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阿落眼中的喜色一下子褪了个一干二净,他惨白着脸大步走出书房,一边走一边吩咐僮子传话让村子里的所有守卫带着武器立刻去刑台。

  待阿落赶到刑台的时候,那个“疯了”的庄史已经全身浴血,却还在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大砍刀。

  阿落见村民死伤惨重,立刻下令拿下庄史,死活不论。

  让人意外的是,捉拿庄史竟是困难万分,村里的守卫来了一百余人,却拿不下一个受了伤的庄史,最后无奈之下,只得下了杀招。

  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一刀下去,他的脖子都断了半截,可是人竟然还“活着”,还疯狂地挥舞着手中那柄鲜血淋漓的大砍刀,仿佛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一般令人心惊胆颤。

  最终,不知道是谁,彻底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他才算安安静静地倒在地上,死透了。

  阿落身心俱疲地回到族长大宅的时候,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范文章拦住了去路。

  “阿姐走了。”他低着头,闷闷地道。

  阿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一个苦笑来,他伸手摸了摸范文章的脑袋,“有事么?”

  “这是阿姐让我交给你的。”范文章说着,伸出手来,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枚旧旧的银哨。

  “这是什么?”阿落伸手接过银哨,疑惑地问。

  “阿姐没有说。”

  阿落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银哨,竟一时猜不透这个银哨是什么意思。

  他完全忘记了那个青梅竹马的表妹,忘记了等他长大后要娶她的戏言,也忘记了这枚“定情信物”。

  可是盘玉,却将戏言当成了誓言,将这银哨当成宝贝,珍藏了一生。

  “阿落,我听闻刑台那边出了事,你还好吧?”正说着,泠纹匆匆走了出来,急切地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阿落看了她一眼,冷漠地挥开手,径自走进了大门。

  泠纹呆立在原地,握着那只被他挥开的手,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

  回到书房里,阿落颓然坐下,看着手中青月留下的银哨,虽然猜不透她的意思,但是也算留下了一个念想……思绪回到了那一天晚上。

  他从土牢里看过青月后便回到书房去整理火烧神庙案件的卷宗,顺便想看看能不能再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可是他还没有看完卷宗,便听到有人来报,说是傀儡师将影求见。

  阿落有些意外,他虽然并不十分喜欢这个人,但知道夫人泠纹是他忠实的信徒,便让人传了进来。

  “族长大人在查阅火烧神庙案件的卷宗?”一进门,将影便十分自在地椅子上坐下,顺便瞄了一眼阿落手中的卷宗。

  “这么晚了,有事么?”见他如此无礼,阿落皱了皱眉,问。

  “我是来告密的。”将影故作神秘地轻声道,只是那笑意盎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是要告密的样子。

  “请讲。”见他言行出格,阿落越发的不喜他,淡声道。

  “我知道火烧神庙的真凶是谁。”

  “谁?”听了这话,阿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正是尊夫人泠纹。”将影弯了弯唇,缓缓开口。

  阿落一下子沉了脸,“证据呢?”

  将影笑眯眯地伸出左手,摊开手掌,他掌心里的东西并不奇特,只是一枚小小的珠子,但那珠子却一下子让阿落白了脸。

  那珠子的形状十分奇特,是水滴状的,他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本该是镶嵌在泠纹头钗上的,可是此时它却在将影的手中,而且表面漆黑,一看就是被火烧过。

  “这是我在神庙的废墟里发现的。”将影站起身,走上前,将那枚珠子放在阿落面前的书桌上,轻叹道,“真凶是自己的夫人,被诬陷的却是自己的心上人,这可真是一个注定两难的选择啊。”

  “你在胡说什么!”阿落咬牙。

  “尊夫人虽然恶毒了一些,对你倒是真心一片,更何况,你在新婚之夜醉醺醺地跑到神庙去找圣女,让她丢尽了颜面,背后被族里的人取笑,她会对圣女嫉恨于心,进而失去理智火烧神庙倒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将影笑着道,“饶是这样,族长大人也依然要大义灭亲么?”

  阿落沉默。

  “选哪一个,族长大人自己好好斟酌吧。”说着,将影起身作告辞状,“啊……对了,其实我建议你不要说出真相,因为……她已经答应要随我离开那依族了,有没有背负罪名什么的都没什么要紧,反正最后我都会带走她~”

  将影临走前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阿落回过神来,默默地看着手中的银哨。

  最终,他还是收起了那枚珠子……让无辜的青月背负了所有的罪名。

  马车沿着山道“笃笃”地行驶着,那依村已经被远远地抛在了身后,青月沉默地坐在马车里,马车内部十分的宽敞,装饰得也十分的舒适,精致的兽形小香炉里燃着香料,手边的雕花小茶几上放置着几盘精致的点心,身后柔软的靠垫也很舒服,可是她的心情却奇怪的低落,她没有想过她会离开那依村,更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侧过头,她看了一眼将影,他正懒洋洋地斜靠在软垫上,随手翻看着一卷书,甚是惬意的模样,他利用李生安的恨意,收下了李生安的魂魄,又利用泠纹的嫉妒,烧死了老夫人,完成了和李生安的契约,一环扣一环,完美地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真是一个可恨又可怕的人。

  “看我做什么?”合上手中的书卷,将影单手支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向青月。

  “雨生的魂魄呢。”青月伸手。

  “唔,你可赌输了呢。”将影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心。

  “我们约定,赢了你还我雨生的魂魄,输了我跟你走,现在我已经跟你走了。”青月淡淡地道,“所以把雨生的魂魄还给我。”

  “还真是歪理。”将影摇摇头,笑着道,“可是谁让我宠你呢~”说着,他从袖中掏出那朵蓝色的小花递到她面前,脸上的神情是再逼真不过的温柔宠溺,“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青月伸手接过那朵蓝色的小花,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没有理会他肉麻兮兮唱作俱佳的表演,便准备将雨生的魂魄放出来。

  “现在放出来的话,他会魂飞魄散的哦。”将影提醒她。

  “为什么?”青月蹙眉看他。

  “因为他已经错过了投胎转世的时辰,进不了地府,也入不了人世,成了传说中的孤魂野鬼。”将影笑眯眯地说着,在青月的杀气中又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人偶,“不过可以让它附身在傀儡上,因为知道你不喜欢真人傀儡,你瞧,我连人偶都替你做好了。”

  青月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精致的人偶,完全是缩小版的将影,眉眼之间逼真无比,连身上都穿着一件一模一样的绯色绣花长袍,华丽又风骚。

  被他的恶趣味酸倒了牙根,青月没再看那个人偶一眼,而是从怀中掏出了那枚从神庙的废墟里找出来的带着雨生气息的护身符,试着将雨生的魂魄引渡到那个护身符上。

  因为那护身符上带着青月的法力,又带着雨生的气息,因此很容易便成功了,青月小心翼翼地收起了护身符,抽出魂线,一边想着雨生的样子一边勾勒出一个傀儡的雏形来。

  马车“笃笃”地向前,要去向一个青月未知的去处,那依村的一切,都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

  而那依族因为神庙毁于大火,圣女大选便随着神庙一起成为了历史,青月成了那依族史上最后一任圣女。

  时光飞逝,阿落渐渐和前任族长一样,变成了一个干瘦严肃的老头,那依村里人人都知道族长大人与族长夫人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传说中族长大人年轻的时候爱过神庙里的圣女……

  阿落勤于族里的事务,因劳成疾,死于四十二岁的冬天,那年冬天,下了好大一场雪,泠纹所剩无几的黑发一下子全白了。

  在阿落的葬礼上,泠纹想起了前任族长夫人,想起了她诅咒一般的预言。

  她说,看看今日的我,那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如今,一语成谶。

  而这些,都已经与青月无关了……

  四、似曾相识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满天的彩霞如同绚丽的纱衣一般柔柔地悬挂在天边,青月坐在院子门口,望着那一轮咸蛋黄似的夕阳发呆,她手里捧着一樽一尺来长的木偶,那木偶眉眼间与雨生一模一样,看起来栩栩如生,十分的精致。

  天色一寸一寸地暗了下来,直至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天边,青月才不紧不慢地从袖中掏出了那枚安置着雨生魂魄的护身符,食指轻勾,将那一缕魂魄引渡到了手中的木偶上。

  只见那木偶微微动了一下,眼中一下子有了神采。

  “阿姐。”他唤。

  正是雨生的声音。

  青月的神情略略放松了一些,脸上有了丝笑意,花了半年时间,这个专为雨生而制的傀儡总算是做好了,

  半年前,将影带着她离开那依村,赶了十几天的路,住进了这处人迹罕至的山里,这山中有一座山庄,山庄处在半山腰上,山脚方圆百里都没有人烟,十分的清静。那之后没有多久,将影便说他要闭关,接着把自己关进了山庄后头的山洞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而她,因为打赌输给了将影,也就老老实实地在这山庄里待了半年,顺便给雨生做了这个适合他的身体。

  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青月起身走回院子,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树杈上的小鸟转过脑袋看了她一眼,扑棱着翅膀飞了过来,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跟着她一起进了房间。

  这只小鸟便是被那依族人供奉在神殿里的那只神鸟,它是一路跟着她飞回来的,之后便一直留在了这山庄再没有离开过。

  房间十分的干净整洁,是琉璃收拾的,琉璃便是那日驾车的傀儡,如今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做,勤快得无可挑剔,唯一可惜的是她没有盘玉的好手艺,做的饭菜虽然精致,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几日下来,青月便对那些吃食意兴阑珊起来,反正也不是不吃东西就不能活,渐渐的,也就不再吃东西了。

  夜幕降临,整个山庄一片安静,青月点燃了油灯,从床头的绣袋里拿了一些草籽出来喂小鸟。安置着雨生魂魄的傀儡被静静地搁置在一旁,他初得了这个身体,还不大习惯,正在努力适应中。

  青月趴在桌上,右手掌心向上,掌心里放着一些草籽,小鸟便站在她掌心里,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尖尖的喙啄着草籽吃。

  突然,小鸟顿了一下,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向门外。

  青月不明所以地顺着它的视线看向门外,然后便听到外面传来了说话声。

  “这位姑娘,在下是七弦门的大长老青缨,路过贵府,不知可否借宿一宿。”是名女子,听声音倒还温柔可亲,只是气息不大稳当,似乎是身受重伤的样子。

  山庄很大,按理说普通人的听力是听不到大门口的声音的,可是青月不是普通人,自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想起琉璃是不会说话的,她便起身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大门口的,是一个身着白色广袖长裙的女子,容貌很是不俗,只是此时显得有些狼狈,虽然她竭力掩藏着面上的狼狈之色,但散乱的发髻和衣衫上渗出的血迹都透出了端倪。青月却没有在意那些,倒是看到她那身装束的时候微微愣了一下,因为觉得甚是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惊觉那身裙衫竟是和她从墓是带出来的那绣着“青月”二字的裙衫是一样的,只是此时她身上并没有穿着,因为那身衣衫已经在神庙的那场大火中被烧了个干净。

  看到青月,那女子也愣了一下,她紧紧地盯着青月的脸,似乎是十分惊愕的样子,但她很快便收起了脸上惊愕的表情,又看了一眼木木地站在门边上的哑美人,她转身面对青月,再开口时,脸上便带了温和的笑意,“打扰了姑娘歇息了,在下是七弦门的大长老青缨,外出办事途中遇到了强匪,身上受了些伤,不知可否在此借宿一晚?”

  青月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点点头,指了一下站在门边的琉璃,“她会带你去房间的,你跟着她就好了。”说着,也不再看她,便径自转身回房了。

  身后,那名叫青缨的女子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

  “阿姐,那个女人一直在看你。”坐在青月怀里的傀儡雨生突然低声道。

  “无妨。”

  半夜的时候,山庄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巨响,青月被那响声惊醒,循声而去,便见前院的花圃不知道被什么击中,已经变得七零八落一片狼藉,那些花花草草几乎全都根部裸露在外,竟是死了大半。

  这个花圃同那依村里那个花圃一样,都是令青月十分不喜的地方,此时看到花圃被毁,她也只是微微抿了抿唇,心里甚至是有些松快的,虽然那些被缚于此处的地缚灵都随着那些花花草草被打得魂飞魄散,但也算是得了自由,总比生生世世都被困于此处不得超生要好吧。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降下一道雷来,差点将青月劈中,说是差点,是因为青月避开了那道雷击,她抬头看向半空,便见一个御剑飞行的男子正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妖女,受死吧。”见青月注意到他了,他冷哼一声,甩手便又是一道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