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多余的吧。

  他忧郁地抬起脸,视线正对上一面镜子。

  不要质疑男人的房里为什么会有镜子,因为那个二货比较爱美。

  然而此时,看着那面镜子,连玉卿石化了。

  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全身被裹得像个棕子一样,脑袋上还打着一个巨大蝴蝶结的滑稽男人,石化了……

  ……他就顶着这样一副尊容在府中逛了一圈?

  他先是因为气愤那二货和那妖女不打声招呼便私自将他封了起来,再是紧张即将和母亲请安的场面……竟然一直没有注意过自己是这副模样……而他,竟然顶着这副尊容在府中逛了一大圈……

  想起母亲见到他时脸上忍俊不禁的表情,还有阿婉如玉,甚至是府中的仆役们脸上奇怪的表情,连玉卿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半晌,他捏拳怒吼。

  “青、月!”

  ……

  而这个时候,青月才刚刚踏进院门。

  “阿姐,那个玉面公子好像在叫你。”傀儡雨生道。

  话音刚落,连玉卿便一阵风似的刮了过来,他冲到青月面前,怒气冲冲地指着头上那个硕大的蝴蝶结,大声道,“这是你弄的?”

  除了青月,他想不出还有谁敢这样对他。

  “嗯。”青月点头,“不用谢,昨天连二公子已经道过谢了。”

  闻言,连玉卿的面孔扭曲了起来,“道、谢?”

  “嗯?”青月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他的表情似乎不像是要道谢的样子。

  “你有哪里不满,昨天连二可是十分欢喜呢,阿姐可是头一回替人包扎伤口,好好感恩吧!”傀儡雨生趾高气扬地道。

  连玉卿被傀儡雨生气得说不出话来,一把扯下脑袋上那个可笑的蝴蝶结,泄愤一样丢到地上,狠狠踩了又踩。

  “不难过了吧。”青月忽然踮起脚尖,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少了那朵蝴蝶结,她的手顺利地摸到了他的脑袋。

  连玉卿一下子愣住。

  青月却已经抱着傀儡雨生回房了,一边走还一边在吩咐一旁的婢女,“帮我再要二十份点心过来,昨天的核桃粘不错,再另外拿十份。”

  ……猪。

  连玉卿摇了摇头,忽然失笑,他跟头猪生什么气。

  虽然这样想,可是他眼中的落寞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真是个奇怪的妖女。

  连玉卿想。

  这厢,被吓到的阿婉浑身无力地回到房中,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着了,只是她睡得极不安稳,一时梦见那诡异的木偶突然变作面目狰狞的巨兽冲着她张开血盆大口,一时又梦到青月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看,那眼中半丝活气都没有,死气沉沉的竟不似活人一般,她惊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惊魂未定间,便见床前站着一个黑沉沉的人影,当下不由得惊得面色煞白,几乎昏死过去。

  “阿婉,阿婉,你怎么了?”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起来是如玉的声音。

  阿婉这才找回几乎被吓飞的三魂七魄,定睛一看,站在她床头的可不就是如玉么。

  “脸色怎么这样难看,是做噩梦了么?”如玉一脸担忧地在床边坐下,拿帕子替她拭了拭额头的冷汗。

  阿婉重重地吁了一口气,有些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喃喃地道,“嗯,做了个噩梦……”

  “只是噩梦而已,怎么就怕成这样。”如玉捏了捏手中湿漉漉的帕子,取笑道,“瞧你这一脑门子的冷汗,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啊?”

  阿婉咬了咬唇,只觉得那梦荒诞得紧,便有些羞于启齿。

  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如玉眼睛闪了闪,笑道,“好了好了,既是噩梦,便不要再想了,我给你说个新鲜事儿听听,许是打打岔便好了~”

  “有什么新鲜事?”阿婉怏怏地问,兴致不大高的样子。

  “我也是听厨房采买的刘大娘说的,说是清歌苑死了个婢女。”如玉看着阿婉道。

  阿婉此时哪里听得“死”字,当下便啐了一口,“清歌苑那种吃人的地方,死个婢女有什么新鲜的,也值得你拿来说!”

  “你听我说呀,那婢女叫丝碧,听闻原是青月姑娘在清歌苑的时候跟在身边贴身伺候的。”如玉稍稍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兮兮地道,“据说死得可离奇了,活生生被割了喉,眉心还中了一剑,连颅骨都被刺穿了,身上的血不见了大半,仵作在现场查了半天挖地三尺都没找见那些血,那些血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阿婉听得浑身发冷,“好好的你跟我讲这些干什么,快别说了……”

  “哈哈,莫不是你害怕了?”如玉见状,取笑道。

  阿婉白着脸啐道,“姑娘家家的讲这样血腥的事情,被夫人听到仔细你的皮!”

  如玉嘟了嘟嘴,有些委屈地道,“其实我也是因为有些担心夫人啊。”

  “担心?为什么?”阿婉一怔。

  见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如玉在心底暗骂了一句蠢物,面上却作出了犹豫的表情,似是仔细思量了一番才道,“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你不觉得青月姑娘的来历有些可疑么?”

  如玉这样一说,阿婉便立刻想起了那个诡异的木偶,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这么一说,果真是有些可疑,明明出身清歌苑,她哪里来那样大的本事可以治好二公子的病,二公子病得那样蹊跷,只怕便是她害的。”说到这里,阿婉越发觉得像那么回事,不由得恨恨地磨了磨牙。

  “可不就是么,我听闻先前二公子带了五千金去清歌苑赎青月姑娘,结果青月姑娘声称自己并无卖身契,竟要带着金子一起走,那叫丝碧的婢女上前阻拦,说不得就是因为这个得罪了她,才会……”如玉一脸同情地道。

  阿婉听了,心里越发觉得害怕了,她也得罪了那个妖女啊,当下面色更白了。

  “唉,不说这些糟心事了,反正夫人放了你的假,你便好好躺一躺吧。”如玉叹了一口气,便要扶她躺下。

  阿婉哪里躺得住,又害怕一个人待着又做噩梦,摇摇头强撑着起了身,“我已经歇过了,夫人疼我,我也不能太不知进退,去前头伺候吧。”

  “你呀,总是如此多心。”如玉点点她的额头,嗔道。

  阿婉勉强笑了笑,便和如玉一同去了夫人的院子。

  她们踏进城主夫人的房间的时候,城主夫人正在翻年历,见她们进来,不由得笑道,“你们来得正好,我瞧着下个月初一这日子不错,打算将青月那丫头指给玉卿,虽然是个妾,但玉卿那样喜欢她,也不能太委屈了她,要办得隆重一点,府里也许久没有喜事了,正好热闹一番。”

  阿婉和如玉对视一眼,阿婉快步走到城主夫人身边,“夫人,此事怕是不妥……”

  “为何不妥?”城主夫人微微皱起眉,有些不悦地看了阿婉一眼。

  虽然城主夫人向来疼阿婉,但也从来规矩分明,此时见阿婉竟驳了她的话,不由得有些不快。

  阿婉慌忙跪下,“夫人,奴婢思来想去,觉得青月姑娘的来历着实有些可疑……”

  城主夫人放下手中的年历,想起先前城主也怀疑过青月的来历,只是因为玉卿执意护着没有得到答案,便淡淡地看着阿婉,道,“你倒说说,哪里可疑了?”

  “二公子的病连翼城最好的大夫都治不好,偏出身清歌苑的青月姑娘瞧出了端倪,这实在是说不过去,而且……”说到这里,阿婉迟疑了一下。

  “而且什么?”见她有些吞吞吐吐的,城主夫人追问。

  “而且二公子着实病得蹊跷,先前虽然体弱,但也没有病得这样厉害,是最近几日流连清歌苑之后才……”说到这里,阿婉壮起胆子看了城主夫人一眼,见她面上有了凝重之意,心知已经在夫人心中成功地种下了怀疑的种子,不由得轻轻吁了一口气。

  城主夫人蹙起眉来,细细算一算时间,可不就是玉卿从清歌苑回来之后,才突然开始发病的么……

  “而且现在外头还有传言说清歌苑原先伺候青月姑娘的一个婢女离奇死了,被发现的时候身体里还少了一大半的血……这样可怕的事情奴婢原不敢说来污了夫人的耳朵,可若青月姑娘当真会些邪术,只怕留在府中是别有居心啊!”阿婉膝行几步,跪在城主夫人面前,双目含泪道。

  听到这里,城主夫人面色也有些苍白起来,她看了一眼明显还病着的阿婉,轻轻执起她的手拍了拍,“起来吧好孩子,你的心意我都懂。”

  阿婉这才低头拭了拭泪,在如玉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城主夫人思来想去,便有些惊慌起来,城主今日一大早便奉召进京了,没有两三个月回不来,大儿又在战场,她此时连个可以商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这可怎么是好,如今玉卿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定是听不进我的话……”

  “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一旁,如玉犹豫了一下,才道。

  “都这个时候了,有什么话你直说便是。”城主夫人有些不愉地看了她一眼。

  “其实奴婢幼时曾经被选入仙门修行过一段时日,只因天分不够才下了山,二公子的病若是能得仙人看上一眼,肯定便可以痊愈了,而且若青月姑娘真是妖女的话,定也逃不出仙人的掌心。”如玉垂下头,恭敬地道。

  “你竟有这样的机缘,怎么也不早说。”城主夫人略带责怪地道,“若是早说,便也不会招了那来历不明的女子上门。”

  如玉跪下告了罪,才道,“只因仙门难寻,奴婢也不敢妄言。”

  城主夫人面色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那现在为何又说了?”

  如玉的脑门上微微沁出冷汗来,她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撒谎,前些日子奴婢在市集上碰到了曾经一同拜入仙门的姐姐,得知仙门中的大长老正好在翼城办事,这才有此一言。”

  “果真如此?”城主夫人一下子站了起来。

  “奴婢不敢妄言。”如玉趴在地上,恭敬地道。

  “如此甚好,你可有办法让我见一见那位仙门的长老?”城主夫人亲自弯腰扶起她,又允诺道,“若办成了此事,我必不会亏待你。”

  “当日是夫人救下了险些被污了清白的奴婢,对奴婢恩同再造,奴婢自当全力以赴。”如玉说着,微微红了眼圈,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城主夫人满意地拍了拍如玉的手。

  下午连玉卿来见城主夫人的时候,便见面色还不大好的阿婉在一旁伺候,反倒是如玉不见了。

  连玉卿生怕时间有限,想好好陪陪母亲,可又不知寻些什么话题,青月又没有陪着他来,便开始没话找话以期打破尴尬,“如玉呢?怎么没见她伺候着?”

  城主夫人按着茶盖的手微微一顿,“如玉家中有事,我许她请假出府了。”

  连玉卿原也没有打算追根究底,当下便换了别的话题。

  城主夫人却一直在默默地审视着这个儿子,若当真是因为那妖女的关系,便不存在什么两个灵魂之说,那么此时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儿子会不会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了体?这么一想,她的面色便不自觉冷了一些。

  连玉卿自然感觉到了城主夫人的不快,有些黯然地起身告辞了。

  两日后,如玉回了城主府,并给城主夫人带回了好消息,说是那位仙师允许城主夫人入七弦山一游,在如玉的安排下,城主夫人轻车简从,只带了阿婉和如玉以及几个亲信侍卫,便出了城主府往七弦山而去。

  因仙门长老不欲张扬,城主夫人又打算暂且瞒着连二公子,免得打草惊蛇,因此只道是去五华寺烧香拜佛。

  清晨出门,一直至傍晚才归,归来的时候,城主夫人面色有些不大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