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哧!哧!”她方才落脚之处发出两声轻响,显然已被暗器击中。

卓安婕皱了皱眉,将长剑背于身后。这种看不见对手的情形虽然刺激,却实在非她所喜。缓缓放低身子,她将耳朵贴近地面。内力潜运下,方圆十丈之内,就连妈蚁爬行的声音也变得清晰可闻。但是,却依旧听不见凶手的任何声音。

奇怪,没有呼吸也就罢了,为何凶手竟连心跳声也没有?还是说,对方根本不是人类?想到此处,卓安婕也不由脸色微变,心生寒意。

忽然,一阵大风从林中掠过,老松们发出低沉的喧嚣,纷纷抖落身上的干霜。大风卷席之下,凝聚不散的浓雾终于动摇了。原本白色的混沌渐渐驱散了,化为一个个朦胧的轮廓。

风声扰乱了卓安婕的听觉,她抬起身子,单手撑在地面,警惕地听着四周的动静。

她知道,在烟雾散开前,凶手定会发出暗器来阻止自己的追击。那时,将是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大风扫荡着氤氲,将白色的噩梦一一吹散。高处的雾气渐渐稀薄,像一缕缕的白色轻纱,漠漠缠绕在林间。

烟雾卷舒之间,卓安婕似乎听到了什么,便放慢了脚步,循声而行。

“咯吱,咯吱……”那是僵硬刺耳的奇异声音,就像木齿咬合时发出的摩擦。

卓安婕心中一惊,这声音这两日她已听得多了,那分明是傀儡在行动时发出的机栝声。只是此处何来的傀儡?再说,那些傀儡不是只能在甬道上行走么?听声音,对方就在前边不远。只不知这是否又是对方设下的一个陷讲?

想了想,她将长剑横在胸前,左手则从腰间将酒葫芦解下,满饮了一口。美酒入腹,身子便是一暖。她惋惜地望着葫芦,摇了摇头,用力一甩,葫芦中的美酒化为一道水箭,向声响处射去!

虽然并不擅长暗器,可在她精纯的内力催动下,水箭破空处哧哧作声,其劲度丝毫不下于强弓巨弩!哪怕对方真是一具傀儡,被这水箭射中也会立时散架!

“嗞啦——”水箭分明射中了什么,迸溅声清晰可闻!与此同时,眼前的雾气忽被大风吹卷,难得地露出了一线空隙。

趁着这个机会,卓安姨终于看到了凶手的身形。

那人身着华丽的锦袍,正高举双袖于面前,显然以此挡下了她的水箭。仿佛察觉到她在注视自己,那人将双袖缓缓放下。那是一张极为可怕的面孔,上面没有五官,没有表情,只有一片白色,惨淡的死尸般的白色。

雾气弥合,那张白色的面孔又重新消失在烟雾中。

“咯吱,咯吱……”那怪异的摩擦声又重新响起。

卓安婕正要追上去,一阵骨碌碌的滚动声再次向她逼近。想起刚才那次恐怖的爆炸,她毫不犹豫,身形一转,躲到了树后。谁知静静等了半晌后,四周依旧无声无息,这才知道被对方骗了。要是江湖中人得知鼎鼎大名的别月剑竟然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想必会笑翻了天吧?师弟知道了又会说些什么话?会不会像小时候一样,把好吃的东西让给自己?想起云寄桑小时候安慰自己时那怯怯的样子,她不禁摇头失笑。

微风起处,身后突然有人靠近,卓安婕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剑!

“卓女侠,是我!”曹仲惊慌的声音响起。

卓安婕蓦然收剑,转身问道:“曹门主,可曾见到了凶手?”

曹仲摇了摇头:“惭愧,曹某刚才听到卓女侠在追击凶手,怕你一个人遭遇凶险,这才悄悄跟了过来。”说着四下张望,紧张地问道,“那厮在哪里,逃走了么?”

“逃走了。”卓安婕回剑入鞘,淡淡地道,“不过,我却看到了他的脸。”

“果真?”曹仲一惊,急问道,“那人是谁?”

“不认得……”见曹仲面露失望之色,她又微微一笑,“只是,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只是一片白。”

“没有五官?”曹仲脸色剧变。

“怎么?曹门主对此有印象?”

曹仲神色百变,许久,才低沉地说:“无心刚到门里时,曾带着一个傀儡。听说他从小便成了孤儿,受尽欺辱,一个朋友都没有,便自己做了一个傀儡做自己的朋友。他对那个傀儡极好,平时无论走到哪儿都带着它。有次夜深人静时,辨儿还看到无心和那个傀儡低声说话,就好像那个傀儡是活的一样。”

说着,他的声音越发低了,就像风的私语,窃窃地吹入卓安婕的耳轮:“那个傀儡,便是没有五官的,只有一张惨白的脸。”

“哦?那个傀儡呢?”

“无心死后,我知道那个傀儡是他心爱之物,便想拿它来作殉葬之俑,放到了无心的棺椁里,准备和他一起下葬,谁知下葬的那天夜里,无心的棺椁突然被人开了一个洞,无心的尸体和那个无面傀儡都不见了。”

“门主是说,有人将尸体和傀儡偷走了?”

“偷走?不,怎么看也不像是被偷走的……”曹仲摇了摇头。

“不是偷走的,难道是那傀儡自己跑了不成?”

曹仲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恐惧和茫然:“不错,那个洞……那个洞正是从内向外打开的,而且,棺材的内侧还被人用指甲划上了字迹……”

“什么字迹?等等,难道说……”

见卓安婕脸色大变,曹仲这才一字一顿地道:“朽树故根,返枯成灵。灭我万罪,使我永生。卓女侠想得不错,正是昨夜阿簧尸体中留下的那十六个字。”

第十三章 嫌疑

一个时辰后,偶形居内。

“原来如此,难怪昨天夜里见到那符纸时曹仲脸色会那么难看。这么说来,是那个傀儡为主申冤,袭击了曹仲?”云寄桑笑问,一边舀了勺红糖姜汤,吹了吹,递到明欢的小嘴儿前。

小丫头乖乖地张嘴,将汤咽了下去,吧嗒吧嗒嘴,甜甜地笑了。她在树上听话地趴了大半天,等卓安婕回来找她时,都冻得着凉了。

“话是这么说,可只要花点儿心思,扮个白面无脸的傀儡还不容易?”卓安婕又一次摸了摸明欢的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嗯,傀儡做得再精细,也不能和人比。能从你剑下逃脱的傀儡怕还没人能造得出来,除非那傀儡真的是李无心附体的。”云寄桑沉吟道,随意撇去了这个荒谬的想法,“不管怎么说,凶手既然用无面傀儡做杀人招牌,肯定是想把我们往李无心身上引。看来这李无心的死定然另有隐情。可惜,他死得太久了,尸体也被盗了,想查清此事就难了。”

“死便死了,这世上每天死的人那么多,哪轮到我们一一去过问?”卓安婕撇了撇嘴。她对李无心这种自命不凡的天才并没有什么好感,对其尸体的下落更是丝毫不感兴趣。

“可若是不弄清他的死因,便很难查明凶手的动机啊……”云寄桑再要去舀汤时,发现汤水从明欢嘴角流了出来,便将勺子放下,拿起丝巾在明欢小嘴边擦了擦。

“凶手先杀了张簧,又对曹仲行刺,看得出是要报复整个傀儡门。总不会是整个傀儡门的人合谋害死了李无心吧?”

“这可以有两个解释。”云寄桑竖起了两根手指,“其一,凶手报复,并非因为他们害死了李无心,而是出于其他原因;其二,凶手不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李无心,索性将傀儡门中的人一网打尽。”

“师弟可有怀疑的对象了?”

“从动机上讲,曾是李无心恋人的梅照雪自然最为可疑。”云寄桑沉声道,随即摇了摇头,“可如果是她,这种残忍血腥的手段也未免太过招摇。凶手这般明目张胆,似乎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在为李无心复仇。这样的行事手段,如果不是肆无忌惮,便是在故弄玄虚。”

“也就是说,凶手也可能是出于其他缘故杀人,李无心不过是个幌子?”卓安婕若有所思地道。

“我是这么想过,不过我们毕竟不是傀儡门的人,对其中的恩怨并不清楚。”

“今日曹仲遇刺,凶手用的暗器中有天机门的铁犰狳,会不会是天机门的人干的?”

“天机门垂涎的是傀儡门的自鸣钟,杀了曹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云寄桑摇了摇头。

卓安婕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曹仲说,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后,他便会踏入官场,不再做门主了。”

“哦?竟有此事?”云寄桑微微一惊。

“他是这么说的,谁知是真是假?不过要真是如此,这门主之位怕是有得争了。别人不说,那头双面骡子怕是要争到底的。”卓安婕略带讥诮地道。

“罗谙空是大师兄,又是名利中人,门主之位他自然要争的。”云寄桑笑了笑。

“那个令狐天工和骡子向来不对路,再加上洪扩机那只笑面虎,以及曹仲那个草包儿子。看起来谁都有机会染指这门主之位……”卓安婕皱眉道,随即摇了摇头,“不想了,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想不过来。”

“令狐天工为人骄傲,但确是才华出众。若是依傀儡门的规矩,他确是最有资格继承门主之位的。至于洪扩机,虽然他在曹仲面前得宠,不过就冲他是带艺投师这一点,这门主怕也轮不到他来坐。”

“说到令狐天工,刚才你不是和他在一起,那他应该不是剌客吧?”

“刚才我问完彼得神父后就离开了,算算时间,应该还在师姐遇袭之前。据他说,他和李钟秀两人从曹仲那里离开后,便回到了住处。在那里,他跟李钟秀学了一会儿汉语,便一个人休息了。令狐天工也一样,在未时到酉时这两个时辰中,这几人都有时间从容作案。”

“如此说来,所有人都有嫌疑了?”

“应该是这样。”云寄桑对此也感到头痛。他已经询问了所有人案发时的行踪,可除了令狐天工和彼得神父师徒,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证明自己的清白。今天的事也是如此,似乎傀儡门的人互相很少往来,因此无法彼此证明。而更让他在意的,则是凶手作案的方式。如果凶手真是傀儡门的人,那么为何不用更易成功的毒杀和暗杀,而采用了最为直接的剌杀,还一连两次?如果说第一次剌杀确是出其不意,成功几率颇大,第二次刺杀则几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且在曹仲有了防备之后才发生的,连曹仲的头发也没能伤得了一根,可说是完全失败。凶手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炫耀?恐吓?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喜福……”明欢的小嘴儿张了半天,也不见云寄桑的汤匙递过来,不由撒娇道。

“哦……”云寄桑抱歉地一笑,又喂了她一勺姜汤。汤有些凉了,可明欢还是苦着小脸咽了下去。

“你呀,虽说要用心,可也得有个限度,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卓安婕将明欢抱在怀里,白了他一眼,“明欢囡囡,走,和喜姑睡觉觉去……”

云寄桑目送着师姐出屋后,便一个人盘膝而坐,静静冥思。

此次的案情有许多匪夷所思之处,让他想不明白。比如张簧那残缺的尸体,晚宴上突如其来的刺杀,众人对李无心晦暗不明的态度,李无心墓的神秘被盗,消失的尸体和无面傀儡,以及那些神秘诡异的咒语……

李无心,毫无疑问,他才是本案的关键。可众人对他的述说总是流于表面,似乎都在掩饰着什么。梅照雪,所有人里,只有她和李无心的关联最深。那么要破此案,线索便要落在这位门主夫人的头上了。想到这里,云寄桑蓦然起身,出了偶形居,一路向千丝堂行去。

※※※

落日西斜,明月初升,一金一白,漠然相对。风冷冷的,云寄桑不由抬起左臂,掩紧了衣襟。

金色的余晖中,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俊秀的脸庞,和善的微笑,黑色合体的教袍,正是彼得神父的弟子李钟秀。他不是和老彼得去给梅照雪做弥撒了么?看样子,似乎已经结束了。彼得神父似乎深得梅照雪的信任,说不定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消息。想到这里,云寄桑便迎了上去。

“云先生,晚安。”李钟秀微微鞠躬。

云寄桑停步微笑:“原来是李兄,彼得神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