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阿姐的名字很稀奇吗?名字又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难道我阿姐要收留所有知道她名字的人吗?”巨大的危机感让傀儡雨生连珠炮一样道。

  “我是真的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听别人说的,就是知道,我记得!”那男子急忙解释道,说着,他急急上前一步,被雨淋得湿漉漉的手拉住了青月的衣袖,“我只记得你了……不要赶我走……”

  青月静静地看着他,她在思索他说真话的可能性有多少,失忆了吗?……也不对……她上回在金樽池吃他烤的鱼时,他看起来就呆呆的,他那样是因为魂魄不全的缘故吧,如今这样……是因为他吸收了连二公子的魂魄,有了些记忆?

  可是……为什么会记得她?而且只记得她?

  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说她是眼前这男子用千年玉檀木雕成的木傀儡,并且作为生辰礼物送给了那位大长老。但是她噬了主,夺了那位大长老一半的修为,并且因此产生灵智,对眼前这男子生出了爱慕之心,因为嫉妒而对那位大长老痛下杀手,最后被这男子亲手封印。

  按道理来说,他记得的人,难道不应该是他的师妹,那位七弦门的大长老吗?

  为什么会记得她?

  是因为她夺了他师妹的修为又出手伤了他师妹,所以他恨毒了她,只记得她了?

  想到这里,青月竟然觉得有些好笑。

  因为恨所以铭记于心么,倒也说得过去。

  见青月看着他,那男子也一脸期盼地看着青月,“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我是谁?叫什么名字?”

  “松手。”青月看着他,忽然没心思跟他拽文了,淡淡蹦出两个字。

  那男子一愣,下意识松开了手。

  青月绕过他,走到门口。

  “我不记得你,也不知道你是谁。”站在门口,青月淡淡丢下一句话,开门走了进去,将那男子关在了门外。

  她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哪里还有空管他是谁?

  上午的时候,青月习惯看一些书,这个习惯是在城主府新养成的,书中的内容有时会很有趣,今日看的是《诗经》,正看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三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甚至是三岁,人真有趣。”青月翻过这一页,点评道。

  “是因为心里惦念着那个人吧。”傀儡雨生道。

  “咦,盘玉好像说过这样的话。”青月想了想,忽然道。

  “盘玉姑姑?盘玉姑姑说了什么?”傀儡雨生好奇道。

  “思念,就是你会时时刻刻地想着他,念着他,想着他的好,念着他的坏,然后,把曾经相处过的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拿出来细细地品味,然后就如饮鸩止渴一般,越想越渴,越渴越想,又担心他此时有没有忍饥挨饿,会不会受人欺负……”青月学着盘玉当时的语气一字不差地说着,“嗯,大概就是这些。”

  傀儡雨生听得心有戚戚焉,点头赞同道,“盘玉姑姑说得很有道理。”

  “是吗?不过当时她中了情蛊。”青月忽然道。

  “啊?”傀儡被这个神转折弄得一怔。

  “情蛊解了之后,我问盘玉是不是还想他。”

  “盘玉姑姑怎么说?”雨生好奇。

  “盘玉说。”青月顿了顿,歪了歪脑袋继续道,“我想啊,我想啃他的血,食他的肉,将他扒皮拆骨,让他死无全尸,我想他死。”

  青月毫无感情地陈述,用这样平板的语调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十分的违和,但是雨生可以想象到盘玉姑姑说这话时的表情,当下不由得哑然。

  ……什么旖旎的气氛都没了。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人类的感情便是这样的浓烈而可怕。

  看看闲书说说闲话,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午膳的时候,外面的雨却是还没有停,青月站在窗口,望着窗外瓢泼一样的大雨,面上的表情很有些忧郁。

  看着青月脸上难得忧郁的表情,傀儡雨生心下十分难受,想着要是阿姐实在担忧那个家伙,那他就找个台阶给阿姐下吧……正在傀儡雨生打算开口建议青月让那个男人进屋避雨的时候,青月忽然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阿姐……”傀儡雨生下意识开口。

  “城南新开了一家食肆,我本来打算今天中午去试试味道的,可是雨这样大,你说我们去不去呢?”青月颇为纠结地开口。

  傀儡雨生一下子抽了……

  原来阿姐是在忧郁这个啊……

  好吧,这的确是阿姐的风格……

  “城南的食肆可以下回再试,西街的李氏酒楼阿姐不是也很喜欢么,他们家的糖醋排骨和酒酿圆子很不错,而且好像说这几天会推出新的菜品,路也不远,可以走着去。”雨生认真地给出建议。

  青月点点头,“嗯,那就去李氏酒楼吧。”

  说着,便拿了伞准备出门。

  刚刚走到门口,便看到一个蜷缩在角落里的人影,他蹲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瓢泼一样的大雨还在不停地往他身上砸。

  青月微微皱了皱眉。

  “青月……”见门打开,他忙站起身,颇为讨好地冲他笑了一下,却因为雨太大的关系,连眼睛都睁不大开。

  青月没有搭理他,转身锁了门,撑着伞走入了雨中。

  虽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但大概因为雨太大的缘故,李氏酒楼里的客人不如往常多,青月便没有要包间,直接在一楼大堂临窗的位置坐了。

  那窗户设计得十分巧妙,翘起的外檐挡住了雨,却并不阻碍视线。

  青月坐着等上菜的时候,突然看到外头走过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七弦门的那位大长老,她形色匆匆的,似乎在找什么。

  青月一下子想起了那个蹲在她门外淋雨的男人,莫非他是离家出走,然后走丢了?虽然这样想,但她一点也没有想要开口提醒那位大长老的意思。

  定定地看着那身影走远,青月忽然又想起了那一日她歇斯底里的样子。

  她说,这是你欠我的。

  她真的……欠了她吗?

  “诶,听说了没,清歌苑昨天晚上走水了。”突然,身后一桌传来聊天声。

  清歌苑三个字引起了青月的注意。

  “那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听说啊……你说这么大的雨要是昨天晚上下,可不就没有那么回事了么。”另一人颇为感叹地道。

  “可不是么,不过也许是那地方缺德事太多,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吧,这才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听说什么也没剩下,还烧死了几个人呢。”

  “可别把什么事都往老天爷身上推,老天爷他老人家可忙不过来,哪有空管这档子闲事,那是有人故意纵火呢。”

  “啊?怎么回事?这个我倒没有听说,来讲讲。”先前那人好奇道。

  “我兄弟在衙门里做事,说是有个疯女人故意放的火,好像叫如玉吧,听说原本是城主府里的丫头,因为犯了错被赶出来的,也不知怎的就疯了,在街上乞讨了几日,大概和清歌苑那个新来的美人白术结了怨,结果就下了狠手。”

  “听着可真吓人,那疯女人抓起来了吗?”

  “抓什么啊,她自己都葬身火海了,听我兄弟说,她当时站在火海里一边大笑一边大喊‘白宛白术你们这两个贱人我跟你们同归于尽’,那声音可瘆人了,白术不就是那个新来的美人么,白莞就不知道是谁了……诶对了,好像那昨晚留宿在清歌苑的郑三公子也没能出来。”那人叹了口气,颇为同情的样子。

  “这可真应了那句老话,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另一人笑着接了一句,又道,“不谈这么扫兴的话题了,来,喝酒喝酒……”

  听着他们喝着酒开始胡侃吹牛,青月喝了一口茶,看着窗外的雨帘发呆。

  “这才真是恶有恶报呢。”傀儡雨生忽然道。

  青月摸摸它的脑袋,没有说话。

  饭菜很快便上来了,青月默默吃饭不提。

  吃过饭回到住处时,那个男子竟然还在。

  他蹲在门口,被雨淋着也巍然不动,看那架势很有不让他进门就守到地老天荒的意思。

  见到青月回来,他忙站起来,有些讨好地看着青月。

  那神态竟和连二公子一模一样。

  青月看着,心中不觉一软。

  青月绕过他,开了门,“进来吧。”

  那男子一愣,随即眼睛猛地一亮,“嗯!”他响亮地应了一声,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还十分有眼色地替青月关上了门。

  进了房间,看他浑身湿透,一副刚从水里捞起来的狼狈样子,青月去找了块干净的布巾给他,结果转身便发现那男子正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头发衣服都干干净净的,半点被雨淋过的痕迹都没有。

  不过他那身别扭的粗布衣衫看起来跟他很不搭,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的,因为不合身的关系看起来有些滑稽。之前在七弦门的金樽池里见他那两回,他不都是一身白衣飘飘纤尘不染飘逸得很么,怎么如今弄得这么狼狈?

  不管他身上穿的什么,没有被雨淋过的痕迹却是一目了然的,青月默默收回了手上的布巾,心道差点忘记了他不是普通人类,他跟连二公子不一样。

  那男子见青月要收回手,忙伸手接过了布巾,很认真地折叠好放入了怀中。

  这是要干嘛……

  青月默,雨生也表示看不懂。

  那男子收好了布巾,见青月看着他,冲她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又有些犹豫地问,“你……真的不记得我,不知道我是谁吗?”

  “嗯。”青月淡淡应了一句。

  那男子便有些失落地在一旁坐下了。

  青月也不管他,全当他不存在一样,坐下喝了杯茶,又看了一阵书,然后慢悠悠地开始整理房间打扫卫生,以前这些活都是盘玉做的,后来被将影带到了那个山庄,又有傀儡琉璃在做,跟着连二公子去了城主府,也有丫头打扫,现在只有她和雨生,这些活便只能由她自己动手了。

  那男子见青月在擦桌子,忙很有眼力地站了起来,一脸讨好地道,“我来吧。”

  青月看了他一眼,没有异议地将手中的抹布递给他。

  那男子很卖力地开始擦起了桌子,动作生疏而笨拙,很明显是从来没有做过的样子,但他很聪明,悟性不错,很快便上手了,连扫地擦窗子也只要青月稍稍示范了一下,便全都包下了。

  青月坐在一旁喝茶看书,那男子一脸认真地忙忙碌碌,等青月喝完了一壶茶,抬头便见整个屋子干净得一层不染,还闪闪发亮。

  扭头看向站在一旁满脸成就感,脸上写满“快夸我吧快夸我吧”的男子,青月点点头,“做得不错。”

  他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然后十分积极地要求,“以后这些都给我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