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了一阵,大雨便落了下来。

  青月关好门,将刚刚搬进来的手稿一本一本重新放回了藤筐内。整理好所有的书稿之后,青月便坐在桌边,拿起桌边一本看了一半的手稿,继续看了起来。

  书生离开之后,她因怕他留下的那些手稿受潮,便时常拿出来晾晒,然后……便发现了这本手稿。

  很奇特的一本手稿,与书生所默写的其它手稿不同,这是一个话本小说。

  题目叫,遇狐。

  讲的是一个书生救回了一只白狐,然后白狐化身成了美人,留在了书生身边红袖添香,内容并不算有趣。而这本手稿令青月感兴趣的原因是,它被仔细包好了,藏得很严实,看到这本被藏在藤筐最里面的手稿,她便不由得想起有一段时日,他总是偷偷摸摸在写什么。

  原来竟是在写这个?

  联想到书生有时不自然的神情,她不难想象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个木头大约觉得她便是那“狐仙”吧。

  真是个木头啊。

  想起书生遮遮掩掩的样子,青月便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她突然感觉心口一痛,很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怎么回事?

  虽然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痊愈,但是在龙佩的滋养下已经很久都没有发作过了,怎么会突然心口痛?

  青月蹙了蹙眉,捂着胸口久久没有动弹。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很快放晴了。

  青月走到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现的彩虹,若有所失。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青月的生活极有规律,只是书生一直都没有回来,也再没有书信寄回来。

  她在院子里等过了一天又一天,距离收到最后那封信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书生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说过,不日即归的不是吗?

  此时的青月却是不知道,她的书生,已经回不来了。

  这日,青月正在院子里晾晒书生的手稿,门突然被踹开了,董珍珍带着一帮子的丫环仆役闯了进来。

  看到青月,董珍珍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

  “你这个贱人,把我表哥藏到哪里去了!”董珍珍大步上前,一巴掌便甩了过来。

  青月本来正看着董珍珍系在腰间的那枚玉佩出神,心道这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块凤佩么?感觉到扇过来的巴掌,她当然不可能白白受了,便微微后退一步,躲了开来。

  见自己的巴掌落了空,董珍珍更怒了,“给我抓住她!”

  青月蹙了蹙眉,也有些不愉了,看着扑上来的仆役,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凭着本能正欲出手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俞不凡的声音。

  “表妹你这是干什么?”

  董珍珍回头看向正走进院子的俞不凡,面上带了一丝狐疑,“不凡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俞不凡皱了皱眉,语气也带着些不耐烦,“我去董府找你,舅妈说你带着一大帮子人风风火火地出府了,这才追了过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双木表哥。”董珍珍说着,瞪了青月一眼,“我派去京都接表哥的人说表哥已经回林水县了,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等到,一定是这个贱人把表哥藏起来了。”

  俞不凡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了,他冷哼一声,“表妹的心变得还真快,你的双木表哥中了状元,我在你眼里就不打紧了是不是?”

  董珍珍闻言,一下子羞红了双颊,“表哥!”

  俞不凡甩袖而去。

  董珍珍看了青月一眼,跺了跺脚,忙追了上去。

  院子里站着的那一大群丫环仆役面面相觑了一番,忙也跟着董珍珍跑了出去。

  青月站在院子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完全视她如无物,不由得有些恼怒。

  不过想起董珍珍佩在腰上的那块玉佩,青月的脸色又好了起来,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看来,今天晚上还得再去一趟董府。

  下午的时候,青月正在整理那些手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冲出房间去开院门。

  打开门,青月脸上的欢喜一下子消失不见。

  站在门外的,不是她的书生。

  是俞不凡。

  俞不凡看到她急匆匆地打开门,眼带喜意,双颊生晕,原本就十分出众的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饶是惯常在花粉从中打滚的他,也忍不住心里扑通了一下。

  然而在看到他的时候,她脸上的欢喜与期待都不见了。

  “你来干什么。”她冷淡地看着他。

  俞不凡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想起之前她一脸欢喜与期待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忍,然而现实不允许他多想,他谨慎地回头看了看,见身后并无可疑的人跟过来,便忙推开青月,挤进了院子里,又快速地关了院门。

  “你干什么?”青月戒备。

  俞不凡塞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荷包给她。

  青月一脸疑惑地打开,里面装的竟然是几张面额为二十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听着。”俞不凡看着她,一脸严肃地开口,和往日里那副纨绔的模样相去甚远,“楚林回不来了,你不要再等了,带着这些银钱赶紧离开林水县,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来了。”

  青月完全莫名,“你在说什么?”

  他吃错药了吗?

  “你听好了,楚林死了。”俞不凡道。

  青月一愣,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

  俞不凡面色僵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道,“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不要多问了,我也不能出来太久,你好自为知吧。”说着,他转身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仔细看了看外头,这才拉开院门闪身而出,大步走了。

  青月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皱紧了眉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书生他真的……

  只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再不敢去想。

  将俞不凡和董珍珍说过的话来来去去想了几遍,青月决定今晚先去一趟董府再说。

  六、天罚

  夜色沉沉,一道如鬼魅一般的影子出现在董府的屋檐上,她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已经摸到了董珍珍的院子里。

  院子里十分安静,除了守夜的丫头外什么人也没有。

  董珍珍竟然不在院子里。

  她犹豫了一下,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了过去,摸到主院的时候,她听到了董珍珍的声音。

  “娘!你看爹!他凭什么打我!”

  很委屈的哭叫声。

  董老爷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青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见,她几步跃到了那个声音上方,掀开了一片屋瓦。

  屋子里的光立刻透了出来,青月低下头凑近那个缺了瓦的地方。

  屋子里,董珍珍哭得一脸狼藉,正跪坐在地上撒泼,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一脸怒气地坐在一旁,想来便是董老爷。

  董珍珍身旁站着一个胖得跟葫芦一样的妇人,她一脸心疼地去扶董珍珍,“你爹是让你不是再去闹事了,你说你今天带着那么多人去楚林家里干什么?要不是不凡跟着,你要闹出什么事来?”

  “我去找表哥有什么不对!那个贱人肯定知道表哥在哪里!”董珍珍不服地哭叫道。

  “珍儿啊,你好好听你爹的话嫁给不凡,不要再去想楚林了,你不是向来都喜欢不凡的吗?”

  “我不!俞不凡那么花心,他今天还凶我了!他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儿子算什么东西!我要嫁给楚林当状元夫人!”董珍珍不依地哭喊。

  董老爷气得摔了桌上的茶杯,“想当状元夫人?你没那个命!”

  “为什么没有!我跟楚林有婚约的!”董珍珍尖叫。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想当状元夫人?好,我这就一把勒死你,让你去地府陪你的状元郎!”董老爷气得兜头又是一个耳光。

  董珍珍被打得头昏眼花,当下怔住,“……爹,你说什么?”

  董老爷意识到自己气怒之下说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爹?你说楚林死了?”董珍珍也不撒泼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董老爷身旁,一脸不敢置信地问,“他为什么会死?”说着,她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表哥?因为你害怕当年……”

  董老爷反手一个耳光,打掉了董珍珍未说完的话,然后对着一旁的妇人吼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想气死我是不是?我看她是想当状元夫人想疯了!给我把她带走,关到清醒为止!”

  那妇人忙不迭地拉了还要说什么的董珍珍,一路又拉又哄地劝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黑沉沉的夜色里,青月一动不动地趴在屋檐上,久久没有动弹,仿佛已经和那黑色的夜融为了一体。

  ……她的书生,真的死了?

  许久,那个妇人又回到了房里。

  “老爷,我已经劝过了,珍珍只是一时想不开,过段日子就好了。”她絮絮叨叨地劝说着,倒了杯茶给董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