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加租了一年。

  书生真的安下心开始准备明年的科举考试,因为这件事对他而言实在太重要了,几乎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现下已经是五月,距离明年的考试只剩下九个月都不到的时间,而且去京都考试还有一个多月的路程,这么算下来,可以准备的时间其实已经很少了。

  而且他还必须面对一个极大的难题,他没有书本。

  外公留给他的那些书册都在董府没能带出来,那些书就算有钱也是买不到的。

  但是这些难题对书生来说,都不算是难题。

  在经历过那么多困境之后,现在这样的生活美好得令人难以置信。

  他准备了许多纸张,将以往学过的所有内容都列成了一个大纲,又在其中划出了重点,然后每日都默写出一部分。

  没错,他记得所有的内容。

  那些书早已经留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并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他所能做的,只是比所有人都更勤奋更努力而已。

  “关好门窗,小心火烛!咚!——咚!咚!”

  夜色深沉,外头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已经是三更天了。

  书生仍然坐在桌前埋头默写,时而敛眉沉思,时而下笔如有神。

  桌上的烛火微微跳动了一下,光亮有些减弱了,青月默默拿起剪子剪去一截烛芯,屋子里便又明亮了起来。

  书生对此毫无所觉,依然埋头写着。

  许久之后,他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毛笔,然后便有些惊讶地发现那些乱七八糟堆在桌上的书稿已经被整理得整整齐齐,还装订好了。

  见他放下笔,青月递了一盏茶给他。

  书生接过,喝了一口,便感觉腹内暖融融的,有些昏沉的脑袋竟然舒缓了许多,不由得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青月笑了一下,解释道,“是手环里的茶叶,吃着对身体应该有些好处。”

  书生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女子,心里产生了一丝隐秘的幸福感。

  这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狐仙”呢。

  “怎么了?”见他看着自己发呆,青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书生轻咳一声,转移话题道,“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跟我一起熬到这么晚的,以后早些休息吧。”

  “我的伤虽然一时好不了,但也不碍事的。”青月站起身将他的书稿收起来放在一旁藤编的竹筐内,“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天还有明天的课业呢。”

  书生点点头,乖乖洗漱了去睡觉。

  一夜好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书生便起床了,他洗漱了之后便一边默诵着今日要记下来的书本内容,一边准备早饭。

  待锅子里的粥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时,青月便闻着香味起床了。

  尚有些迷糊地走出房间,青月下意识动了动鼻子,“肉糜粥。”

  似有垂涎之意。

  那迷糊的样子甚是可爱,看得书生忍不住发笑,仿佛有根小羽毛轻轻拂过他的心底深处,柔柔的,痒痒的。

  吃过早饭,照例是青月收拾碗筷。

  书生取出今日要用的纸张后,便发现剩余的纸已经不多了,正好青月洗好碗筷进来,便自告奋勇替他去买纸。

  结果刚出了家门没几步,青月便被堵住了。

  堵住她的不是旁人,正是那日在街上挑衅书生并且掀了他摊子的俞不凡以及他的一众跟班。

  “姑娘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俞不凡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笑得极其不怀好意。

  那些跟班们也都笑着将青月团团围了起来。

  青月完全没有理会那些跟班,只淡淡地看着俞不凡,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俞不凡被她看得有些火大,“啪”地一声合拢了扇子,然后用扇子指着她的鼻子道,“那个臭穷酸呢?别以为不去街头摆摊就可以躲开小爷!惹了小爷还能全身而退的人还没出世呢!”

  青月没有理会他,却是被他扇坠上的那块龙形玉佩吸引住了。

  刚刚没有察觉,这会儿那玉佩离她这样近,她竟然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气息,虽然那气息很淡,但却仿佛带着磅礴的、不可思议的力量……

  虽然因为失去了记忆,她分辨不出那是何种力量,但是那气息却令她感觉十分的舒适,连身上的伤痛都缓解了许多。

  “那玉坠……”青月有些着迷地看着那玉坠,忍不住喃喃开口。

  俞不凡注意到她痴迷的视线,看了一眼扇子上的玉坠,因为她的美貌而产生的那一点点绮思立刻都化作了不屑和鄙夷。

  这样见钱眼开,见到贵重一点的东西就挪不开脚的女人他见得多了,原以为书生看上了什么了不得的货色,却原来也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也就跟花楼里的粉头差不多吧。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这时,书生的声音冷不丁在青月身后响起。

  见到书生,俞不凡咧开嘴笑了,他唰地一声打开了扇子,故作风流地扇了两下,才道,“你就为了这种货色伤了表妹的心?除了长得好看点她哪点比表妹强?”

  书生一脸淡漠地看着他,“俞公子一大早登门拜访,便是为了跟我讨论这个问题?”

  俞不凡闻言,笑得愈发得意了,“今日书院休假,你别想着去找我爹告状!”

  书生淡淡地看着他得意的嘴脸,那眼神像在看一个傻子。

  所以这货是因为书院休假,这才忙不迭地起了个大早来找他的茬?

  俞不凡很不爽他看着他的眼神,那个眼神和刚刚那个空有美貌、肤浅又爱财的女人一样,看得他莫名地暴躁,他收了笑气哼哼地看着他,“我最讨厌你这张故作淡定的死人脸了!在房里藏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很光彩?表妹为此赶你出府难道还做错了不成?你瞧瞧你看中了个什么货色,刚刚盯着我的玉佩连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俞不凡不说,书生倒还没有注意到那块玉佩,俞不凡一说一扬手,书生便注意到了他那块扇坠。

  仔细看了一眼之后,他眼中透出讽色来,“你的玉佩?”

  “难不成还是你的?”俞不凡反唇相讥。

  “还真是我的。”书生淡然道。

  “什么?!”俞不凡呆滞脸,随即跳脚,“你个臭穷酸莫不是穷疯了!那是我表妹赠予我的!”

  “那是我同董小姐的定婚信物,原本是一对龙凤佩,凤佩自约定婚约之时便赠予了董小姐,龙佩一直是我母亲收着,我母亲过世前将龙佩交予我,让我来寻舅舅,后来舅舅便收起了我的龙佩,将我送去了乡下祖宅,自那以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这龙佩,想不到竟然在你这里。”书生淡淡开口,表情平静得仿佛在说旁人的事情一样,“哦对了,董小姐将我赶出董府的时候,在我面前摔碎了一对玉佩,不过那是赝品。”

  俞不凡被他说得脸都烧了起来,他瞪着眼睛,半天才憋出你一句,“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啊?!你有证据吗?!”

  “玉佩上有我的小字,就在龙颈处。”

  俞不凡听他说得有理有据,心里有些不安,他下意识拿起扇坠看了一眼,果然便看到龙颈处刻着两个极精致细小的字,双木。

  书生名楚林,字双木。

  因为字体很小,而且又很巧妙地隐在龙鳞处,他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

  显然,董珍珍也没有发现。

  要不然也不会送给他了……

  在俞不凡的面色开始由青转白,由白转黑的时候,青月走到书生身旁,悄声道,“那玉佩是你的?”

  书生点头,“嗯。”

  “要回来。”青月道。

  “你喜欢?”书生问。

  青月点头,“那玉佩很特别。”

  书生点头,“好。”

  青月想了想,觉得不大保险,又小小声道,“如果他不肯还也不要紧,我打得他非还不可。”

  书生嘴角抽搐了一下,看向俞不凡,“我已经证明了,是否可以物归原主了?”

  一旁的青月已经摩拳擦掌,只待他开口拒绝,便准备扑上前将他一顿胖揍,正好出出那日他欺侮书生的恶气。

  结果俞不凡竟然一声不吭地将那玉佩从扇子上扯了下来,随手丢给了书生,然后扭头就走。

  那群跟班见气氛不对,也不敢乱插话,灰溜溜地跟着一起走了。

  青月没有揍到俞不凡,有些失望,不过那些失望很快便丢到脑后了,因为书生将那玉佩递给了她。

  “送给你。”他说。

  青月眼睛一亮,忙伸手接过玉佩。

  那玉佩一接触到她的手便泛起一层浅浅的光芒,青月觉得身上立时舒服了许多,一直缠着她的恼人的伤痛也舒缓了许多。

  书生虽然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发现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原本病弱的、无血色的苍白变成了莹润的、有光彩的白,仿佛珍珠一样透着迷人的光芒。

  “你说,这玉佩是一对?”青月抬眼看书生,眼睛发亮。

  书生被她闪闪发光的眼睛吓了一跳,忙道,“对,还有一块凤佩,不过应该还在董府。”想起刚刚发生在她身上的奇妙变化,又道,“这玉佩有何特别之处?”

  “它可以治疗我身上的伤。”青月眼睛闪了闪,想着今晚可以去董府探一探。

  “真的?”书生有些惊喜,青月身上的伤犹如压在他心口的大石,让他一直无法安心,虽然刚刚看到她脸色的变化有过这方面的猜测,却不敢相信那么离奇的事情是真的,如今她亲口承认了,他高兴得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

  连一大早率众来找茬的俞不凡,都显得可爱了起来。

  “嗯。”青月很高兴的样子,“如果得到凤佩的话,说不定我就可以恢复记忆了呢。”

  听到这一句,书生脸上的笑微微一僵,心底突然开始莫名的恐慌,若是她恢复记忆的话……会不会离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