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雪宁一下就哭了出来,眼圈红了一片,想止也止不住,惹得燕临无奈地上来抬了手指给她擦眼泪,还问她:“你想当皇后吗?”

来之前姜雪宁想的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哭。

然而眼泪控制不住掉下来时,便觉得丢脸。

她退了开,胡乱举起袖子擦眼泪,也避开了少年灼然的目光,闷闷地道:“都说了是梦里,现在不想的。不过那可是皇后,谁不想当人上人,想想怎么了?”

燕临失笑,目光却深了几分:“皇后算什么人上人。”

这天底下,真正的“人上人”只有一个。

姜雪宁不知他何出此言,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少年却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她脑袋,眼底隐约地划过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在这样的一座囚牢里,在这样困厄的境地中,这一名刚成年的少年郎,忽然悄悄地立下了一个宏伟的心愿,但他谁也没有告诉。

外头敲过了梆子。

夜过子时。

那方寸窗外的弦月也升上了中天,瞧不见了,徒留下一框稀落的星子和墨蓝的夜空。

燕临觉得这时间过得实在有些快了,又想起自己这一去不知多久能回,便问她:“有喜欢的人了吗?”

姜雪宁低着头说:“有。”

燕临笑问:“那是谁?”

姜雪宁不吭声,也不敢说。

燕临便想起自己冠礼那一日曾看见的那名刑部的官吏,道:“是刑部那位张遮大人么?”

姜雪宁登时惊愕地抬眸望着他。

燕临却显得平淡淡地,道:“你看他时的眼神,便像是我看你时的眼神。”

姜雪宁无言。

燕临则转眸望着她,偏用了半开玩笑的口吻对她道:“我走的这段时间,你可要努力把自己嫁出去,嫁个值得托付的好人。不然啊,等我回来,可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要把你抢过来。”

少年用的是玩笑的口吻,甚至还含着笑,然而目光里却是深深的认真。

姜雪宁知道他不是开玩笑。

然而,嫁给张遮吗?

那她可真是需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配得上呢。

她轻轻哼了一声,明知少年有些戏谑地看着自己,却不大肯服输,只道:“我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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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第113章 天知我意

她这神情, 多像是前些年同他玩闹赌气的时候啊?

但燕临知道, 她是认真的。

于是忽然有些遗憾起来:可惜很快就要离开京城,不然他是真的很想知道, 那张遮到底是有怎样的本事,将他的宁宁迷得这样神魂颠倒。

不过大约是个不错的人吧?

他抬眸看了看天牢另一头走道上周寅之那若隐若现的身影,静默片刻,还是道:“你该走了。”

竟然混进天牢这样的地方来探望过不久便将被流放的犯人, 可也说得上十分胆大了。

姜雪宁也知自己若待得太久,必定令周寅之为难。

尽管心中有万般的惆怅与不舍, 她还是起了身来,道:“那我走了。”

只是往外走出去几步,到得那牢门前时, 脚步又忍不住停下。

燕临看向她。

她注视着他, 一笑:“你交给我的剑还在,今日无法带进来给你,便留待你他日来取。”

燕临想起了自己当时托付她收起来的那柄剑, 也跟着一笑, 道:“一言为定。”

姜雪宁道:“一言为定。”

话到这里,她才转身重新竖起了斗篷,重新将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朝着周寅之那边走去。

见她从里面出来, 周寅之暗暗松了一口气,也不说话,只走在她前面, 要悄无声息地带她从这里出去。

天牢的守卫,即便撤去了重兵,也显得比寻常牢狱森严。

一路要过三重关卡,前面两重都还好,见到是周寅之便没有人拦,然而正当他们走到最后一重关卡不远处时,前面却传来了嘈杂吵嚷的喧哗之声!

“几位大人是?”

“这是圣上手谕,着令今日便对燕氏一族行流放之刑,启程前往黄州,务必在除夕夜前离开直隶。圣上说了,大好的日子不愿瞧见这帮人在这里堵心。”

“是,是……”

……

来的人竟然不少,一听那行走之间带着盔甲兵器碰撞的声音,便知道来的都是禁卫军,奉了皇帝的亲命前来。

周寅之一听,耸然一惊。

姜雪宁也吓了一跳。

本朝律例是犯人进了天牢后都不准探监,众人暗中行事来探监都是各凭本事,可若与这一干来提人的禁卫军撞上,被抓个正着,事情就要大了。

牵累周寅之都是小的,再牵连到勇毅侯府都有可能!

姜雪宁看了看前面这段路,果断地压低了声音道:“先找个地方给我躲一下。”

躲一下?

可天牢就这么大点地方,在这里又并无值房,有的只是一间又一间牢房。

周寅之额头上也是冒冷汗。

他先带着姜雪宁往后退去,往左面一转便是条由牢房夹着的长道,一直走到最尽头处便发现了一间看上去竟算得上是干净整洁的牢房,床榻与墙角之间有处能容人的缝隙。

周寅之道:“要委屈一下姑娘了。”

姜雪宁却知事情紧急,连忙悄然伏身藏在了这角落里,对周寅之道:“无妨,我藏一会儿,你先去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姜伯游说,流放怎么着也得到年后。

如今怎么说提人就提人?

她着实有些放心不下。

周寅之便定了定神,一整衣袍,若无其事地从这间牢房里走了出去,然而等他远远看见那帮来提人去流放的禁卫军时,脑海里却忽然电光石火般的一闪,想起了一处很不对劲的地方:天牢深处这样一间牢房,牢门开着似乎是没有住人的,然而方才那张床榻上的被褥却叠得整整齐齐……

冬日风冷,大牢外面挂着两盏灯笼,随风一直摇晃。

禁卫军拿了手谕从天牢提人出来,最紧要的几个人都押进了囚车里,一辆连着一辆,其他不大紧要的人则都用锁链锁了挂在车后走。

不过月余光景,燕牧看上去又老了许多。

两鬓白似染霜,神情却寂静极了。

禁卫军的首领对他倒是颇为恭敬,一应事情准备完毕,还抱拳对他说了一句:“侯爷,我们这便要走了,天冷风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您多担待。”

燕牧轻轻嗯了一声。

燕临则在他后面的囚车里,却是有些担心地望着天牢里面,沉默不语。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起行,却都十分整肃,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声音。

囚车一路驶过街道。

子夜的京城已经陷入了熟睡,坊市中的百姓并不知晓昔日侯府的功臣良将便在这样一个夜晚,从他们的窗前经过,去到荒凉的远方。

黑暗的一处街角,静静地停着一辆马车。

马儿打了个冒着热气的喷嚏。

燕牧是久在行伍之中的人,对马匹的声音可以说是熟悉极了。骤然听见这微不足道的一声时,眼皮便骤然跳了一跳。他睁开了紧闭的眼帘,忽然抬首向着那声音的来处望去。

于是便看见了那辆马车。

也看见了坐在马车内也正朝着这边望来的那个人。

押送囚车的队伍距离马车尚有一段距离。

又是这样黑暗,谢危本该看不清的。

然而在这一瞬间,他却偏偏看见了燕牧那骤然明亮的眼神,灼灼燃烧的目光——

“哈哈哈哈……”

也不知为什么,燕牧忽然就仰头大笑了起来。

笑声里满是快慰。

押送的兵士都被他吓了一跳,却不知中间原委。

那囚车很快去得远了。

笑声也渐渐听不到了。

京城重重的屋宇叠起来隐没了囚车的踪迹,等到视线里最后那几个身穿囚衣的人也消失不见,谢危才终于慢慢地垂下了眼帘。

刀琴剑书都立在车旁。

谢危悄然紧握了手掌,他是该出见上一面的,可如今的处境和如今的身份,这样的决定对他来说绝非明智之举。

过了好久,他才重新抬眸。

却是问:“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

剑书刀琴都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勇毅侯府的人之所以要这么急着流放去黄州,除了皇帝沈琅的确不愿侯府之人在眼皮子底下碍着之外,更重要的是之前谢危在御书房中提出的那一“请君入瓮”的设想。

守卫天牢的禁卫军撤走了。

如今连天牢里最重要的犯人也撤走了。

潜伏在暗中的那些人便跃跃欲试,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准备要动手了。

剑书道:“同您料得差不多,便在今夜。”

姜雪宁蹲伏在那角落里,竖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人来了,人走了。

可周寅之好半晌都没回来,实在让她觉得有些奇怪,忍不住便悄悄探出头来,朝周围望了望。

方才来时匆忙,都不及细看。

此刻一看才发现这间牢房有些过于整洁了。

地面和墙面虽然都是黑灰一片,可眼前这张床榻收拾得整整齐齐,叠起来的被子上连道褶皱都看不见,还有两件蓝黑的外袍仔细地折了起来放在被子上。

想来住在这里的是个爱干净的人。

等等……

一念及此时,姜雪宁脑袋里忽然“嗡”了一声,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一间牢房里竟是有人住的吗?!

这样一想可了不得。

紧接着更多的异常之处便浮了出来,比如这间牢房在天牢深处,比如明明像是有人住的样子,可周寅之匆忙之间带她进来时,牢门却没有上锁。

一种怪异的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姜雪宁当机立断便想离开。

可事情的发展远远比她想的要快,甚至也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几乎在她提着裙角起身的同时,天牢门口处竟传来了呼叫喊杀之声!

狱卒们的声音惊慌极了。

“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来的?”

“啊——”

“劫狱,劫狱,有人劫狱!!!”

短兵相接之声顿时尖锐地响了起来,从门口处一直传到天牢的深处。

这牢狱之中关押着的大多都是十恶不赦、江洋大盗。

一听见这动静,再听见“劫狱”二字,不管是原来醒着的还是本已陷入酣眠的,这会儿全都精神一震,原本寂静若死的囚牢忽然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到处都是狂欢似的呼声和喊声,每一扇牢门前都立着疯狂的人影,或蓬头垢面,或意态疯狂,群魔乱舞!

姜雪宁心都凉了半截。

这时她才想起,上一世京中的确有这样赫赫有名的劫狱一事,乃是天教乱党浮上水面作乱的开始,萧定非的踪迹也是因为此事才传了出来,后来被人找到。

可是这一天吗?

无论如何她都没有想到,自己来一趟竟恰好遇到此事!

这牢狱中到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一旦被放出来还不知要怎样为非作歹。

她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

姜雪宁头皮都炸了起来,脚步已经到了牢门之前,却是不知自己该不该踏出这一步,要不要趁着局势正乱冒险从里面冲出去。

门口处传来了欢呼的声音。

囚牢里的犯人们也开始起哄。

有刀剑将墙壁上嵌着的油灯砍翻,夹道之上顿时暗了不少。

竟有急促的脚步声从道上传来!

姜雪宁听着那脚步声像是越来越近,立刻便想要躲藏,可没想到,就在她转身的那个刹那,前方那道身影来得极快,一下就进入了她眼角余光。

那一刻,她的心跳骤然一停!

蓝黑的粗布长袍,看上去普通极了,也就比这牢中关押着的其他犯人好上那么一些,然而摇曳的灯火却照不暖他一身的清冷,修长的手指间竟还拿着一长串黄铜钥匙。他皱着眉头,比起往日的沉默,此刻那轮廓清瘦的脸上,更有一种如临大敌般的凛冽!

张遮也万没料着自己所在的牢房里竟会有人。

对方看见是他的瞬间已是目瞪口呆。

他看见对方的瞬间更是愣住,紧接着双目之中却浮上了几分少见的薄怒,情急之下没控制住语气:“你怎么在这儿?!”

姜雪宁讷讷不知所言。

站在牢房门口,她都挪动不了一步。

心里面只恍惚划过个念头:比起我为什么在这儿,你为什么也在这儿不更值得疑惑吗?

然而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怔怔地望着她。

张遮只觉得心里一股火气没来由地往上窜,环顾周遭又哪里还有什么容身之地?

天教乱党劫狱而来,他更有重任在身。

然而姜雪宁一介弱质女流,深陷于这般危局之中,若是不管不顾,谁知道回头会出什么事?

更何况……

他又怎能看着她陷入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