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这个,喉间一甜,几乎要呕出血来。

“陛下!”荷嫔的声音凄厉尖锐。

她再没有想过,有一日会叫惠帝亲口发话打在自己的身上。

还是在他的新欢旧爱面前这般凌辱。

他宠爱了贵妃,宠爱了容妃,还要在这两个女人面前打她,还口口声声是对她好。

天底下有这么悲惨的帝王的真爱没有?!

“多谢陛下为妾身张目。”容妃就觉得荷嫔是个疯子,这女人方才一下子就冲出来了,把容妃吓得心肝儿都差点儿跳出来了。

且她没有想到从来清高的荷嫔竟然敢因承恩之事对自己与惠帝上爪子,一时恼怒万分,也顾不得别的,上前俯身,重重地一个耳光抽在了荷嫔的脸上,见那张雪白清秀的容颜之上多了几道深深的血痕,她便冷笑唾了一口道,“贱婢!”

她一口唾在了荷嫔的脸上,荷嫔都惊呆了,脸上的剧痛都几乎顾不得。

沈望舒冷眼旁观,见容妃并不是一个省事的性子,挑了挑眉尖儿。

“陛下发话儿,还不去打?”她淡淡地吩咐道。

她不动声色,可是不知为何却越发叫人畏惧,顿时就有几个内监上前,摁住了荷嫔。

内监们都不必啰嗦的,盖因荷嫔并不是得宠的主子,打了也是白打,因此这三十板子结结实实,一点儿都没放水。

第一下板子落下去的时候,荷嫔就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惨叫,声嘶力竭,在御花园之中响彻。

惠帝眼里几乎要滚下泪来,不忍直视,然而才要转头,却对上了沈望舒一双冰冷的眼。

那双眼中仿佛看破了什么,叫惠帝心中发慌,唯恐她真的看出自己的心意,只好强迫自己看着荷嫔行刑。

可是沈望舒想到的,却只不过是自己看到过的书本里,当贵妃落罪被废,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半点不顾忌多年的夫妻之情,对她杖责一百。

那一百棍,几乎打烂了贵妃的身体,就算是没死,可是却再也不能动弹,一辈子都要瘫痪在冷宫之中。

再做挡箭牌,也没有无情到这个份儿上的,沈望舒只觉得惠帝比荷嫔恶心一万倍。

比起同是女子的争执,那个可恶的男人,才是沈望舒最厌恶的存在。

她冷冷地扫过惠帝努力憋着眼泪的眼,安静地看着荷嫔将三十板子被打完。她柔弱清瘦,乃是超凡脱俗的品格,只是在重棍之下却已经血花四溅。她背上的柔软的锦衣已经沾满了鲜血,皮肉绽开鲜血淋漓,看着十分可怖。

可是看着她的凄惨,沈望舒不由想着,三十板子就已经是如此,那么一百板子,又该是如何?

但凡荷嫔是个有良心的人,想到贵妃为她挡了多少灾祸,也该在惠帝面前求情一二。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做,大抵贵妃被废,她还觉得出了一口恶气罢。

“下一次,你当谨言慎行。”她冷冷地说道,又看向惠帝。

惠帝满心的怜惜,却不能露出来,只低低地垂了头,飞快地抹了自己的眼角。

荷嫔已经厥过去了,哪里能听见沈望舒的话。

“娘娘我?”容妃赔笑问道。

“自己与陛下说罢。”沈望舒懒得理会她与惠帝之间的破事儿,见荷嫔被拖走,转身也走了。

不过她自然记得该把惠帝的玉雕给了容妃,叫人抬了去,倒叫阿香有些舍不得。

“那玉雕虽不是最好的了,可到底是陛下给娘娘的,娘娘怎么送给容妃娘娘呢?”阿香立在沈望舒的身边嘀嘀咕咕地舍不得,她抱着玉雕,见沈望舒眉眼清淡,垂头看宴席的单子,便失落地说道,“不过是宴请摄政王罢了,娘娘这单子都看了好久了。”

都不像从前那样温柔地跟她说话了。

宴席的单子乃是贵妃亲自拟定,阿香就见她每一样儿菜都很精心,比面对陛下时还精心,不知为何,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

“请柬给了他没有?”沈望舒头也不抬地问道。

“给了。”阿香急忙说道。

她顿了顿,明知道做宫女的该谨言慎行,却还是忍不住说道,“娘娘待摄政王真的很好。”

“应该的。”

“您是陛下的妃嫔,与摄政王来往密切,奴婢怕……”阿香迟疑了一下,见沈望舒抬头专注地看着自己,垂头讷讷地说道,“有人说闲话。”

“想要说闲话,随意说去。”沈望舒并不害怕闲话,她也并不想要很贤惠的名声,若为了这些就委屈自己的感情,那还有什么快乐可言?

憋着憋着,憋成了惠帝那样的倒霉蛋儿怎么办?

“娘娘是不是对摄政王?”阿香心里一跳,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就看着在自己面前依旧美艳绝伦,双目如同重墨一般的女子沉默地看着她,就在她要开口的时候,眼前的贵妃却只是转着手腕儿上的一个金锁坦然道,“是。”

“可是,可是您已经是陛下的贵妃了呀。”阿香没有想到贵妃竟然真的对摄政王生出了情分来,她一心都是自己的主子,眼里急出了眼泪来,抓着她的手哭着说道,“若被人知道了,娘娘只有死路一条了!且摄政王,摄政王……”

若真的被人知道,摄政王手握重权自然无人敢与他发难,可是贵妃名声尽毁,只怕不能见容于宫中,说一句死无葬身之地也差不多了。

阿香眼睛里,几乎要哭出血泪来。

“我喜欢他,也只喜欢他,若你想要告发我,只管去。”沈望舒淡淡地说道。

“我怎能告发娘娘!”阿香顿足哭道。

沈望舒看着这个哭得打嗝儿的小小的宫女儿,眼里透出几分笑纹来,摸了摸她的脸,叹息道,“真是个小孩子。”

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悲悯慈爱,阿香看到了她的执着,一时竟哭得说不出话来。

“娘娘既然一定要喜欢他,奴婢自然没有二话的,只是,只是……”她抹着眼泪说不出什么,可是却还是低声喃喃地说道,“左右陛下对娘娘不好,娘娘也该寻一个自己心爱的人。”沈望舒躲在假山后头偷听荷嫔说话的时候,阿香虽叫她挥退,可是其实也躲了起来。她自然听到了荷嫔主仆的话,才明白风光显赫,宠冠后宫的贵妃,原来只是一个挡箭牌。

她心中怨恨起了待贵妃如此冷酷的惠帝与荷嫔,因此,虽然难过,可是却并不愿意阻拦贵妃去钦慕摄政王。

“没有陛下,是不是就好了?”她抽噎地问道。

这句问话声音微小,沈望舒并没有听清,不由露出疑惑的表情。

“没有什么。”阿香却只是用力抹了眼泪,对沈望舒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别对阿玄使脸色。”沈望舒见她全心全意对待自己,就算不赞同,就算若日后事发只怕会连累她,她却依旧不在意,便笑着拍拍她的头。

“王爷不要对奴婢使脸色就不错了。”阿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整个人似乎轻松了起来,又打了一个嗝儿,却莞尔一笑。

她的直觉自然是十分准确的,因此,当阿玄应邀往沈望舒的宴席,坐在微风徐动,鸟语花香的御花园中,看见阿香亦步亦趋地跟在沈望舒的身后,还狗胆包天拿小爪子揪着贵妃华丽的衣摆探头探脑,脸色就十分难看了。

“没断奶么?远着些!”他黑着脸冷冷地说道。

第24章 贵妃金安(十)

阿香瘪了瘪嘴儿,却还是与沈望舒福了福,往一旁等着去了。

只是还不老实,不是偷偷儿往这头看一眼,唯恐贵妃吃亏。

“她倒是个忠心的。”若阿香当日敢去与惠帝告状,沈望舒会做出什么来,连她自己都不愿去想。

她的心在屡次的轮回之中变得坚硬,却没有坚硬到去弄死一个颇无辜的小宫女儿的程度。

“还好。”阿玄来见沈望舒,并不是为了与她谈论什么小宫女儿的,他收起了自己不悦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菜肴上,就见自己特特儿要的八宝鸭子果然有,嘴角便忍不住慢慢地扬起,也不说客套的话,夹了一筷子先给了沈望舒,自己方才慢慢地吃了起来。

他安静地吃着眼前的鸭子,头也不抬仿佛看不到沈望舒的脸,可是却抖着耳朵,片刻抬头问道,“你怎么不吃?”

沈望舒嘴角抽搐了一下,看着这一脸认真,仿佛真的是为了吃鸭子才来见自己的青年。

她咬着牙咬了一口鸭子肉儿,跟咬阿玄的肉差不多了。

青年冷峻的眼角,缓缓地勾起了淡淡的笑纹。

“你瘦了。”他轻声说道。

他身边跟着几个侍卫,可是似乎没有看见他对贵妃如此温柔,仰头看天。

“宫里生出了些事端,因此忙碌。”惠帝如今焦头烂额,几乎要哭出血来。

他不过是宠幸了容妃一次,后者就日日来与他请安,不是送个汤水就是给他跳个舞什么的,柔情万种,真是最难消受美人恩呐。

可怜惠帝总是想去瞧瞧被打了之后就被关禁闭的荷嫔,这么久竟然没有寻出个空儿来。

也不知伤身伤心的荷嫔久等爱人不来,还听着宫中容妃的歌舞是个什么心情。

至少沈望舒与太医院问过,荷嫔的病似乎沉痛了起来。

“陛下是个没有魄力的人。”惠帝当阿玄是个傻子糊弄,其实阿玄门儿清,从前不理会,不过是厌恶贵妃,想看贵妃的笑话。

如今他倾慕贵妃,自然不乐意叫贵妃为惠帝算计,喝了一口鸭子汤,感到身上暖洋洋的,忍不住眯着眼睛懒懒地说道,“若他直言自己爱重荷嫔,或是叫容妃滚蛋为荷嫔报仇,我都能高看他一眼。一个男人,”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看着含笑不语的沈望舒。

他英俊的脸,露出极致的认真。

“一个男人,若不能护住自己心爱的女人,不能给她荣光,那还做什么男人?”他轻声说道。

“男子总是有许多的不得已。”沈望舒温声说道。

“再多的不得已,也不能委屈自己的爱人。”阿玄盯着沈望舒随意放在案上的纤细的手,却并不敢在此时握住。

他得给她更多的尊重,不是叫她与自己私通,而是真真正正,名正言顺地嫁给他。

“你说了陛下,有没有想过,有没有委屈了我?”沈望舒见阿玄一脸克制,便笑问道。

“我委屈你了,所以本就是我的错。”阿玄收回自己的目光,俊脸微红,有些不自在地说道,“用我的下半辈子来陪你。”

他抿了抿嘴角,一双眼睛亮得吓人,与沈望舒轻声说道,“你也心悦我,我很欢喜。”

他知道自己与贵妃有情罪大恶极,只是所有的罪过,他都愿意背负,所有的责难,他也愿意承担,他愿意将一切都自己背负下来,来叫眼前这个有着一双叫自己做梦都无法忘记的眼睛的女子,来快快乐乐地在自己的羽翼下过下半辈子。

若惠帝待她好,他总是会忍耐,可是惠帝只将她视作草芥。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爱惜她?

“你为我做得够多的了。”沈望舒轻声叹息道。

她如今在宫中越发松快,后宫内监宫女没有一个敢怠慢她,这其中阿玄没有出力,她自己都不相信。

阿玄只是摇头,顺便给沈望舒的碗里添菜。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正好,却陡然听到了御花园不远处,传来了惠帝的声音。

这个一脸狼狈的青年帝王带着人就往此处来了,频频后顾,仿佛身后有什么在追他一般,眼神惊慌。

见了沈望舒与阿玄对坐用膳,惠帝微微一怔,之后露出了几分不快。

他的心里,贵妃总是一心为他,从不将人放在眼里的,况且阿玄与惠帝之间势同水火,虽然面上还有几分平和,实则惠帝恨死他了,见沈望舒与阿玄亲近,惠帝自然万分不快,只是如今他还没有什么势力,竟不能露出什么,一转眼就挤出了几分笑容坐在了两人的中间,看了看阿玄,又看了看沈望舒,这才强笑问道,“今日,你们两个怎么倒聚在了一处?”

“前些时候本宫与陛下说过,宴请阿玄。”

惠帝哪里还记得这么许多的话呢,眼角抽搐了一下,含糊地点头表示自己没忘,然见沈望舒冷艳的眼角,又有几分心虚。

容妃热情火辣,又花样儿繁多,惠帝被她纠缠得厉害,这些日子颇有几次被她缠到了床上去。

他每每意乱情迷,又时时在后悔,一时间竟不敢面对容妃了。

他也不敢想荷嫔知道这些是那崩溃的哭泣,只觉得只有贵妃处,才能叫自己心安。

有贵妃在的地方,总是叫人感到安稳,仿佛有她,什么都不必畏惧,可以叫他放心地歇一歇。

那是柔弱的,还需要他来保护的荷嫔所不能给他的安全感。

“贵妃怎么知道王兄喜欢的菜色?”惠帝也曾经研究过阿玄的喜好,当然这研究可没安好心,不过他自然是不能说的,只看了看这桌上的菜色,就知道是为阿玄特别预备,心里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来。

早前贵妃的心都在他的身上,他的喜好贵妃全都知道,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他就发现,贵妃宫中的菜色,变得与从前不同了。这种难言的失落叫惠帝感到很不舒坦。

他可以利用贵妃,可是当贵妃开始疏忽他,他又觉得失去了什么。

莫非……是因他幸了容妃?

嫉妒了?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呀!

惠帝十分无辜,委屈地看着沈望舒,见这个今日打扮得美艳绝伦,虽妆容素淡,可是依旧艳光四射的女子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抿了抿嘴角。

他的心里又有些怨恨阿玄。

“阿玄的喜恶,我都知道。”沈望舒在惠帝的目光里,突然说道。

阿玄的眼睛突然微微一跳,迎上了沈望舒一双坦然的眼睛。

“我若是什么都不说,又与荷嫔有什么两样?”沈望舒并不预备隐瞒惠帝。她也不愿意披着惠帝的一身儿贵妃的皮,与他虚与委蛇,模糊了自己的心意,倒叫她与阿玄之间的感情也跟着龌蹉起来。

她对阿玄明艳一笑,那刹那的荣光叫天地都失去了颜色,后者仿佛明白了她的心意,眼中的紧绷与怜惜都慢慢地化作了柔软的爱惜,她就看着这样的阿玄,不客气地扭头,看住了惠帝。

“什么?”惠帝竟觉得,自己肯定不愿意听沈望舒接下来的话。

他甚至都没有留意,贵妃的嘴里,吐出荷嫔来。

“我与阿玄有情,请陛下成全。”沈望舒直率地说道。

惠帝呆坐,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甚至想不到,自己不过是来见见贵妃,竟然听到了这个!

“什,什么?!”他几乎不能相信一般地高声叫道。

“我仰慕贵妃,左右陛下宫中妃嫔众多,不差贵妃这一个。”阿玄见沈望舒张口,伸手摁住她的手不必她开口,坦然地与惠帝说道,“陛下也知道,我那王府之中没有个女人,凄凉得紧,陛下若可怜我,就将贵妃赐给我做王妃,日后,也叫我过些有人爱惜的好日子。”

他说得无耻坦然极了,仿佛叫皇帝把自己的贵妃给了臣下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顿时就叫惠帝气得浑身发抖了起来。

“你!”惠帝终于听明白了,眼里恨不能冒出鲜血来,霍然起身。

他转身就要找把刀把阿玄给捅死,可是找了半天,侍卫们都一同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怎么能,怎么敢?!”阿玄竟然觊觎自己的贵妃,惠帝只觉得心口都叫人捅了一刀,鲜血淋漓。

他从前不在意贵妃,可是当贵妃要被人夺走,却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不愿离开贵妃的。

明明是他的妻子,为何却要被人抢走?!

惠帝眼睛都红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哆哆嗦嗦地指着阿玄咆哮道,“放肆!”

“陛下只说应不应。”跳脚儿有什么用呢?沈望舒便有些不耐。

这时候做出舍不得她的样子来,还以为她会相信不成?

“我明明白白给陛下一个交待,总比背着陛下,与阿玄私下往来干净许多。”沈望舒仰头淡淡地说道,“各自放手罢。”

左右她就担了一个贵妃的虚名,完全没有贵妃之实,从前也给惠帝做了挡箭牌,总是有些功劳不是?

世间男婚女嫁,总有不睦和离休弃,为何皇家不行?

她不想给惠帝做贵妃了,和离,或是休了他,又怎么了?

一刀两断,干干脆脆,莫非罪大恶极了不成?

“你住口!”她的那双总是映照出他清晰影子的漆黑的眼睛里,那样冰冷,仿佛自己已经成了陌生人。

惠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变了,或是他总是匆匆地离开,从未有过仔细看她一眼的时候。可是他此时心里霍然生出的尖锐酸楚与痛苦是做不了假的。他心里疼得厉害,似乎最重要的什么在失去,叫他就算心中暴怒,却还是上前去抓沈望舒的衣摆。

他没有了从前在沈望舒面前的高高在上,也没有了半分不耐。

他英俊的脸上,露出几分央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