,你自己也做一身。”柯莱说着,朝售货员点点头,“就十尺。”

售货员转过身到里头去拿。

许愿眼中有些无奈:“柯同志,不用的。”

柯莱一本正经地摇摇头:“要的。”

售货员抱了一大匹布料过来,给他们卷号包好,开了单子让柯莱去交钱,布料多,柯莱用了好几张布票,两个人抱着布料从供销社出来。

柯莱抬手看了看手表,道:“许姑娘,我请你吃顿饭吧。”

许愿刚想拒绝了,柯莱又道:“我在你家吃过那么多回,总得给我个机会请你一回。”

许愿迟疑:“会不会太耽误你了?”

柯莱笑了笑:“今天我是来开会的,开完会就可以休息了。”

许愿便也没什么后顾了,不忸怩地应下了。

这个时候只有国营饭店,许愿跟着许援朝他们来吃过几回,就发现这里的味道也是一般,许家父子也觉得还没她烧的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