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竟然……”盘玉摇摇头,傻呵呵地笑了两下,然后惨白着脸喃喃,“想不到,她竟然会对我下手……”

  “你知道这是什么?”青月将手伸手她面前。

  看到那可怕的东西,盘玉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避开青月的手,眼睛里透着深切的恐惧,随即又惨笑起来,“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是情蛊啊!”

  情蛊是子母蛊,一般子蛊种在女子身上,母蛊种在男子身上,中了子蛊的人会立刻爱上种有母蛊的人,爱到失去自我,无法自拔,甚至成为母蛊的傀儡。

  看着那样讽刺又悲哀的笑容,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缩回了那只握着虫子的手。

  “你还想他么?”想了想,青月又有些好奇地问。

  盘玉直直地看着青月。

  “……我说的是董重。”青月补充。

  “我想啊。”盘玉咧开嘴,似乎是在笑,干裂的嘴唇因为那个笑容的弧度而裂出了一道道细小的口子,渗出血珠子来,让那个笑容显得分外瘆人,“我想啃他的血,食他的肉,将他扒皮拆骨!让他死无全尸!”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吼得声嘶力竭,“我想他死!他毁了我!他毁了我!他毁了我!”

  “……”青月默默地抱着宝宝离状若癫狂的盘玉远了些。

  盘玉似乎疯了一样,拼命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以头抢地,涕泪满面。

  宝宝似乎被吓着了,含着两泡眼泪可怜兮兮地扒在青月怀里,一声也不吭。

  许久之后,盘玉才平静下来,整个人如死了一般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青月默默地看了她一阵,又低头看了一眼被吓得撅着屁股躲在她怀中的宝宝,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权作安慰,然后估摸着琴姑姑大概要回来了,便转身走了出去。

  也许让她一个人静一静会比较好。

  安慰人什么的,她一向不太擅长。

  何况,盘玉看起来一点也不想被她安慰来着。

  六、青木香

  离开厨房又走回大殿的时候,琴姑姑还没有回来,青月倒是见着了另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阿落。”看到那人,青月很高兴地叫了一声。

  正在门口徘徊的年轻男子愣了一下,抬头看了过来,那张年轻而富有朝气的脸,正是许久不见的阿落。

  “青……圣女。”看到青月,阿落竟有些紧张,他张了张口,差点叫出口的称呼改得有些突兀。

  青月却是一点都没有察觉的样子,走上前,十分热情地招呼着他坐下,“你来看盘玉吗?”

  阿落点点头,“她好些没有?”

  唔……青月想了想盘玉刚才那副癫狂的模样,虽然看起来有点可怕,但至少比那个根本不像她的时候要好多了吧,于是点点头,肯定道,“嗯,她好多了。”

  听她这样说,阿落放心了许多,然后又偷眼瞧向青月,她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似乎在神庙生活得很好,这么想的时候,他心里既安慰又酸涩。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她不习惯神庙枯燥的生活,会很辛苦难过,可是现在看到她在这里生活得这样悠闲自在,又不由得暗自有些埋怨她的没心没肺。

  难道……她一点都不会难过么?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见阿落看着自己的眼神十分奇怪,青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歪着脑袋疑惑道。

  阿落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在心底轻声叹息了一声,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姑娘啊,强忍住心里的失落,他站起身,“我去瞧瞧盘玉。”

  “嗯,她在厨房。”青月起身正想带他去,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是来祈福的村里人,按琴姑姑的交待,她得接待这些人。

  由于抽不开身,她只得给阿落指了路,让他自己去厨房找盘玉。

  每日到神殿里来祈福的村里人很多,按规矩一般都是过了静坐时间来,他们祈求的东西五花八门什么都有……祈求风调雨整,祈求家宅平安,祈求子孙多福等等,除此之外,家里人生病了也会来求那依大神,媳妇要生孩子了也要来求那依大神,远行的亲人一直未归也要来求那依大神,夫妻发生口角也要来找那依大神,青月有时候觉得,那依大神真的好辛苦好忙碌。

  今天这个人求的东西比较离奇一些,他求的是良心的安稳,青月站在一旁,听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久。

  刚将需要忏悔的事情说到一半,还没有进入正题的时候,青月便见阿落又回来了,她瞧了一眼正专心对着神龛念叨的祈福者,见他念得十分认真,根本没有在意她,便悄悄地走了过去,“见着盘玉了么?”

  阿落摇摇头,皱着眉道,“她躲着不肯见我。”

  “要我去帮你叫她么?”青月提议。

  阿落摇头,“算了,她现在心情大概也不好,还是等过一段日子我再来瞧她吧。”

  对于这个说法,青月点点头,表示同意。

  两人一时无话,青月是真的没有话讲,阿落很想再找些什么话题同她说说,一时又找不着,只得试探着看了她一眼,“要不……你去忙吧。”

  听他这样说,青月点点头,又走回了那个祈福者的身边。

  阿落站在一旁看了许久,青月却是一直忙着听那个祈福者念叨,连一个眼神都吝于递来,又等了一阵,阿落终于明白青月那个一根筋的姑娘是真的十分听话地去忙了……于是颇有点失落地离开了神殿。

  一直到午膳时间快过了,那个祈福者才总算忏悔完毕,将要祈求的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明白,青月按照琴姑姑教导的流程让他进献了香油钱,又给予了一番开导安慰,这才送走了他。

  琴姑姑还是没有回来。

  青月抱着宝宝回到房间的时候,竟然瞧见了盘玉,她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似乎刚洗过澡,刘海还有些湿湿的,一瞧见青月,她便稍稍垂了头道,“圣女,午膳已经准备好了,拿到房间来用么?”

  青月着实有些意外,一是没有想到过了饭点还有这个待遇,二是没有想到盘玉这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再想想盘玉那精妙的手艺,她赶紧咽着口水直点头。

  得了答复,盘玉便面无表情地走了,不多久,又提了一个食盒,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跟个游魂似的。

  作为一个标准的吃货,青月没有多看盘玉,因为她的视线立刻被那食盒吸引住了,中午的菜色比之早上更加丰富,三菜一汤的标准,光看那色泽就已经十分的诱人了,更别提那香喷喷的味道,简直将她肚子里的馋虫全都勾了出来。

  青月吃得十分尽兴,站在一旁没有走开的盘玉脸色则是越来越难看,饭桌正对着一面铜镜,盘玉看着铜镜里那个梳着妇人头,脸色蜡黄干枯像个憔悴的小妇人一样的自己,再想想那个令人作呕的董重,想到自己竟然一脸痴情地对着那样的无赖表白,还怀了他的孩子,就恨不得把自己身上的皮再搓掉几层。

  咬咬唇,她别开视线,看向吃相奇差,但看起来又出奇的令人感觉赏心悦目的青月,愈发觉得自惭形秽起来,这样的对比让她的心情直接荡到了谷底。

  是报应么?因为她居心不良,所以才会落得这般下场?被侮辱被糟蹋以致身败名裂前途尽毁?

  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只有她在痛苦!

  凭什么青月就可以这么开心自在?明明已经被设计陷害要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顶着圣女的名头孤独一辈子,为什么她还可以这么逍遥自在?为什么她一点都不害怕?一点都不慌张?

  这么一想,盘玉越发的不甘起来,她死死地瞪着青月,仿佛青月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似的。可是青月却是个不通人事,不会看人脸色的主儿,因此盘玉瞪得眼睛都酸了,她还是低头大快朵颐,没有半分自觉。

  “你不难过么。”咬咬牙,盘玉终于按捺不住地开了口。

  青月正往嘴里塞了一个鸡肉卷,乍一听这话,不由得鼓着腮帮子,疑惑地看向盘玉。

  难过?

  青月眨了眨眼睛,将口中的鸡肉卷咀嚼了几回,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汤,才道,“为什么要难过?”

  脸上是真真正正的不解,不带丝毫的作伪。

  见她如此,盘玉心里恨得牙痒痒,脸上却是作出一个笑脸来,“你会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孤独终老,像琴姑姑一样,直至老到鸡皮鹤发,直到死为止呢!”

  青月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塞了一个鸡肉卷在嘴巴里,含糊不清地道,“你会陪着我吗?”

  听到这一句,盘玉脸上一下子血色尽失。

  不不不,她不要!

  可是……

  可是她根本已经无处可去了不是吗……

  她低头捂脸,吃吃地笑了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耸动,笑出了满脸的泪,果然还是小瞧了青月,这个总是一脸天真单蠢的丫头关键时候还真是一针见血的残忍呢。

  “你怎么了?”耳畔,传来青月关心的声音。

  盘玉放下手,抬头差点贴上青月凑过来的脸,不由得后退了一步,有些恼怒地瞪着她,然后一把推开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只剩下青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站在原地想着盘玉刚刚满面泪痕的模样。

  唔,盘玉这是怎么了?

  她是真的很想盘玉能够一直陪着她啊,那她就可以一直有好吃的东西了。

  大约是气狠了,一直到晚膳时间,盘玉都没有再过来,当然连带着青月的晚膳也泡了汤,虽然青月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恼她了。

  天快黑的时候,琴姑姑终于回来了,她回来的时候,青月正在埋头给宝宝洗澡。

  宝宝光着屁股坐在木盆里,青月蹲在一旁用沾了水的布巾往他肉肉的小身子上擦,袖子一直挽到手肘处,忙得头也没空抬。宝宝却是很不给面子,一会儿扭扭屁股,一会儿用胖嘟嘟的小胳膊拍打着盆里的水,直溅得青月一头一脸都是水珠子。

  “圣女,我来吧。”琴姑姑在一旁默默站了很久,终于还是看不过眼,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接过了青月手里的布巾。

  青月乖乖退到一旁,看着琴姑姑一手按着宝宝胖呼呼的小身子,一手利落地替他擦澡,动作十分的娴熟。

  “好熟练的样子啊。”青月连连点头,赞叹。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琴姑姑怔住,面色僵了僵,然后又迅速恢复如常,淡声道,“一般上了年纪的人都会,你仔细看着。”

  青月应了一声,站在一旁乖乖地看。

  不一会儿,宝宝便赤条条地被琴姑姑从木盆里抱了出来,裹上了干净的小衣服,“这孩子一直没有取名字么。”

  青月摇头。

  “都这么大了,怎么连个名字都没有。”琴姑姑说着,干枯如老树皮的手轻轻抚上了孩子白嫩的面颊,竟透着几分怜惜。

  听她这样讲,青月又想起了那个被琴姑姑藏在厨房地窖里的男人,心想总规早晚是要将这个孩子还给他的,至于名字什么的,自然也是要他来取的吧。

  “用过晚膳了么?”语意一转,琴姑姑忽然又道。

  青月摇摇头,颇有几分委屈,心里还在记挂着盘玉那绝妙的手艺,又在思考到底是哪里得罪了她,她已经冥思苦想了一下午了,始终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抱着孩子先回房吧,不要让他着凉了。”琴姑姑笑了一下,“我去厨房看看。”

  青月只得点点头,抱着宝宝走了。

  回到房间点上烛火,将宝宝安置在床上,轻声哄着他睡着了,青月解了发辫,换了身衣裳,摸摸空空如也的肚子,打算也上床歇息。其实她并没有饥饿的感觉,毕竟躺在棺木里的那么些年她也就那么过来了,可是当人当得久了,一日三餐成了习惯,突然少了一顿总感觉肚子里空空的很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