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萧沉浸其中,周身的气血不知不觉随那乐声运行,忽而如沸如怒,忽而若有若无。气血一乱,龟息法也被扰乱,梁萧连呛了两口海水,醒悟过来,慌忙收敛心神,回复原状。

巨鲸一路高歌,直到浮上海面。梁萧盘坐运气也几度被它带岔呼吸,侧耳倾听半晌,心头微微一动,想起那日在临安郊外,自己被释天风的鼾声引乱呼吸的事儿。

梁萧心思跳脱,登时异想天开:“释岛主的呼吸导引出‘乘风蹈海’的内功心法,我且试试,这巨鲸的呼吸引得出什么?”好奇心起,也不顾身在难中,放松周身真气,任其所之。不一会,真气被那鲸歌引得异动起来,东蹿一下,西钻一下,不消片刻工夫,内脏筋骨,肌肤毛发,无一不被真气充盈。

练了四个时辰,巨鲸再度下沉。梁萧收敛神意,浑身真气溶溶泄泄,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此番入水,潜行两个时辰,浮上水面之际,他也不觉太过疲惫。

巨鲸不知为何,沉浮之际始终放歌不绝。梁萧一旦浮上水面,再又依它旋律,闭目练功。时候一久,他发觉这鲸歌并非浑然一体,而是分作十三段,周而复始,循环不绝。自家真气随之运转,也生出十三种变化。初时梁萧唯有身处海面才能修练这路内功,练至后来,便至深海之中也能习练无碍。

如此练了三昼夜,到了第四日夜中,梁萧只觉体内真气起伏,势如大海汹涌,不吐不快,忍不住出掌击鱼。往时海鱼须到一尺之内他才能出手击打,怎料如今手掌一挥,便带起一股激流,将六尺外一条大鱼震昏。梁萧连出六掌,震昏六条海鱼,最远直达一丈开外。此时忽听鲸歌停止,巨鲸悄悄浮上海面。

梁萧坐起身,体内的真气混沌如一,无分阴阳,而神意所至,又可阴阳化生。他怔忡一下,跳起来仰天大笑。原来,他受鲸歌导引,数日中运转乾坤,昼夜苦练,竟被他另辟蹊径,练出了一门前所未有的绝世内功。

梁萧狂喜一阵,又想:“我随巨鲸挣扎求生,龟息不辍,故有精进,再得鲸歌中的奇妙音律导引,终究大成。这门内功源自《紫府元宗》,成于大海长鲸,鲸歌乃巨鲸之息,不妨叫作‘鲸息功’吧。”想到此处,他站起身来眺望碧海,忽又喜悦烟消,悲从中来:“身处这汪洋大海,就算天下无敌又有什么用处?”

自伤自怜之际,忽听数声鸣叫,与巨鲸叫声相类,只是细弱许多。梁萧好奇望去,巨鲸一旁浮起两个圆头圆脑的小鲸,拱着巨鲸身子,状甚亲昵。梁萧恍然大悟:“鲸大婶唱歌是因为要生娃娃,无怪歌声里总有一股勃勃生意。”看着两头小鲸,梁萧童心大起,俯身轻抚小鲸背脊。两头小鲸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似在与他嬉戏。

过了两个时辰,巨鲸下沉,梁萧练成“鲸息功”,与巨鲸呼吸相合,随其所之,不觉疲累。过了一阵,突然知觉,身边的海流忽冷忽热,变化微妙。以前他专注自保,无暇分心别顾,如今内功增长,是以发觉。梁萧心中惊讶,用心体会海流的冷暖变化,渐渐明白:“这大海看似浑然如一,其实也如人体一样,内中的海流有阴阳之分。《紫府元宗》上说:‘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看来无论天地也好,人体也罢,乃至于苍茫大海,全都不离阴阳之理。”想到此处,身边阴阳海流奔腾沉降,激荡冲突,端地变化无穷。梁萧心头忽动,生出一个模糊念头。

不及细想,巨鲸又升上海面,摇头摆尾一番。忽听小鲸发出鸣叫,梁萧听出叫声中充满惊惶。凝神四顾,远处一只细长灰鳍破水而来,小鲸挨着巨鲸团团乱转,鸣声更响更急。巨鲸也洪声鸣叫,似在威慑敌人。那灰鳍却不停止,瞬息逼近,忽地升起一张生满利齿的巨口,向小鲸咬过来。梁萧挥掌拍出,掌风所及,那头灰皮鲨鱼抛出海面,跌了数丈方才落下,尾鳍一摆,又从海底扑来。

梁萧心知母鲸庞大,运转不灵,鲨鱼灵活迅疾,奈何不了巨鲸,要吃两头初生小鲸绰绰有余。一时不及多想,纵身入水,循着水响,一把抓向灰鲨肚皮。他内力精进,手劲大得出奇,这一抓不弱于钢爪利刃。灰鲨肚皮裂开,肚肠齐流。鲨鱼性最贪吃,不知痛楚,灰鲨嗅到血腥,忘乎敌我,掉头将自家肚肠一一吞下。梁萧听说过啖睛的猛将,没见过自残的怪鱼。正自心惊,忽听右方水响,眯眼一瞧,一头极大的鲨鱼刺斜里冲来。梁萧正要出掌,却见大鲨并不理睬这边,火扎扎直扑那头灰鲨,噬咬其内脏。不一时,四面八方钻出十多头鲨鱼,一起噬咬灰鲨,灰鲨四分五裂,顷刻一命呜呼。

梁萧没料到引来这么多鲨鱼,骇然无及,心知它们噬完同类,小鲸势难幸免。他灵机一动,不退反进,撮指成刀,又将一头鲨鱼的肚皮划破。两头鲨鱼扑了上来,梁萧挥掌震开,缩到巨鲸身下。不出他所料,鲨鱼肚皮开花,鲨群一拥而上,大快朵颐。梁萧趁其不备,将其一一抓伤,只看群鲨相残,咬得血水翻腾。梁萧匿在巨鲸身下护着小鲸,见有新来鲨鱼便给它一爪,数十头恶鲨彼此混战,不到半个时辰,尽数支离破碎。

梁萧歼灭鲨群,浮上海面,两头小鲸一左一右,圆脑袋与他轻轻触碰,发出细微叫声。他爬上鲸背,眼看群鲨残躯,心子突突直跳,寻思怪鱼吞噬同类,凶残世所罕见,可转念又想,“人与人何尝不是同类相残,比这怪鱼有过之而无不及。”回想征战残酷,长长叹了一口气。

巨鲸母子鸣声交替,此起彼伏,似若相互问答。不一阵,巨鲸潜入水中,继续前行,行了大半个时辰,忽地涌出海面。只听三头鲸鱼同时鸣叫,梁萧抬头望去,遥见一角船影,模模糊糊,若隐若现。这一看,梁萧狂喜不禁,一跳而起,高叫:“鲸大婶,你要带我回船么?”话一出口,又觉荒诞,自嘲道,“大鲸无知之物,岂会报恩,不过凑巧罢了。”

他为这一天早有准备,所吃的大鱼都留下鱼鳔,泄去空气,藏在身上,多日来已积下数以十个,本想积满数百,将来遇见陆地,吹涨起来,结成一叶小舟,横渡大海。此时全数取出,一一吹涨,挂在腰间。

原来,巨鲸追逐鱼群,与大船同处一道阴流,相距并不太远。鱼鳔才吹得十来个,巨鲸离船更加近了。梁萧极目眺望,船头诸人打斗正烈,花生落在下风,焦急之余,不由纵声长啸。

贺陀罗听到啸声,偷眼看去,心子打了个突:“见鬼了么?”心下一慌,“般若锋”稍微散乱。花生精神为之一振,铁锚左右挥舞,将他逼退数步。贺陀罗又惊又怒:“万不可让他二人联手,先杀和尚,再杀梁萧。”计较已定,杀手迭出,花生躲闪不及,右臂挨了一下,创口深可见骨。花生惨哼一声,铁锚呛啷堕地。二女见状,不由齐声惊呼。

梁萧远远瞧见,心中一急,等不及巨鲸驶近,手一挥,一只鱼鳔被掌风激飞,他纵身踏上,飘落海面,足下乍沉乍浮,向前滑出丈许。同时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