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大早,青月早早地就醒了。

  自从住到族长家起,她便有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原因无它,只因为她不想错过可口的早饭。

  青月抱着孩子摸到厨房的时候,胖乎乎的厨娘正将蒸好的点心搬下蒸笼,看到青月站在门口,一脸期盼地看着她,厨娘笑了起来,招呼道,“青月姑娘早。”

  “早啊。”青月露出一个标准的人见人爱式的笑容,十分恭敬地打招呼,自从被可怕的蒸笼烫到之后,她便一直对这胖乎乎的厨娘敬畏有加。

  打过招呼,她的眼睛便粘在了点心上不动了。

  看着她眼巴巴望着点心的样子,厨娘忍俊不禁地招呼了她进来,体贴地夹了一大碟子点头塞到她手里。

  青月立刻甜甜地笑着道了谢,抱着碟子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吃了起来。

  唔,香甜软糯,一如既往的好吃。

  “诶,昨天圣女大选结束了,你们听到结果没?”

  “还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被选为圣女了呢,只听说这次的圣女大选人数好像不太够啊……”

  津津有味地吃着,厨房里帮佣的窃窃私语声传进了青月的耳朵。

  “听说啦,这次族长下了狠令,凡家中有及笄的女孩,都要参加圣女大选,谁知道竟然有好多人家偷偷将自己家姑娘配了人……”

  “唉,虽然说圣女尊贵,可是谁又真的愿意让自己家姑娘在神庙里终老一生呢……眠秋也是个可怜见的……”

  “谁说不是呢,只可怜眠秋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就这样莫名其妙失了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眠秋也没个娘家人,这姑娘在世上活了一遭就这么没了,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只可恨那个躲在她背后的男人,真真是个畜生,一点担当都没有,就这么让个姑娘背了所有的罪,到底连个面也没敢露一下。”

  听到她们谈论起眠秋,青月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打算再听听的时候,胖厨娘的声音响了起来。

  “都给我住嘴,一个个不干活就知道在背后嚼舌头根子,当心那依大神降罚给你们。”

  那声音甚有威严的样子,厨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青月暗自缩了缩脖子,心道胖厨娘果然是个厉害人物。

  情绪低落的阿落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便看到吃撑了的青月正抱着孩子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晒太阳,眯着眼睛的样子像足了一只餍足的猫。

  看着这样的青月,阿落不由得笑了起来,“坐在台阶上干什么,小心地气。”

  很自然地说完这句话,他才回过神来,然后愣住了。

  她……还在这里?

  他昨天一整晚都没有睡得着,满脑子想的都是青月,可是今天一大早,阳光从第二格窗子照进屋子里的时候,他便习惯地起身出了房间,因为往常这个时候他总能在厨房碰到青月,直到此时,他才发现习惯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当你习惯了一个人,并且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的时候,她却突然要从你的生活中消失,从此生活轨迹与你再无半分关联,只要这样一想……他的心便疼得仿佛快要裂掉。

  青月丝毫没有在意到他的心情,只是抱着孩子站起身,拍了拍裙上的灰尘,迎着阳光对他笑道,“早啊,阿落。”

  看着那样的笑容,阿落感觉自己的心塌陷了一块。

  “表哥,青月,你们站在门口干什么?”冷不丁地,一个带笑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阿落的遐思。

  阿落转身,便看到盘玉正神清气爽地站在自己身后。

  青玉看了盘玉一眼,昨天她那样大的兴致拉着她一起去观看圣女大选,可是后来怎么不见了?

  正要开口问她,盘玉却先朝她笑了一下,“青月,早啊,还没有恭喜你当选为了新任圣女呢。”

  正拿了蒸笼布出来晒的胖厨娘听到这一句,神色复杂地地看向青月,目光有敬畏有怜悯,却独独少了惯有的慈爱。

  青月也冲盘玉笑了一下,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可是今天的盘玉看起来心情格外的好,连一贯对她的敌意都消失不见了。

  盘玉的心情自然十分舒爽,再过七天,眼前这个女人就要去神殿了,从此和表哥再无半分瓜葛,只要这样一想,她便心情愉快得很。

  如盘玉所想,七日之后,青月便被迎入了神殿,并且成了那依族有史以来第一个抱着孩子入主神殿的圣女。

  坐在轿子里的青月笑着从窗口向阿落挥手告别。

  阿落怔怔地站在大门口,看着青月对着自己挥手,笑容灿烂,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他怔怔地看着那顶载着青月的轿子渐渐走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拦住轿子的念头。

  抱着孩子坐在轿子里的青月自然也有几分不舍,一想到再也吃不上胖厨娘煮的饭,她便真心想一辈子都赖在族长家不走,可是一想到那只奇怪的彩色小鸟……她又觉得去神殿看看也没什么坏处。

  毕竟,那是她有意识以来,第一个让她感觉到熟悉的东西。

  四、浸猪笼

  再一次见到盘玉,是在两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那天半夜,神殿外面闹腾起来,由于声音太大,连睡在青月身旁的宝宝也被惊醒了,蹬着小脚哭得甚是可怜。青月揉揉眼睛坐起身,将宝宝搂进怀中轻轻地摇,这一招是吴大婶教她的,轻声哄了一阵,宝宝这才嘟着小嘴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痕,看起来可怜又可爱。

  青月轻轻戳了戳他胖乎乎的小脸蛋,听着神殿外的声音稍稍小了一些,便打了个哈欠,准备躺下继续睡,就在这时,她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她愣了一下,坐直了身子,这是……那个“生安哥哥”身上的味道?

  青月想了想,替宝宝盖好被子,起身推门走了出去,走出卧房,还没有踏进大殿,便遇到了掌着灯的琴姑姑。

  灯火摇曳,照得琴姑姑老朽的脸庞有几分阴森可怖,青月看着倒没有觉得什么,只好奇地问,“外面怎么了?”

  “打扰圣女安歇了,似乎是抓了哪家不守妇道的女子要浸猪笼,我这就去让他们小声些。”琴姑姑低哑的声音在黑夜中响起,有几分瘆人。

  青月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浸猪笼?”

  “处罚不守妇道的女子的一些手段罢了,不值得圣女费心的,您去歇息吧。”琴姑姑淡声道。

  青月却没有理会她,好奇地走出了神殿,琴姑姑倒也没有拦着,只是掌着灯跟着她一同走了出去。

  神殿外便是一条很大的河,那河一直通到村子外围,青月顺着那与“生安哥哥”身上一样的味道一直走出神殿,便看到河岸边围着一群人,个个手持火把,男女老少都有,十分愤怒的样子。

  那么多雄雄燃烧的火把将河岸边照得通亮,青月一下子注意到了味道的来源,是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面貌看着倒还端正。

  “族长,盘氏不守妇道,应该浸猪笼!”他高举着火把,正一脸愤怒地高声大叫,正义凛然的样子。

  “浸猪笼!”

  “浸猪笼!”

  他刚说完,便立刻有许多人义愤填膺地挥着火把应和,一时之间,声音之大,令人耳朵都疼。

  冰冷的泥地上,躺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少女,因为白天刚下过雨的关系,岸上十分泥泞,此时她便躺在一片淤泥之中,透过蓬乱的头发和肮脏的衣服,依稀可见清秀的眉目,赫然便是盘玉。

  此时她手和脚都被绳子绑着,身下一滩血水,十分凄惨的样子。

  “好了,静一静。”族长有些苍老的声音响起,制止了那些聒噪扰人的声音。

  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盘氏,我再问一遍,你腹中胎儿的生父是谁。”族长看着躺在地上的少女,一脸严肃地问。

  躺在淤泥中的少女低垂着头没有开口,如果不是身体尚在微微颤抖,简直就如死了一样。

  “若你说出那个名字,便可以饶你一死。”族长又道。

  “族长!您不可循私!”人群中立刻有个细细的声音表示不满。

  “是啊,您可不能因为她是您的亲眷就循私啊!”

  因为那个声音,刚刚安静下来的人群又骚动了起来。

  族长一眼扫过去,骚动不安的人群稍稍安静了一些。

  “盘玉,那个混账是谁,你快说啊!”站在一旁的阿落忍不住催促地上的少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替他瞒着,若他心里有你半分,这个时候早该站出来了呀!”

  那少女轻轻一颤,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不语。

  阿落气得直咬牙。

  “是他。”突然,一个声音轻轻响起。

  声音虽然很轻,却足以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阿落转身,便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少女,然后微微僵住,青月?

  月色下,一袭圣女装束的青月看起来仿佛真是踏月凌波而来的仙子,不沾染半点人世间的烟火气,可是在阿落眼中,看到的却仍是那个贪吃单纯的女子……

  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顺着青月的手指,所有人的视线落在了那个手持火把的黝黑男子身上,人群“嗡”一声如炸开了锅一样,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你……你这女子!休得信口雌黄!”那男子吓了一跳,立刻高声大叫道。

  “真的是他。”青月重复,还兀自点点头,加以肯定。

  “可……可恶!”那男子咬牙切齿,面目狰狞道,“你有什么证据!”

  “休得对圣女无礼。”跟在青月身后的琴姑姑阴沉沉地开口,面色冷凝。

  不知道是圣女的名头大,还是琴姑姑的威慑力比较大,那男子咬咬牙,竟然真的不敢再开口辩驳。

  阿落回过神来,看了那男子一眼,突然欺身上前,一把将那男子掀翻在地,从那男子的衣领里揪出一个东西。

  是个银制的吊坠。

  “这个东西我见过。”阿落压在他身上,森森地开口,“半个月前,盘玉在西村张银匠家打制的,还是我陪她去的。”

  手中的火把落了下来,那男子一下子瘫软在地。

  被绑着的盘玉嘤嘤地哭了起来。

  “董重,阿落说的可是真的?”族长的声音在高处响起,“你若有异议,可以请张银匠前来对质。”

  被称作董重的男子猛地抖了一下,忽然高声大叫起来,“是她!是这个不守妇道的女人勾引我在先的!族长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