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两把行礼都绑在后座上,许愿坐前面的栏杆上,虽然不是很舒服,但路程不远,也还能接受,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不少人家都吃好饭了上工的上工,乘凉的乘凉,许援朝带着许愿一进厂里,就被人叫住了。

“哎呦,援朝,你们家小愿回来了啊?”

“回来了回来了!”许援朝扬声喊道。

“走走走,我们也去援朝家看看,首都回来的大学生哩。”

“你说许家这孩子咋就都这么出息呢,闺女首都上大学,儿子专科,以后都是包分配的......”

许援朝的车子一停稳,陈双就站在门口喊了:“回来了啊?东西多吗?要不要来拿?”

许援朝喊道:“不用,拿得下。”

许愿已经迫不及待地小跑回去了,陈双比半年前富态了点,腮帮子上的肉都多了,许愿扑进她怀里,撒娇道:“妈。”

陈双笑着搂着许愿,恨不得揉进心理头,大闺女大宝贝叫一桶,腿被大孙子给抱住了,“奶奶,宝宝,宝贝......”

许宗纬是家里头唯一的孩子,可不就疼嘛,陈双总大宝贝乖孙子地叫。

许愿蹲下来,惊喜地看着许宗伟,摸了摸他的头:“小纬都这么大了,认不认识姑姑啊?谁是大宝贝?”

许宗纬抱紧陈双的腿,偷偷地观察她。

“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小纬,叫姑姑。”安妍带着围裙从后头走出来,把许宗纬从陈双腿上扯下来,抱起来,调侃道:“告诉姑姑,谁是大宝贝?”

许宗纬指了指自己,口齿不清地说:“宝宝是......”

大人们哄笑,他还不知道他们笑什么,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许援朝和许传鸣扛着行礼要进来了,“快进去,让小愿吃饭,火车上能吃什么好的。”

许传东还在上课,他本想赖学等姐姐,奈何许援朝和陈双现在抓他抓得紧,上头两个兄姐都是大学生,他好歹也得考个中专出来。

早就是过了饭点的,大家也都吃了午饭的,但桌子上还是满满的菜,许愿一个人面对一盘红烧肉一条鱼一盘青菜,陈双还怕她太饿了,用许援朝吃的那种碗盛了满满一大碗。

许愿的行李一包是她的衣物用品,另一包都是首都的土仪,陈双一边拆一边分配,这个给谁家那个给谁家,许愿也有指定买好了的礼物,给家里的男人都买了一双皮鞋,陈双和安妍的是护肤的,许老太的是一双软底的棉鞋。

蒋梅给许宗纬一罐奶粉,据说是上头用的,她也要了一罐,小孩子喝了好。

外头嚷嚷的妇女声音传来,陈双和安妍动作迅速地把行礼都抬进屋子里去。

“咋就三个菜啊,援朝、小双,你们这做爹娘的抠门啊!”妇女们笑着走进来,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调侃道。

陈双笑着说:“噫,花姐这话榔头粗啊,你家闺女回来怕不是要满汉全席了吧。”

众人哄笑。

许家这小屋子就坐在满满当当,还有站着的,都是看着许愿吃,左一句有一句地问她首都的事情。

“小愿又长了高了,首都咋样啊?跟咱们兴城有啥不一样?”

“吃的怎么样?一个月有多少补贴啊?”

“身上这是的确良吧,哎呦,款式可真好看,首都做的吧?啧啧,就是和咱们这小地方不一样。”

“扯了多少布啊?多少钱一尺啊?”

许愿招架不住,饭没吃几口,许援朝忙道:“先让小愿吃几口,这刚回来的,以后有的是机会问。”

“做爹的心疼了,好了好了,让小愿吃饭休息吧,不然援朝还不得跟我们急。”

“散了吧散了吧。”

一群妇女们一走,家里头就清净了,陈双终于可以坐下了,给闺女泡了杯水,心疼地给她撸了撸汗湿了的碎发,“快吃吧,现在没人了。”

许愿撒娇道:“妈,我要洗澡,难受。”

这么热的天,在火车里待了这么久,许愿快难受死了。

“烧好了,水都烧好了的,你妈知道你一回来就要洗澡。”许援朝说道。

许愿赶紧吃了饭,洗了个澡,把家里头的三个热水瓶都给洗空了才心满意足,舒舒服服地躺床上睡了一觉,因为许传鸣和安妍也回城了,单间留给他们了,她和许传东睡两层床。

许传东下了课就急急忙忙跑回来,进门就大喊:“姐!”

许传鸣忙拉住他:“嘘,你姐还在睡觉呢!”

木板围起来的房间隔音可不好,许愿早就醒了:“我醒了。”

许传东喜笑颜开,跑到门口,期待地问道:“姐!你给我带了什么?”

“在咱们家的小桌上,你自己去看。”许愿笑着抿了抿唇。

许传东兴致冲冲跑过去,看到桌子上的几本书,笑容慢慢消失殆尽了,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许传鸣和安妍都笑了,许宗纬摇摇晃晃地走过去抱住许传东的脚,“叔,叔......”

许愿已经起床了,走到门口笑着看着他。

许传东悲愤地回首:“姐......还有别的吗?”

许愿装傻:“还有啥?吃的有啊。”

许传鸣和安妍已经快要笑抽了,安妍道:“你姐让你多读点书不好吗?”

许传东闷闷不乐:“你们留下来的书就够我读的了......”

许传东上头有三个大学生的兄姐嫂,所有人都觉得他读不出书就不正常,其实他也争气,常常是年级第一。

许愿也不逗他了,指了指橱柜:“在橱柜里呢!不逗你了。”

许传东眼睛一亮,忙拉开橱柜,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子弹壳做成的坦克,他爱不释手地摸着,“子弹壳做成的?这是真的子弹吗?”

许愿点点头,道:“你柯大哥给你做的。”

许愿暂时还没告诉家里她和柯莱的关系,但她也没打算隐瞒太久,只是想再稳定一点再告诉他们。

许传东抱了坦克就要出去和小伙伴们炫耀去了。

许愿一回来,厂里不少人就要过来让许愿讲题目,许家每天都坐的满满当当,尤其是数学,每天许愿都要来来回回讲好几场。

安妍和许传鸣也没好多少,但许愿是去年考的最好的,谁都希望得到分数最高的那个的帮助。

好在三个人都还要回许家港,一是见见许老头许老太,把礼物送过去,二来许传光和许传文也要高考,自家堂兄更重要。

许老太大热天踩着那软底的棉鞋,笑得牙根都露出来了:“舒服,首都买的就是不一样。”

恨不得马上天气就冷了,就可以穿上这首都买来的老棉鞋了,她还特地在天安门广场买了一张贴纸,许老头恭恭敬敬地把家里旧的给换下来,换上了新的。

三个人就轮流辅导许传光和许传文,村里要参加高考的也时不时来蹭蹭课。

许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七月初了,七八年的高考在七月二十号到二十二号,许传光和许传文接受了十多天的速成班,心里头总算有了点底,进考场的时候脚步也还算稳健,但出考场的时候就有些虚浮了。

许愿拒绝了他们问答案,让他们继续准备下面的考试,答案在这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只会徒增压力。

等二十二号考完,兄弟两半条命都没了,这么热的天考个试,脑子都昏昏沉沉的。

许愿也收到了柯莱的信,询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信里说,家里的花草快要不好了。

许愿噗嗤一笑,可以想象柯莱别扭的神色。

许愿还是在家里多待了一个月,买了八月二十号的票回去,许援朝和陈双还怨她回去得太早,但她的确是要早点去帮教授打扫实验室。

这回没有沈晓燕的陪伴,一个人的旅行,总是能够静下心来,看看书,偶尔看看窗外,听着列车播音员播报:“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平同志说,这是一场思想解放运动......”

阳光下,许愿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到了首都,柯莱笔挺的身姿在人群中很容易看到,他目光专注地望着她,在逆流的人群中前行,许愿也不断朝他前进。

这边人挤人的,柯莱接过她手里的一个袋子,把她拥入怀里,声音克制:“欢迎回来。”

许愿忸怩了几下,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低下头看他被踩了好多下的鞋子,“我身上有点臭......”

柯莱胸膛震动了几下,又把她拥入怀里。

许愿先回了柯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蒋梅也做了一大桌饭菜,抱怨她不在,家里头都冷清了,花花草草都不精神了。

许愿去实验室跟林教授报道的时候,林教授也道:“小许啊,还是你照料的好,你不在,我的花草都没以前精神了。”

九月份的时候,高考成绩终于出来了,许传光考上了大专,许传文是中专,许卫国高兴得不行,总算自家也能有两个城里人了,怎么都得供出来。

林教授喜爱她,开始让她帮他整理文档和资料了,许愿就愈发忙碌了,整个系都知道林教授的得意弟子是许愿。

宿舍里也有人开始谈对象了,这学期大家才知道原来罗美琴已经嫁了人,还有孩子了,她男人送她过来的,不少人年纪都不小了,谈了对象就急急忙忙要定下来。

许愿有些诧异。

“你以为我们是你啊,你还年轻,当然不急,在我们那边,二十岁还不定下来,家里要被戳脊梁骨的。哎,你对象是首都的,以后走走门路说不定就留在首都了,我们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张建芳谈了个对象是老乡,男方是中专,两个人刚谈两个月,就和家里头说了,两家人见了面就谈起了彩礼聘礼,谈不拢。

张建芳和她对象最近就吵闹不休。

许愿回来就听见她在屋里头说,“我们家要他家一台缝纫机怎么了?现在体面点的人家结婚哪里会没有缝纫机,我还是大学生呢!”

见她回来了,张建芳瞟了一眼,转移了话题:“诶,小愿,你对象家是做什么的?我上次看他开车呢!你就好了,以后也不用愁了,林教授这么喜欢你,工作也不用担心了,对象家里头条件还这么好啧啧,你们家以后要多少聘礼啊?”

许愿并不是很喜欢这种打探人隐私的习惯,她随意地说:“这个要看他们家啊,结婚不是卖女儿,也不是买媳妇。”

孙玉儿嗑着瓜子:“话是这么说,但咱们可是大学生,这聘礼总不能少啊。”

许愿知道这个世界讲究这些,对于她来说,显然很无所谓,聘礼多又能证明什么,彩礼多又能说明什么,但她明白平等对换,很直接地说:“要多少聘礼,就要多少彩礼,什么锅配什么盖,我对象是很好,同样,我也很优秀,我对象家里条件是好,但我家条件也不差。林教授欣赏我,也是因为我优秀。”

许愿非常满意地看着她们说不出话来的样子,笑了笑,自己洗漱去了。

总算没人在她面前说些乱七八糟的了。

天气渐冷,植物的活跃度就开始慢慢衰退了,学校通了暖气也不暖和,许愿实在是被冻得慌,周末就常常跑柯家去窝冬了。

柯首长越来越忙,上头时常开会,政策也不断的下来,城市改革开始试点。

十二月份,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确立了改革开放,首先确立了深市等四个经济特区作为试点,计划经济开始有了缺口。

学校关于经济特区的讨论也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基本上所有人都认为私营经济也只能占小部分,还是国营经济为主。开放经济特区对于他们来说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包分配,吃的是国家饭。

许愿也能感受到宽松了不少的经济环境,虽然还要票,但没有以前那样没票完全不行了。

但国家还是太保守了,不敢放开步子。

今年十二月,华美建交,举国欢庆,这是华国外交史上重大的一步。

整个首都都在为之欢呼喝彩,恰好又是78年最后一个月,烟花也放了不少。

她终于写信回去,告诉了家里她和柯莱的事情,柯莱过年想回去拜访一下,许愿年龄没到,但可以先定下来。

许援朝和陈双也是没想到的,许援朝第一反应就是生气,后来再陈双的安抚下,觉得也是,与其找别的不知名的臭小子,还不如小柯来的知根知底,总归是意难平。

蒋梅和柯首长也决定要去许家港一趟,本来家里头就人少,两个孩子再一走,这年还过了不过了,柯首长也想回去感谢一下许家港的父老乡亲,蒋梅更热衷于帮儿子把亲事给定下来。

两个人一来,许援朝和陈双还是有些受宠若惊的,毕竟如今柯首长已经是报纸上的人物了,许家港的村民们也夹道欢迎,说出去都备有面子,连兴城的领导也惊动了,纷纷迎接。

柯首长也无奈,有时候也私人化不起来,只是怕会给许家添乱。

许援朝和陈双也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大人物,两个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落入旁人眼中就是一步登天,攀上了大人物。

“老许家这孙女可了不得,首都大学生,这婆家还这么好,难怪以前解放军同志老来咱们村里呢。”

“以后就是官夫人了。”

柯首长本想在许家港好好过个年,感谢乡亲们一番,被这样一弄,反倒是许家不能好好过年了,待到年初三,柯首长就告辞了,

两家人商量了一下年后找个时间定下来,他们上首都去。

柯首长和蒋梅都亲自来了,柯莱的家世、人品也都没得挑,许援朝和陈双哪里还有什么不满,最为担忧的是自家家世普通,怕闺女会被看不起。

开了年上去就把亲事给定下来了,柯首长也没做太过,柯莱定亲,还是把柯莱的父亲给请到场的,柯莱的父亲并不理解柯首长给柯莱定了这么个普通家世的姑娘。

“普通?要不是小愿,我早就饿死在牛棚了!”

柯莱的父亲如今都还要靠柯首长,哪里敢犟嘴,面子上还笑呵呵地给了许愿一个很大的红包。

柯莱就更光明正大地来找许愿了,华国农业大学也有不少人认出了柯莱的身份,传来传去就变成了许愿是首都太子妃。

许愿苦笑不得,见着柯莱就喊太子爷。

比较令人苦恼的是,宿舍里那几个好像还当真了似的,对她热情得很。

79年开始,逐渐开始有人下海经商了,经济特区的好消息越来越多,可如今的保守思想,仍是公家饭吃香。

暑假的时候,许愿被林教授留下来带在身边做一个技术工程,就不回去了。

家中却不太平,许传鸣因为学校的交流活动,去了一回深市之后,非要去投资办厂,连书都不要念了,等于是放弃了公家饭碗,气得许援朝死活不同意,家里头闹得不行。

许传鸣就跟铁了心似的,非要去。

许愿是家中唯一支持他的,专门写了一封信回来,谆谆叮嘱,既然国家批下来,必定是国家支持的,国家饭虽稳妥,但男儿志在四方。

许传鸣想去办一个马达厂,他对于机械的了解不少,学校里的内容他已经学得差不多了,正是因为对马达有了一点小研究,他疯狂地想去实现它。

有了许愿的支持,许传鸣先是说服了安妍,许援朝和陈双虽然不乐意,可也默认了,他急急忙忙办理了休学,前往深市。

厂里都说许家的大儿子傻,好好的中专不读,以后出来也是铁饭碗。

许愿和柯莱都凑了点钱,给他做启动资金。

79年向80年代大步跨进,70年代的最后一年,经济特区给上边展现出来的经济活力让人眼前一亮,许传鸣的厂已经初步有了点雏形,上一回来信说,接了几个国外生意。

79年的最后一天,首都的烟花炸满了整个天际。

许愿围着围巾和柯莱并肩站在院子里,烟花的光辉印在两个人脸上,许愿抬头看着烟花,情不自禁地笑了,柯莱望着她的笑靥,把她冰凉的手握在手心,反复摩挲。

“小愿,好像快点到明年夏天。”

许愿横了他一眼:“才不呢!我希望我老的慢一点。”

许愿由衷的希望时间慢一点,她仰起头看着他傻笑的面容,忽然抱住他的腰:“要是,要是我走了你怎么办?”

柯莱觉得奇怪,理所应当地说:“你去哪里?自然是跟着你一起走。”

许愿没有说话,深深地叹息,如果真的那样才好呢。

两个人依偎着,仰着头一起看天上,还飘着小雪。

许愿忽然说道:“你信吗?我们国家会越来越强大,以后我们会走上星际!”

柯莱点点头:“我相信。小愿,你以后想去哪里我都可以带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