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应氏不甘心了,大房小妾惹出来的祸,一准又要官中出钱了。她二房招谁惹谁了?

陈氏摆了摆手,“就当花钱消灾了!大太太,拿出对牌,关出四千一百两银子,叫筠哥儿带回去。四千两给那举人,剩下的一百两摆酒,给人家压压惊。再开库房,挑出各色绫缎十六匹,再拿些女孩子们喜欢的花儿朵儿,叫裴玄两口子带过去,好生地安慰人家姑娘。小门小户里长大的女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胆子小,容易钻牛角尖,不叫个体面人过去开解她们,她们十年也想不开。”

“是。”

“竞哥儿呢?把他交给苏姨娘养着。”

孙氏吞吞吐吐地说:“老太太……竞哥儿还没被宋姨娘带回来呢。”

“岂有此理,竟带着竞哥儿去人家家里行骗?等事情了了,把那个姓宋的给我关在院里,不许她再出门招灾惹祸。”

“是。”

016

“筠哥儿,此番要叫你父兄受累了。”陈氏摩挲着摁着扶手上的兽头,恨不得把那兽头当成宋氏,一把掐死。

“老太太,您说这话,可就见外了。”赵筠谦逊地低着头,准备跟随孙氏去关银子。

“慢着!”帘子外传来一声呼喝。

赵筠认出是靖国公府大老爷柳徽的声音。

陈氏蹙眉,“这才什么时辰?大老爷怎么回家了?”边上一个伶俐的丫鬟走来,小声地说:“老太太,是宋姨娘娘家的小厮,跑去衙门里找了老爷。”

“哼,我就知道他是为那个八百两银子买来的狐媚子撑腰来的。”陈氏恨铁不成钢地掐着扶手上的兽头。

丫鬟的声音虽小,但屋子里静得一根针掉下来也听得见,于是,二太太应氏戏谑地瞥了孙氏一眼。

孙氏不动如山,仍是一副温婉和柔的模样。

门上的帘子打起,柳徽走了进来,斜睨了赵筠一眼,“你们家,就是这样办事的?”

“晚辈惶恐,还请大老爷指教。”遇上节外生枝的事,赵筠也只能装老实人。

陈氏道:“老大,人家为咱家分忧解难,你不奖赏人家,怎么一开口,就排揎起人家来?”

柳徽给陈氏请了安,起身后,淡淡地说:“老太太,这种事,万万不能做妇人之仁。”

“那,以你之见呢?”虽说靖国公仍精神矍铄,但他毕竟是年过古稀的人了,料想一二年内,这偌大的国公府就要由柳徽继承了。陈氏作为一个曾在沙场征战过的女中巾帼,望着越来越不驯服的长子,不由地怒火中烧。

柳徽道:“此事,万万不能遂了那起子小人的心意!据儿子说,就叫朱秀安夫妇登门,拿了我的话,叫那李家速速和宋十一定下婚约。两家结为秦晋之好,料想,就算李家上下得了失心疯,也不敢和咱们柳家作对。”

“老爷,万万不可!”孙氏上前一步,忧心忡忡地说,“李家若想和宋家联姻,事情就不会闹到这个地步了。此举,恐怕会惹恼了江南举子,‘少年’矜贵,那些老举子就算了,新中举的,哪一个不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个个都以为自己是旷世奇才,此举打了他们的脸……”

“呵,拜在我门下的江南举子如过江之鲫,我还怕他一个无名之辈?”

“老太太,”孙氏只得求陈氏出声。

应氏微笑道:“大嫂子,大哥说的才是正理。咱堂堂国公府,岂会被一个小小举人威胁到?就算康国公府叫人上书弹劾咱们,难道,咱们是吃素的?这一次低了头,叫人嘲笑咱们软弱无能,后头欺负咱们的人,还不知道有多少呢!”

陈氏心头的怒火一扫而去,和蔼可亲地望着柳徽,“你是男子汉,没有我们的妇人之仁,那么,就听你的吧。”等你磕得头破血流,就知道,什么叫做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

柳徽扬声道:“听见老太太的话了吗?朱秀安,你两口子挑出四匹尺头来,跟着筠哥儿去李家求亲。”

“是。”

出了靖国公府,赵筠和靖国公府的管家一同坐在马上,赵筠悠然地看着街上缩头缩脑的行人,瞄见朱秀安趾高气昂的,俨然是一副明儿个就要接管整个靖国公府的架势。

朱秀安也不屑地扫了赵筠一眼。

二人走到青云街上,忽地听见噼啪一声,旋即一辆骡车上,有人扬声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了,往哪扔炮仗呢?点燃了我的线,看不剥了你的皮!”

抬头望去,是一个满脸风尘的汉子,坐在一辆堆满箱子的骡车上,车子边,有容典的伙计,也赶着去揍那个乱扔炮仗的狗儿。

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筠感慨着,翻身下马去翻那箱子,懒懒地问伙计,“这一车多少钱?”

“回二爷,这一车说好了五百两银子。”

“胡扯!三百八十两。”

赶车的汉子顾不去打狗儿了,搓着两只手,堆笑说:“少爷,三百八十两,叫我赔到姥姥家去了。”

“快过年了,去姥姥家走一趟,也是人之常情。”

“少爷,您不能这样说!三百八十两,我连本钱都赚不来。”

“这就是最高的价了,等明年新丝出来,你这一车,二百八十两,我都不要!”

“……您给涨点价钱,四百五十两?”

朱秀安瞧赵筠和个下等人讨价还价,从鼻子里轻轻地喷出一道冷气:到底是商户人家,一天到晚的计较这几钱几厘,难怪一点点小事,就吓破了胆子。

“赵二爷,你先料理着,我们先去了。”朱秀安领着他坐了轿子的内人,径直向前面梅柳巷去。

“二爷?”伙计也觉得价钱压得太低了,既然知道明年丝货要涨价,就该多多的进货,倘或把人吓走了,那该怎么办?

赵筠背着手,对伙计一点头,“给他四百五十两——去,抄近路,叫林三把李家的院门打开。”

“是。”

“再叫人去举子云集的状元巷,告诉那些书呆子们,靖国公府的大老爷,为给一个下贱的妾室撑腰,逼得一个进京赶考的江南举子家破人亡。现在,人已经死了三个。”所谓的文人意气,他不懂,但会利用。既然柳徽高高在上地无视他父子的作为,那就叫他瞧瞧,他父子不管事时,事情会失控到什么地步。

“是。”

伙计也不敢多问,兵分两路,一个腿快的,从羊肠小巷里钻进杏花巷,越过墙头进了李家,跑到前面去和林三说话。

林三犹豫着,“问过老爷没有?”

伙计道:“你糊涂,二爷有功夫,还不得自己过来嘱咐你。还用得着叫我巴巴地赶过来?”说着,故意地撑着膝盖大声喘气。

长顺舔了舔嘴角,“叔,咱把门开了吧?一家子三个少爷,就只二爷最,”难缠两个字到了舌尖,又不敢说出来。

“林三叔,你怕个什么?反正有二爷担着呢。”伙计为讨好赵筠,卖力地鼓噪林三。

林三疑心赵筠有什么大动作,瞅着那被人拍得山响的院门,一咬牙,带着长顺、长安、平安等把门推回原位,使劲地抽出已伤痕累累的门栓。

“李举人,不要怕!我们康国公眼里容不下沙子,绝对会为你主持公道。谁都甭想在这皇城里只手遮天!”王三老爷一只脚踏进院门,便扬声表明自己上头有人,又拱手请康国公府的管家蒋丰年进来。

赵筠早顺着过道,走进内宅,望见书呆子站在内院门首神游四方。

他煞有兴致地作揖问好,“还没请教兄台高姓大名?”

“学生杨之谚。”书呆子急忙收敛了心神,忙忙地回了一礼。

赵筠惊了一下,拱手道:“我才从南边贩丝回来,途经姑苏,曾路过一个很是繁华的镇子,名为杨家镇,在那结交了一位朋友,名叫杨之行。不知我那朋友,是先生的什么人?”

杨之谚回道:“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

“原来如此,”赵筠拱了手,“杨兄弟不去读书,在这干什么?”打量着杨之谚,不由地在心里嘀咕说:这李家奇怪的事可真多!一个姑娘打扮得灰不溜秋的也就算了,那杨家富甲一方,家里的小公子竟也穿得这般朴素无华。

杨之谚脸上腾地红了,赵筠一笑,“原来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杨之谚宛若被猫儿抓了,张口结舌地解释,偏舌头打了结,一句话也说不出。

“杨兄弟可曾婚配?”赵筠见他这般惶恐,记起杨之行曾得意洋洋地炫耀过,说他家里有一位学富五车的文曲星,莫不就是这位?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杨之谚讷讷地说:“尚未婚配。”

“不知道杨兄弟,和这李举人是什么关系?”

“学生租住他家屋子。”因宋五爷就在前面,杨之谚就讷讷地把自己的小厮勾引了宋五爷的小妾,卷了他的盘缠和小妾一同私奔等事,一一地告诉赵筠。

赵筠鞋尖点着门边一点碎冰,含笑道:“杨兄弟,你这可是遇上戏词、话本里才有的事了!”见杨之谚懵懂地看他,便调笑道:“落魄的赶考书生,仗义宽仁的书香门第,温柔多情的娇小姐……”话说到这个地步,眼前的书呆子仍是一窍不通,他便知道这书呆子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呆人,“杨兄弟,你等我给你送几本话本来,你看了,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了。”

杨家坐拥无数桑田、十余座丝坊。多了这么一个连襟,对他家的生意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好事。

杨之谚依旧木讷着,赵筠拍了拍他的肩膀,悠然地走进后院中。

西厢里,蕙娘已经苏醒过来,红肿着眼睛,和红豆相对一起吃燕窝,床上,邹氏一手搂着蘅姑,一手细心地喂给她燕窝。

蘅姑脸颊被碗里的燕窝蒸得又红又润,却哼哼唧唧地撒娇喊疼。

许是被唬到了,邹氏竟丝毫没察觉到异样。

红豆听见外面男子的脚步声,便放下碗,漱口之后走了出来。

赵筠跟着她,一直走到僻静的西边天井里,停在一株苍劲的老梅下,满树红梅如霞似锦,散发出凛冽的幽香。

红豆将一只手伸向赵筠,赵筠摁下梅枝,洒落一地的香雪,“没有,靖国公府的大老爷打发了管家来,要逼着你和宋十一定亲。”

“不愧是公侯人家的老爷。”红豆原没指望那么容易捞到钱,但是,从被宋姨娘盯上时,她就没有退路了。似宋姨娘那等小人,本事没有,恶心人的伎俩丛出不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至于后果嘛,她可是陶家的亲戚呀!

“你有什么打算?”

“闹大,四千两便宜他了,不拿个四万两出来,休想叫我善罢甘休!”一眼瞥见一个硕大的臀部翘在拐角处,红豆冷笑一声,“老葫芦,出来吧!今天的事,不管谁倒霉,你都是垫背的那一个。”

“嘿,姑娘这话,老身就听不懂了。”扈婆子搓着两只肥厚的爪子,干巴巴地笑着,慢慢地蹭了过来。

“废话不说了,你走千家窜万户,总不会是个糊涂人吧?今天的事,已经闹出来了。你那个媒人婆的饭碗,算是砸了;要是宋姨娘一边赢了,她还要碾碎你的老骨头呢!所以,你站哪一边?”

“咱平头老百姓的,当然是站在自己人这边了。”扈婆子没想到自己这个玩鹰的,今天会被雏鹰啄了眼。

赵筠将扈婆子上下一瞟,忽地听见西厢外王三老爷嚷嚷说“这是谁?这是谁?甭想瞒着我,这是靖国公府的人!你们想背着人,威胁人家妇孺?蒋大哥,来,咱们都在这坐着,看他有什么话说。”

“我去瞧瞧。”赵筠赶紧地走了过去,扈婆子待要跟去,又被红豆拦住了。

“姑娘,我在心底,是站在你这边的。”听见没?在心底站着呢!

“我只要你的人,可不要你的心。”

“姑娘。”扈婆子弯着眉眼,笑得十分费劲,“姑娘,你到底要什么?”

“给我点血。”红豆扫了一眼扈婆子身上的肥肉。钱是王八蛋,不下点血本,向哪挣钱去??

017

“姑娘?”扈婆子眨巴了两下眼睛,瞅准时机,拔腿要跑。

红豆猛地跳到她身上,紧紧地勒住她的脖子,扯着嗓子叫:“娘,救命——”

这一嗓子之后,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的邹氏,立时杀了过来。

红豆手一松,跌坐在红梅树下,揉着眼睛,嘤嘤地哭个没完。

“你这丧良心的老虔婆,又来干什么?”邹氏现在已经知道那个过来摆谱的女人,不是杀猪家的婆娘,是靖国公府的小妾。此时冷静下来,听见“靖国公府”四个字,她就胆颤。但再怎么胆颤,也不许人这样欺负她的儿女。

“李太太……”

扈婆子叫了一声,邹氏向上一窜,左右开弓地扇了她四个耳光,“都是你这虔婆子多事!我们好端端的,招你惹你了,你非把个灾星领到我家来!”

“李太太!”朱秀安家的跟过来,叠着两只手,端出一副高高在上的谦恭模样,微笑说,“李太太,冤家宜解不宜结,还请你三思!难道,这一点薄面,你也不肯卖给我们家大老爷吗?”

“岂有此理,把人家逼得家破人亡,竟还想叫人家打落门牙活血吞,认下这桩亲事!”王三老爷走过来,打抱不平地说。

朱秀安家的微微一笑,“这位老爷,我说什么了?我可什么都没说!该怎么办,咱们李太太心里自有计较!李太太,我说的对不对?”

邹氏心知朱秀安家的就是在逼她认下这桩亲事,她心里不肯,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倘若得罪了靖国公府……

一时心里难有个决断,邹氏怕人逼着她说话,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张着嘴,仰天哭号起来。

“姨娘,”扈婆子爱惜小命,怕被红豆纠缠上,赶紧地挨近走来的宋氏、宋五爷。

宋氏冷冰冰地扫她一眼,宋五爷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的三十两银子呢?趁早给我交出来,不然,我把你的心肝脾肺肾都给你掏出来!”狠话说出去,仍不解气,又狠狠地踹了扈婆子一脚。

扈婆子浑身的血都凝固了。

“娘,娘——”原本已经止住哭声的蕙娘,扑到邹氏怀里,又忍不住啜泣起来。

蘅姑吃了燕窝,嗓子更加的清亮了,她叫道:“谁敢欺负我娘!”

红豆劈手指向朱秀安家的,“蘅姑,是她,是她!是她威胁娘!”

朱秀安家的神色不动,多难缠的小丫鬟她都料理过,还怕这两个?

蘅姑走过去,拎起裙子踹向朱秀安家的小腹,旋即揪住她的发髻,摁着她向墙上撞去。

朱秀安家的遇上的小丫鬟,就算再刁钻,就算动手,也不过是撕撕扯扯,哪有一上来就是一整套动作的?她被踹得肠子不停地绞痛,天灵盖疼得像是碎了,待要还手,疼得厉害了,竟使不上一点力气。

“你这丫头干什么?”朱秀安提起拳头就要走上去。

红豆上前挡住他,“怎么,你一个堂堂男子汉,要打一个小女孩?呵,你当然敢打了,你是靖国公府大老爷的人嘛。”

“你还知道!”朱秀安喝了一声。

王三老爷嗔道:“朱秀安,你不过是一个奴才,耍什么横?”

蒋丰年摇了摇头,“这就是你们靖国公府的行事?”真是蠢!早先只是一个小妾惹事,现在,把个大老爷也扯进来了。

红豆冷眼瞅着康国公府一系的人,心知他们也巴不得闹大。没闹大之前,他们可不会出手帮她。

“都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帮朱嫂子一把!”宋氏此时有恃无恐了,她娇叱一声后,原本跟随她过来的丫鬟们忙赶着去帮朱秀安家的。

此时,朱秀安家的已经被蘅姑薅着头发,摁在地上暴打。那些个丫鬟一起涌上去,蘅姑双拳难敌四手,立时被她们摁着四脚朝天地躺在地上。

邹氏、蕙娘一瞧,忙赶着去救蘅姑,一群人挤成一团,把一株老梅树压得倾倒在地上。

红豆瞥了一眼,转身回了西厢房,须臾,拿了一把剪刀回来,站在宋氏身后,趁着宋氏不防备,猛地向她肩膀上一插。

宋氏正瞧着好戏呢,肩膀上锥心地一痛,立时发出一声不文雅的尖叫,捂着肩膀,看见猩红的血不断涌出,叫声更大了。

“红豆——”流血了,事闹大了,邹氏一时慌了神。

红豆避开邹氏、蕙娘、蘅姑三个,拿着剪刀向宋氏带来的丫鬟们身上扎。

“拦住她!”朱秀安眉心皱了起来,他都把大老爷搬出来了,这李家人还敢放肆?

“别伤了二姑娘!”王三老爷忍不住想笑。

两边的人对峙着,谁都不许谁进西边天井,那群宋家的丫鬟们要跑,偏又被朱秀安、王三老爷等人挡住了路,就似翁中的王八,挨个地被红豆抓了,用剪刀狠狠地戳。

“用簪子!快!”宋氏狰狞着脸,一心想报复回来。

有个丫鬟拔下了簪子,蘅姑瞅见了,也拔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向那个丫鬟一扑,把她扑倒在地上,便用簪子使劲地扎。

“住手,都住手!”朱秀安喝了一声,不见人理会,心中怒火滔天着,忍不住问,“赵家老爷呢?他是邻居,说的话这李家一准会听。”扭头再三地搜寻,也没瞧见赵家的人。

原来,赵筠找到赵颁,把柳徽的话学给了赵颁,赵颁见自己出了那么大的力气,却没落个好,就懒怠搭理这边,只换了衣裳,悄悄地去寻靖国公府二老爷柳德商议对策。

“蠢货!”宋氏放下满是鲜血的手,拔下头上的簪子,走进西边天井中,一把揪住红豆的头发。

头发被人揪住的一瞬间,红豆就拿着剪子刺过去,她紧紧地贴在宋氏身上,宋氏身上的血,迅速地染红了她身上的那件豆绿撒花小袄。

“杀人了,杀人了——”宋五爷三两步走来,将红豆推搡到一边,忙把宋氏扶起来,看她身上的伤口,“还愣着干什么?把那个目无王法的死丫头给我捆起来!”

红豆瞥了他一眼,猛地把剪刀向他头上砸去,也不看砸中了没有,就向天井外面跑。

“拦住她!”朱秀安亲自动手,王三老爷一把抱住他,“你敢碰人家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什么清清白白,她都有胆子杀人了!”宋五爷咬紧牙根,眼睛血红着,恨不得将那个女孩子剥皮拆骨——这就是两淮节度使府上的教养?

自有康国公府的人,绊住靖国公府的人,红豆一口气跑到大门外,最后扶着一株银杏树,失魂落魄地坐下。

她没哭,也没闹,只是静静地坐着。风吹起她乌黑的秀发,衬得她一张白净的脸颊越发的白净。

人已经够美了,更何况还这么惨——看她一身的血,还不够惨吗?

于是堵在杏花巷里围观的人,纷纷怜悯、同情起她来。

“哎,好端端的,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那个靖国公府能是好惹的?等着瞧吧,这一家子落不着好。”

“就是说呀!”

“这样光明正大的欺男霸女,这靖国公府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

巷子外来了一个骑马的老爷,红豆猛地站起来,声若莺啼地哭诉道:“柳大老爷……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我一家吧……柳大老爷,您就高抬贵手吧……”

“柳大老爷?”众人齐刷刷地看向那个骑马过来的人,那人怕被众人的目光灼伤,忙慌地从马上下来,摆手说:“我不是柳大老爷……我是、是……宋家四爷。”

“又是宋家的人,杀了人还这么没点怕头,一准是柳大老爷给他们撑腰了!”

“那可不是嘛,不然人家姑娘为什么只说柳大老爷,不说旁人?”

……

宋四爷一阵的心慌,忙从人群里挤进来,钻进李家院子里,瞧见王三老爷的人,和朱秀安带来的人打成一团,循着叫声跑到内院里。

“四哥,快请太医来给妹妹瞧瞧!那个该死的丫头,敢伤咱们妹妹!”宋氏可是宋家的摇钱树,宋五爷肉疼得不行,这留了伤疤,被柳大老爷厌恶了,那该怎么办?

“妹妹这是怎么了?”宋四爷瞧见宋氏一身的血水,声音忍不住颤了一下。

宋五爷咬牙说:“都是那个姓李的丫头惹出来的事!”

宋四爷叫道:“老五,这么说,那些话都是真的?”

“什么话?”

“你还问!你当真教唆妹妹来李家骗婚了?骗婚不成,又是言语威胁,又是拳打脚踢……还叫柳大老爷出来给你们撑腰?逼死了好几条人命?”

“……四哥从哪里听来的?那出人命的话,纯属以讹传讹。”宋五爷纳闷了,宋四爷住在状元巷里,怎么会知道这边的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件事,已经张扬开了,状元巷里传的沸沸扬扬,群情愤慨,都要帮李举人和靖国公府打官司呢。亏得我走得快,不然,就被人堵在家门口了!”宋四爷走来,抓了一把宋氏的臂膀。

啊地一声,宋氏疼得不住瑟缩。

“四哥,妹妹受了伤——”

“顾不得了!快叫她出去,和那李家的姑娘比惨去!迟了,等那群举子赶来,就什么事都完了。”

宋五爷竟然笑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四哥,你怎么会那么怕那群百无一用的书生?亮出靖国公府的牌子,管保吓得他们魂飞魄散。”他老子一样是举人,不也一事无成,临了要把女儿卖给人家做妾么?举子算个屁!

“亏得你还笑得出来!”宋四爷一跺脚,不顾宋氏的瑟缩,一把将她拎起来,“古往今来,文人的那张嘴绕过谁?唇亡齿寒,李家被人这样霸凌,那些同样进京赶考的举子心有戚戚焉,他们还不得抱成团,一起给李家撑腰?就算一时奈何不了靖国公府,但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人。何况,我瞧巡街御史也向这边赶来了!”扯了宋氏就向外走,“妹妹,你忍一忍!出去叫人瞧瞧,你也受了大罪了!”瞅见宋氏肩膀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冒血,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那个李家姑娘坐在外面还不是想叫人家瞧她有多惨吗?她虽然一身的血,但她妹妹身上,可有实打实的伤口呢。

瞅见那伤口血洞似的,宋四爷一阵的胆寒,过了二层院子,瞧见靖国公府、康国公府两系的人还在死死地纠缠,他怕宋氏的呼痛声惊动旁人,忙捂住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