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城主夫人到达城主府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子时了,一路行过,整条宽阔的马路只有他们一辆马车,无比的安静。

  一路上,城主夫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紧锁着眉头,神色略带不安的样子。

  直至马车在城主府前停了下来,城主夫人才回过神来,勉强对着青月笑了一下,在随行丫头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城主府很大,在城主夫人亲自带领下,绕过好几道走廊,才进了一个小小的院子。

  连那一路随行的丫头都被留在了门外,城主夫人这才执着青月的手,领着她踏进了院子。

  院子里十分的安静,虽然已经临近子时,但这一路走来,城主府里守夜的婆子,巡逻的侍卫也遇见了不少,但是这个院子却安静得有些非同寻常,竟然连个照看的婢女都没有。

  走到房门口的时候,城主夫人停下了脚步。

  “夫人有话不妨直讲。”感觉自己的手都快要被她捏碎了,青月忍不住开口。

  城主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用力过猛,稍稍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她略略松了手,斟酌着用辞,“玉卿的病……有些奇怪,他总觉得自己是另一个人……”

  青月一下子想起了那一日连二公子突然性情大变攻击她的事情。

  “往日里还好,有时是三五天,有时是个半个月,总能恢复正常,只是这一回……”城主夫人说到这里,微微有些哽咽,“这一回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他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一时说自己是这个人,一时又说自己是那个人……样子很可怕……”

  “夫人要我做什么?”青月直截了当地问。

  “我听到玉卿间或会唤你的名字,便想着看到你,也许……他就会清醒了?”这么说的时候,城主夫人自己也觉得这个办法有些荒谬,只是可怜天下慈母心,就算是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想试上一试。

  就算为此放下身份,恳求这个身份卑贱的女子,她也毫无怨言。

  青月虽然觉得城主夫人的办法毫无逻辑可言,但还是点点头,踏进了房间,理由嘛,那些金子算一个,还有就是好奇了。

  她很好奇,那个玉面公子和连二公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踏进房间,她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

  他似乎正睡着,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双眼微闭,呼吸平稳。

  青月走上前,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虽然他面上犹有伤痕,不过那些伤已经好了许多,依稀可以看到十分俊秀的轮廓,那模样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看到那副容貌,青月犹疑了一下,果然……这张颇为俊秀的脸似乎更接近那一晚她在山庄时曾经见过的玉面公子,而非连二公子呢。

  毕竟……连二公子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一张姹紫嫣红精彩纷呈的大胖脸……

  “青月……青月……”就在这时,那个躺在床上的男子突然喃喃轻唤,虽然闭着眼睛,却仍是一副情意绵绵的样子。

  “闭嘴!”还没有待青月答应他,他突然神色一变,恶狠狠地骂了一句。

  “青月……呜……呜……”骂过之后,那神色再次变成了可怜巴巴的样子,一边呜咽着一边轻声唤道。

  “我他娘的叫你闭嘴!”可怜巴巴的神色猛地一顿,又变成了凶神恶煞的模样。

  “你凶我……你凭什么凶我,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害得青月误会我……呜呜,她一定以为是我打伤了她……”

  “你这个书呆子还敢跟我顶嘴?!要不是因为你碍事我早就干掉那个妖女了!要不是因为你会害得我差点被雷电反噬?要不是因为你我现在会被困在这里?!”那个声音越说越愤怒。

  青月站在床头,看得叹为观止,这真是毫无违和感的变脸啊,完美的诠释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似乎是有两个灵魂在这具身体里打架似的。

  趁着床上那个人闭着眼睛吵得欢腾的时候,青月透过这具身体,细细地观察了一番,果然这具身体里……有两个灵魂呢。

  正在青月近距离观察的时候,床上躺着的公子冷不丁睁开了眼睛。

  “妖女!”他怔了一怔,在看清青月的样子之后猛地冷喝一声,便要跃身而起,谁知用力过猛,一下子从床上滚到了地上。

  青月这才看清,薄被下的他竟是用绳子捆住了的。

  “妖女受死!”这样的窘状让他愈加的愤怒,他一边暴露如雷地喝斥着,一边努力地在地上蹦哒。

  “青月……青月你来看我了?太好了,鸣鸣……你听我解释,这个人不是我,不对,我是我,可是那个人不是我……”

  “白痴闭嘴!”

  “青月你看,他是另外一个人,那天打伤你的是他,不是我……呜……对不起……我没有提前告诉你才害你受了伤……”

  “闭嘴!你这白痴再用我的脸哭鼻子我就捏死你!”

  “青月呜呜……”

  “白痴!”

  青月看着那个一边在地上蹦哒一边兀自说得欢快的男子,默默抱紧了雨生,退出了房间。

  唔,她大概可以理解城主夫人悲痛欲绝的心情了……

  房间里的男子还在自己跟自己斗嘴,青月一出房门,便赶紧带上房门,将那聒噪的声音关在了房间里面。

  一转身,她便对上了城主夫人满含希翼的眼睛。

  “这种状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青月看着她,忽然问。

  城主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道,“从他懂事起……不,也许更早吧,只是那时我没有重视,他自出生开始,性格便十分的极端,有时十分的黏人乖巧,有时却是十分的暴躁易怒……这样的情形到了他十二岁那年更为严重,那一年他中了举人,却在中举之后在京中失了踪,连他的贴身书僮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本以为他已经遭遇了不幸,家里甚至准备给他办身后事了,他却突然在那一年的年底回来了,只是性格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样的情况维持了大概有半个月……然后突然就恢复正常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城主夫人说到这里,猛地眼睛一亮,“莫非姑娘你知道玉卿他患的是什么病?”

  激动之下,她连称呼都变了。

  她甚至没有想过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怎么会懂得这么多。

  青月却没有在意,只是点点头,“他的身体里,有两个灵魂,依你的说法,一个便是性格温和读书上进的连二公子,一个却是性格强悍身负异能的玉面公子。”

  城主夫人呆住,“玉面公子?”

  “嗯,玉面公子连玉卿,据说很有名气,连七弦门的大长老都很怕他。”青月想了想,解释。

  城主夫人的身子微微晃了晃,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的样子,“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这种情况应该是胎里带出来的,当初你怀的应该是双胞胎,只是在你腹中的时候,一个胎儿将另一个胎儿吞噬了,这才造成一个身体里出现两个灵魂的情况。”

  “那要怎么办……”城主夫人一把握住了青月的手,仿佛溺水之人遇到浮木一般紧紧抓住,“要怎么办才好?能治好吗?”

  “治好?”青月想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让他的身体里只有一个灵魂吗?”

  城主夫人忙不迭地点头。

  “这个很简单,只需要除去其中一个灵魂便可以了。”青月不甚在意地道,然后看向城主夫人,“问题在于……你想除去哪一个,留下哪一个。”

  城主夫人脸上还未展开的笑容一下子僵住。

  除去哪一个,留下哪一个?

  七、两个灵魂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城主夫人呆坐半晌,眼中骤然落下泪来,她只当自己的儿子生了一场奇怪的病,病好了,便雨过天晴,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现在眼前这个姑娘告诉她,她的儿子身体里有两个灵魂,需得除去一个才能正常?

  可……不管哪一个,那都是她的儿子啊……

  她怀胎十月,视若珍宝的儿子,她苦命的儿子……

  要去了一个……这是在生生地剜她的肉啊!

  见城主夫人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样子,青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虽不知她因何哭成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可毕竟拿了人家的金子,拿人手短,她总不能袖手旁观,然而想起盘玉在时,每每伤心她出言安慰总能气得盘玉暴躁如雷,又实在对自己安慰人的本事没什么信心,怕说错话惹城主夫人生气,只得讷讷地道,“要不……过两日再说?”

  听了这话,就好比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得知还有缓刑,城主夫人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点点头,“嗯,那就过两日再说吧。”

  青月忽又想到这城主夫人似乎对玉面公子连玉卿不甚熟悉了解,为了公平起见,也应该了解一番,便又道,“趁这两日,夫人也好了解一下玉面公子连玉卿,两相比较一下,再决定留下哪一个,将来也不至于会后悔。”

  城主夫人闻言,心口一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见她捂着胸口哭得几欲窒息的模样,青月后退了一步,默默地闭上了嘴,唔,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好在城主夫人哭了一阵,很快便缓过神来了,她哽咽着握住了青月的手,“如此……如此就麻烦姑娘在府里住上两日了。”

  青月哪里敢不应下,怕她再哭,忙点头同意了。

  城主夫人得了她的话,又往连二公子的房间看了一眼,低头抹着眼泪,失魂落魄地走了,留下青月一脸茫然地呆立在房门口。

  “阿姐,你心太软了。”怀里,傀儡雨生抱怨道。

  心太软?

  说什么傻话呢。

  她根本没有心啊。

  青月摸了摸傀儡雨生的脑袋,见城主夫人已经走远了,完全忘记要安排她住下这回事情,想着自己对城主府不熟悉,一时也无处可去,便决定再去看看连二公子。

  于是,转过身,她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被捆得跟个棕子似的连二公子挺尸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之前活蹦乱跳的劲头,想来该是蹦跶累了。

  “你都听到了吧。”青月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身,道。

  她和城主夫人说话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并没有避着他。

  连二公子沉默。

  “青月……”沉默了一阵,他忽然看向青月,软软地唤了一声。

  “闭嘴!”不待青月开口,他的眉头猛地皱起,一脸烦躁地道,“这个时候让我安静一下成不成!”

  “可是我想跟青月说说话……”表情一变,他又可怜巴巴地挎着脸道。

  “你大爷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发春!我们两个只能留一个你没听明白吗?!”他恶狠狠地道,面色有些狰狞。

  那个软绵绵的声音和可怜巴巴的表情没有再出现,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沉默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跳跃一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