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什么?咱家妙莲再不济,也没走错一步——”

“你少胡唚!只装没看见。这会子外头人欺上来了,家里可不能再给二弟添乱!”

“家丑不可外扬,你当我不懂这个道理?”蔺氏哼了一声,打发李正白睡下,虽明知徒劳,仍把耳朵贴着墙板,一心要听一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荣安被蕙娘指派着,把杨之谚扶到床上睡下。他瞅一眼醉陶陶的杨之谚,又瞥一眼蕙娘。

蕙娘脸颊一烫,什么都没说,只叫红蕖把杨之谚脱下来的短了袖子的棉衣抱着,翩然地出了这边屋子,走进内院,她接过杨之谚的棉衣,对红蕖说:“你去帮着胡六嫂,收拾碗碟吧。”

红蕖才答应了,胡六嫂走来说:“红蕖,赶紧去西厢里,太太等着和你们说话呢,绿萼、榆钱都在那了。”

红蕖心里一阵的紧张,虽被胡六嫂催着,仍和蕙娘一同进了西厢房。

只见明间里,邹氏脸色肃杀地坐在上首,红豆、蘅姑两个坐下下面的圆凳上,绿萼、榆钱已经在包袱后面跪着了。

邹氏问:“柳丝干的事,你们知道吗?”

绿萼抢着回:“太太,我们当真不知道,她干那没廉耻的事,害得我们跟着面上无光。我们要知道,哪有不拦着她的理?”

邹氏道:“行了,你们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回去收拾了你们的包袱,等明儿个天一亮,就送你们回康国公府!连刀子都带进来了,再留你们,我们还要命不要?”

“太太饶命!”红蕖、榆钱趴在地上砰砰地磕头,榆钱哀求道:“太太,您千万要饶我们一命!柳丝糊涂,我们不糊涂!康国公府送了我们来,我们生死就都是李家的人了!太太要送我们回去,我们又能回哪?柳丝干的事,我们一概不知……我们不敢说不知者无罪,毕竟柳丝和我们朝夕相处,我们原就该替太太、姑娘们盯着她。这份罪,我们甘愿领受,还请太太责罚!只请太太千万不要把我们退回去,这一回去,我们就没命了。”

红蕖不住地磕头,暗自庆幸来的不是她哥哥。

绿萼不好直挺挺地跪着,也随着红蕖、榆钱磕了两个头,她暗暗地抬头,瞅着邹氏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太太要送我们回去,我们也不敢驳太太。只是,柳丝未必是受康国公府指使……兴许,是靖国公府使出来的反间计呢?”

“什么反间计!什么栽赃嫁祸!怎么就不许人过清净日子?”邹氏一阵的脑仁疼。

红豆走去,替邹氏揉着太阳穴,笑道:“娘,我瞧她们三个是当真不知情。不然,多叫一个人去给柳丝把风放哨,也就没眼前的事了。”

“都怪我!有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饭,好端端的,买这个大宅子干什么?”邹氏自怨自艾地叹了一声,不由地怀念起李正清中举前,那一所一眼看到底的小院。

“娘也不用犯愁,出了今天的事,靖国公府怕着了康国公府的道,必定也会送人过来。他们那样的人家,上上下下足有几百口人!闲人多的是,随便挑几个送来,就把咱们家塞满了。”

“……那不就更乱了吗?”邹氏越发地头疼了,她打定主意,十八那天装病不出门,离康国公府远一点。

“这有什么乱的,咱家出了事,不是算到靖国公府头上,就是算到康国公府头上,”红豆笑了一下,“有两个国公府庇护着,咱们家以后的日子,不知道多安逸呢。往后只管叫爹用心温书,大事小事,都由咱们这些妇孺出头。料想他们怕留下话柄,惹世人耻笑,也不敢很欺负咱们。”

“可是——”

“娘,爹叫你呢!”荣安抱着荣宝,隔着帘子嚷嚷。

邹氏怕李正白酒后出事,站起身来,对红豆道:“你看着点,叫她们先跟着胡六嫂把各处收拾了,究竟送不送她们走,等明儿个再说——也不知道柳丝和那男人送去衙门里,会怎么样。”

榆钱怯怯地说:“太太,柳丝是糊涂了……这一进衙门,她的小命就不保了。”

绿萼心猛地一提,心怀侥幸地说:“……榆钱,你不要危言耸听……兴许是误会一场呢?柳丝虽湿了脚,但罪不至死。”

邹氏深深地看了绿萼一眼,向房门走了两步,又转身过来,“蕙娘,你们姊妹三个,还在红豆那睡。这样,出了什么事,彼此也有个照应。还有,明天把人送回康国公府就算了,倘若不送……不许再和康国公府的人来往。”跨过这边门槛,被冷风一侵,不禁连打了两个哆嗦,叫荣安打发荣宝去睡,就向堂屋里走。

堂屋卧房里,对着一盏油灯,李正不住地拿着拳头捶自己的脑袋。

“孩子他爹。”邹氏倒了一杯热茶递给李正清,李正清啜了一口茶,深吸了一口气道:“从明儿个开始,我到花园里住着,除了杨小兄弟,不许任何人过去打搅我读书。有人来拜访,你替我回绝了。”说着,又羞又愧地握住邹氏的手,“我又叫你为难了。”

邹氏虽十分的心慌,仍故作镇定地笑了,“老爷只管用心读书去,多大的事?红豆都说了,有两个国公府看着呢,谁也不敢欺负咱们。”

“……为什么人家都来求二姑娘?”李正清狐疑地问。

邹氏模糊地猜到是自己撒出的谎子,惹得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冲着红豆来。她不敢对李正清承认,只含糊地说:“谁知道呢?兴许是人家觉得二姑娘比大姑娘、三姑娘性子好。”

“我觉得这事不对劲,你给我记好了,不等我理清楚这事究竟怎么回事,不管谁开口,都不要去接话!人家问起来,就说大姑娘的亲事还没定下,不好定二姑娘的。记住了?”

“我知道了——老爷知道第八的事吗?”邹氏想起自己撒的另一个谎话,今天来的扬州的老爷数目太多,叫她惶惶地想起自己扯的另一个谎话。

李正清从来没把自己的名次倒着数过,对第八这个数字并不敏感,他疑惑地问:“什么第八?”

“老爷不知道就好。”邹氏背过身去,轻轻地扇了自己一巴掌,后悔自己嘴上没把门,才搬家就撒出那么两个谎子来。

030

李正清敏锐地捕捉到邹氏的异常之处, 但他下意识地选择了装傻。

“老爷睡下吧。”邹氏把李正清扶回床边, 替他掖被子。

窗子外, 奉官忽然来说:“老爷,王三老爷来了。”

邹氏待要站起起来,一只手被李正清死死地扣住, “大老爷呢?二老爷睡下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去见人,请大老爷去见。”这王三老爷是康国公府那边的人, 此时过来, 定是为了柳丝的事。

“大太太说, 大老爷喝醉了, 怎么推都推不醒。”

“这……就说天晚了, 家中男人都歇下了, 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出来抛头露面。”虽事是他们家的, 但是邹氏也明白,这事他们家做不得主。此时邹氏深深地体会到“穷人发财, 如同受罪”这句话的深意。搁在早先,别说惹得这些厉害的人物,就连见都见不着。

奉官懦弱地说:“门上就我一个……我拦不住,现在王三老爷已经在厅上等着了。”

“你这饭桶!”邹氏脱口骂道,她之所以领了胡六嫂、奉官进京,是因为这二人老实忠厚,不会在她眼皮子底下弄虚作假。不料, 这老实忠厚是把双刃剑……

“太太,二姑娘向厅上去了。”

“她一个小姑娘家——”

李正清使劲地在邹氏手上一捏,轻声地说:“叫二姑娘去吧……那个王三再能耐,也不能刁难一个年纪小小的姑娘家?叫红豆把王三敷衍走。”

奉官见屋子里邹氏、李正清都不言语了,吸了吸鼻子,道一声“我去看门了”,就向外院走去。

前厅上,榆钱沏茶进来,将两盏茶放下后,便垂手站在红豆身后,因王三老爷是康国公府一系的人,怕惹红豆猜忌,便不敢和他四目相对,连多余的动作都不敢做。

“王某还以为,看在王某贱卖这宅子的份上,李举人、李太太能赏王某两分薄面呢。原来是王某自作多情了。”王三老爷端起茶碗,揭开了碗盖,却不去吃茶,只吊着眼睛斜睨向红豆。

红豆微微地一笑,将一个荷包搁在桌上,随后在王三老爷的注视下,先把一堆碎银子抖出来,摊在桌面上,随后又将五张银票掏出,仔细地展开铺在桌上。

“李二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王三老爷瞅着神色和昨儿个迥然不同的红豆,心里不禁疑惑起来:这个小姑娘,昨儿个就像风中的纸鸢,急等着人救济、牵引,今儿个怎地这般镇定自若?

“这是,”红豆话音一顿,却问榆钱,“那个和柳丝鬼混的男人,是谁?”

榆钱一怔,这事红豆不是才问过吗?她开口道:“他是康国公府大管家蒋丰年的外甥吴六。”

“那,这就是吴六的钱袋?”红豆手指在银票上点了点,“康国公府果然财大气粗,一个小厮,随身就带着五百多两银子。”

“这是吴六的?”王三老爷不敢置信地探身来看,就连他这老爷,也不会随身携带五百两银子。

红豆心虚地请教:“三老爷,不知道拿这银票找到钱庄,能不能查出这银票是谁人给吴六的?晚辈有一个小小的猜测。”

“二姑娘有什么猜测?”王三老爷临来前,已经和蒋丰年见过一面,他心知吴六、柳丝两个虽有心嫁祸靖国公府,但他二人绝对无心杀人。真是可笑,带了刀子进来,便是要杀人吗?靖国公府那边,分明是想把小事闹大。只是,吴六钱袋里的五百两银票,是怎么回事?他一个小厮,哪来的五百两银票?

“我年纪小,猜得不对,只怕说出来,会惹三老爷笑话。”红豆欲言又止。

王三老爷叹了一口气,仰头看向梁上。他原本想把这所宅子留给子孙传承,便使出十二分的心力修缮它。不想偏被卷进靖国公府、康国公府的争斗中,再次回来,已经成了客人。这个女孩子虽欲言又止,但他猜到了她的言外之意,她不外乎是说,给吴六银票的人,便是唆使吴六、柳丝行凶的幕后主使。

咣地一声,王三老爷一振,向红豆身后看去,却是榆钱只顾出神,向后多退了一步,背脊撞到了身后的条案,那条案上摆着的花瓶,被她撞得咣地一声响。

“你也是康国公府送来的丫鬟?”

“是,”榆钱皓齿咬住朱唇,小心翼翼地看向红豆,“二姑娘,吴六是蒋管家的外甥,也是康国公府的管事,这银票,兴许是他当了什么差,要替府里采买什么物件?”

王三老爷眉心一跳,他问过蒋丰年了,吴六只负责跟着上头的管事负责春秋两季的租子,如今租子已经收上来了,吴六哪还有什么要紧的差事?这丫鬟替吴六找的借口实在不妥。

“柳丝说得对,兴许是他当了什么差,从康国公府里关的银子呢。不过,也兴许不是吴六的钱袋?兴许是今天过来的孙家老爷的呢?”红豆收起五张银票,细致地折叠了,塞进钱袋里,又慢慢地收拾那摊了一桌子的碎银子。

“二姑娘,”王三老爷眸中锐芒一闪,他过来前,和蒋丰年商议的,是如何洗去柳丝、吴六行凶未遂的罪名,只定下他们一个私通的罪名。虽说如此,康国公府也会被牵扯进去,受些骂名,但总好过被人说康国公府行凶嫁祸靖国公府强得多。可是,吴六钱袋里没来由地多了五百两银子……此事蒋丰年并未提起过!而且,以蒋丰年和吴六的关系,他要指派吴六做事,轻飘飘地一句话就行了,何必拿五百两银票给吴六。如此推测,莫非,吴六那混账被靖国公府收买了?

“二姑娘,银票可否暂交给王某,待王某去钱庄请人看过,再还给姑娘?”

红豆迟疑地道:“这……倘若孙老爷打发人来取,叫我如何回他?不给,倒像是我存心要昧下这银票似的。毕竟我家境贫寒……我家为买这宅子,又闹了至少八百两银子的亏空。”

“二姑娘,这个荷包未必是吴六的,也未必是孙家人的。”王三老爷抬手遮住嘴,摩挲着唇上浓厚的胡须,又看向榆钱。

榆钱脸色惨白,一根根细微的青筋在眼角冒了出来。她昨儿个晚上跟红豆说,柳丝有心要坏了妙莲和钱程的亲事。红豆说什么都不做,偏今儿个,就坏了柳丝的算计。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大着胆子看了王三老爷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噼啪一声,一点烛花爆响。

王三老爷冷笑一声,难怪李正清两口子不肯出来,原来是没脸过来!他两口子,这是仗着手里有证据,要勒索、敲诈他,不,管他什么事?是勒索、敲诈康国公府!也不是,是勒索蒋丰年!五百两银票,再加上八百两的亏空……不,不能由着李家要价!虽银子不是他的,但这口气,他要给自己争一争。

“二姑娘,康国公府一向宽仁大度,不管怎么说吴六、柳丝都是从康国公府出来的,我请康国公府替府上补上这八百两银子的亏空,行不行?”

“三老爷,”红豆轻轻地拍了拍吴六的钱袋,吴六的钱袋精致得很,也不知道是哪个心灵手巧的丫鬟赠给他的,针脚细密、绣花新巧,不输给那些王孙公子们佩戴的荷包,“这可不好!还了八百两的债,人家越发会以为我昧了人家的银子。”

王三老爷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红豆,将红豆笼罩在他的黑影之中,“二姑娘,做人做事,要给自己留一步余地。这钱袋究竟是谁的,你心里比王某还清楚。康国公府先前护住姑娘,使姑娘免于遭受靖国公府的欺凌,这份恩情,姑娘忘了吗?倘若姑娘再坚持,寒了康国公府的心,万一靖国公府又欺来,姑娘要求谁襄助?临时抱佛脚,可是行不通的。”

红豆愣愣地看着他,缓缓地点了头。

“请二姑娘稍等片刻。”王三老爷抬脚向外面走。

“榆钱,天黑,去送一送。”

“是。”榆钱忙点了一盏灯笼,提着灯笼送王三老爷向外走。

“……榆钱,你看这李家怎么样?”王三老爷沉吟着,仰头看向天上,此时,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悬在中天,惨白的月光和房顶上的积雪彼此呼应着,叫人的眼睛看见了,寒凉在心里。

“深不可测。”榆钱半真半假地说,她才进李家,一多半的时间都跟着胡六嫂操持、忙碌,她能摸得到李家的底细?

“深不可测?”王三老爷平淡地重复着榆钱的话,出了院门上了马,领着小厮们走时,瞧见对门乔家的院门敞开一条缝,走过赵家、郑家时,又听赵家的院门吱嘎一声地响。

“哼!”王三老爷冷哼一声,随着嘚嘚的马蹄声,快速地离开了他居住了几十年的杏花巷,飞快地向青云街上去。

青云街上,王家名下的酒楼飞快地开了门,两个伙计将王三老爷请了进来。

“怎么样?”蒋丰年懊丧地坐在圈椅中,一手好牌偏被他打坏了,这叫他如何向上头人交代?看王三老爷面露不豫之色,轻笑道:“怎么?那李家不肯出头?这也不妨事!我原就猜到李家在京城里没有根基,今次定要做个缩头乌龟!那个人证扈婆子,已经被靖国公府盯住了,在她那动不了手脚。但是,只要李家大老爷的亲家,屠户猪老钱承认那把尖刀是他的,随靖国公府一系如何上蹿下跳,也不能给六子、柳丝安个行凶未遂的罪名,至多给他们定下一个私通的罪名。”

王三老爷在蒋丰年对面坐下,深沉地说:“这不是关键所在!”

“那关键在哪?”蒋丰年温和地开口。

“关键是,李家手里,握着六子被人收买的证据!——六子的钱袋丢在李家了,那钱袋里,有来历不明的五百两银票!”

“五百两?”蒋丰年倒抽了一口气,吴六虽是他外甥,但年纪小小,尚未成家,还没正儿八经地独领什么差事,谁会给他五百两银票?一滴冷汗从额头滚下,落进蒋丰年的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他是康国公最倚重的奴才,他的外甥却勾结外人,这个外人,不用说,就是最被康国公忌惮的靖国公府的人。

办砸了差事,尚可弥补。但欺心背主,罪不可恕!他宁愿康国公骂他无用、罚他月例,也万万不能叫康国公怀疑他的忠心。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可是康国公每常敲打他的话。虽叛主的是吴六,但谁让吴六是他外甥,一直和他绑在一起呢?这个六子,枉费他先前还想提拔他一把,不想他这般的不中用!

靖国公府当真狡猾,他家收买了吴六,得知康国公府的举动后,一招顺水推舟,就扭转了局势。先前是靖国公府欺男霸女,理亏在前;如今是康国公府栽赃嫁祸,落于下风。

落于下风还不要紧,若是叫康国公知道,在他打理之下的康国公府成了筛子,康国公府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靖国公府掌握之中,那他还怎么去做这个大管家?

而且,吴六带着银子去行凶,说明他并不知道自己会被捉住!可他偏偏被人捉了!且听起来像是有人事先埋伏,算计了他!谁能事先埋伏?还不就是收买了吴六、事先知情的靖国公府嘛。吴六简直是又蠢又坏!

“六子的钱袋,拿回来了?”蒋丰年问。

王三老爷道:“那李家人钻到钱眼里去了,他家当家的老爷、太太闭门不出,只叫个小小年纪的姑娘出来应对。他家要八百两,才肯将钱袋交出来。”

“你等我命人,速速回府去取。”蒋丰年皱了下眉头,招手叫自己的儿子过来,在儿子耳边一阵耳语。

王三老爷猜到这八百两银子,蒋丰年要做到康国公府账里头去,等蒋丰年的儿子去了,亲自将一盏茶递给蒋丰年,装傻地说:“蒋大哥,别看靖国公府那边的人现在蹦得欢,等六子的钱袋拿回来,咱把这‘证物’呈送公堂,反手告他们一状——”

“三老爷,”蒋丰年额角的青筋不住乱跳,“六子被绑去衙门时,已被孙廷瑛搜过身。这个‘证物’拿出来,只怕难以服众?”

王三老爷再次装傻,“怎么?这个‘证物’竟然没用?那么,我是被李家白白地耍了一场?”

“三老爷放心,这个证物,在下自有妙用!”

“还好,还好,我还当这趟腿白跑了呢!”

“三老爷,”蒋丰年心知不能让王三老爷把吴六被人收买的事张扬出去,便深深地看着他,“六子的事就不劳三老爷费心了;倒是表少爷的事,三老爷该上心些。表少爷年幼失怙,虽被我们府上的老太太接回来抚养,但府上嫡亲的孙子、孙女一大堆,老太太哪能时时刻刻关照表少爷?表少爷如今年过双十,空有才华抱负,却无处施展。三老爷既然做了人家的岳丈,合该好生地替他谋划才是。”

王三老爷知道蒋丰年要收买他,心中一喜,却故作无奈地说:“我一个商户,懂得什么?女婿出自大家,眼界极高,别说他瞧不上,就算他有心要跟着我经商做买卖,你府上的老太太也不许呢!”

“老太太疼爱外孙,也在情理之中。”蒋丰年微微地颔首,“可是,商人与商人,也有不同。倘若是皇商,老太太定然会应允!”

“皇商?”王三老爷焉能不知道他那女婿并不得康国公府老太太宠爱,不然,一个大家子弟,怎会和他这不入流的商户结亲?蒋丰年这话,明着是为他女婿筹划,实际上,还不是他这岳丈得了实惠。

“我府上,一直想在户部挂名,奈何上头没人!”

蒋丰年笑道:“这其实也不难!我们国公爷一句话的事,三老爷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咱先把眼界放轻一点,先把那蜡烛的差事拿下,再筹谋旁的,你瞧怎样?”

“王某区区一介商人,懂得什么?一切全凭大管家做主。”

梆子声响起,蒋丰年皱眉道:“已经到亥时了?”听见橐橐的脚步声,抬头见自家儿子走来,从儿子手上接过银票,双手呈给王三老爷,“三老爷,劳您老人家受累了!”

“怎么这样见外?”王三老爷收了银票,待要走,又忍不住回身问,“出了这样的事,康国公府要怎么应付李家?”

蒋丰年眉头一皱,“当然是在柳丝挨了板子后,叫我内人绑了她,来李家负荆请罪。”

王三老爷点了点头,出门融入到暮色之中,眼睛看向三条街之外自家的香料铺,总有一天,他要拿下宫中的香料!他要叫赵颁瞧瞧,究竟谁,才是杏花巷里的霸王!

院门被笃笃地拍响,早被榆钱叮嘱过的奉官,赶紧地开门放王三老爷进来。

王三老爷将一叠银票递给榆钱,榆钱将吴六的钱袋交给王三老爷。

门无声地关上,外面响起一阵马蹄声,榆钱握着一叠银票,手心里沁出热汗来。

“榆钱,这是怎么了?”奉官不安地栓上院门,榆钱机敏地猜到红豆的举动,是背着邹氏、李正清做下的,她小声地叮咛奉官:“你别问,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奉官以为榆钱和柳丝一样,也和康国公府的勾结,吓得牙齿打颤,寻思着要不要告诉邹氏、李正清,望见红豆提着大红灯笼走来,这才宽了心。

“姑娘,你瞧。”柳丝把银票递出去。

红豆接了银票,利落地数了一遍,随手递给奉官一粒碎银子。

奉官推辞了一下,便收了。

“这事,不用跟爹娘说。”

“……是。”

门上又响了两声,榆钱领着红豆避到门房之中,奉官走来开了门,见门外站着赵筠,便叫了一声赵二爷。

“才刚王三过来,说了什么?

奉官下意识地看向门房,红豆又提着灯笼出来,蜡烛的光透过红灯笼照出来,耀得她一张脸红彤彤的。

“也没说什么。”

“当真没说什么?”赵筠浅笑着,看向红豆脸上跳动的红光。记起今日她打发扈婆子来问话,曾被自己敷衍了过,便深深地做了一个揖。

“我告诉王三,和柳丝偷情的男人钱袋里,有五张来历不明的银票。王三出八百两银子,买了钱袋。”

赵筠吸了一口气,说什么来历不明,这不明摆着说银票是靖国公府给的,而给银票的,多半是柳大老爷——甭管是不是他,且叫二老爷先在靖国公面前告他一状。

“多谢。”°)?理( ?° ?? ?°)?

红豆一点头,便带着榆钱向内院走。

榆钱一路不敢说话,直到走到后廊下,听见抱厦房里蘅姑、蕙娘叽叽喳喳的说话声,这才小声地说:“姑娘,你几时捡到的钱袋?……吴六被拉走前,他自己摸了自己个身上,可没摸到钱袋。”

“他没摸到,是因为我先摸了。”红豆浑不在意地一笑。

榆钱心里一凛,从始至终没人问过是谁打了吴六,把他砸得满头是血。难道,是红豆砸的?可是这么着,她用了什么法子从柳丝眼皮子底下溜出来?不敢多嘴,只暗自庆幸自己没掺和进柳丝的事里头去。

赵宅之中,那只玳瑁猫慵懒地窝在褥垫中。

赵筠两根手指摩挲着玳瑁猫的脑袋,望着赵颁说:“爹,大老爷糊涂!原来康国公府出来的丫鬟、小厮,被他收买了。现在,他收买人家的证据,已经被王三老爷拿去了。”

“糊涂?他聪明着呢,那对偷情的男女,都是康国公府的人,说破天,康国公府都撇不清!”赵颁拿起两个琉璃球,在掌心里不住地转悠。过了一会子,对赵筠道:“明儿天不亮,你就去跟二老爷说明此事,不要细细说什么证据!叫二老爷心里有个底,也免得事情有变,杀他个措手不及。”

“儿子知道。”

赵简蹙眉道:“爹,此事不妥。”

“不妥在哪?”

赵简沉吟道:“那对男女被锁在牢中,生,康国公府撇不清干系;死,康国公府百口莫辩。原本靖国公府只需咬死那对男女杀人未遂的罪名……若是爹将此事告诉靖国公府,怕案情翻转,靖国公府指不定会要了那对男女的性命。一点点小事,何至于闹得那么大?”

赵颁瞅着赵简那张冷峻的面孔一言不发,赵筠黑而长的睫毛在眼下带出一片阴翳,“到底是大哥,比我想得多一些。”

“妇人之仁!”赵颁在心底冷笑一声,他既然选定了柳二老爷,那么,不管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扶持柳二老爷上位。区区一对该浸猪笼的狗男女,又算个什么?

“老大,打南边回来后,给你姑祖母请过安没有?”赵颁忽然转了话头,赵简猜到赵颁对他的话不满意,接着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

“等年后,你和你表妹完婚,两口儿便去江南打理庄子。”

赵简怔忡住,一时难以接受自己被流放的命运。

赵筠眼下的阴翳骤然一缩。

赵颁道:“筠哥儿,这事你也不必管了,你去了,二老爷定会以为事儿不严重。等我去跟他说,他才知道,这事十万火急,非立时处置不可!”事不闹大,怎能显出他这附庸之人的能耐?可恨,他的长子,竟不懂这个道理!

031

“二弟!”离开赵颁的书房, 赵简三两步追上赵筠, “你怎么能让爹一意孤行?若是在爹的推波助澜下, 折了两条人命,你良心何安?”

“大哥,你不知道那对男女做了什么。”赵筠内心仍因赵颁的话波涛汹涌, 面上却不露声色。柳丝要吴六毁了李妙莲和钱程的亲事,这是要将李妙莲置于死地,只这一桩罪名,柳丝、吴六两个便死有余辜。

“二弟!”

窗牗里传出吭地一声, 显是赵颁听见赵简、赵筠的话心中不快。

赵筠朗若清风、皎若明月地一笑, 迎着肃杀的北风, 走向后院。

窗牗内的赵颁摇了摇头, 并不回后院, 就在书房里囫囵睡下。天色未明时, 他便冒着黎明前最幽深的黑暗, 向靖国公府奔去。

他并不去见二老爷柳德,而是先去找管事裴玄。

赵颁对着裴玄耳语一番, 裴玄正色道:“难怪康国公府办事这样浮躁,原来是咱们的好大老爷指使!不知道康国公府手上现在握着什么证据?”

“虽不知道是什么证据,但王三从李家出来时形容十分的得意!”

“这李家也是,收了那么多的银子……”

“这事和李家不相干,”赵颁虽和李正清没什么交情,但指责李家出尔反尔,岂不是指摘他当初办事不利?“都是王三太狡诈, 他趁着李家老爷喝醉了,李家太太妇道人家不好抛头露面,威逼利诱了李家的下人们——莫忘了,李家只有自己的两个下人,余下的丫鬟都是康国公府送来的。”

“早知道……”裴玄叹了一声,“此事非同小可,必要赶在国公爷、二老爷上朝前,说与他们知道。”拱手示意赵颁随同他一同前去。

榆荫堂中,几十只蜡烛同时燃烧着,宛若白昼的上房内,身穿官袍的靖国公,和身着家常衣裳的陈氏相对而坐。

同样穿着一身官袍的柳德,不敢置信地望着赵颁、裴玄,“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赵颁笃定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