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的是曹门主你的脸才是吧?心中这样想着,云寄桑口中却道:“门主说得是。”

“所以请云少侠你一定尽快了结此案,否则的话,我傀儡门怕要大难临头了。”曹仲一脸悲切。

云寄桑淡淡地道:“蒙门主盛情招待,在下自然是要尽力的。云某有几个问题想问门主,不知可使得么?”

“这个当然,云少侠请问。”

“昨夜罗兄找到了那个可以延时发射的机关,也就是说,昨晚在座之人都有布下敲钟血局的机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张兄是在午时到申时这两个时辰之间遇害的。不知在此之间,门主都在做些什么,又可曾遇到过什么人?”

曹仲微微一愣,面露不悦之色,随即又压了下去,回忆道:“昨日云少侠离开时已将近午时了,我和彼得神父在书房里讨论自鸣钟的一些技巧,他还演示自制的自鸣钟给我看。

后来碧烟来了,说辨儿丢了黄金罗汉,认定是阿簧偷的,正在到处找阿簧,而阿簧人不知去了哪里。我记得很清楚,碧烟进屋的时候,那个自鸣钟正在报时。按照佛朗机人的计时,那时应该是下午一点钟,也就是未初。我便盼咐她,让她准备宴客。随后彼得神父师徒也告辞了。

我向来有午睡的习惯,就一个人在书房里小睡了片刻。申时初我午睡刚刚醒来,本来想让碧烟给我泡茶,可她却不在,我就自己烧了水,泡了壶六安茶。喝完茶后,我在院子里逛了一会儿,又遇到了欧阳长老自己一个人,便将他送了回去,交给小全照料。在回来的路上,又遇到了扩机,和他说了几句话,又回到书房。之后……从那时一直到开宴,我就都一个人在书房里。”

“那曹夫人呢?她没和你在一起?”云寄桑讶然道。

曹仲微露尴尬之色:“照雪性子冷,向来喜欢一个人独处。平时她都住在自己的小教堂里,说是方便祈祷。”

“祈祷?”

“不错,蒙彼得神父感召,她入了佛朗机的基督教,还把自己的住处布置成了教堂,平时都不许人擅入的,说是什么神圣之地。”曹仲摇头苦笑。

“那她现在方便么?我也有几句话想问她。”

“她今天一大早就去欧阳师叔那边了。老人家毕竟是她堂叔,每隔几天她就会过去一趟,换洗衣服,打扫房间。本来这些活儿让下人们做就行了,她却始终不肯,说是要尽孝,我也不好拦着。”

云寄桑会意一笑,又问道:“门主昨日见了那张符纸后神态有异,其中可有何缘故么?”

曹仲默然半晌,这才缓缓地道:“你是想问无心的事吧?”

见云寄桑缓缓点头,他便又长叹一声,脸上露出深深的缅怀之色:“无心这孩子,是我见过的最骄傲,也是最出色的傀儡天才……”

※※※

是的,他是那么地骄傲,又是那么地耀眼。

他来到傀儡门的那天,即使是深幽如千丝堂,也被他绝世的光彩所照亮……

还记得那天,他穿了一身黑色的直裰,戴着幅巾,就那么镇定地站在自己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出这样的话:“收下我,作为报答,我将为你带来荣耀与骄傲,而傀儡门也将名扬天下。”

记不清那时自己说了什么了,唯一记得的,是他脸上绽放的那骄傲的浅浅笑容。

“因为我是李无心……”他这样说着,话音像被敲动的玉板,琅琅作响。

“有朝一日,我会造出世上最完美的傀儡。”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那么自信,几乎堂上所有的光芒都被他夺去了……

※※※

“听说,他为研制摇发傀儡出了大力?”云寄桑的问题打断了曹仲的追忆。

曹仲摇了摇头,淡淡地道:“何止出了大力,傀儡门中人都知道,没有无心就没有摇发傀儡。若非他早亡,我离开后,这门主之位,非他莫属……”

“门主要离开傀儡门?”云寄桑讶然道。

“这个自然,莫非云少侠以为我一旦入朝廷任职,还能继续兼着这个门主之位不成?”

曹仲要离开傀儡门?这个消息乍一听不可思议,细想却又在情理之中。曹仲想入朝为官,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情。这小小一个傀儡门的门主,实在容不下他的勃勃野心。只是若果真如此,这其中的内情怕又复杂了许多,想来便令人头痛万分。

“据罗兄说,李无心与令狐天工彼此不和?”

“哼,他就是什么都敢往外说!”曹仲的眼中冷芒微现,随即平缓了一下语气,“令狐性子本就有些冷傲,遇上无心这个更傲的,彼此有些龃龉是难免的。不止是令狐,门内弟子除了兰儿是后来的,其他人谁又没被无心讽刺过?这孩子,就是不懂得‘满招损,谦受益’的道理,这才天不假年,英才早逝……”

“他是怎么死的?”

“病死的……”曹仲叹了口气,脸上的悲切浓得几乎化不开,“他也真是爱极了傀儡,明明身子弱,还是一心一意想造出世上最好的傀儡。结果没日没夜地熬,最后终于病倒了。虽然请了最好的大夫,可他的病还是越来越重,不到半年便没了。死的那天刚好是他二十五岁的生日,唉,真是可惜了他的天分……”

“英年早逝,确是可惜。”云寄桑淡淡地道。

“若是无心还活着,我傀儡门怕早已名扬天下了。”曹仲叹道。

对他的话,云寄桑不置可否。若李无心真的活着,有如此人物在侧,曹仲怕也无法安寝吧?

正说着话,门开了,汪碧烟托着一盘水晶糕走了进来。

曹仲皱了皱眉:“我才用过早饭,你又弄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怕云少侠还没用过早饭么,特意吩咐厨房新蒸的。”汪碧烟将红漆托盘放在黄花梨茶几上,人又转到了曹仲身边,将一个金黄的橘子剥成花瓣状,一起摆在盘上,“再说,老爷早饭吃得那么少,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一会儿忙起来还不伤了胃?”

“你呀,就是喜欢琢磨这些杂七杂八的琐事。”曹仲面带不悦,语气间却温和多了。

“我呀,就是这个操劳的命。比不得旁人,可以躲起来专心念佛。”汪碧烟念叨着,将一块水晶糕用竹签插了,放到白瓷小碟中,送到云寄桑面前,“云少侠,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云寄桑道过谢,随口问道:“如夫人,昨日你和我们一起离开了张簧的住处,回来见了门主,此后还遇到过其他人么?”

“昨天啊……”汪碧烟偏着头想了一会儿,这才答道,“我回来见了老爷,和他说起辨哥儿的事情,当时彼得神父他们也在。那个自鸣钟还突然响了,吓了我一跳。后来彼得神父他们离开,老爷也要午睡了,我就一个人回房去了。等睡醒一看,发现快到申时了,就赶紧起来,赶着去厨房准备晚上的酒宴了。若说遇到什么人么,半路上倒是看到令狐一个人在林子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如夫人没和他打招呼么?”

汪碧烟嘴角一撇:“没有,令狐整天神神叨叨的,对谁都是那张冷脸,我又何必自讨没趣?”

“原来如此,在下想知道的就是这些,多谢如夫人。”云寄桑和煦地笑着。

曹仲以手抚额:“说到令狐,我差点忘了,云少侠的义肢还没着落呢。呆会儿你带云少侠去令狐那里,顺便督促他一下,让他仔细去做,这可是大事呢。”

汪碧烟略显踌躇:“我去怕是不妥,呆会儿老爷还要用药呢,姐姐又不在,让旁人煎药我可不放心。”

云寄桑便笑道:“我自己去就成了,何必麻烦如夫人?”

“话不能这么说,我傀儡门虽小,却也是有礼数的地方,怎能怠慢了贵客。”说着,曹仲耳轮微微一动,突然喝道,“谁在外面?”

“师、师父,是我……”进来的却是谷应兰,今天她穿了一身葱绿长裙,披着月白比甲,亭亭玉立,像一株水仙。

“你来做什么?辨儿呢?”曹仲皱眉问。

“曹师兄说,他的黄金罗汉坏得厉害,自己怕是修不好了,请你和二师兄说说,能不能让他帮着修一下……”她嗫嚅道,声音柔柔细细的。

“这个孽障,做什么都想着找人帮忙,他自己就不能有点出息!”曹仲怒道,重重拍了一下茶几。

谷应兰畏缩地向后退了一步,低下头去。

“此事且不去管它……”曹仲瞥了汪碧烟一眼,向谷应兰吩咐道,“你来得正好,呆会儿陪着云少侠去令狐那里,让他替云少侠做副义肢,记住,此事关系我傀儡门的声誉,须得又快又好才是。”

“多谢,我这就过去。”云寄桑应道,转向曹仲道,“门主留步,在下先告辞了。”说完微微额首,随谷应兰出门而去。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曹仲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脸色也阴沉起来。

“老爷,你看……”汪碧烟小心地道。

“过来……”曹仲冷冷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

汪碧烟偏着身子,乖巧地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搂住他的脖颈。

曹仲喘息着将头埋入她的怀中,双手探入她的衣襟。

汪碧烟口中轻轻呻吟着,脸上却没有任何动情的迹象,而双眼之中,更是一片彻骨的冰冷……

※※※

风古怪地盘旋着,似乎没有方向似的。

云寄桑和谷应兰两人沿着南路静静走着。路边是一片坟地,据谷应兰说,坟地中埋葬的都是傀儡门的前辈。

“这么说,李无心也葬在这里?”云寄桑问。谷应兰点了点头,眼中露出幽淡如水的悲伤。

“麻烦姑娘带我去看看他的寿冢。”

在荒草丛生的一个角落里,静静立着一座青石墓碑。坟丘都显得有些低矮,坟上没有草,光秃秃的很难看。坟头上不知被谁放了一叠纸钱,用一块拳头大的圆石压着。四周,大风吹动枯黄的荒草,沙沙的声音凄恻而寂寞。

四周荒草如此之高,李无心的坟上却干干净净。显然,有人常来这里扫墓。不知这人又会是谁呢?梅照雪么?她这么思念旧情人,难道不怕曹仲不快?

云寄桑在墓前躬身为礼,这才走上前,查看墓碑上的文字。

出乎他的意料,除了“爱徒李无心之墓”几个平平淡淡的字迹外,碑后竟然没有墓志铭。

既然曹仲也直言李无心在研制摇发傀儡上不可或缺,为何墓碑上却没有提及此事?是为了曹仲的面子,还是有其他原因?

“谷姑娘,你和李无心熟悉么?”云寄桑低声问。

谷应兰心头一颤,一张憔悴苍白的年轻脸庞在眼前一闪即逝,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中,疯狂的黑色火焰依旧静静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