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将至作者:茂林修竹

备注:
当青梅竹马遇到从天而降。

当情有独钟遇到命中注定。

当对的那个女孩儿,遇到对的那个男孩儿。

琐碎平淡校园风,一如既往的两男一女配置。

ABO背景,私设非常、非常多。所以请专心看故事,就别纠结设定啦~

PS:文中跟导力有关的设定部分参考fate系列的魔术回路和轨迹系列的导力设定。

再然后,熟悉我的读者都知道,我写不来爽文流。

而因为女主性格种种、遭遇种种,本文也不大可能会很酣畅淋漓。就是个粘粘糊糊的恋爱小故事。

命运之日(一)


那一年黎晓十六岁,距离她十七岁生日还有四个月。
那一天是入学体检的前一天,和以往学期初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区别。
暑期未消的傍晚,知了在树荫间一声声长鸣,蝴蝶停落在玉簪花洁白的簪头上。
教室里学生们打着哈欠托着腮,听着拖堂的老师不厌其烦的讲述体检的注意事项。
学生们都很安静,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紧张和茫然。
这一堂班会,居然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面向未成年人的免费体检每年都有一次,但高中二年级的这一次体检和以往及未来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十六岁以上,十七岁未满,是检测第二性别的最合适年龄。
在此之前私下排查未成年人的第二性别,会违反《平权法案》、《未成年人保护法》、《义务教育法》等一长串法律。
在此之后检测又太晚了——并非所有alpha和omega初次发|情都在十八岁性别分化之后。研究表明,部分omega和alpha在年满十六岁后,就已经会对异性的信息素产生反应,甚至提前迎来初潮。为了避免毫无准备的当街发|情给社会造成不必要的混乱,也避免给自己带来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伤害,十六岁以上的omega就需要随身携带抑制剂了。
故而十七岁这年的这次体检,会在常规项目之外,增加第二性别检测,并向学生提供有针对性的性别指导。
这一代的少年们,普遍都被保护得很好。
这是一个平等、自由、博爱、和平的时代。性别隔离被废除,所有性别的孩子平等的坐在同样的教室里接受同样的教育,就连可能会给部分孩子带来歧视的第二性别检测,都被推迟到十七岁的夏天,以尽可能保护他们的身心。
——每个人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所有人都有公平竞争的机会。
但再繁花锦簇的盛景,也改变不了土壤中的真实。
Alpha就是社会精英,beta就是社会基石、普罗大众,omega就是……一个侮辱性词汇。
——就连幼儿园的小孩子都知道,人群中最强的那个孩子是他们的alpha。如果要欺凌、羞辱一个孩子,可以围成圈大声喊他“omega”。并且他们的判断,居然大多数时候都是对的。
何况是高中二年级的准成年人。
第二性别检测之后,他们就要被从基因上分出优劣了——所有人都意识到了这个真相。
黎晓也不例外。
老师用催人入睡的语调说着——不论最近检测出是什么性别,希望大家都能平心静气的对待——黎晓则在轻微的走神。
她抱着胳膊缩着胸,悄悄抬头望向窗边。
——与她隔着两排座位,从后数倒数第二桌上,坐着她的青梅竹马,成铭。
傍晚教室里光线有些昏暗,没开灯,窗外的天光在少年的侧脸上勾勒出干净到近乎凌厉的线条。
他没有听老师说话,甚至根本都没在意明天即将发生的事,正专心致志看书——那本书黎晓在他的卧室里见到过,《导力理论基础》,大学一年级的教科书,据说国立大学院用的就是这一版。
……不同的大学,不同的教授经常会使用不同版本的教科书。这个看似常识,实际上大多数高中生都不知道的事实,黎晓也是从成铭哪儿听来的。至于成铭是怎么知道国立大用的是哪一版,又是怎么弄到的,就完全在黎晓的想象之外了。
成铭似乎天生就比普通人走得更远,知道得更多,目标也更明确。
成铭肯定是个alpha吧,黎晓想。
年幼的时候,成铭漂亮得跟个小姑娘似的——男生女相,在性别意识初显但懵懂无知的幼童眼里,就是omega的象征。
最初的时候,当有人不满成铭被老师宠爱、被女孩子环绕,不论玩什么都比所有人玩得更好的时候,会大声的嘲讽他“omega”,会结伙欺凌他,推搡他。
但这一次他们欺负错了人。
——成铭是黎晓从小到大所认识的所有同龄人中,最凶悍的那个。
上小学之前他就已经很有名。
对看不过眼的事,能动手他一般都不会废话。
同样的,遇到挑衅他也从不退避。哪怕四五个人一拥而上,他也敢挥着拳头迎上去。
有些时候他也被揍得很惨,但就算在最惨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没有打输过。他头破血流了,别人必然也头破血流。但别人疼得哭鼻子喊娘了,他也还是硬挺挺的站在哪里,倔强的眼睛里不流露一丝畏缩,□□裸的都是争强好胜、嘲讽轻蔑。
并且他总是在飞速进步,越打越强。
以至于小学毕业的时候,所有人对他的印象就只剩下——那个一个人把四五个人堵在墙角揍的alpha。
是的,升初中的时候,所有认识成铭的人就都已经认定,他必定是个alpha。
他符合人们对alpha的一切想象——聪明、强壮,勇猛、顽强,整个人都透着生机勃勃的野心和进取欲。
而他也确实不负所望,终小学、初中,一直都是学校里毫无争议的大人物。每次统考都是全区第一,每次运动会都拿最多奖牌,只要他参与的项目,他都是毫无争议的领袖,领着小组走向毫无争议的胜利。
而后毫无意外的,他考进了全区最好的高中。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他能力的极限——别人进晨星高中,是因为成绩够了能挤进来,他进,则是因为晨星是可选范围内最好的高中。加洛林区对他而言,还是太小了,这少年的征途应该是星之大海。
而这样一个人,是黎晓的青梅竹马。
他们同年出生,从小居住在同一个街区相邻的两栋房子里。每当黎晓在自己卧室里肆无忌惮的嚎起歌,成铭就会拿上他的小号翻出窗子跳到阳台上,跟她比拼音量般吹奏起来。
永远也不在调上的童音童号二重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整个社区的精神污染源头。
后来他们就开始读书。他们死命抗拒着妈妈们想把他们的手牵在一起的意图,去上同一所幼儿园;互相嫌弃着“离我远一点”“又不是我自己想要和你同路的”,去上同一所小学,尬聊着避免对视的肩并着肩去读同一所初中,一个人骑车载着另一个人来读同一所高中……
关系从极度糟糕,到糟糕中互相认可,直到终于能像正常的青梅竹马一样平淡相处。就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次。
可想而知,从懂事起,黎晓的成长压力就很大。
当然,黎晓也不是个被人当成omega的弱者——事实上她是那个会在旁的孩子欺凌“omega”的时候,挺身而出教训他们的孩子。在把欺负人的孩子赶走之后,她还会一本正经的教训那个被欺负的孩子,“你不要总是哭,你越哭他们越说你是omega。你要挺起胸,做出很了不起的样子,这样他们就不敢欺负你了。”
至于为什么她那么小的时候就那么多管闲事,黎晓也不太清楚。
她只依稀记得某个炎热的——炎热到空气都发皱了的寂静无人的午后,她蹲在地上哭。站在她面前的男孩子穿着海军短裤,脏兮兮的白球鞋下踩着她的布娃娃。夹杂在嘈杂的嘲笑声中,他的声音嚣张又不耐烦,“哭什么哭,除了哭你不会别的了吗?”
然后黎晓就猛的站起来冲上去,一头把他给撞倒了。
记忆模糊的只剩残缺不全的细节,可不知为什么,黎晓一直认定那个男孩子就是成铭——她想她一定是因为小的时候被成铭欺负,受了刺激,才会这么看不惯旁人受欺负。
不然他们小时候关系也不会这么糟糕,糟糕到她时至今日还对成铭怀抱着强烈的竞争意识,拼了命也不肯被他比下去。
在读高中之前——事实上直到这个暑假之前,黎晓还从没觉得自己很输给他。
因为她就是没有很输给他啊。
他考第一,她就考第二,尽管每次都被他压一头,但她一直都是他实力对等的竞争对手,从未被真正碾压过。她只是暂时还在追赶他的脚步罢了,并且她总觉得,只要自己再加一把劲,就一定能追上去。
事实上,上一次期末考试,她终于头一次超过成铭,考了年级第一。
但是,还没等她来得及品味暂时到手的胜利,就遭遇了人生最大的障碍。
……她的乳|房,开始发育了。
作为一个学霸,黎晓的生理课学得很好。
她记得很清楚——在十八岁进入性发育期之前,女性alpha体内激素分泌状况和男性基本持平,她们的乳|房是不会这么早开始发育的。事实上很大一部分beta也不会。只有omega和那些偏生育体质的女性beta,才会这么早出现性别特征。
……她恐怕不是个alpha,而只是个beta。
身为beta,并不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黎晓的父母都是beta,身旁大多数人也都是beta,相较而言,alpha才是特殊的那一类。
可是,意识到成铭是alpha而她只是beta的时候,黎晓感到了强烈的羞耻,和可能会被远远甩在身后的茫然的恐惧。
那天夜里她做梦,梦到的都是平庸到几无存在感的自己被成铭彻底击败,然后遗忘的场景。
梦里她的自卑和不甘是那样的鲜明。以至于醒来之后很久,她的胸口还被痛苦纠缠着,焦虑不已。
这劣等感和恐惧困扰了她整整一个暑假,她已经很久没有去找成铭玩儿了。
而不知是不是有意在疏远她,这个暑假,成铭也一次都没有去过她家。
不想做第二性别测试。不想被区别对待。不想承认自己和成铭不同。不想知道自己只是个beta。
——黎晓看着成铭,感到思绪如乱麻缠绕,理不清、解不开。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成铭忽然也抬起头,向她这边望过来。
黎晓忙扭头掩饰。一手托着腮,一手转着笔,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成铭没看出异样,便继续回头读书了。
老师喋喋不休的叮嘱终于要结束了。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她收拾着桌上的教案,最后补充,“明天上午第二节课开始停课体检,记得空腹上学。还有,根据往年的经验,明天很可能会有不友善的校外人员混进来,校内安检会比较严格。大家记得带好证件,注意安全——放学吧。”
作者有话要说:头一次写ABO,可能老读者里不看ABO文的不太了解,所以补充说明一下本文(重点)里掺杂私设的abo初步设定。
1.第一性别,男和女。第二性别,alpha(A),beta(B),omega(O)。两种性别都是天生的。众所周知,六种组合。
2.十八岁统一进入性成熟期,在此之前,虽然身体构造也有这样那样的区别。但好好穿着衣服的话,从外表和举止上是分辨不出ABO的。
十八岁后,开始有生理周期,也就是周期性|发|情。为了避免对社会造成不良影响,方便他们各自根据自身情况管理好生理周期,需要提前进行性别鉴定。
3.《平权法案》。本文世界观中有《平权法案》,《平权法案》的颁布和导力革命密切相关。《平权法案》有专门条例,禁止孕期性别筛查,禁止私下排查未成年人的第二性别,禁止设立性别专属学校。
严格的“政治正确”氛围下,成年人不会主动讨论ABO的区别,所以文中少年少女们普遍对自己的第二性别很朦胧。并且大部分孩子没想过可以主动上网搜索相关知识,对自己进行初步鉴定——当然他们的家长可能会有初步判断。
4.A-alpha,在全体人群中比例约为15%,天生的精英、领导者,生理上的总攻。
信息素常年分泌均衡,天然拥有适度的性张力和吸引力。发作期能自控。但对omega发作时释放出的信息素很敏感,易受其影响而失控。可以对omega进行标记。
因为本文世界观类似现实,处于和平时期,政府强力、社会稳定、科技发达。所以尽管A天赋超群,但成长期不好好学习的话,也可能会一事无成。
4.B-beta,占比约75%,就是普通人。除了男女女男男男女女自由搭配生孩子外,跟现实中的人没啥区别。
分泌的信息素很稀薄,自身对信息素不敏感,故而基本不会被omega的信息素诱导。发作时能自控。可以很好的调节和安排自己的和谐生活。
因为基数够大,又赶上了好社会,所以资质顶尖的beta,未必就比alpha差。当然,不好好学习的话……
4.O-omega,占比10%左右,天生的小黄文体质。
自身对alpha信息素敏感,易受其吸引。在被标记之前,发作期频繁,发作时会疯狂分泌信息素,对范围内一切alpha造成影响。被标记后,会对标记者产生生理和心理的双重依赖和顺从。
omega和alpha组合,生育alpha的概率约为35%,而其他组合生育alpha的概率普遍只有10%左右。所以在古代,omega也是特权阶级的禁脔和生育机器。
所幸现代社会有抑制剂这种东西,《平权法案》有了实施基础。只要根据自己的生理周期及时使用抑制剂,omega也能正常生活。
5.标记。omega脖子上有个特殊区域,咬破、注入alpha的信息素,omega就会被标记。被标记后,omega会对标记者产生依赖心。除非受到此alpha的信息素刺激,否则不会轻易发作。
《平权法案》禁止alpha不经omega同意标记之,但因为双方特殊的互动体质,禁犹不禁。
6.抑制剂。常规抑制剂其实有两种,除了给omega用的,还有给alpha用的。不过普遍认为,后者是不必要的。
与抑制剂类似,曾经出现过特殊材质的项圈,可以帮助omega保护脖子上的特殊区域,防止被意外标记,但很快就被勒令停产了。

命运之日(二)


教室里的气氛依旧压抑。
大家安静的收拾着书包,跟相熟的同学低声闲聊着。
——晨星高中二年A班,全区最历史悠久的名门高中的实验班。入学偏差值高达70①,能考进这所高中这个班的,初中时都是学霸。扛过千军万马最终脱颖而出的人,固然都不太担心自己会是omega,但从小在大人的赞扬声中长大的孩子,往往都对自己有着过高的心理预期——他们几乎每一个人都希望被证明,他们是天生的强者,是天赋精英使命的alpha。
这种期待带来的压力亘在他们心头,让他们放松不下来。
就只有几个平时成绩很差的学生在肆无忌惮的讨论着明天的体检。
黎晓磨蹭着,悄悄留意着成铭。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就算在逆反的年纪里彼此互相抗拒和嫌弃着,也总是会莫名其妙的凑到一起。
想要接近,却不知该怎么接近才不会显得太刻意——这感受对黎晓而言太陌生了,她还处置不来。
“你觉得我们班谁会是alpha?”有人问。
“不知道,反正我肯定不是哈哈哈……不过,成铭肯定是。”
——越是心烦时,便越是觉得全世界都在讨论自己在意的人。
黎晓不由自主的又望向了成铭的方向,却发现成铭也在看她。
她脸上猛然间滚烫,却一时找不到借口,干脆生硬的移开了目光。
“……‘班长大人’应该也是吧。”
——黎晓慢了一步,才想起“班长大人”是自己的外号。
“嗯,他们俩最有可能。”
“……不过也不一定。以前有好几个看上去肯定是alpha的人,最后测出只是beta。”
“也对,现在都是导力时代了,alpha和beta之间其实已经没那么大的区别了。”
“对啊对啊。”
但只消看一眼成铭,他们便知道这话有多么自欺欺人。
几个人很快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中。
片刻后有人转移话题,“但omega肯定还是不行啊哈哈哈……”
“别这么说嘛……”说话的人看向角落里的桌子,提醒他注意,“我们上一届好像就有两个omega,说不定我们班也有omega。”
角落里坐着的男生恍若未闻的低头收拾好书包,背上。在他们意有所指的目光中,独自安静的离开了教室。
——这个叫凌河的男生一向柔弱沉默。体育课测试引体向上,别的男生轻松做完十个,他头上青筋暴起,胳膊绷的像根随时会断的老树枝,在单杠上扭曲的挣扎半天,直到力竭摔下来,也没完成一个。
“不会吧,那也太恶心了。不是我歧视他们啊——不吃药就会当街发|情,这肯定是没进化完全吧。万一他们忘了吃药,上课时发|情怎么办?真是想想就觉着恶寒。”
他这么说的时候,凌河才刚刚迈出教室,甚至都还没有走远。
黎晓有些听不下去了,“说够了吧……万一明天测出你自己就是omega,你怎么办?”
就算是看似吊儿郎当、毫不在乎的男生,这一天也会变得敏感易怒。男生立刻暴起,“你骂谁呢!”
“我又没骂人……”
“你才是omega呢,你全家都是omega!你凭什么开口就咒人,”男生涨红了脸,根本不由她分辨,“不过就是比别人学习好一点而已,还不一定就是alpha呢,你得意什么!”
换在往常黎晓根本就不会在意这些垃圾话,但是这一天她却立刻就被戳痛了——她已经知道自己几乎不可能是alpha了。
但她还是死犟的梗着脖子怼回去,“……就算我不是alpha,也能跟你讲道理吧。”
气氛一触即发。
这时成铭的声音传了过来,“你是alpha?”
他站到黎晓身旁,面无表情,语气冷漠,问那个男生。
和黎晓不同,成铭一向都是用拳头说话的人。他是能压制同龄alpha的那种“alpha”。
男生的气焰立刻就低下去,“……我可没这么说。”
“不是alpha,又不想当omega,那就只能是beta了。”
男生憋红了脸——他很有自知之明,知道以他的资质,如无意外也只能是beta。但在这种情况下承认,却令人感到难堪。
好一会儿他才说,“是又怎么样?beta又不丢人。”
成铭嘲讽,“是beta你替omega操什么心?就算omega当众发作,受信息素影响的也是alpha。教室里有没有omega,跟你有什么关系?”
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时代。就算人心里免不了会对omega心存歧视,但他们从小受到的教养,令他们在大多数时候都礼貌,有节制。在公共场合用“发|情”和“恶心”描述他们同学的人,谁都不喜欢。
有人起哄,“就是啊,omega那么珍稀,还不够alpha分的。你一个beta,既不会对人家的信息素有反应,也无法标记人家,Omega跟你有什么关系?”
男生再也受不了羞耻,愤然冲出了教室。
剩下的几个人也讪讪的,但都不愿得罪成铭,很快便也散开了。
成铭看着黎晓。
黎晓心烦意乱的收拾着书包,不知该怎么和他打招呼。
成铭问,“你骑车了吗?”
黎晓点头。
成铭就说,“那你载我回去吧。”
黎晓愣了愣——她记得成铭今天是自己骑车来的。
但她随即就明白了成铭的用意。
明明眼圈还有些红,她还是不由自主的就扬起了灿烂的笑容,抬头对成铭说,“嗯!我马上就收拾好了,你等我一会儿啊!”
他们还像往常一样回家。遇到长长的下坡路,就展开双手双脚哇哇大叫的迎着风冲下去。遇到上坡路黎晓就嫌弃成铭“沉死了,下来推车啊混蛋!”成铭就回击她,“弱者。”
夕阳卡在西山山坳间久久不沉,晚霞烂漫的飞近中天。东方的山谷冷且沉寂,西方的群山暖且轻柔。不多时两边的色彩交融了,路灯便自远及近渐次亮起。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便可望见家里的灯光了。
黎晓推着自行车,成铭走在他的身边。
那声“弱者”之后,黎晓就始终打不起精神来。成铭显然察觉到了。
“你的志愿表怎么填的?”他问。
黎晓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学期初并非只有第二性别检测一件重要的事,开学的时候他们还交了一份志愿表。
并不是正式的申报表,只是为了方便老师了解学生的升学志愿而填写的调查表格,黎晓并没有很上心。
“当然是国立大学啊。”她说。
“嗯。”
“……你呢?”
“隔壁,第二军事学院。”
“噢。”黎晓感到心脏被揪疼了,“……可是,你不是正在看国立大学的教科书吗?”
“嗯,就是想看看。”
“这样啊……”黎晓说不出话了。
在历经了从幼儿园到高中漫长的旅途之后,他们的人生道路终于要错开了。年少时期待过无数次的事终于将成为现实——可是为什么偏偏到现在才实现?如果早一些,如果早一些的话……
如果早一些,会怎么样?
毫无征兆的,眼泪大颗大颗的从黎晓眼睛里滚落下来。
成铭有些无措。这少年嘴巴毒,越是关心,说话就越是难听,“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动不动就哭啊。别哭了……啊啊啊,除了哭你就不会别的了吗?国大和二军大就隔了一条街,又不是见不到了。”
……小时候欺负我的那个混蛋果然就是他啊,黎晓心想。
但是她哭不是因为见不见面的问题,她哭是因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这么难过了。
原来是这样啊,她想,原来我喜欢他啊。
因为喜欢所以害怕被比下去,害怕被他轻视、抛下,被他如过眼云烟般遗忘。
想要和他生活在同一个世界,想要和他比肩同行,看同样的风景,认识同样的人,经历同样的事……但他太耀眼了。她一直一直都在害怕自己一步跟不上,就会远远的被他甩下。
可所有这些心情,他都不明白。他没有强烈的,一定要和她在一起的想法。就像明明早就说过要去国立大,可他的志愿变了,他却从来也没告诉过她。
他们之间,就只有一个人陷入了恋情,而那个人偏偏是她,偏是非alpha的那个——这就是她痛苦的根源。
她越是明白自己的心情,便越是不想在成铭面前哭。可她越明白,便也越难过,眼泪便越是不停的涌出来。
成铭焦急的说,“到底怎么了,你先告诉我啊?”
“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啊!”她擦着眼泪,说。
成铭想也不想,便拉起她的手带着她向后山公园里去。脚踏车倒在了路旁的草地上。
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夜色自泛白的天际沉下,如墨沉于水。
那盘山的步行道两旁种满了桂花树,正趁着夜色悄然绽放,浓郁清甜的芳香将空气酿得浓稠如醴酒,人从中穿过,沾满头满袖的冷香。
他带着她来到能够俯瞰整个街区的山坡上,那里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只有一颗老树,肆意而又沉静的舒展着枝叶。
“这里没有人,你可以说了吧?”他焦急的看着她,问道。
黎晓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率直到近乎粗暴。如果她还不肯给他一个答案,他就真的要恼火了。
不甘再一次涌上来,黎晓抽噎着,说,“……我可能只是个beta。”
成铭听到了,但感觉跟没听到没什么区别——好像过了一会儿他才明白,黎晓说的不是一句众所周知的废话,而真的是她那意外袭来的苦恼根源。
“哦,那又怎么样——你今天才是吗?”他显然觉得这个答案蠢爆了。
“什,什么啊!”
“你不一直都是吗。”
黎晓愣了愣……是的,如果她现在是个beta,那她毫无疑问从出生起就是了。这根本就算不上是个变故。但是——
“你为什么完全都不感到惊讶?!”
“因为我早就知道了。”
黎晓惊讶得连难过都忘了,“…从什么时候知道的?”
“……”看他的表情,像是久到从记事起就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真相,根本无需任何契机。但想了一会儿,他还是给出了确切的时间,“……学散打的时候,你训练很刻苦,可力气一直很小。”
“就算是alpha也不一定人人都力气很大吧,而且后来我的力气也变大了啊!”
“那是——”成铭语塞了一会儿,揉了揉额头,放弃了艰深的解释,“——alpha唯一确定必然优越的就是体质,不仅限于但一定包括‘天生’力气大,谢谢!”
这语气太成铭了,黎晓没忍住笑出了声,“……这样啊。”
是啊,散打真是她学过的最难的东西了,最开始的时候总是比别人力气小,总是比别人慢半拍,有时候明明眼睛跟上了,手脚却总跟不上……可是她依旧学成了。尽管她付出的努力可能是别人的几倍,但最终,她还是比所有人都强,做到了和成铭势均力敌。
风自上而下吹过,枝叶摇曳如海潮。
黎晓终于平静下来了。
就算她是beta,也依旧什么都没变。她依旧是那个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输给alpha的全领域学霸。
她和成铭之间的关系,也什么都没变——唯一改变的,大概就只有她从无知无觉,变成了知道自己在暗恋而已。
黎晓舒了口气,为自己之前控制不住情绪感到轻微的尴尬和好笑。
“明天就要测性别了,你一点都不紧张吗?”平静下来之后,她问成铭。
“为什么要紧张?”
“……也对。”黎晓暗笑自己问了句废话——紧张也没用的事,他当然不会去紧张,“但……你就没有好奇过?”
“好奇过,但无所谓。小时候被人当成omega,我不也一样是最强的吗?只要足够强,性别什么的全都是废话。”成铭看着远处的夜景,又看向黎晓,认真的开导她,“你才是自寻烦恼。从概率上算,我们学校差不多有20个alpha,这些人哪个不是你的手下败将?”
黎晓老老实实的,“你……”
“闭嘴!你只是侥幸赢了一次!”成铭显然想起了上一次期末考试,表情很有些别扭,缓了缓才接着说,“击败alpha这种事,从小到大你做的还少吗?因为你是beta而需要怀疑人生的,应该是那些alpha才对吧。”
“哦……”黎晓还是头一次被他这么用力的吹捧,稍有些控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你还真是思路清奇啊。”
他有些负气,“……谢谢!”
黎晓悄悄的看向他。
风吹着少年柔软清爽的短发,星光映在他清黑明澈的眼眸里,月色勾勒出他完美的侧脸。这个毒舌又粗暴,就算退一万步讲也绝对称不上温柔和善的少年,从进高中起,就已经因为过于凶残的打架史和懒于打理的仪表,而摘掉了美少年的标签。但其实在这样的夜色下,当他说着风格生硬的别扭的安慰话时,也依旧是生涩俊美的。
黎晓的心口忽然又酸涩的跳动起来。
“其实,性别还是有所谓的……”她低着头,“如果你是alpha,以后也许会遇到一个omega……”
不知为什么,成铭居然被这句话惹火了。
“我为什么要遇到omega?”
“因为……”
“够了!”似乎料到她会说什么一般,成铭稍有些烦躁,“我完全不想遇到omega,如果真遇到了你想象的那种,那也……太恶心了。”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他平复了一下心态,才继续说,“我知道他们很无辜,就算是上帝造人的错好了。但omega这种性别本身就充满恶意——当然,会因为信息素就对陌生人丑态百出的alpha也一样可耻。总之,你想象的情况完全不可能发生。”
“……哦。”
他的反应太激烈了,令人不由就去揣测其中的缘故。
沁了桂花香的风稍有些甜。
他们静默着,各自看向不同的方向,为相同而又不同的原因尴尬、烦恼,又心跳不已。
好一会儿后,黎晓才鼓起了勇气,结结巴巴的说,“其,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啊。现在有抑制剂了,omega和普通人是一样的。也不一定非得是很……那什么的情况啊。”
她其实想问,你这么确定自己跟omega的相遇不会是自愿的,是不是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比如说一个beta,比如说……
可是她不敢确定,也就不敢戳破。
而成铭飞快的、甚至有些焦躁的回答,“那也不会有!你为什么一定要塞一个omega给我?我只希望他们对自己负责任些,管好自己的生理周期,否则就离我远一些。我完全不想要一个omega,我现在已经很圆满了。完全不希望多出一个omega来打扰我现在、未来以及整个人生。”
他激烈的抗议着,忽然就扭过头来看向了黎晓。然后黎晓才意识到自己正看着他,意识到这也在他意料之外。
但无论如何,他们四目相对了,彼此的目光都猝不及防的直达对方的眼底。
他们心中的忐忑,彼此所期待、焦虑的事,就在这个瞬间相遇……而后一目了然。
——原来他也是一样的。
——他确实是和她一样的吧
黎晓隐隐意识到了什么,渐渐就控制不住雀跃的心情,控制不住脸上展开的笑容,“哦,这样啊……嘿嘿嘿。”
空气骤然就舒缓下来,树海摇曳得像是大地在唱歌。
成铭的肩头也渐渐松懈下来。一面嫌弃,一面也不由自主的跟着笑起来,“……你笑得也太蠢了吧。”
“说得好像你笑的不蠢似的。”
成铭赶紧去摸自己的脸,发现自己也在傻笑,立刻试图摆回那张万年被欠钱的面孔。却发现根本抗拒不了本能,干脆就别开头去,“那也没你蠢!”
在烦恼了整整一个夏天之后,这个初秋月明的夜晚,黎晓终于久违的、平稳无梦的睡了一个好觉。
作者有话要说:偏差值,好像只有日本在用,估计常看动漫的人应该很熟悉了。
百度告诉我们,偏差值(个人成绩-平均成绩)÷(标准偏差÷10)+50。可以排除试卷难度与评卷的影响,正确反映一个人在所有考生中的水准顺位。当然,本章里“所有考生”只是一个区里的,不能代表此考生在全国的水平。
只需要知道70以上是超级学霸就可以了。

命运之日(三)


这一天黎晓醒得很早。
她心情轻快,只觉得不论做什么事都顺利得不可思议。就连平时总是会煎糊掉的荷包蛋,这一天都煎得很完美。
她哼着歌,收拾好书包,准备去成铭家门前喊一嗓子——这个懒鬼一向认为踩着铃声踏进教室就不算迟到,她不去喊他他肯定会赖床到最后一秒钟。
出门前却被她的妈妈叫住了。
“你……早饭带了?”
“嗯,搁书包里了——体检结束我立刻就吃,您别操心了。”
她妈妈欲言又止,上前帮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测性别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管结果是什么,你都是值得我和你爸骄傲的好孩子。”
“嗯,我知道。”黎晓笑着点头,“没别的事我出门了啊。”
她妈妈便轻轻一拍她的脊背,“……去吧。”
成铭果然还没起床。
顶着草窝头,在成妈妈微笑的注视和黎晓活蹦乱跳的围观下,打着哈欠洗脸刷牙,成铭攒了一肚子火气。眼神凶恶得让清晨起来溜狼狗的人,都忍不住要拽着狗离他远一些。
但等黎晓坐在脚踏车的后座上,试探着想扶住他的腰时,他心里的怨气就被丢到了角落里。
他蹬着脚踏车,尽量做出若无其事、理所当然的模样。
但等黎晓终于突破的脸皮的阻碍,勇猛的伸开手臂圈住他的腰时,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哼起歌。脚下轻快得不可思议,他只觉得这天的逆风和上坡弱得不值一提。
这温馨的假象也只持续了一会儿。
“感觉……你的腰好像比看起来的要粗啊。”
“……”他收回前言。
“哇,这是什么,肌肉吗?难道是……腹肌?!”
“哼。八块儿。”
“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啊?!……我要摸摸看!”
“……住手啊混蛋你往哪里摸!”
就算是被成铭载到沟里去,这一天黎晓也还是开心的收不住笑意。
他们到得早,学校里还没什么人,只有凌河早早的从住宿楼里出来,和他们正面遇上。
黎晓笑着向他打招呼,凌河顿了顿,果然没有回应她。
来到教室,教室里就只有一个值日生。好巧不巧,正是昨天和他们吵架男生,廉易齐。嘉洛林区的秋天清朗干燥,他正在往地面上洒水,以保持空气湿润。
教室里窗明几净,令人心情愉悦。
这一天阳光也很好,天蓝的匀净沉艳,几无一丝杂质。透过窗子向外望去,就连远处西山的草木,仿佛都能看清楚梢头。
学校门前的街道上合欢花尚未开败,主校路两旁的金桂花已缀满枝头。空气里浮动着令人醺醺然的甜美芳香。
昨天傍晚那场争执里所有的主角都凑齐了,这本该是个极其尴尬的场合,可不知为何,黎晓的心情没受到分毫影响,她只感到飘飘然得几乎有些不真实的幸福。
但在场的其余人等显然没有同样粗线条的神经。
凌河低着头回到自己座位上,路过廉易齐身旁时,被洒了一袖子水。
廉易齐的目光挑衅里带着些意味不明的狂热。
凌河的脚步顿了顿,他看了看自己的衣袖,露出了嘲讽的眼神。而后安静的回到座位上。
成铭无动于衷。
他的座位就在凌河的前排,同样要走过廉易齐身旁。和平时每一个清晨一样,他满身破绽的打着哈欠,目中无人。
直到他走过去,廉易齐才露出愤恨的眼神,他偷偷拿起木勺,似乎也想往成铭身上泼水。但成铭只扭头扫了一眼,就将他逼退了。他便恨恼的,把剩下的水全泼到凌河身后的空地板上。
也许是地面骤然潮湿起来的缘故,黎晓只觉得空气更清甜了。清甜得令人稍稍有些分神。
学生们陆陆续续来到教室里,晨读开始了。
也许是上学路上闹腾得太兴奋了,黎晓感到有些发热和疲倦。
随着太阳升高,阳光也渐渐变得温暖。地面上的水渍慢慢干透了,空气中的甜美的花香变得越来越浓。浓得甚至有些粘稠和沉重,已很难再令人感到愉悦了。
黎晓胸口发闷,头脑也有些昏沉。她看了一眼四周——两边的窗子都开着,风吹动挽在一旁的窗帘。
黎晓有些迟钝的伸出手去,似乎确实是有风从她指间吹过了,为什么还会这么闷。
坐在她侧前方的男生频繁的回过头来看她。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他忽然问。
“哎?”黎晓稍有些反应不过来。
“……你脸色不太好。”
黎晓抬手试了试脸颊,手很凉,那温度太舒服了,令人留恋。
过了一会儿她才答道,“教室里香味儿太浓了,我有些喘不过气。”
“嗯……是啊,”他心不在焉的回答,“……是太香了。”
“你们在说什么?哪有香味儿?我怎么没闻到。”坐他身后、黎晓旁边的女生打岔道,又问周围,“你们有闻到哪里香吗?”
“稍有点桂花香……”“还好吧,去年不也这样吗?”“我也没闻到……”
铃声终于响了起来,早读结束了。
黎晓只想赶紧出去透透气,再用冷水冲一把脸。
但她站起身的时候,心口忽然猛的一跳。像是某个开关被打开了,燥热的血液随着那一声心跳,一瞬间被推遍了全身。
“要不要我扶你去医务室?”这时又有人问。
黎晓茫然的抬起头——是先前同她搭话的男生。
明明没有任何异样,可她下意识的挥开了他的手。
有什么东西出错了,她想。
她的周围到处都是人,包括这个问话的男生——其实教室就只有这么大,又摆满了桌椅,学生不坐在椅子上,就肯定会妨碍某一条去路。但莫名其妙的,黎晓就是能分辨得出,谁只是偶然站在那里、谁是故意的。
——因为世界被隔离开了,她的视野中,就只有几个人是鲜明的。其余的人她明明也看到了,可她无法分辨出他们的存在——他们的身影与他们嘈杂的交谈声就像是一片毫无意义的白噪音。
而那些面容鲜明的人无一例外的,都带着各异的神色,正用各不相同的目光关注着她。
他们的关注,令她感到不祥的戒备和……畏惧。仿佛他们的眼睛里有摄人的妖魔鬼怪。
是的,畏惧。她感到发自本能的、令人颤栗的畏惧。
而真正令黎晓感到恐慌的并不是畏惧本身,而是她明明想抗拒那畏惧,可抗拒的意愿传达不到身体和意识里。
本能和自我似乎被一层薄雾隔开了——从小到大,根植在她的努力、倔强、不服输……之上的自信和自律的自我,正在被她的身体放逐。
她的身体,正慢慢变得燥热和卑下,而她的本能正试图让她像一只中了麻醉剂的猪一样什么也不去想。
无端的,她的脑海浮现出关于omega发作时的种种传闻。
所幸此刻逃避的本能占据着她的内心,她根本没有余裕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她只是竭力压制住本能,拼命告诉自己只要离开这里,离这沼泽般的香味儿远一点,一切就会恢复正常。她想——不管她是什么,都绝对绝对绝对,不要在成铭面前露出丑态来啊!
而后她的身体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尽管恐慌和无助正无孔不入的肢解着她,可她终于在人和桌椅之间看到了一条路。她于是奋力的排开白噪音一样的人,冲了出去。
——空气中的香味像是无处不在的绳索般紧缚着她的身体,强制的打开她内心的抗拒,令她逃得跌跌撞撞,但她确实冲出去了。
这时她听到了成铭的声音,“你怎么了?”
黎晓费了些力气,才从一片白噪音一样的背景中,分辨出成铭的身影。
而后,那香味的隐形绳索稍稍崩断了。
可她甚至来不及松懈,便看到一只小小的、鲜明清晰的水晶瓶。
一个站在成铭身后的,像白噪音一样的人打开瓶口,倒出了里面的液体。
风从窗外来,浓烈的香味一瞬间在空气中爆裂开来。
她的心跳就像一场巨大的爆破,瞬间便将她的意识彻底的轰碎了。

这个晨读气氛非常怪异,成铭能察觉到,有不少人都心神不宁。
但他自己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事不关己,也就随意抛开。
晨读结束后他一如既往的托着腮望着窗外,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想,今年的桂花真是香得有些烦人。
眼角余光留意到,有几个平时很招眼烦的男生似乎都有事找黎晓,成铭心里稍稍有些介怀。
但他依旧没有当一回事。
直到黎晓突然就推开一张桌子,跌跌撞撞的向他走过来。他才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脸色很糟糕——并不是气色上的,事实上她的气色很好,好得令成铭稍稍感到心猿意马。但那双雾气蒙蒙的眼睛里毫无疑问充满了恐慌和无措,有那么一瞬间,成铭甚至怀疑她冲过来是为了向自己求救的。
这个清晨空气中确实弥漫着令人感到微妙的不爽和想打架的气氛,但依旧平静无波——成铭并没有感受到任何切实的威胁。
他不明白她的恐慌从何而来。
他一面起身走过去,一面问,“怎么了?”
黎晓张了张嘴,而后就像一只傀儡线被突然截断的木偶般,目光骤然放空,靠着桌子软软的坐倒在地上。
这时离黎晓最近的男生跪蹲下来——那人就坐在黎晓的侧前方,和黎晓一样是班委,关系一向都还不错。成铭以为他要扶她起来,但他只拨开了黎晓耳边的碎发,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露出来。这时成铭想到的依旧是,他应该是想调整黎晓的姿势,避免扶她起来的时候撞到头吧……
——在他们十七岁的这个体检日之前,同学和同学之间的关系,确实就只有这么简单而已。
但随即,他便看到那个男生按住了黎晓的肩膀,张开嘴,头低下去。
成铭脑中嗡的一声响。在他确切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含义之前,他已经抄起身旁桌子上的字典,用力的把男生击飞出去,而后翻过桌子冲到黎晓的身旁——她并没昏厥过去,甚至不像是彻底失去意识。她雾气蒙蒙的眼睛追着被击飞的男生,像是不解那人为什么忽然停下了。
她明明应该看到他了,却像是压根没有意识到他的存在。但他手上的温度显然令她感到舒适,她无意识的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手背。
成铭晃着她的肩想叫醒她,她的头扣在他肩膀上,不知是不是有意,那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嘴唇的灼热的呼吸令他心情混乱。
成铭能察觉到四面都有危险的气息逼近,他放弃叫醒她的努力,一把将她抱起来,想先带她离开教室。
但是随即他就听到了风声,他敏捷的避开——是一本从侧面砸过来的字典。
之前被他击飞出去的男生已经从地上爬起来,砸出字典后,像是压抑至今的所有脾气都暴发出来一般,他身上散发出凌人的魄力,“早就看你不爽了,你拽什么拽!以为人人都怕你吗?——把她放下!这次是我先看到的!”
他的话令成铭暴躁不已,但他抱着黎晓,根本就没心情跟人打架。他只瞪着他,吼,“滚开!”
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开了,几乎所有人都遵循着本能躲得远远的。
就只有四五个男生依旧站在原地,眼睛暗沉沉的望着成铭和他怀里的黎晓。有两个人捏了捏拳头,“确实早就看你不爽了。不过就是打架比别人多点罢了,真以为别人怕了你?”
成铭心里有一把暗火在烧,他潜意识里其实已经意识到了这种状况意味着什么。
焦躁、愤怒、嫉妒,他压根无法令他的头脑冷静下来思考当前的局面——这一刻他比所有这些向他挑衅的人都更嗜血和好斗,他想凶狠的撕碎这些人的尊严和自信,将他们的头颅踩进烂泥里永远也不许抬起。
可他还是短暂的克制住了。
“让我先送她去医务室。”他克制着心里的嫉妒和暴怒,阴沉沉的说,“你们是要跟我打,又不是要跟她打。”
几个男生明显都犹豫了一下,他们很明显都还存有理智,只是稍有些脆弱。
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动,他们只看着黎晓,像是猎人看着唾手可得的猎物。
但最初的那个男生凶狠的拒绝了,“不行,我要她——你们谁不满意,就来决斗。”
成铭脑子里的火再一次爆开了。
而那个人的话也让这些理智薄弱的雄性们,终于能安心的搁下心中名为“体面”的最后一丝负担。
——这是一场决斗,怎么可能提前让人把战利品带走?
很好,成铭想,很好——这些丑态百出的低等生物!
他知道已走不了了,便踢开桌椅,把黎晓放到了墙边。
他刚把她放下就有人要冲过来夺取,他拾起手边的椅子挥过去。而后所有人便一起冲上来了。
他凶狠的攻击着一切敢靠近的人。
读高中后他就已经不再打架了——晨星高中确实不愧是名门高中,这里几乎没有欺凌事件,所有人都很友好,默契的靠实力文明的对话。直接的肉体对抗,于他而言已是久违。
就算在alpha普遍涌向大城市的时代,遗传规律也依旧是公平的。哪怕在没有成年alpha定居的最偏远的小镇,同龄孩子里alpha的比例也能达到10%。
并且这些孩子往往会表现得比普通孩子更强壮和好斗。从小到大成铭打过无数次架,他的对手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普遍都是alpha。而他从来没有打输过一次。
不知不觉,他就已在武力上,站在了所有孩子的顶端。
直到进了晨星高中,他的地位延续下来,甚至都没有挑战者试图动摇他。
他对黎晓说,他好奇过自己的性别——也对,也不对。他确实好奇过,但他从来都没有怀疑过。
他一直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是一个alpha。
就算在此刻,看着他凶狠的在六个alpha的围攻下依旧屹立不倒的人,恐怕也毫不怀疑他一定是个alpha。
就只有他自己,在暴怒之下、在激烈的打斗中的头脑的反常冷静中,清醒的意识到了。
——他不是。
黎晓发作释放出来的荷尔蒙,令全班的alpha都失控了,透过不知被谁关上的临近走廊的玻璃窗子,还可以看到有其他班的人受信息素影响被吸引而来。
但他没有丁点——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受到她的信息素的干扰。
就在昨天,她还以为他们之间的障碍在于他是alpha而她只是beta。
但醒来之后她就会明白,当命运想要向你开玩笑,它从来都不会这么温柔。他们之间真正的障碍在于——她是一个omega,而他却是只一个beta。
作者有话要说:……感觉重点完全跑偏了,想要表现出的张力完全没表现出来。
所以,明天可能会重写……当然也可能破罐子破摔的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命运之日(四)


成铭已不记得混乱是何时平息的。
打到最后他头破血流,血流进眼睛里,染红了视野。他分辨不出到底谁才是敌人,于是疯子般无差别的攻击一切想靠近黎晓的人。
连终于赶到现场,想要把黎晓救出去的老师和医生都被他打伤了。
所幸这一年来给他们体检的医生里,有从二军大医学部毕业的实习生,动用了防暴手段,才终于把他和另外六个人制服。
等清醒过来之后,他光着上身坐在急诊室里,头上、身上全都是绷带和纱布。
助理医师把他胳膊上的针管拔下来,问他,“醒了?头晕不晕,能看清东西吗,这是几?”
成铭把医生的手拍开,向四周望去,和他打架的几个男生也在。他们每一个人都茫然若失,身上不再散发出令人烦躁的好斗气息。
他于是便不再理会他们了。
黎晓不在这里。他醒来后最先想确认他的平安,但一旦确认危机结束,他的头脑中便只剩一片空洞,不但没有迫切的、甚至都没有一丁点儿想要见到黎晓的念头。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有想。
就只是遵循本能中的空白,毫无意义、毫无动机、也毫无情感的坐在那里。
但人的大脑这种东西啊,在醒着的时候总是要被什么事情所占据着的。如果你不主动去想,那它就会自作主张的去找一些事来想。
记忆中关于黎晓和自己的一切事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轮番浮现了。
他一直以为自己打架从来都没有打输了,可是不是这样的,他输过。
那是他们还很小的时候,黎晓一家刚刚搬到他们家隔壁。她抱着比她小不了多少的毛绒猴子躲在大人的身后悄悄的看着他,怯生生的,目光好奇又干净,纯洁得跟金丝雀似的。
成铭看到她的眼睛就觉着烦人,心想她这副模样肯定要被人欺负,到时候可千万别来麻烦他。
——他们居住的街区早些年还是郊区,无数从周边小镇涌入首府达瓦的年轻人买不起市中心的房子,便在这里定居。他们年龄相近、背景相近,就连组建的家庭的时间也很相近。所以整个街区里到处都是和他们年龄相近的孩子,他们都是新来乍到,没有谁跟谁比较熟,也没有谁比谁资历更老。他们之间还没有确定稳固的秩序、树立足够强大的权威。
所以所有不甘人下的孩子,都在打架。所有不喜欢打架的孩子,都可能被打——直到出现一个强得无可置疑的alpha,让所有人都臣服在他脚下。
成铭是个不喜欢打架的孩子,但同样的他也不想向任何人臣服。这孩子太早熟了,在所有孩子都还被原始野性驱动的年纪,他就已经觉得——这种家家酒游戏太蠢、太低等了,参与进去都会让人感到羞耻。
但这个时候,一个浑身上下都透着“我是omega”气息的小姑娘,成了他的邻居。
成铭敏锐的意识到,这个女孩子是个麻烦。是他平静童年生活的,大麻烦。
他的直觉没有出错。
黎晓很快便被人盯上了,他们逼她跪下给另一个孩子当马。她不肯,他们就推搡她,扯她的头发,把沙子灌进她衣领里,踩她的布娃娃……最初的时候成铭不想管,但这个女孩子明明弱的一比,脾气却犟得飞起,她面红耳赤的跟他们讲道理,始终不肯顺从他们的要求,于是他们的欺负变本加厉,开始打她。
成铭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冲出去的——大概在她被打得缩在角落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可旁人问她跪不跪,她也还是哆哆嗦嗦的说“不”,说“你们这样是不对”的时,他就忍不住了吧。他想怎么可以有人这么蠢、这么无辜到可厌、可恨的地步。
谁要跟她讲道理啊!
但是他没有打赢,他被人骑着脖子压在地上,脸贴着烂泥,看她一边哭着一边被人欺负。
可她就只会哭,只会说“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
他于是再也忍不了她的愚蠢,扯着脖子怒骂,“哭个屁啊废物!除了哭你就不会干别的了?!”
她鼻青脸肿的回过头,怔愣愣的看着他,而后醒悟了一般爬起来,冲上去把领头的孩子撞倒了。
她打人跟挠痒痒似的,就连咬住别人的胳膊,也能被人一甩就飞出去。但她一遍一遍的爬起来冲上去,像一只甩不脱的苍蝇,直到再也爬不起来。自始至终,连口头上的认输,她都没有过。
在最初的时候,没有任何人把他们当成alpha。
他是一个典型的beta,平庸、远离争斗中心、不爱招惹是非。她则是一个不太典型的omega,弱,弱得除了omega这个词外不做他想,却有着胜过一切beta甚至alpha的,可断不可弯的顽固意志。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的自我认知改变了?
大概就是从他冲出去的那一刻吧。
因为就在那一刻,这个努力把自己隐藏在平庸中的孩子否决了自己的命运,选择成为族群的反叛者,成为omega的庇护者。从那一刻起他就已注定将饱受镇压,和所有意图统治他所在的世界的alpha们争斗不止。他必须是一个能同所有alpha对抗的“alpha”。
那是一条注定惨烈和崎岖的道路。
如果他庇护的那个omega就只是omega该多好,那她就只是一个被庇护者罢了,他无需重新学习如何去平等的看待她——甚至无需去看待她,因为对他这个自我认知强烈得有些目中无人的少年而言,旁人的认可和陪伴都是多余的。她就只会是一根导|火|索而已,是他人生的一个注脚、一个契机、一个符号,没有色彩没有性格。无需关注,也就不会招人心乱。
但她是一个多么、多么烦人的小姑娘啊。
她的人生仿佛除了引起他的关注就没有旁的使命了一般,她在一切场合挑战他、被打败,然后死不认输的再度冲上来。
哪怕散打对练的时候,她总是被他一拳撂倒,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她也还是会再度找他对练。
哪怕卸掉护甲后她的胳膊青青紫紫的没一块好皮,她抱着胳膊疼得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但带上护甲后她也还是笔直的、毫不退缩的冲上来了。
过程中他击倒了一波又一波的alpha,成为毫无争议的alpha里的“alpha”,但他始终也没有真正打倒过这个omega。
直到终于有一天,她成长得能和他比肩而立了。
他早就忘掉了她是一个omega,就像在命运之日他选择成为一名alpha一样。她也在这漫长的追逐中,拒绝了omega的命运。
他没有办法不看到她,不认同她,不被她牵住目光,不在情窦初开的那一刻,水到渠成的陷入对她的爱慕。
而后十七岁的钟声敲响了,命运之日褪去了它的光环,让他们重新暴露在真实的性别里。
他们都已经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嘲讽一切“真实”。
……却没有强大到可以抗衡信息素。
Omega,世界上为什么会有omega这一种性别?既然注定会被alpha标记和占有,既然注定只能在alpha的臂弯里寻找到安宁和满足,为什么还要作为独立的个体出生,为什么还要让他遇到?
为什么还要让他喜欢上?
无法忍受她看着他时空洞无物的目光。
无法忍受她被别人的信息素击溃。
无法忍受她被任何alpha碰触和标记。
学校里的体检已经结束了,他们几个人肯定都赶不上了。但暴力事件之后,第二性别检测刻不容缓,很快便有护士来领他们去检查。做完所有项目之后,成铭安静的坐在椅子上,等医生为他填写检测结果。
“检测报告单会在三天内寄到你家里,注意查收。”
成铭问,“不能立刻告诉我结果吗?”
“血样还在排队等待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医生停下来看了他一眼,笑道,“你一个人都能打六个,还对自己的性别没信心?”
成铭说,“……我对omega的信息素没有反应。”
医生有些惊讶,扫了一眼表格,又确认了一遍,才说,“不是所有alpha都在16岁就能对信息素产生反应,也有18岁甚至更晚才有反应的。”
“概率有多大?”
“……我确实在文献上读到过。”
“哦。”
也许因为他整个人透出的消沉气息太滞重了,当他起身准备离开,医生忽然又说,“你的所有指标,包括导力回路的数量和质量,就算在alpha里也是顶尖水平。如果你真的不是个alpha……那等你竞选总理大臣时,记得给我打电话,我一定发动全家给你站台拉票。”
成铭心想那又怎么样啊?所有人都在等待第一个beta总理大臣的诞生,所有人都在讨论是否应该废除现有皇位继承法,允许beta和alpha拥有一样的顺位。但这些都是只要争取就一定顺利成章会有人做到的事,它们从来都不缺乏支持者。
但从来、从来没有一个人想过,当一个beta爱上一个omega,他所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恐怕就连《平权法案》,都不会站在他这一边——就连omega自己的本能,都会和他作对。

满眼满耳的白噪音终于消失了。
黎晓躺在病房的床上,空洞洞的视野中映入了白色天花板,随后是悬在高处的药剂袋和蜿蜒而下的输液管。最后她低下头,看到了胳膊上的针头和纱布。
医生和她的父母都还没意识到她醒了,依旧在说着她的病情。
“……pha信息素的衍生化合物……人工合成……管制物品……建议报警……”因为她无法集中起注意力,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但渐渐就听着流畅起来,“……alpha失控,想要强制标记omega时才会分泌,甚至会对敏感一些的beta造成干扰,对omega更是有极强的催发和震慑效果。这次发作恐怕会给她造成很严重的身心伤害,建议一年内,你们定期带她来复查。如果条件允许,最好也找专业的心理咨询师看一下……”
黎晓想,原来是这样啊。
很奇异的,她没有任何受到“严重伤害”的感觉,事实上她连情绪都是极淡薄的。
在她的感觉里,这次发作就和发了一次烧没有太大的区别——毕竟大部分时间,她都意识昏迷着。
就只是时不时响在脑中的白噪音,稍稍有些令她集中不起精神。
她于是闭目养神。
送走了医生,她听到了妈妈的啜泣。她上前给她盖了盖被子,一边落泪一边爱抚着她的头发。
她的哭声和试图安抚她的动作,令黎晓稍稍有些心烦。
于是她说,“别这样,我在想事情呢妈。医生不是让你们报警吗,快去吧,去晚了证据都没了。”
她爸爸便说,“已经报警了,你别担心这些事。”
黎晓说,“哦。”又说,“那你们能不能让我稍微安静些?我真的在想事情。”
她真的在想事情。
她在想那只水晶瓶,里面装的必然就是医生说的“信息素衍生物”。她在想那个白噪音一样的人究竟是谁,这样等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她还能提供一些有效线索。
——她没有意识到,警察其实可以直接从现场把证物排查出来。有被管制的危险品存在的场合,未成年人的隐私权也要往后排。他们肯定得排查出来。
也或者她其实意识到了,但故意忽略了,因为她的大脑急需被大量繁复的思考所占据,以免她回想起一些她正在逃避的事。
她想,她看到了那个人,她只是分辨不出来罢了。那些人依旧停留在她的表层记忆中,但因为被她的大脑当成了白噪音,所以细节里的信息量正在飞速的丢失。以至于她能想起来的就只有一个又一个毫无特征的噪点,和他们的运动轨迹。
好在现在她有大把的时间。好在她是个非常善于分析和归纳的学霸。
她在脑海中把每一个噪点都标上记号,仔细分辨和梳理着他们每一个人的举动。而后一个一个的排除。
她想,成铭的后排坐着的毫无疑问是凌河,但在晨读结束的时候,他离开了座位,和C3、D2以及未知编号的人遇到过。未知编号的人出现时正从E3往公共书柜走,他的身边都有……他的编号应该是……
最后,她把那一幕上出现的所有人在此之前的行动轨迹都梳理出来。
记忆中的信息不足以让她把所有人都和真人一一对应出来,但所幸,足够她排除所有对应不起来的人。
最后剩下的人就只有一个,廉易齐。
过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清晨她走进教室时,看到廉易齐在往地上泼水,空气里浮动着异样的芳香。恐怕那桶水里就溶了信息素,信息素易溶于水。但随着水的蒸发,信息素会逐渐扩散到空气中。所以直到晨读后她开始才发作。
廉易齐的目标应该是凌河,所以他故意往凌河身上和周围泼水。但是,凌河没有受到影响。
晨读结束的时候,他见凌河没有发作的迹象,以为剂量不够,于是再一次往凌河周围洒溶剂。
……
这样啊,黎晓想,原来是这样啊。
没什么可耻的,黎晓想。就算她不是一个beta,而是一个omega,也什么都不会改变。
因为成铭说的对啊,她从出生起就是了,又不是直到今天才是。
成铭说,他不希望出现一个omega打扰他的人生,那只是因为他以为她是beta而不是omega。如果他知道她是一个omega,应该就不会这么说了。因为他喜欢她啊,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是beta还是omega,根本就不会影响她的本质。
她以后一定会按时吃药,严密的管理好自己的生理周期……一定不会再当着成铭的面发作了。
毕竟omega发作起来,真的是很丑态百出啊。
不过,她也绝对不会让成铭标记她的。听说被标记后omega会变得生理性温顺和黏人,如果真这样,不光成铭受不了,连她自己也会觉得恐怖。
她不停的、琐碎的思考着,直到困倦得再也思考不动,沉沉的昏睡过去。
梦中依旧是白天时所看到的景象。
白噪音一样的成铭守在她的面前,六个令她厌恶和畏惧,却本能的看得、记得清清楚楚的人凶狠的袭来。
她茫然、失智的发作着,心中有一个被囚禁在透明牢笼中的自己。她在拼命的告诉她,看清楚他啊,看清楚他。就算忘了所有一切,也一定要看清楚他、认出他、记住他。他才是你真正喜欢的人。
于是在梦的最后,她终于从那一片模糊不清的白噪音中,看清楚了他的模样。

成铭拆开信封。
检测报告单上清清楚楚、毫无争议的写着,第二性别:Beta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我又啰嗦了一章……会被骂毫无进展吧。
不过所谓的青春期,不就是这么个内心戏丰富,实际上啥大事儿都没干的年纪吗。
原本预计另一个男主在第四章出场的。
但看了看逐渐填完细节的脑洞和自己的效率,感觉他可能要拖到第六章出场了吧。

命运之日(五)


黎晓重新回学校上课了。
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所有人都默契的不再提起当天的事。
就连携带危险管制品的廉易齐,在被隔离调查了几天后,不久也回到学校正常上课了。
黎晓没有感受到任何歧视——事实上除了成铭之外所有同学都躲着她,也许他们偶尔会在私密的场合议论她,但谁都没有把这些话传到黎晓的耳中。
她依旧是二年A班的班长,没有任何人露出该换掉她的念头。反倒是她的副班长——也是那天失控最严重的alpha夏懋退出了班委。但很快成铭就主动替补进来。
一切都看似很平常,很顺利。
但黎晓知道,确实有什么东西变了。
清晨上学再也不必她去叫醒成铭,成铭会主动等在她楼下,放学时他也一定会等到她忙完所有事后一起离开。
但他在她面前变得沉默寡言,经常一路上都不会和她说一句话。
在学校里,他也更懒于和所有人交流。总是阴沉沉的一个人待着,但如果有谁接近黎晓,他立刻就会变得敏感躁动起来。
有时他甚至会莫名其妙的发起脾气,就像个最标准的躁动期alpha,对同类充满了不加节制的攻击欲。开学还不到一个月,他已经和许多人起过冲突了。
他心里像是有一只野兽,正以他的燥乱和愤怒为食,长成难以控制的庞然大物,一步步推着他走向狂乱和失控。
无法排解、没有出路——有时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黎晓甚至会有这么一种错觉。而那感觉不是从她身上,反而是从成铭身上散发出来的。
极偶尔的时候,黎晓会想——成铭被困住了,被某种她不知道……也或许知道的东西,困住了。
廉易齐回学校不久,这次事件就结案了。
学校给出的说法是,极|端的反平权主义者趁学校集体体检混入校内,在二年A班投放了仿信息素类化合物,造成了一定程度的混乱。嫌犯已经被抓住,学校也在校内进行了彻底的化学排查,请广大师生保持警惕,但也不必过度惊慌。
——警方并没有对廉易齐提出指控。
学校给他记过和留校查看处分,理由是他违反校规,私自收纳危险管制品。但念其并无主观故意,并且是初犯,暂保留学籍。
因为《未成年人保护法》,甚至在处分公告中,都没有提及他的具体班级和姓名。
黎晓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受——她的感情功能似乎也在这次意外中受到损伤,最近她始终无法对任何事感到鲜明的喜怒。
不管对他人还是对自己,她都像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校内公告发出的那天下午,有人来告诉黎晓——班主任要找她谈话。
谈话在十分钟后,但黎晓恰好空闲无事,便提前来到访谈室。
访谈室的门没有关紧,黎晓猜测班主任应该还没有来,便自行推门先进去了。
而后她便听到了班主任的声音,“……同学之间发生了这种事,你肯定心怀愧疚,但也差不多该走出来了。别忘了,你也是个受害者。你离她最近,比别人接受信息素刺激的时间都要长。说到底,这是alpha正常的生理现象,有时候不是你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打起精神来,去向黎晓道个歉,让一切都过去吧。你一直都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如果因为这种事,就此消沉下去,就太可惜了……”
明明就很难对什么事感受到激烈的喜怒……可是黎晓的手还是忍不住剧烈的抖起来,脑子里嗡嗡乱响。她在为这一席话感到剧烈的愤怒,但是她居然无法从中找出任何逻辑和伦理上的漏洞。她只是情绪化的在心底嘶喊,如果他真觉得自己是个受害者,那请一定不要来道歉!就让这件事悄无声息的过去吧,她很好,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她才不要什么道歉。
这时夏懋从里屋走了出来。
看到黎晓就站在外面的时候,他下意识愣了一下——似乎要像往常一样避开她。但随即他的脚步停住了,挺了挺脊背,他像是想和黎晓说什么。黎晓僵硬的站在哪里,攥紧了拳头,生冷的戒备着他。
所谓的“心理阴影”确实存在。时至今日,面对夏懋她还是会下意识的感到颤抖。
但她知道这不是正常的生理反应——那天她毫无防备的吸入了超过正常浓度几十倍的摄情信息素,她的身体和意识被彻底的压制住了,偏偏感知还清晰的存在着。这个想要强制标记她的alpha给她带来的无助和绝望,于是被无节制的放大了。
现实中,omega对alpha的信息素并非完全没有反抗能力——至少不会像她那天一样,连抗拒的意志都被从生理上抹除,反之亦然——黎晓提醒着自己。
夏懋最终没有说出道歉的话,只指了指屋里,“……老师在里面。”
班主任正站在窗边吸烟,听到声音赶紧把烟掐灭。当然也立刻就明白——她对夏懋说的话,可能被黎晓听到了。
夏懋仔细的帮她们关上了房门。
班主任这才指了指椅子,“坐。”
黎晓沉默的在对面坐下。
班主任看了她一会儿,大概看出了她的抗拒,却并没有说什么。
她从一旁桌子上拿出一个档案夹,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摆到黎晓面前——她的入学申请成绩、她的期末考试的成绩、她的军训成绩,她为班级申办校辩论会的准备的申请材料,然后是运动会的、艺术节的,她当选学生会高一部门主席的通知,她在校际对抗赛拿到的个人准优胜证书、团体优胜证书……
“我大学毕业开始当教师,到现在十八年。”她一边摆一边说,“很多人都觉得omega考不上我们学校,这是个偏见。我们学校每年都有omega入学,平均每年3个,多的时候能到6个。国家禁止公布未成年人的性别,连性别检测结果都是直接寄到你们家里去的。但班主任比较特殊,每年体检我们都会收到一份回执,告诉我们班里谁是omega谁是alpha,提醒我们做好性别引导。”
“但其实,这份回执是不必要的。入学——甚至直到高一毕业的时候,还根本看不出区别来的同班同学,在拿到自己的检测报告单后,谁是omega几乎立刻就一目了然了。我当了十五年班主任,每次在拿到回执前都会有一个初步的判断。教过的四十多个omega,一个都没漏下也一个都没多出来,全部判断对了。”
“当然,你是个意外。如果不是那天的突发事件,大概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想到,你会是一个omega吧。”
“omega是一个对当事者而言非常残酷的性别,残酷到能把他们建立了十七年的自我认知,一下子全盘推翻。有时候我会反思,在没有真正树立起omega的性别自信前就讲什么绝对平等,是不是会加倍撕裂他们对社会的期待和对自我的认知。直到你的出现,黎晓。”
“我从教十八年,见过四百多个alpha,但和你一样优秀又努力,积极又达观的屈指可数。而他们中所有人都考进了国立大和二军大,有不少人都已经在各行各业崭露头角了。”
而后她把两张志愿调查表放在了最上面,其中一个三个志愿写的都是国立大学,另一个只第一志愿里填了第二军事学院,剩下两栏都空着。
“这种志愿表我不是第一次见了。但我知道你是认真的,并且也相信,你肯定能考上。”
“身为你的班主任,那天却没能保护你,让你受到那么大的伤害,我一直很懊悔。”她看着黎晓,说,“但你不能因为这种意外就停下,你得想办法走出来。世界很大,你的可能性更大。等高中毕业之后,今天教室里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不会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圈子里。他们彼此之间也一样。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今天看来多么天崩地陷的大事,实际上都远没有你想的那么影响深远。世上有留不住的人,但从来没有过不去的事儿。”
黎晓只说,“嗯。”
然后她拿起成铭的志愿表,问,“为什么让我看这个?”
班主任说,“你们两个不是在交往吗?”
“嗯。”
班主任过了许久,才说,“我将要说的话,会违反职业守则,但作为你们的班主任,有些事不能不说。”

黎晓走在教室前的回廊上,正是社团活动时间,四面都是嘈杂的人声。
可她的脑海中就只回响着班主任之前说的话。
“……成铭是个beta。”
“我不是要告诉你beta和omega就一定不会有结果,但成铭显然还没成熟到,能正确的看待和对待这种感情的地步。他的心态已经快要失控了,如果你们继续这样走下去,不管对你还是对成铭,都将产生毁灭性的打击。”
“分开吧,给各自一点成长的时间。”
无法排解,没有出路——黎晓想,她的感觉果然没有出错。
那一天被信息素压制的痛苦记忆再度浮现了,直到此刻,它对她的身心造成的伤害才真正清晰起来。
原来所谓的“严重伤害”,是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绝对的压制,无论怎样的理智和意志都克服不了的,无论怎样的努力都是徒劳的——越是不屈,越是想要反抗,就越是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无能的和无能为力的,无法排遣、没有出路的,绝望。
原来将成铭推向狂乱和失控的,就是这种东西。
原来他燥乱的根源,在于她的性别。
她回到教室里的时候,发现成铭在和夏懋打架。
他困兽般凶狠的目光,他暴虐得完全不知节制的招式告诉她,这不是成铭以往打过的架——他是真的想杀了这个人,他是真的憎恨世上竟然有alpha这种性别。
泪水立刻从她眼中滚落了。
这时廉易齐看着她,似笑非笑的说,“他们在为你打架呢,omega。”
黎晓凶狠的,一拳打歪了他的脸颊。
她天性厌恶打斗,但在他们学散打的武馆里,她是唯一一个能和成铭打得平分秋色的人。这也直接导致了所有人对她性别判断的失误。不过现在她倒是明白成铭懒得向她解释的事了——她的力气确实变大了,但这并不是因为她的肉体大幅度超出了omega的平均水平,只是因为她的导力回路比大多数人都更早觉醒了。
但是她身体自有的力气也好,是导力强化过的也好,在打人很疼这方面,没有任何区别。
黎晓把廉易齐击倒在地,压在他胸口上,狠狠的又给了他一拳。
她大概打裂他的腮骨了,本应沉闷的肉体击打声,居然“砰”的响得很大声。
然后她站起了身。
廉易齐倒在地上,已经彻底失去意识了。
黎晓看到凌河站在那里,便说,“送他去医务室吧。”
教室里所有人都看着她。
就连成铭和夏懋都停下了。
作为他们的“班长大人”“Miss.Right”,除了那次的事件外,黎晓从来都是阻止别人起冲突,告诉别人不要打架要讲道理的那个。
但这一次她把人打晕的凶狠,和打晕后无动于衷的冷静,吓住了所有人。
然后黎晓走到了夏懋的面前,说,“来打一架吧。”
夏懋说,“……我不会跟你动手的。”
但是他失言了,因为黎晓毫不犹豫的就击向了他脖子上的结。
就和omega脖子上有标记区这个命门一样,对所有alpha来说,结都是他们的命门所在——那里是他们分泌信息素的主要腺体,是他们本能会优先保护的部位。
他还手了。然后就在一个回合间,黎晓的拳头便击中了他的左脸。他比廉易齐硬挺些,歪了歪身子居然没倒,然后一本大字典就扇在了他的脸上。他被字典打得有些懵,摔倒在自己椅子上。
他大言不惭“我不会跟你动手”,却忘了在那天翻地覆的一天之前,他一直仰视着黎晓,从来没有任何一件事做得比她强。甚至都忘了,高一军训课上,她和成铭一样一枝独秀,有着能碾压所有同龄人的绝对武力。
“道你妈的歉,早就想揍你了。”她说,“滚吧!”
所有人都说信息素是反抗不了的。Alpha在omega发作时标记他们的冲动被看作本能,被广泛的原谅。
但黎晓不能认可。
古代的精锐部队,75%以上的将军士兵都是alpha,现代军队的的比例应该也不遑多让。几乎自古至今所有战争的胜败,都是alpha决定的。如果omega的信息素真的那么难以抗拒,那么只需往对手营中投放少量的发作中的omega,就能彻底瓦解一支军队的意志。
但是从古至今,从来没听说有哪支军队在阵前争抢omega自取灭亡的案例。瓜分omega一直都是在战后才发生的事。
什么控制不住,什么受害者……就只是局面没有紧迫到瞬息生死的地步,他们无需努力控制自己的本能而已。
过于激烈的情绪,令她有些气喘吁吁。
她发泄够了,长舒了口气,安静的整理好了自己的仪表。
然后回桌子上拎起书包,平静的对成铭说,“我们回家吧。”
拐过街角后,她放下自行车,默不作声的领着成铭去了那天他们互相表白心迹的山上。
下过几场雨,天稍有些凉了。桂花落了满地。
他们翘掉了社团活动时间,提前回家,所以这时天色还很早。
从山坡上向下望去,只见天朗阔高远,整个城市都掩映在色彩斑斓的树海之间。秋天到了,又到了肆意绚烂而后凋谢的季节了。
她说,“成铭,我喜欢你。”
成铭仿佛已料到了什么,只静静的看着她。
她说,“那一次发作只是意外,omega正常发作不是那样的。就算我保护不了自己,至少也能反抗、逃跑、求救。而且我也不会再让自己发作当众发作了。我会好好的吃药,控制住自己的生理周期。”她翻自己的包给他看,“你看我还带了紧急喷雾,就算有意外,也能立刻就压制住。”
“但是,这些对你而言,依旧不能让人放心吧……可是,”她停顿了好久,才说,“可是对我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说,“成铭,我们分手吧。”
成铭怔怔的看了她许久,沉在他眼底深处野兽一样的光渐渐熄灭了,变成一种放弃之后茫然无方向的黯淡。他说,“……好。”
像是有无形的负担从肩头卸下了,在那一天过去之后那么久,他终于抬起手,再一次露出了想要碰触他的意图。
她静静的等着,但他的手在她脸颊旁停留了那么久,最终还是什么也没做,就放下了。
—他和她的“青春期”完—
作者有话要说:估计很多人会对成铭最后的回答感到失望、不解吧。
啊啊啊想想就心疼他啊

天授之人(一)


七曜历187年2月,唐历正月十五日,元宵节。
达瓦。
陆清源从市政厅里走出来,沿着挂满灯笼的步行长街,走向停在广场尽头的黑色车辆。
他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身上独属于少年的青涩纤细尚未完全褪去。伊岚公学那身强调稳重感的黑色绣金的制服穿在他的身上,也显出了别样的孤高与禁欲。这少年是如此的醒目,他悄然无声的自欢度节日的人群中穿过,所过之处路人纷纷为他让出道路,目光追向他的身影。
当终于有胆大的少女冲上前向他搭讪时,他轻轻压低了帽檐。礼貌的伸手扶住了她,温和的回她一个颔首礼,而后便毫无耽搁的离开了。
搭讪的少女捧着脸颊望着他的背影,她的伙伴们蜂拥而上,向她询问他的样貌。少女这才记起,他抬手时挡住了自己的眼眸,他们甚至都没有目光交汇。但她依旧记得他唇边温和的微笑,他完美的下颌线条和他被领巾遮住的脖颈——那已是她所见过的最优雅英俊的少年。
陆清源终于来到车辆前,搭档安德烈摘掉墨镜,朝他吹了声口哨,调侃道,“真是引人瞩目啊,紫瞳的alpha。”
陆清源垂着眼眸,没有理会他。他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对安德烈说,“护城水晶运行正常。去洛珈山吧。”
安德烈没正形的比了个军礼,笑道,“领命,‘长官大人’。”
从市政厅去洛珈山,直线距离七公里,实际路程二十五公里。
嘉洛林区就是这么个地方,八山二水,边边角角抠出点还算平缓的谷地来,就建成了首府达瓦城。然而路也是绕了这山绕那山的盘来盘去,生生盘成了迷魂阵。据说连粮食都种在峭壁上。
导力革命之前,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穷山恶水。一百多年前,帝国在北边扛着大兽潮,在南边还要应对嘉南人一波又一波的侵扰。国力不堪支撑时,内阁甚至曾讨论过是不是干脆放弃嘉洛林区得了。偏偏嘉洛林区有个不合时宜的洛珈少将,认不清自己是流放之身,一次次带着嘉洛林的悍匪弱兵击退嘉南人,一次次准时的在内阁提起相关讨论时往帝都送捷报,才总算把嘉洛林区留在了帝国版图内。
在导力革命之后180多年的今天,嘉洛林区也渐渐繁华起来。但无可争议的,它依旧贫穷弱小,在帝国辽阔的版图中,是毫无存在感的一角。
然而正如帝都令所有alpha趋之若鹜一样,这毫无存在感的一角,却是几乎所有omega的精神家园。
陆清源透过车窗望着外面的市景,灯光映照在他深邃幽远的紫色眼眸里。冬日天黑得早,赶上灯节,达瓦城里早早的便亮起了灯。那灯光如漫天繁星流落人间,沿着山谷的走向凝聚成河,又随着道路渐高而再度散落成星。宛若天空的倒影。
在这座千山之城,纵使是人造的美丽,也是由自然来书写轮廓的。而自然是从来都不在意欣赏者的眼光的,这城市自我又纵情的、摄人心魄的美丽着。
“跟帝都真是截然不同啊……”他喃喃自语着。
“这就是你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小山村来做毕业巡查的理由?”安德烈扭头问他。
陆清源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说出声了。
他便回答,“不是……我来这里,是妈妈的要求。”
“……哦。”安德烈稍有些不自在,一时没有接话。好一会儿之后,他才又重拾话题,“……周夫人在嘉洛林区生活过吗?”
“没有。”陆清源很配合,“……她说这里是洛珈守卫过的地方,她一直很想来看看。”
“洛珈?”安德烈显然是在记忆中搜寻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噢,那个反叛者啊。”
“嗯,是她。”陆清源无动于衷的回答。
是的,嘉洛林人的精神图腾洛珈——对于帝国和alpha们而言,她是个毫无争议的反叛者。她拒绝了帝国的征收令,不肯把她身为omega的妹妹交给国家来分配。为此不惜放弃自己光明的前途和英雄的荣耀,向整个帝国、向所有alpha举起了反旗。
当然,她最终还是失败了——她的妹妹选择向帝国投诚。在失去了为之战斗的理由之后,她很快放弃了抵抗。而后在最巅峰的年纪,她被流放到了嘉洛林区,从此远离功业和荣誉,直至生命重归星海。
但她其实也不算彻底失败——她的反叛迫使内阁将《平权法案》提上了日程。时至今日,嘉洛林区依旧是平权法案推行得最彻底的地区。除帝都外,它培养了最优秀的非alpha生源,据说今年部分考生的素质甚至同时引起了国立大和二军大的关注。
“这样啊……”安德烈显然也理解了,但依旧没话找话的说着,“……你和周夫人经常见面?”
“嗯。”
“真羡慕你啊。”安德烈抓了抓脑袋,好一会儿才故作无所谓的说道,“我和我妈啊……医生说,为了避免刺激她的情绪,最好尽量不要见面。虽然其实见了面我也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好,但直接被医嘱禁止见面,还是……”
陆清源说,“……都是一样的。”
他能理解安德烈的感受——他们这些贵族出身的世家子弟,不管是他们的母亲还是他们未来的妻子,都是家族精挑细选的omega,首要保障的是能诞下血统优秀的继承者,至于双方的意向则属于可牺牲的选项。成婚后夫妻和睦的当然很多,但酿成悲剧的也并不在少数。不幸的是,他的母亲和安德烈的母亲都不属于前者。作为继承了父亲血统、享受着家族特权的那一方,他们在面对不幸的母亲时,或多或少都会感到无所适从。
“完全不一样好吧!……所以才说你这家伙格外令人讨厌啊。”安德烈说,“所有好东西都占全了,该有的不幸都回避掉了,还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优越——你其实是神的私生子吧!”
陆清源百无聊赖的看着窗外长城般绵延不绝的路灯,答道,“不是啊。”
“这种吐槽就不要一本正经的回答啦!”
陆清源笑了笑。
他想——神的私生子,那个充满救世精神的圣人早已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被神所宠爱”,从来都不是什么值得羡慕的事。
这时安德烈忽然抬手指向路边的建筑,“啊,晨星高中——我们到洛珈山了。”
陆清源望过去,先看到主校路上成荫的桂树,而后才是临街那个挂着校名的不起眼的朴素校门。低矮生锈的铁栅栏沿着长街延伸开去,越过栅栏可以看到里面各色杂植的花木、开放式的操场和老旧却整洁的教学楼。
和伊岚公学优美典雅的校园风景截然不同,这座学校纯然为实用而建造,教室就像集装箱一样层层堆叠排列成教学楼,花木园林完全是就地取材,每一个细节都透着资金上的捉襟见肘和审美上的因陋就简。
确实如人所说,它从骨子里就是一所属于平民甚至贫民的“名门”学校。
并且,这座就算在帝都也广为人知的名门高中,似乎就建在“兽巢”的旁边。
他便问,“——距离‘兽巢’还有多远?”
安德烈低头确认了一下路程,“晨星在北麓,巢在南麓。直线距离两公里,山路……东西都是四公里左右。”
陆清源打开市政地图,“从东麓绕过去吧。东边是居民区,今晚七点半,附近的景点会定点燃放烟花,应该有很多游人聚集。”
安德烈吹了声口哨,“……嘉洛林真是民风彪悍啊。——还是说你们唐人都这么不把‘兽潮’放在眼里?”
陆清源随口否认,“不会啊。魔兽的肉非常美味,我们很关注‘兽潮’。”
“……”安德烈无语的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等下,你不会是认真的吧?你居然是认真的!你们唐人是在用生命养舌头吗?!”
——每年唐历正月十五日前后,不论距离“大树海”有多远,只要是有护城水晶存在的城市,都必定会遭到魔兽的袭击。
没有人知道魔兽从何而来,也不清楚它们确切会出现在什么地点,只知道它们如海潮有信般、必定如期而至。
大多数时候魔兽都会出现在一个大致的范围内,这个范围便被称作“兽巢”——当然实际上它并不是真正的魔兽巢穴。人类的城市里,是不可能容许真正的魔兽巢穴存在的。
每年兽潮来临时,全帝国的军队和警察都会严阵以待。但这只是从一百年前“大兽潮”时延续下来的传统而已。
如今导力武装的威力越来越强大,兽潮已很少能造成什么实质性的灾害。只要没有出现过于超出规格的魔兽,凭地方警力完全就能压制得住,已很少需要惊动军队。
这些年,巡检各地护城水晶、协助地方警力镇压兽潮,甚至成为伊岚公学应届毕业生的例行毕业课题。
——当然,伊岚公学每一个毕业生都出身贵族,必须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和考核。理论上他们都是预备役军官,“兽潮”来临时他们也有待命的义务。但归根到底他们都只是应届高中生。
对陆清源而言,如今的兽潮,就只是“高中生便能处置”——这一级别的难题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基本上都是大家不感兴趣的内容吧,不过对这个故事来说也不是能删掉的闲笔。
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把二也放上……
算了,反正就算二里,他和女主也没见着面。

天授之人(二)


黎晓最后检查了一遍自己的妆容。
——洗得很干净,已完全看不到眼线或者唇膏的残留。
虽然以她的眼光来看,这副纯天然的面容寡淡素净,毫无吸引力。但比起来,被成铭发现她会想要吸引他的目光,甚至为此画上拙劣的妆容,反而更令她感到难为情。
这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太糟糕了,他们在一切场合竞争和争吵,几乎没有一刻能正常、平和的相处。
她已没有自己还在被他所喜爱的自信,有时甚至会怀疑他是否真的已对她感到厌恶。
被自己依旧喜欢着的人所厌恶和轻蔑,是一件太过于难堪的事了。
她披上长雪绒的云肩,在松挽在耳边的髻子上别上通草花,走出门去。
成铭已经等在院子里了。他穿着常服,正不耐烦的抱着手臂,看着门外嬉闹追打的孩童。
看到她时他的目光略停了片刻,便立刻移开了。
黎晓问,“我爸妈和叔叔阿姨他们呢?”
“他们已经先去占座。”成铭看着院门外,不和她目光对上,“他们让我在这里等你。”
黎晓说,“哦。”她便快步追过去,想要牵住他的衣袖。成铭却没有等她,立刻便转身向外走去。
黎晓便放慢了脚步,安静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他们便一前一后的走在残冬夜晚的柏油路上。彩灯沿着道路绵延通向远方。不断的有少年载着少女、有孩子互相追打嬉闹着、有情侣挽着手臂亲热说笑着、有夫妻互相偎依着指点着……从他们身旁路过。
从古久以来,元宵节便是情人相会的节日。漫长的岁月里,唐人的传统丢失了一件又一件,就连节日里女人们穿戴的传统服饰,都只剩下改良得仅存形状的云肩和发髻上别着的通草花,可元夕夜情人相会的传统,却依旧保存下来了。
自从两年前的那个深秋他们分手以来,每年元宵节两家一同出行去西山赏灯看烟火,便成了他们唯一会相约而行的日子。
每一年的元宵节,黎晓都攒了很多话、很多事想要同成铭说。可是不管上一次还是这一次,成铭都完全没有要和她交流的欲|望。他们虽走在一起,却依旧形同陌路。
这其实也没什么不对——毕竟他们分手了。
只不过黎晓同他分手,是为了全新的开始,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过心意。他却似乎真的将那次分手当作了永久的别离,从很久之前就在努力挣脱这段感情。
这两年里,他们依旧是学校的首席和次席。
只不过他们各自出于不同的理由,有了更坚决的、绝对不能输给对方的决心。
黎晓是为了证明自己,让他意识到她在任何场合都不需要他去“守住”,所以她不能输——至于成铭是为了什么而拼命,黎晓曾经以为自己知道。但在这么久的对面不相见之后,她已经有些不确定了。
……成铭总是能做到自己想做到的,她想,他大概真的已经成功的挣脱出来了吧。
她渐渐感到脚步沉重。
所幸他们居住的街区就在西山脚下,并没有走太久,他们便已到了这一年的观景地点。
沿着河流的长街上,庙会开得正热闹。熙熙攘攘的游人穿行在栉词鳞比的店铺之间,情侣们互相牵着手以免不留神被人群冲散,大人们把攥着糖人的孩子举到脖子上,就连招揽顾客的商贩,也爬上了高台,在挂满灯笼的绳墙前吆喝起来。
远处的长桥上,歇脚在风雨亭上的盛装打扮的少女们,正漫不经心的摇着手里的小灯笼,等待对岸山坡的劳工们核对好烟火摆放的次序和品种,宣布烟火大会开始。
这一晚他们并没有逛庙会的打算,便直接沿着道旁的台阶往山上的观景台去。
他们来得早,山上游人并不多。来到约好的地方,说是先来等他们的父母却还没有踪影。
上那观景台要过一条栈道,位置稍有些偏僻。他们靠在护栏站着,被草木一遮,便同人群隔离开来。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
黎晓抬头望向成铭,他正看着山下的河流,面色淡漠得看不到半分情绪。
她便叫他的名字,“成铭……”
可她的声音尚未发出来,便听到他问,“你报考了第二军事学院?”
黎晓忙说,“是啊。”
“为什么?”他回过头,直直的望向她,眼睛里有掩饰不住的烦躁和愤怒,“你不是想去国立大学吗?”
他一路上都没有同她说话,此刻终于开口了,却是扑面而来的指责。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不吵架就没办法好好说话的地步了。
黎晓尽量压制着自己的声音,平静的说,“我只是想读导力系。二军大的导力系排名也很靠前,不一定非要去国立大的。”
“说得这么随便……”他恨恨的,“明明国立大的更好,为什么还要考虑二军大?你到底明不明白报考二军大意味着什么?!”
“明白啊,不就是军校吗?”黎晓说,“军校是可以拒绝omega报考的。但是我仔细看过二军大的招生简章,他们只有能力要求,并没有限定性别。他们宣传的优秀校友里,也有人是omega。”
她努力克制着不去争吵,但对上他的目光,意识到自己正被他厌恨着,也还是压制不住想要针锋相对的回以伤害的心情——至少绝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还喜欢着他,不想在“相互厌恨”上输给他。
这种心态令她忍不住补充,“反正如果我真的那么不堪,就算报考了也根本就考不上。也用不着你来操心吧。”
话说出口她便感到后悔,但想想这句话本质上也没错,便不肯收回。
她显然成功的伤害到了他,成铭气结的看着她,“是啊……那就赶紧祈祷自己被淘汰吧!”
“凭什么啊!”黎晓真的感觉自己要哭出来了,四目相对的时候,要掩饰内心真正的感情太难了,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到底,你就只是不愿意和我读同一所大学吧?”
“是啊,你为什么就非要、非要缠上来不可?又不是真心要读军校,老老实实的去读国立大,离我远些不行吗?”
眼泪立刻就滚落下来,但黎晓还是倔强的扬着头直视着他,“当然不行——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的话,就自己离远些好了!”她嘴硬的强调着,“反正我也不是故意要和你读一所学校的,就只是碰巧——碰巧一起罢了!你离远些也是一样的,我保证绝对不会再追过去了!”
“啊好啊!如果我能离开,保证一秒钟都不会多待……”
……
明明说着互相驱离的话,可他们的身体却不由自主的在相互靠近。
他们凝视着对方的面容,情绪激烈的争吵着。可眼睛里的厌恨根本压制不住内心的渴望。破碎、失控的情绪冲破了理智和自尊修筑的篱障,彼此混乱的话语和气息交缠、黏着在一起,他们猝不及防的在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毫无掩饰的彼此。
那些被刻意忽视已久的东西再度呈现在眼前,在长久的压抑之下它们依旧纯粹如初,那份纯粹是如此的触目惊心。在这个时刻,又是如此的强大不可违逆。
只要抬手就可触摸到彼此的面容,只要轻轻的前凑/低头,就可以亲吻对方的嘴唇。
亲下去就好了——不论对方的眼睛还是自己的心,都在这么说。只要亲下去就能结束这令人憎恨的言不由衷的争吵,只要亲下去,就能抚平内心的燥乱和焦灼……
有那么一瞬间他已低下了头,而她则轻轻闭上了眼睛,可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父亲的声音,“成铭。”
理智如千刃之壁轰然落下,他们再度记起他们之所以分离和争吵的理由,无声的飞快分开了。

烟火大会依旧没有开始。
黎晓坐在观景台前的小广场上,看着石头的台阶一级级下延。
这是一处还算平坦的山坡,据说在很久之前曾是一片梯田,但现在就只是公园的观景台罢了。台阶的尽头是一道护栏,护栏的下方便是陡峭的山石了。
庙会所在的长街、长街所依附的河流就在那山石之下。自高处望去,灯火和人群美的恍若梦境,渺小精致的不似真实。
成铭被他的父亲叫走说话了。
会说些什么黎晓用脚指头都能想到。
越是成长,对现实了解的越多,便也越是清醒的意识到,Beta和omega的恋情有那么的艰难,就连他们的家人都不会祝福她。可就算这样,黎晓依旧喜欢成铭。这喜欢那么痛苦,她几乎每时每刻都感到自己快要放弃了。可哪怕只是稍稍能喘一口气时,也还是会喜欢他,还是会期待同他在一起的未来。
除非哪一天成铭明白无误告诉她,他已不再喜欢了,他们之间是不可能的——那么无论有多么痛苦,她也只能放弃了吧。
但成铭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说过。
……成铭应该是还喜欢着她的吧,这真是太好了——尽管她明白这念头自私的不可救药,她也还是打从心底里感到——这真是太好了,她还能再坚持努力下去,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直到他们能心无旁骛的相爱的那天到来。
成爸爸很快便回来了,成铭却依旧没有。
黎晓等了很久……依旧没有。
人群和父母们演技拙劣的若无其事令她感到窒息,她便起身寻偏僻处,想去透一口气。
而后她便看到了成铭。
他站在峭壁前的裸石上,静静的看着月色之下的白土黑河。
这一日的失控显然令他感到消沉和混乱,他需要空间来盘理自己的心情。
黎晓便没有上前扰乱他。
她正准备避让离开时,忽然看到成铭解开领扣,胡乱从脖子上扯下了什么东西。
他攥了那东西很久。而后终于将它扔出去,任它飞落山坡,滚落进山下荒芜杂乱的野草地里。
那金红色的光流丽如血滴,像流星般一闪而逝。
就像终于舍弃了早该舍弃却无法舍弃的东西,谁也不知他到底是终于卸下了重负还是在战败前徒劳挣扎。
他转身大步离开了。
黎晓想,她知道他扔掉的是什么——虽然在此之前她从来都没有想到过。
她于是翻过护栏,跃下了山坡。
那山坡之下便是洛琳河,和传说中洛琳的性格截然不同,这河流暴涨时如赤龙般桀骜汹涌,达瓦人便在河岸两侧修起高高的堤坝。但这会儿还在枯水期,河中水流静深,河堤和部分乱石河床□□出来,丛生大片大片的菖蒲。
黎晓埋头寻找了很久,终于从菖蒲盘曲的乱根和碎石里,将成铭扔掉的东西翻了回来。
那果然是一枚虹水晶。
很小,只比她的小指节稍大一些,却已染上了极致瑰丽的金红色光芒。
人体内流淌的导力,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能量。但其实它和彩虹一样,是有颜色的。
在古代,自身色素浅淡的白种人会把血统纯正的alpha称作“蓝血”,那其实就是导力在导力回路里流淌所呈现出来的颜色。越是血统纯正的alpha,体内导力回路便越是富集,导力便越是呈现出瑰丽的蓝紫色。
在导力革命之前,护城水晶尚未如此普及。人类唯一赖以对抗魔兽的武装,就只有上古流传下来的“神赐礼装”。而传说能穿戴神赐礼装的天授之人,每一个都是紫瞳的alpha——因为他们体内的导力回路是如此富集,以至于眼瞳也染上了导力的颜色,呈现出优美深邃的紫色。
现代人很少有这么纯粹的血统,蓝血和紫瞳早已是尘封在历史中的传说。
但导力的颜色依旧是可以看到的。
卡佩区的宝石矿伴生数量稀少的虹水晶,这种珍贵的水晶晶胞结构同人体内导力回路的结构非常相近,曾是导力革命生发的基础。
只需日复一日的将导力灌注进虹水晶里,使得导力在虹水晶中逐渐富集,便能令这种透明无色的宝石染上导力的颜色,展现出各不相同的色泽。
人体内的导力和自然中蕴含的导力是不同的,它沿着导力回路走遍人的周身,携带着人体全部的信息。人的思想、心跳、荷尔蒙的分泌……每一次喜悦、悲伤、悸动、缱绻都会影响体内导力的流动,使得导力呈现出不同的脉动和气息。
所以每个人灌注进虹水晶的导力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一颗注满导力的虹水晶的颜色和气息,都是独一无二的。
将它佩戴在恋人的脖颈上,贴近执掌爱情的腺体,便如用专属于你的色彩和气息标记他/她。
甜美而隐秘的恋慕——这便是虹水晶的私语。
帝国有史以来最成功的广告,在一百多年的流传中逐渐丰满成为一种人人因循的文化。
少年少女们在情窦初开时,都会努力打工攒钱,购买一颗昂贵的虹水晶,将它带在身上,日复一日的灌注导力。当虹水晶的颜色足够流丽和醒目时,便将它赠给自己喜爱的人——那便是最率直美好的告白。
黎晓太迟钝了。明明那么早就已经喜欢上成铭了,却直到那个无可挽回的秋日才意识到自己的心意。所以她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该为他养一颗虹水晶。
但是成铭养了。
——不管是喜欢她,还是会喜欢上她,对他而言从来都不是什么意外。
他用了足足十二年时间意识到这个事实,而后便嚣张却又因循常识的筹备好了一切,傲慢却又耐心的等待她意识到这件事的那天到来。
直到那一天终于到来。
……而后在短短一日之内,被摧毁殆尽。
黎晓攥着那颗虹水晶,将它轻轻贴在心口上。
这时漫天烟火轰然绽放。
——烟火大会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写《如意娘》的时候,有善良的读者提醒我,不要在任何场合给读者以暗示,让读者先入为主的认定谁是男主,不然会反弹得很厉害。
太感谢了,这一次我一定吸取教训。

天授之人(三)


“那个大水壶绝对看扁我们了。”安德烈一面对围观的游人露出阳光灿烂的笑容,一面低声向陆清源吐槽着,“我们不远万里跑来帮忙,他就让我们干这个?守桥?随便一个保安就能做的事让我们——让伊岚公学的首席和……十杰来做?你说他是不是看扁我们了!”
陆清源拦下一对迎面走来的情侣,微笑着提醒他们前面是封锁区,有魔兽出没,禁止靠近。
见他们顺从的折返了,才回答,“他应该只是在用独特的方式照顾我们。”
这一年负责镇压洛珈山“兽潮”的警备队长,是个挺着大肚子的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体态确实很像一只大水壶。不过从他手掌上的茧子和稳重厚实的步伐来看,他的肥胖应当是源于遗传而非怠惰。
至于他是不是看扁他们了,陆清源觉着,安德烈的直觉这一次依旧没有出错。这位实绩丰富的一线战警确实没有把他们这两个帝都来的高中生放在眼里,出于某种偏见,似乎还有些鄙视他们。
“恐怕有人向他打过招呼了,”陆清源猜测,“譬如要求他必须确保我们的安全之类……”
——以他们两人的出身而言,受到地方官僚类似的关照根本是件稀松平常的事。然而作为家族宝贵的继承人,在成年之前他们从未离开过帝都和家族领地,身边接触和交往的也都是阶层、能力与他们相近的人。因此对于自己究竟有多么特殊、在外又会受到怎样的接待,他们几乎毫无概念。
安德烈不满的吐槽,“我们的安全还用他们确保?他们自己别拖后腿就够了。”但身着民族服饰的姑娘们多少抚平了他的怨气,令他的抱怨不是那么尖锐,“……好吧我承认,能近距离的和达瓦的唐人姑娘们接触,我也很高兴——但再这么下去,我们的课题报告就没法写了。我可不想回去后被罗贝尔那傻逼取笑……”
陆清源毫不在意,“别担心,如果我们会受到特别照顾,罗贝尔肯定也免不了。他的课题报告不会比我们的更好看。”
“但他去的是安茹省——每一届去安茹省实习的人,课题报告都很好看。”安德烈越想便越不安分,同他商议,“还是去争取一下吧——我们两个都是A级战斗资质,他让我们来守桥,明显就是指挥失误。”
陆清源依旧面朝游人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他轻轻的压住安德烈的肩膀,语气平静温和,“别去。他是指挥官——当面同他争论,要么损害他在部下面前的威信,要么损害达瓦警厅对我们的观感。就算达成目的又怎么样?如果这次‘兽潮’他们自己就能轻松镇压,我们又何必去抢功劳?如果他们自己镇压不了,相信我,到时候就算我们不请求,我们的战斗资质也会派上用场的。”
尽管安德烈总是能毫不留情的当面吐槽他“格外讨厌”,但实际上真正和陆清源有所接触的人,根本就无法发自内心的生出“讨厌他”的情绪——只要见过他的人就能明白,无关武力和权谋,也不在于家世和魄力,这世上就是有些人,温和真诚,说着最平淡无奇的话,也依旧能令人信服。
安德烈烦恼的抓了抓头发,“好吧好吧,你说的永远都对……到时候被罗贝尔骑在头上,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
“不会的。”陆清源微笑着,“罗贝尔次席是一位很有自知之明的谦逊之人。”
“他才不是呢!”
“如果他不是,我会亲自教会他。”陆清源的微笑里依稀有咬牙切齿的声音。
安德烈:……
——尽管陆清源的品性让他能顾全大局,服从调配。但被用来守桥这件事,很显然也伤到他的自尊心了。
他们很认真的履行着职责,但让他们两个来阻拦周边游人,确实是指挥失误。
名门贵族精心养育的子弟,未必个个都品学兼优,然而自幼不吝钱财的养育方式和他们所浸淫的氛围,令他们一个个都容貌出众,气质不凡。这两个少年站在一起,本身就如名画一般醒目。他们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和嘉洛林区的传统格格不入的——不接地气的优雅,令没怎么见过外省人的当地人都好奇不已。
原本只是偶然路过的游人,望见他们也忍不住想上前参观一番。
这些人聚集在警示线外,兴奋的围观、交流着,甚至有人上前询问能不能跟他们合影。
陆清源微笑着,额角青筋乱跳。
“是不是我的错觉?”因为被唐人少女环绕而有些飘飘然的安德烈也隐约察觉到了,“……我总觉得她们好像在把我当猴子看。”
陆清源心想,这绝对不是什么错觉——他们两个现在就是马戏团的猴子。
这时有孩子手里的藤球滚落了,而他的母亲正忙于向安德烈打听他是怎么让衣领保持舒适的同时还能维持这么硬挺的形状。那孩子追着藤球跑到吊桥的钢索护栏边,小巧灵活的身体钻过吊索的空隙,去捞他的球。这时高处的山风袭来,他一时没抓紧绳索,失足掉落下去。
陆清源立刻推开游人,踏着吊索飞跃下去,反身将孩子抱在了怀里。
“——安德烈!”
安德烈也已站在了桥边——只是不幸比他稍慢了一步。
陆清源轻轻的将孩子一推,那孩子抱着他的藤球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曲线,舒适的落入了安德烈的臂弯间。甚至都没来得及被吓哭。
“平安。”安德烈接住孩子,回复陆清源。而后看向桥下,无能为力又幸灾乐祸的提醒,“小心,底下是水——”
底下当然是水——嘉洛林人习惯于把一切相依而生的山川都用洛珈姊妹的名字来命名,有珞珈山的地方,必然会伴生一条洛琳河。而他们所在的这座从山北通往山南的吊桥,就横跨在洛琳河上。
正在枯水期,洛琳河水位很低,这高达十几米的吊桥显得格外悬空和险峻。
对安德烈来说,陆清源落进水里和直接落到山石上,显然是前者更令人期待——毕竟很少有人有机会亲眼看到这个完美无瑕的优等生,变成一只狼狈的落汤鸡。
桥上的看客们至此才终于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都发出惊呼声,围到了桥边。
陆清源仰面摔了下去。
就在他即将落水时,他单手撑住了河面——就如雪白的花朵绽放,以他的手心为圆点,在这条极南之地常年不冻的河流上,寒冰迅速蔓延开来。
他流畅的站起身,双足平稳的踏在了冰面上。
桥上的人在惊讶之后,纷纷不吝赞赏的鼓起掌来。
“这孩子是alpha吧……”“刚刚那个是导力转换吗?”“这么一大片冰,一般人很难做到吧……”
安德烈无语的看着他,心想——真不愧是死要面子的唐人啊,连落水都能落得滴水不漏。还有这些淡定的围观者……嘉洛林区真是民风彪悍、处变不惊啊!
陆清源站在桥下,借着月色仰望两边的峭壁和高处的吊桥。
——视野之内,没有可供上行的道路。
这时有年长的当地人指点他,“——沿着河往下走,前面河堤上有台阶。”
安德烈将孩子还给她的母亲,不知是该趁机训斥这些给人添乱的游人,还是先提醒陆清源——短暂的权衡之后,他果断俯身向下,“——我们还在出公务,你要尽快回来啊!”他才不要一个人当猴子!
陆清源默默的扭开头,默默的希望河堤能稍微远一些再出现。
这晚夜色很好。
风清月明,漫天星光璀璨。
极南之地的早春,空气湿润不寒。水边蒲草早早的萌生新叶,那新叶细长柔韧,铺展如达瓦少女们云肩上的丝绒流苏,一丛又一丛。不知是游人还是不知名的野兽,在那草丛之中踏出了蜿蜒的行道。
沿那行道前行,山石嶙峋玲珑,山泉水在耳边泠泠,如少女独自吟唱的夜歌。
陆清源想,难怪就算兽巢在侧也阻挡不了达瓦人要来珞珈山上庆祝元夕。有一些良辰美景只有同为唐人,才能心领神会。
他拐过一道山崖,水势在此回旋。圆月同山谷的走向顺而成一,明澈的月光逆照在河道上,铺开了绵延不绝的银练。
视野骤然明朗了。这静谧的山谷宛若月色染成,一草一木都浸着辉光。
这时有零散的飞花自山坡上飞下,他嗅到了似有若无的芬芳。
他顺着风来的方向望过去,伸手接住了蹁跹飞下的兰草花——山坡上少女压住散落飞起的长发,梳过发间的手指纤细婉约,恰如一朵无声舒展的春兰花。
他们便在这元夕夜里相遇了,她半垂着的长睫毛下,眼眸中仿佛含着整座山谷的月色,无端便令他想起达瓦城中那宛若天空倒影的夜景。他深知在唐人的习俗里,凝视一位少女的面容是非常孟浪失礼的举动,可他一时竟无法移开目光。
这时漫天烟花轰然绽放了——陆清源想,啊,果然就该在这个时刻啊。
那姑娘终于也察觉到他的存在,她扭头看向他。那面庞明净美好,竟令他感到轻微的不安。
他想,自己必须立刻上前,同她说些什么,
可那漫天烂漫的花火中,混入了一声尖锐的长鸣——警示弹拖着亮度远超所有烟火的白色光尾升上夜空,并久久的悬空不散。
……他和安德烈一直期待着的意外发生了。
这一年袭向达瓦城的“兽潮”中,出现了超出规格的强大魔兽。
作者有话要说:……仔细想想,这一章的剧情其实一句话就能说完,我居然写了3000字。
算了,相遇嘛,总要适度啰嗦才显得美好……

天授之人(四)


那是紧急灾难预警信号。
——见到这信号的平民应尽快远离现场进行避难,避免妨碍军务;而见到这信号的待命军人,如无特殊任务都必须立刻赶往现场,展开支援。
偏偏是在这个时刻,谁说他是被神所宠爱的?
陆清源上前,将通草花还给那姑娘——她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注意到。陆清源略一迟疑,屏息,抬手将通草花别在了她的头发上。那姑娘总算被他意外的举动唤回了心神,惊诧的看向他,他便说,“下次相遇,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似乎回答了什么,但陆清源没有听到——山谷间气流剧烈的涌动起来,飞行器螺旋桨巨大的旋转声遮盖了一切。
安德烈从机舱内探头出来,确认是他,便飞快的丢下悬梯,对他打了个手势——A级,控制系,现场失控、紧急。
陆清源点头向她道别,抓住悬梯,很快便消失在嘈杂的夜空之下。
黎晓没来得及叫住他。
她将手中攥着的虹水晶塞进衣袋里,胡乱挽起头发,便飞快的奔上山坡。
她赶回观景台时,成铭已不知从哪里弄到了摩托车,正要发动。
——报考第二军事学院前,他们刚刚通过了严苛的军训考核,成为预备役士官。在这种时刻,他们也有义务赶往现场支援。
黎晓边跑向成铭,边脱掉妨碍运动的云肩,“带上我——”
成铭发动引擎,不耐烦的拒绝,“够了,穿得这么累赘,你去是要喂魔兽吗?”
黎晓咽下羞恼和委屈,强硬的伸开双臂挡在了他面前,“……反正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肯定会去,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说些没用的、言不由衷的话伤害我?!这么做真的能让你好受些吗?”
她泛红的眼睛对上他赤红的双目,短暂的交锋之后,竟是他先懊恼的败退了。
他把头盔丢过去,声音里带着久违了的、恶劣却并不刺人的别扭,“……上车。”
她爬上后座,而后凭一腔孤勇,用力的、毫不迟疑的抱住了他,“走吧。”
他的脊背略僵硬了片刻,而后瞬间将油门轰到了最大。
巨大的加速度几乎将她从他脊背上撕扯下去,风声一瞬间灌满了全身。哪怕只要稍稍松懈和松手,她就会被远远甩飞出去。但她牢牢的抱住他的腰,身体几乎和他贴合在一处。耳边流风冰冷肆虐,可他的身体像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只要抱紧了,便感到温暖和安全。
后来速度便平稳下来,她顶着风松开手,将自己稍嫌宽大的裤裙口绑紧了,以免它真的妨碍到战斗。而后她重新抱紧他,开始复习导力在体内流淌的感觉。
这时她听到他说,“别硬往前冲,和魔兽战斗不是和我比拼。”
那声音闷闷的从他胸口发出,若不是她的脸颊正贴在他脊背上,她大概根本就听不到吧。
她鼻子忽然便有些酸,她说,“我知道。”她叫他的名字,“成铭……”可这时他又拐上了山岩,借着岩石的坡度摩托高高的跃起,加速度和重力吞掉了她的话。他们飞过一处乱崖,有那么一瞬间,山间圆月明明可掇。
而后他们再度重重的落到山路上。
月色之下,夜空明澈如水,而山林漆黑如墨。
有巨大的触须从那墨林中,如风车抡起向水色的天空,触须顶端卷着的人影渺小得像个挂坠。
——他们就要赶到现场了。
他们已能嗅到那魔兽散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巨大威压,并已窥见它庞大如山的恐怖身躯。
为了通过预备役士官考核,他们曾翻来覆去把《魔兽图鉴》背诵过很多遍。当然他们都明白,《魔兽图鉴》不可能收录所有魔兽,因为人类尚还远远没将大树海探索完毕,每年都会有全新的魔兽从大树海中出生。
但是,该怎么说,优等生都是擅长举一反三的。就算魔兽的姿态千差万别,但见多了也就渐渐明白,它们也和普通生物一样能分门别类。大多数魔兽就算你不知道它到底叫什么名字,也依旧能打——因为你多少还是能判断出它的科属的。
可这个魔兽,明显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成铭将摩托停在了林子边,他一边佩戴手套一边问黎晓,“你觉着这是什么东西?”
在记忆力上他也许不输给黎晓,但在博物知识和分辨能力上,他确实逊她一筹——校际对抗赛里,因为普通的知识问答在他们两个面前变得毫无意义,主办方便翻新花样的弄出了名为“管窥蠡测”的环节。而她居然真的通过照片上像素不甚清晰的毛须,判断出了所有魔兽的类别。
黎晓说,“我也不知道……”但这么久之后他们终于能再正常的交流,她无论如何也想给出一些有用的信息,“刚刚那个蛇一样的东西,末端很像旋龟的尾巴。”她想起在山坡上遇到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不知到底是认识她还是不认识她的少年,便又说,“魔兽是控制系的,但是控制系的魔兽体形很少这么庞大……”
成铭没有问她究竟怎么猜到魔兽是控制系的,只说,“走吧。”走出两步后他又顿了顿,说,“……我知道你很强,但这是我们第一次面对真正的魔兽,你不要冲得太前。”
黎晓说,“……你才是。”
他们便在夜色之下穿过密林。
四面静悄悄的,不但察觉不到夜行野兽的气息,就连虫鸣都没有。
参天的古树上垂下长满苔藓的藤蔓,地上腐朽的枯木上还有新鲜的脚印。随着那脚印逐渐杂乱,四面折断的树干和战斗的痕迹渐渐多起来。他们已依稀能听到不远处战斗的声响。
但黎晓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劲——山石和树干上的血迹太多了。通过异色的血液和血迹,黎晓确信起码有超过三种魔兽受到了致命伤。但是她没有看到哪怕一只魔兽的尸体。
战斗尚未结束——这会儿不可能有人来清理现场的。
这时成铭停住了脚步,并伸手拦下了她。
——他们终于来到现场了。
周遭所有的树木都折断了,那魔兽用骇人的力气在密林中央开辟了开阔的战场。月光自洞开的中天落下,它如山的身躯整个儿都沐浴在明澈的白光之下,身上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它的身形如此的畸形和恐怖,黎晓捂住嘴巴,竟头一次从心底生出退缩的情绪。
——那是一只纯然由尸块儿组成的魔物。
……所有她没看见尸体的死去的魔兽,全都成为他蠕动的身躯上的零碎的部件。
它的身躯如章鱼一般混沌暧昧,四条尸块组成的触须沉重却柔软的挥舞着,袭向围攻它的警队。
大肚子大胡子的警备厅长气急败坏的指挥着,“后退——后退!别被它卷住!导力炮呢,还没装备好吗你们这群废物!”
他说话间便有被黏液覆盖的人体砰的砸到地上,那人面容扭曲的惊恐的尖叫着救命,双臂却如僵尸般袭向附近的战友。
眼看着战友的模样,警备厅几乎所有人的意志都已被击溃了。他们手忙脚乱的准备着导力炮,不少人烦躁的直摔东西,甚至有人意志崩溃的想要逃跑,却被大肚子警司残暴的喝止了,“给我扛住!”
这时有少年挡在了那跟触须前,手中长刀出鞘,那刀刃明晃晃如一片水光。他丝毫没有被眼前的景象动摇,当尖叫着救命的警察哭喊着袭向他时,他动作优美的错身避让,手中长刀毫不犹豫的刺了下去。
——是在山坡上她遇到的那个少年。他此刻的身姿,毫无疑问是战士的身姿。
黎晓背后冷飕飕的发寒,她知道他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可大概因为她认得被控制的那个警察——那人去年和她一道参加军事考核,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丁——她无法不从内心排斥这样的场景。
“……黎晓!”这时她听到了成铭的声音,他说,“——受不了你就别跟过来!”
黎晓猛的回过神来。
她和成铭便去同主队汇合。
大肚子警司是去年的考官之一,他居然还认得他们,看到他们时他面露欣慰的同时气恼不已,“谁让你们过来的!你们他妈的还是高中生!”
“预备役第十三军中士,黎晓。”“预备役第七军中士,成铭——前来报到。”
“滚到后面去,随便捡一根炮管轰吧!”
“导力炮没用。”这时黎晓听到一个清冽的声音。
她抬头望去,竟见那少年肩上扛着个人回来了。她猛的睁大眼睛,忙上前把那人接下——那是先前被魔兽控制了的警察,黎晓以为那少年会毫不犹豫的杀死他,但他居然没有。
那人已昏迷了,身上还带着焦臭味——那焦臭味显然是遍布他全身的黏液被烤干时的味道,他裸|露的手背和脸颊上还带着烧伤,但比起被杀死显然要好太多。
大肚子警司看向那少年的目光,也明显有些缓和了。
少年看到黎晓,一顿,那声音低而清澈,如夜晚冰下流淌的清泉,“皇家近卫师团预备役,少尉,陆清源。”
大肚子警司再度恼火了,“你他妈费什么话!”
少年便说,“魔兽身上的凝胶能抵消大部分导力攻击,只有火和锐器能穿透,导力炮会被弹开。”
“你他妈不早说!”
这时有不远处有红发碧眼的少年抻着脖子插嘴抱怨,“……我们早说也得您肯听啊。”
大肚子警司稍有些不自在,却依旧强硬的,“我们是在山林里,不可能用火对付这种怪物。”
——黎晓看着空中挥舞着的粗大触须,她可以想象,它一旦着火,必定会将整个山林引燃。让警司并不是出于脸面否决陆少尉的提议,他的疑虑是正确的。
这时成铭已挑选好了武器,他挥动着手中长刀,说,“那就用刀吧。把这东西砍碎了,再一片片烧掉。”
对待这种能把一切它碰到的活物变成自己的傀儡、甚至身体的一部分的魔兽——“烧光”是最好的战术。
——成铭的想法虽然粗暴简单,但对一支战队而言,却又很踏实可行。
但黎晓在安顿伤员的时候,依稀产生了一个不那么可行但令她很在意的想法——控制系的魔兽,其实还有另一个弱点,不,应该说眼前这个体形庞大的怪物,有不止一个弱点。
这时陆少尉提醒成铭,“凝胶对砍击也有应力,会比平时费力。”
成铭显然不喜欢这少年身上的气场,他目光凶恶的回应,“那就比平时多用力些。”
两个少年的目光交汇了——陆少尉显然不太明白,成铭为何会跟他较劲起来。但黎晓明白。她莫名有些介怀,可她尚未品味出这心情到底是什么,魔兽粗壮的触须便轰然砸下——他们的对话被迫中止了。
作者有话要说:算了太长写不完了,剩下的明天再更吧……
顺便……好像月榜期限快过了,有没收藏的妹子可以收藏下吗,当然收藏了的就不要重复收藏了。顺便求一波留言,大家看完了都没啥想交流的吗?

天授之人(五)

镇压队的队形被彻底冲散了,队员们分散各处,无人敢近前直接对抗。就算是还没吓破胆的人,也都散乱而不成章法的躲在远处或者树后射击——而陆少尉的判断很准确,导力炮的光束就算偶尔击中了魔兽,也都被魔兽身上裹着的那层凝胶消解了。
无力逃走的伤员们挣扎哀嚎着求生,而怪物挥动着触须袭向他们,已准备好享用大餐。
这支失去斗志的警队已经彻底无法作战了。
让警司终于下令撤退,而后他抄起马头刀,向着魔兽冲了过去——他需要拖住魔兽争取时间,让医护队员能及时抢下伤员。
那钝重的大刀劈断了木桶粗的触须,但断掉的触须落地后立刻如活鱼般扭动跳起,从背后向他袭去。
——那魔兽居然能控制断肢。
让警司并未察觉到异变,黎晓察觉到了却来不及提醒他。眼看那触须便要撞上他的后背,一旁忽的刺出一柄长刀,将那触须轻易的洞穿了。蓝色的电弧从刀尖上闪过,那触须终于变回尸肉该有的模样,软塌下来。
刀上燃起了火,只一眨眼便将软掉的尸肉烤得焦糊。陆少尉一挥长刀,将那碍事的黑炭甩落在地上,重又提刀向着怪物杀了过去。
让警司心有余悸的看着陆少尉的背影,很快也跟了上去。
是的,电——黎晓想——控制系魔兽大都是通过操控生物电,来控制生物的肉体。因此只要施加扰乱电流,就能暂时解除魔兽的控制。陆少尉之前救下被控制的警员,应该就是用了这个方法。
但是……那魔兽已经堆砌起足够庞大的身躯,要瓦解它的身体,需要的电流太大了。而附近并没有输电设施,纯靠导力转换电流,恐怕在场所有人的导力回路加起来都不够。
何况它身上的凝胶太麻烦了,应该会阻住大部分电流——就算要电击它,也得首先穿透凝胶,将电极刺入它的身体……
黎晓胡乱的思索着,她有些痛恨自己优等生式按部就班的思考方式——明明只要判断出这方法行不通就可以丢开了,可她居然还跟检查试卷似的,特地在脑中论证了一遍它为何行不通。
她将伤员扶到树后,提起刀再度回到月光照耀的中庭,寻找下一个伤员。
手里的刀粘腻腻的,恐怕是手心出汗了——这种小事原本无关紧要,但心神太乱,居然在意起来。
成铭正在和魔兽战斗——就算是打魔兽,他身上也带着股子逞凶斗狠的劲儿,就像一匹撕咬着战斗的孤狼。比起陆少尉那简洁到近乎冷峻战斗方式,他野兽般的凶狠显然更激怒魔兽,他明显承受了更多的攻击。
但黎晓看得出来,他享受战斗,并且游刃有余。
在成铭、陆少尉和让警司出手之后,这只轻易击溃了整支战队的魔兽,便没有再占到一分便宜。
直到此刻黎晓才品味出,她为何会对陆少尉格外介怀。
——因为这个人才是成铭真正的竞争对手。而她一直以来都只是一个追赶者,哪怕表面看来他们已经势均力敌了,她也没有哪怕一次成功激发起成铭内心的竞争意识。但陆少尉轻易就做到了。
他们才是实力对等的竞争者。
就如此刻,他们都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对抗魔兽,而她却还握着刀思维混乱的站在这里。
这时她听到有人在喊救命。
杂念在一瞬间被抛开了,她循声搜索着伤员,很快便发现——魔兽粘腻的的肉足前,有伤员被地上的乱藤和横木绊住了脚。那人离魔兽太近了,成铭他们分不开身去救他,而其他人则离得太远了。
黎晓握紧刀冲了上去。
不能斩断,她想。她得抢出伤员,没时间处理蠕动的断肉,万一像让警司一样被偷袭就糟糕了。最好用刀背打。
目的是击退那根前伸的肉足,所以得用重击。要将导力厚叠在刀背上,全力挥出。
重击之后,可能会被正前方的触须袭击——她飞快的确认了一下全局——不要紧,成铭所处的位置刚好可以接应到他们,只要卡准时机,他就能拦下那根触须。
——她丝毫没有疑虑过,万一成铭没能及时接应她会怎么样。因为那是成铭,她知道他一定会做到的。
她看准时机,脚下用力,加速冲过了混战区。
锋利的刀刃准确的斩断了地上的藤蔓,她把伤员从地上拽起来,推到了自己背后。
将导力凝聚刀刀背上的同时,她的双目专注的在探出的肉足上寻找最佳的着力点和击打角度。在某个瞬间,一切轨迹都和她脑海中等待着的那个场景重合了,她于是毫不犹豫的挥下了手中长刀。
那带着强烈应力的沉重击打感透过刀身传到她的掌心,而后是手臂。
那感觉虽不熟悉,但也不算全然陌生——会分泌凝胶的魔兽在山区十分罕见,高一军训的时候,那个以戏耍学生为乐的变态教官,曾特地弄了一只来给他们下马威,当然用他的话说叫“见世面”——黎晓刚巧打过。
她将身体的重心压在左脚上,借助全身的力量将应力强顶了回去。
那凝胶覆盖的肉足,终于像果冻般被击弹了回去。
黎晓趁机扶起伤员,全力逃跑。
高处抡起的那根触须,果然就在这时挥了下来。
而成铭也一如她所预期,及时迎上来,强硬的将那触须拦腰斩断了。
断掉的触须飞出了很远——大概离母体太远了,落地后它毫无头绪的蠕动着,很快便被附近的老兵乱刀斩碎了。
但剩下的那半根触须末端在断掉的瞬间裂开、伸长——先是一分为二,而后是四、八。八根裹满凝胶的触须鞭子般向他们挥来。
黎晓果断的把伤员推了出去,回身迎击。
她和成铭没有商议、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便各自迎向对方背后的触须。
而后脊背靠住了脊背,他们各自握刀,再度向前,挥刀斩向自己眼前的触须。
八根触须同时被他们的重击击退,弹向了半空。
危机化解后的短暂间隙中,成铭挡在了黎晓和魔兽之间,而黎晓则再度捞起伤员,全力将他带出了战斗区域。
安置好伤员后,黎晓体内沸腾的热血依旧没有平息。
头脑匪夷所思的专注和高效,很多早先模糊的想法在这个瞬间清晰得宛如高空俯瞰。
视觉——黎晓想。尽管很多魔兽能通过风的流向、大地的震颤,甚至人体和环境间温度、导力密度的差异,就判断出周围的布局,但这只魔兽显然不能——它的身躯由无数尸块混沌堆叠而成,恐怕在组成这身体时,它只能保证肉块之间导力回路的贯通,根本无法确保身体机能的一致性。
除视觉之外的一切感知模式,对这种混沌的身体而言都过于细腻复杂了。
因此必定有一双眼睛在高处观察着一切,指使它该如何行动。
而就在刚刚,那魔兽已自己告诉他们,那双眼睛究竟在哪儿了。
——伤员被绊住的地点是它的盲点,她和成铭被拦下的地方靠近它视野的中央,飞出去的触须落下的地方对它而言被什么东西遮住了……而陆少尉并非没有吸引住它的仇恨,他之所以不像成铭那样被特别针对,是因为他恰好处在它视野的边缘。
这种级别的几何题,对黎晓而言简直太简单了。几乎就在罗列完已知数的同时,黎晓就已望向了答案所在的位置。
短暂的搜寻之后……她终于在怪物马赛克一样的臃肿的乌贼脑袋上,找到了她想找的东西。
黎晓从地上拔出一柄长刀——她其实是个双持者,双手持刀时打起来流畅得跟跳舞似的,那平衡感令她更自在。但战斗这种事讲究的不是灵动优美,而是杀伤力。她的力气只有集中在一把刀上时才有足够的杀伤力,所以很早便放弃了双持。
她掂了掂双手的刀。制式武器的规格都是固定的,左右两手的平衡感很完美。
于是她双手握紧了长刀,向着战场飞奔而去。
“成铭,送我上去——”她喊。
成铭必然想过斥退她,可在看到她的时候,他便放弃了争辩。
——他们了解彼此就像了解自己的半身。成铭甚至都没有问她要“上去”做什么,就已知道该将她送到哪儿去了。他其实早已找到了“眼睛”的部位,但他分不开身,也没有能够分得开身的人可以支援他。
黎晓轻灵的跃起,双足踏落在了他手中长刀的刀背上。
成铭便将全部力气都厚叠在她脚下,用力的旋身将她送了上去。
她高高的飞了起来。
魔兽似乎察觉到了危险,一条又一条的触须从身上分|裂出来,向着黎晓挥去。黎晓舞动手中的长刀,借助刀身的惯性凌空调整身体的姿势,如舞蹈般简洁优美、分秒不爽的避开了所有攻击,高高的飞过了魔兽的头顶,飞到它的触须也触碰不到的高处。
在极高点,她的身体短暂的悬停了一瞬。
她便利用这稍纵即逝的时机,将两柄长刀合二为一——帝国制造享誉全球,素有性价比之王的美誉,能被帝国陆军选作常规装备的冷兵器必须自带十八般武艺,一般说来除了砍人它起码还得能切菜、砍树、挖坑、凿矿……这长刀也一样附带机关,两柄刀刀背可以拧合,将长刀变成双头矛。
黎晓握住双头矛,俯冲下去。
在穿过了触须的丛林之后,她眼前就只剩那怪物硕大臃肿的脑袋——天穹四野似是涌起了乌云,然而圆月所在的中天依旧明澈无云。月光唯独照耀这战场,视野反而更清晰了——那怪物隐藏在尸块中的眼睛,已原形毕露。
此刻它终于明白自己真的被黎晓发现了,眼睑四周如流沙般内陷,想要将自己的弱点包进体内。
但已经太迟了,黎晓用力掷出了双头矛。
锋利的长刀瞬间刺穿了怪物体表的凝胶,准确的钉入它的瞳孔,那怪物全身的动作都僵住了片刻。
这时黎晓的身体也终于落了下来,她握住刀柄,借助全身的力量,用力的将长刀更深的刺入。
她显然刺中要害了,怪物全身的触须都疯狂挥动起来。
黎晓并不认为刺瞎它的眼睛就能一劳永逸的结束战斗,毕竟这怪物被切掉的断肢都能弹起来攻击,恐怕就算把它切成碎块,每块碎块儿也依旧还是活的。失去眼睛并不会剥夺它的战斗力,只能让它变得稍微好对付些。
但这一次,她判断失误了。
——那怪物尖啸了。
如婴儿啼哭一般尖亮的声音一瞬间贯穿了耳膜,直接侵入了意识——这怪物的叫声里有巨大的精神威慑力,黎晓几乎立刻就丧失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如一片羽毛般被声波远远的震飞出去。
飞出去的时候她愤恨的想——该死的omega体质!
食物链底端的性别天生精神抗性弱,omega不但可能被alpha摄情,还比旁人更容易被魔兽精神震慑。
她勉强转动脖子,寻找成铭的身影——尽管她知道这么想很可耻,可是如果成铭也被震慑住了,她觉得自己心里也许能稍好受些。
但这时她听到了成铭的声音,“我在这里……笨蛋。”
——他及时跳起来,接住了她。
黎晓松懈了片刻,心想,好吧……比起他也被震慑住了,她确实更喜欢眼下的展开,就让她在他怀里稍微靠一会儿吧。
但落地之后,成铭便立刻将她放下了。他挡在她的面前,双手握紧了长刀。
怪物的触须正凌厉带风的从高处砸落下来——八根并排,如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想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
它显然对黎晓充满了仇恨,提前记忆了她的位置,倾尽全力来剿灭她。
黎晓望着成铭的身影,心想就只有成铭才会在这种处境下,依旧眼神凶狠的拒绝掉一切沮丧、认输的情绪,带着“赢”的觉悟毫无犹豫的选择对抗吧。
……如果不喜欢他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事,她肯定会去试啊——喜欢他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谁不知道喜欢alpha更轻松啊!可是……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他啊。
这时他们听到陆少尉喊,“安德烈——”
那触须终于砸下了。
黎晓只听到“砰”的一声巨响——那触须并没有砸落到他们身上,而是仿佛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壁般,在中途轰然弹回了。
那个全程都不知在忙什么的红发碧眼的少年打了个响指,毫无身处修罗战场的自觉,语调轻松的回答,“设置完毕,结界开启——不过你还是悠着点儿,别太……”
他的话尚未说完,空中乌云四合,视野骤然阴暗下来。不知是不是错觉,黎晓依稀听到了空气中满溢的躁动的电荷互相摩擦的声音。下一个瞬间,紫色的惊雷如瀑布般自中天倾泻而下,瞬间便将失去月照的漆黑暗夜映得明如白昼。
电流飞泻的声音响彻整座山林,借助这电流,他们终于看到了——那怪物确实已被透明的墙壁围住了。咆哮奔涌的紫色雷电收束在那墙壁的范围之内,顺着插在怪物眼睛上的那柄双头矛灌注进怪物体内,流遍了它的全身。它那尸山组成的肉|体,飞快的在这电流中崩塌了。
——陆少尉并不是碰巧站在魔兽的视野,也并非碰巧没有吸引到魔兽的仇恨,他只是将必要的战斗压制在最低限度罢了。
因为他在准备一场盛大的雷电——盛大到只需一击就能彻底结束整个战斗的雷电。
黎晓认定在场所有人的导力回路加起来也制造不出这样的电流,她错了——陆少尉一个人的导力回路,就已足够做到。
甚至他拖延时间,也许都不是因为准备这么多电很费力,而是因为这样的电流一旦击中四周的树木,很容易引起山火,他需要等待同伴设置好导力防护,以限制电流出现的范围,避免造成额外的损害。
所有出现在这个场合的人,包括她和成铭,都是不必要的。
——陆少尉和他的同伴两人,便足以镇压这一年出现在洛珈山上的这场兽潮。
这便是帝都来的alpha们所拥有的真正实力。
—神所宠爱之人完—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虽然是自己写的,但陆少年真是让人火大啊。

天授之人(六)


雷击几乎将魔兽整个儿都烤焦了,凝胶糊掉的焦臭气令山林里空气污浊。
但这恐怕是在场所有人在这一天里嗅到的,最令人安心的空气了。
不少人抱着武器直接瘫坐在地上,但更多的人依旧肉体僵硬的维持着别扭的姿势——他们都被魔兽的尖啸声震慑住了,直到此刻还没舒缓过来。
黎晓以为自己是omega才会被震慑的想法是错的,这魔兽的精神力级别实在太高了,事实上就连让警司都有短暂的心悸——除了成铭和帝都来的两位alpha,在场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受到了影响。
此刻危机解除了,这山林里安静得诡异——历年的兽潮都是历练新兵的好机会,这一场仗恐怕是在场许多人的初阵。初阵便遇到这种级别的怪物,很多人的人生观世界观都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他们大部分人精神状况都很萎靡。
让警司显然注意到了这种状况,但他并未急于鼓舞士气,只语气沉着的命令士官整队——这种状况下的沉着和一板一眼,本身就透着残酷和严苛。但所谓的部队和作战,原本就从来都不是温情和体贴的。
震慑很快便解除了,黎晓站起身,领命前去集合。
其余的人也都拄着武器站起来,安静的听命归队。这支看上去已被从精神层面彻底击溃的队伍,没有任何一个人脱队。
陆少尉正在魔兽的尸骸中寻找什么东西,偶然间回头看见此处的情形,他似乎流露出些惊讶——他的惊讶令黎晓感到难受。
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她基本从来都没有自己是精英的意识,因为她是跟成铭一起长大的。如果你连自己身边的人都赢不了,一般说来你都不会认为这是因为对方太强了,而只会认为这是因为自己太普通。尽管这会让那些被你击败的,意识到你们之间悬殊的实力差距的人气愤不平,但站在你的角度来说,事实就是如此。
帝国的版图太大了,达瓦城是嘉洛林区的十七分之一,而嘉洛林区只是全帝国的三十六分之一。黎晓从来都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是她没有预料到,随便两个偶然遇到的外省同龄人,竟就比她强这么多。
她想,嘉洛林区的这支部队,恐怕同样远没有帝都的军队素质优良、训练得当吧。陆少尉难道是惊讶于这支队伍的弱小?
自己出生和长大的地方被看轻,是很令人自尊心受挫的。
但黎晓什么也没有说——因为实力的差距就这么清清楚楚的摆在这里,人不能拒绝承认事实。
追上去就好了。她想。
她看了一眼成铭,成铭脸上几乎都没什么表情,但黎晓知道——所谓的面无表情只是自尊心作祟而已,他心里越是震动,表情就只会越平淡。看模样,他肯定受到了不小的刺激。
但是成铭的话,应该很快就能追上去吧,黎晓想。
他们列队站好,等着让警司训话,但让警司依旧什么也不说。
他们便站着军姿,看着陆少尉处置魔兽的残骸。
这少年一看就出身优越,但面对着焦糊的尸肉堆,他居然没有流露出任何畏难的情绪。他很快便找到自己在找的东西——那是一只半人多高的独眼乌贼。硕大的眼睛几乎占据了它整个脑袋,已被烤熟的触须展开像一朵紫红色的小裙子,单看它此刻的模样,其实是很萌很好吃的。
啊不,她并没有想吃它,毕竟它打起来太恶心了,黎晓想,她只是在客观评价它的视觉效果而已。
陆少尉握住它眼睛上的双头矛,轻松的切开了它的脑袋,从里面拽出一颗导力水晶。
那是黎晓见过的最大的导力水晶,它足足有一颗排球那么大。在月光下闪着昂贵的深蓝色宝石光芒。
做完这一切,陆少尉才真正的放松下来——是的,放松。黎晓直到此刻才猛的意识到,自己放松得太早了。明明考核时她就能记住——在将导力水晶从魔兽体内拽出之前,战斗都不算真正结束。可这次的魔兽太难对付了,她居然在魔兽被击倒后就疲惫的松懈下来,分神去在乎旁的事了。
陆少尉很快便拽着乌贼的尸体回来了。
“陆清源归队。”他说。
让警司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你带这玩意儿过来干嘛?”
陆少尉稍有些意外和无措,“啊……呃,这东西很好吃。我想我们都打了一夜了……”
“……”
短暂的骚乱之后,让警司向陆少尉敬了个军礼——他并没有让陆少尉入列,而是选择了感谢。
“我也是少尉军衔,”他说,“我们平级,你们不必听我的指挥。感谢你们的救援。”
陆少尉沉默片刻,尽管红发碧眼的少年不悦的提醒他,“他指挥了,我们听命守桥了!”他还是同样回以军礼。
这少年聪明剔透,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支队伍选择了承认败仗,也选择了尊严。如果让警司让他们入列,便等于承认今夜他受自己指挥,是这支镇压队的一员。那么他的功劳便也是镇压队的功劳,他的指挥失误和这支队伍令人失望的表现就都能掩盖过去。但让警司拒绝了。
黎晓挺胸抬头,她在这一夜头一次感到精神舒畅。
让警司没有选择在野外训话。
拒绝陆少尉入队之后,他很快便命令镇压队全员收整战场,准备撤离。
这一次的兽潮足足有超过一百只魔兽入侵,光从魔兽身上挖出的导力水晶就装满了四支收纳箱。其中不乏B级C级的强大魔兽,还出现了独眼章鱼这种几乎不可能出现在山区的未知种。
这种规模在近十几年里都很罕见。
不过所谓的兽潮一向如此,自百年前“大兽潮”以来,还从未让人类抓到过规律。
下山的路上,让警司问陆少尉,“皇家近卫师团里每个人都像你们这么强吗?”
而陆少尉回答,“……我们只是今年新入队的预备役。”
黎晓就走在他们的身后,她为这个回答感到震动——原来像陆少尉这么天资优越的同龄人,在帝都还有很多。
她偷偷看了成铭一眼,这一次成铭是真的毫无动摇。她想,也对,以成铭的性格,必定是在了解了一切的基础之上,做出要报考第二军事学院的决定。他有充分的心理准备。而她已报考了第二军事学院,才骤然意识到她日后的竞争对手们究竟强大到什么地步。也难怪成铭会那么生气——他恐怕察觉到了她的天真无知,认定她是出于毫不负责的理由草率做出了影响一生的决定吧。
可是,她也是有自己的觉悟的。
让警司又问道,“那么,帝都今年入队的预备役,都像你们这么强吗?”
陆少尉和他的同伴相视一笑,诚实的回答,“不。我想我们两个应该格外强,我是以首席成绩入队的。”
他的语气依旧谦逊平淡,就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而已。若不是他的同伴紧跟着他的话强调,“我是第七席,但论打……战斗资质,我比第二席强得多。”黎晓几乎误以为他只是帝都预备役军官中,再普通不过的一员。
让警司点了点头,令成铭和黎晓出列,“他们是今年嘉洛林区的第一名和第四名。”
这四个少年表情便各异的被推到了一起。
陆少尉主动向成铭搭话,“陆清源。”
出乎黎晓的预料,成铭居然平静的回应了,“成铭。”
黎晓不知自己该不该去打断少年们宿命般的相遇——她知道成铭必定早晚会遇到这么一个、甚至一群人。他就像是意外落入鸭舍的天鹅,她则像一只拼命追逐他身姿的鸭子。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类,她该为他感到高兴的,可此刻她就只有丑陋的焦躁。她为自己的弱小、为自己不是一只天鹅而感到羞耻和不甘。
这时她听到人欢快的笑语,“我叫安德烈。”她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忙看向那个笑眼弯弯的异族少年,回答,“……黎晓。”
“你穿的是你们的古装吗?真漂亮,不过你为什么要把裙子绑在腿上——当然收腿的唐裙也很好看。”他弯着眼睛,自然熟络。
“因为要打魔兽……”黎晓有些怔愣的回答,她猜测他说的唐裙应该是指襦裙,“这是裤裙,裙子是不分腿的。”
“嗯嗯,”他从善如流的点头,“你的云肩是不是落在旁的地方了?”
“……有些碍事,我没有带过来。”
他恍然大悟,伸手就要解扣子,“抱歉,我都没有注意到……”
黎晓整个人都不好了,赶紧阻止他,“别……我不冷!”
“啊,”他立刻便了然了,“对,你那么强。我居然会觉着你需要照顾,真是失礼了。”
这少年说话虽然尴尬,但黎晓不得不承认——很中听,她身边很少有人这么懂得照顾别人的情绪。她不觉失笑,心想她真是过于敏感了。她便坦然承认,“不带披肩脖子上确实冷飕飕的,不过打了这么久,早就不冷了。你很喜欢唐人的衣服?”
“我更喜欢唐人姑娘。”他笑着,“外表柔弱美丽,内心强大独立,实力深藏不露——你飞上去打触|手的时候简直太帅了,你是怎么做到那么漂亮的闪避的,你会功夫吗?”
“……我一直在练散打。”
“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散打!”
黎晓想,她也从没见过这么乐于赞美别人的少年——如果她也像这少年一样讨人喜欢就好了。
“我可以把我的教练介绍给你……”
她正说着,安德烈忽然指了指他的头发,“你的头花要掉下来了。”他才要告诉她准确位置,手腕忽的就被抓住的。
陆少尉握着安德烈的手腕,明明依旧温和微笑着,但一看就知道他很想跟安德烈“谈谈”。
成铭则强硬又不着痕迹的挤到他们中间。两人配合,几乎立刻就把他们给分开了。
黎晓隐约察觉到气氛不对。她不想自作多情,可成铭就走在她的身旁。他出现的时机令她不能不去想,他不会是介怀了吧。
月色之下少年身姿隽秀,冷辉勾勒出的面容线条干净得令人心悸。他并没有说话,大概也不知该说什么。然而他其实也什么都不必说——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并肩而行了。
黎晓摸了摸头发,想悄悄的把头花摘下来。打了那么久,早先胡乱盘起的头发恐怕早就凌乱散落了,希望不要太难看了,她想——干脆明天去剪掉好了。
她掩饰着摸了好一会儿也没摸到。
这时成铭伸手过来,他身上冷冽的气息袭近她的鼻端,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他要抚摸她的脸颊。
片刻后,他的手从她头发上拿开。他们的目光交汇了,大概立刻便意识到自己举止的暧昧和彼此可能有的误读,他们都有那么一瞬的怔愣。而后成铭移开了目光,伸开手心。他的手心里躺着一支残破了的通草花。
黎晓拾起那支通草花,悄悄的凑到鼻端嗅着。
陆少尉恰在此时望过来,黎晓已来不及掩饰,脸上霎时便红透了。
陆少尉似乎也感到局促,那局促令他不那么亲民的深紫色眼眸霎时变得柔和起来。但他似乎压根就不懂得什么叫做善意的回避,依旧毫不躲闪的微笑着凝视着她的眼睛,忽然就说,“我们交换通讯地址吧。”
作者有话要说:大概是主要情节写完之后松懈了吧,写得稍微有些啰嗦,还有个尾巴没写完。
所以可能明天还有一更——当然如果太短的话,我就直接贴在这章里了。

天授之人(七)


陆清源带上护目眼镜,打开便携电脑。
达瓦警厅的效率很高,镇压兽潮的简报已发送到他的邮箱。
他没有急着阅读,而是打开发件箱,先给自己的母亲写邮件问安,告诉她这一天自己的经历和见闻。
“我们在上午十点来到达瓦,导航地图说,入城口和达瓦市政府只有四公里的距离,但我们驱车走了足足两个小时。因为这里盘山路太多了。很多路段都是一面悬崖、一面深谷,还有高达数十米的桥梁横架在山谷间,入目所见全是绵延起伏的大山。”
“我们路过一座桥梁时正在下雨,我居然亲眼看见云雾是如何从潮湿的山林中腾起。年幼时您教我背诵的诗文里有‘云腾致雨,露结为霜’两句,这景色和那歌谣、和您诵读它的嗓音一样优美。”
“虽然还在冬天,这里却一点都不冷,我们在临水的山谷里看到了盛开的山桃花。这里的冬天与其说冬天,更像是提前到来的春天。雨停之后天气更温暖,女性们都身着盛装出门庆祝节日。年长者青睐锦缎的马面裙,而年轻的女孩子则更喜欢飘逸鲜艳的襦裙,只加一件厚绒的云肩御寒。古典的绣品和唐装是这里的特产,我从中为您挑选了几件礼物,希望会是您喜欢的风格。”
“这里大多数聚落都在山谷里,但也有例外。记得您曾提过的晨星高中吗?它就坐落在珞珈山的侧峰上。可惜我们办完手续就已经临近傍晚了,没有闲暇去拜访这座知名的学院。”
“不过市政厅的官员告诉我,去年冬天的统考,嘉洛林区的首席和次席都出身于晨星学院,他们都不是alpha。这种事只可能发生在嘉洛林区吧。听说这里的人们居然真的禁绝了未成年人性别筛查,几乎所有孩子都直到十七岁的统一体检,才知道自己的性别。在帝都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另外,没想到我们到达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兽潮……”
他不假思索的敲击着键盘,写到这里的时候却停了下来,不知该不该提及他同那女孩儿的相遇。
安德烈洗完了澡,正兴致勃勃的研究着身上的亵衣,“这是男式的唐装吗?我可以带走一件吗?”
他太吵了。陆清源揉了揉额头,告诉他,“这只是常见的酒店睡衣,不能带走。另外,把你的领口拉好,不然就去前台另开一间房。”
“别这样,这可是平民酒店的标准间!标准间诶!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用到带着‘标准’两个字的东西。而且这个房间里居然有两张床,那当然就要睡两个人。空着一张床,怎么可能获得完整的入住体验!”
“我不介意。而你可以找人拼房。”
“哎?”安德烈似乎被点醒了,双眼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期待,“真的可以吗?达瓦的民风这么开放吗?不同性别也可以吗——我是说男女不同的那种!”
“……”陆清源果断拿起电话,“喂,前台吗?请给我接110。”
这里有人想住拘留室。
安德烈终于肯乖乖的按照正常方式穿衣服,把无需暴露的胸肌遮盖好。
他擦着头发,明显还想同陆清源搭话。
“你在给她发好友申请?”
“没有。”陆清源说。
他很清楚安德烈问的是谁——从他暗示安德烈黎晓个omega起,安德烈就一直非常在意。
当然在黎晓面前他掩饰得很好,当陆清源提议交换通信地址,而黎晓明显表露出不解、抗拒,但不知该如何不让他感到尴尬的表达自己的感受时,安德烈充分发挥了自己不擅长读空气但极擅长交际的种族天赋,及时附议,“对啊,你们肯定也报考了二军大吧?等到秋天我们就是校友了,说不定还会分到一个班。”黎晓几乎立刻就释然了。
虽然拿到了黎晓的通讯地址,但陆清源终于意识到自己所面临的困境——
他是一个帝都的alpha,而她则是一个嘉洛林的omega。
他已对她心生亲近,而她恐怕还没有。
如果有alpha对omega解释,他无故索要她的通信地址是因为他们日后会成为同学,而不是因为他另有企图。他绝对认为他在说谎,而她却会信以为真。
在陆清源的成长过程中,除了自己的母亲之外,他和omega最大的交集就是舞会——因为家族的交情而在舞会上被引见相识,出于社交规则邀请对方跳一支舞,和她亲切友好但不会传递多余信号的适度交谈……他从来没有过和omega像正常的朋友、同学一样结识、相处的经历。
而她在十七岁之前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个omega,她读着公立学校,循序渐进的和人结识、熟知,她的同学里肯定有不止一个alpha,其中一些跟她很合得来,另一些则令她敬而远之。对她而言,除了极端情况外,alpha没有值得特别在意和防范之处。
这意味着,如果她对一个alpha没有异心,只想和他成为朋友,那么她有很大概率会发自真心的只把他看作普通朋友。
而他则很可能无法精确的判断出,那种微妙的距离感究竟意指何处——因为在他的成长环境中,alpha和omega之间如果互相没有多余的企图,便会保持界线分明的距离,绝不会妄想和对方发展并维持任何一种熟人以上、恋人以下的关系。
但……如果是她这样的omega,如果是她的愿望,那么他愿意克服某些本能,和她维持距离适当的朋友关系。
——以omega之身获得如许实力,她值得这样的尊重。
何况,如果她真的报考了二军大,那么如无意外,这个秋天他们必定会成为同学和战友。
他过早的追求,很可能会彻底吞噬掉她追索已久的光明未来。
……就如他的母亲曾经所经历过的那样。
他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十八年来第一次品味到性别与出身带给他的烦恼和无奈。
他重新开始敲击键盘,继续写完给母亲的信。
“另外,没想到我们到达瓦的第一天就遇到了兽潮,当晚就把主要任务做完了——我原本还希望能多逗留两天,仔细欣赏达瓦的风景。但这样也好,我能尽快赶回帝都见到您了。”
“祝您节日快乐,身体安康。”
他按下了发送键,系统很快提示对方收到了邮件。
他默默的等了一会儿,便关掉了邮箱。
安德烈疑惑的提醒,“周夫人还在线啊——你不等她的回信吗?”
陆清源平静的回答,“不会有回信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他说这句话时并不是在安慰安德烈,他们确实是一样的。只不过他和安德烈最大的不同在于,如果他认为他必须得去,那么哪怕皇帝陛下亲自下令禁止他去探望自己的母亲,他也依旧会去。
他打开内网登录自己的ID,向黎晓和成铭发送了好友申请。
——通过军事考核,获得军人身份之后,他们便会分到一个内网ID。它绑定导力信息,唯一并且不可更改,除持有者死亡外不会被注销。是一种保密级别和优先级别都高于普通身份认证的有效证件。
陆清源向黎晓索要的“通讯地址”就是这个ID,所以当时黎晓直接懵掉了——毕竟他们才刚刚互通了姓名。
当然陆清源是不会觉得唐突的。但凡他主动给出邀请、展露友善,还从来没有人第一反应不是感到高兴而是受到冒犯——表达自己的友善只有太迟、没有太早,在任何时候都不可能是唐突的——陆少尉对此很有自信。
不过这个时间黎晓当然不会在线——明天她就要开学了。
发现黎晓给他们的ID居然真的真实有效之后,安德烈彻底无法保持平常心了。
“她真的是个omega?”他终于问出来了。
陆清源下载好兽潮简报。关掉电脑,摘掉眼镜,用他那双深紫色的眼睛看着安德烈。那双眼睛在不甚明亮的夜灯中依旧沉静明澈,带着无可置疑的说服力。紫瞳的alpha目力远超常人,但当然也有可能出错。然而唯独在对omega的感知上,他是不可能出错的。
就算没有紫瞳,身为alpha他们也不可能把一个非omega错认做omega。
安德烈自己其实也隐约察觉到了——战斗之后,黎晓身上那种似有若无、令人愉悦的芳香,其实就是omega信息素的香味。
但黎晓太强了,强得超出常识,令他无法把她往omega上联想。
安德烈长出了一口气,“天啊……那她身上起码觉醒了二十条回路吧。”
“十条左右吧。”陆清源说,“她的导力回路练度很高,恐怕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觉醒了。而且近期内应该还会觉醒新的回路。”
安德烈憋了好久,“……她的父母真的没有虐待她?”
“应该没有。”陆清源说,“你觉得她的性格像是被虐待过?”
“当然不像啊,但是……”安德烈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受,转而问,“你还记得自己体内的回路是什么时候觉醒的吗?”
“……不太记得了。”陆清源说。
“那你真幸运。”安德烈不悦的回忆着,“我是在七岁,记得很清楚。我家老头子把我丢进大树海里,周围起码有三个魔兽巢穴——我在里面没日没夜的打了三个月,就吊着一口气不死。到后来山穷水尽,从体力到意志都消耗光了,被魔兽嚼进口里时依旧想着我他妈的还没捅|死老头子,我不甘心……然后回路就觉醒了。”安德烈长舒了口气,平复情绪,“当然,我家老头是个神经病,我的例子比较极端。但是开回路的流程都差不多——被逼到绝路上,肉|体已到极限,意志濒临崩溃,痛苦到无以复加,但依旧挣扎着想要变强。”
陆清源点头——是。
“我还是alpha呢,”安德烈心有戚戚的说,“全回路为正,能一口气打通的那种。那些beta和omega还有负回路,一次可能就只打开几条。她一个omega,才读到高三就觉醒了十条回路。天啊,她到底过得是什么日子……”
陆清源便再次想起黎晓手持双刀在月光下飞起的模样。她纤细灵动的身姿穿行在林立的触须荆棘中,手中双刀映着月光反射出绚烂缭乱的光,宛若一只破茧的蝴蝶在刀光剑影中展开了翅膀。美得惊心动魄。
可他知道,那美丽的背后究竟隐藏着多么强烈的愿望和不屈的意志,又究竟是在经历了多少绝境和磨难之后,才终于打磨而成。
……任何人都没有资格,擅自摧毁这种美丽。
他再度带上眼镜,开始翻看兽潮简报,“也没你想得那么黑暗……她只不过在精神上是个alpha吧。”他推了推眼镜,“在嘉洛林这应该也不算格外稀少的特例——成铭也只是个beta而已。”
“……哎?”安德烈感到自己引以为豪的直觉正片片龟裂,“——哎哎哎哎???!”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比我想得还要啰嗦,应该还有一小节。
我看看如果太长,就再独立出一章。
当然如果短的话,依旧惯例——就直接塞到这章后面了

天授之人(八)


夜已经很深了。
从唐历春节开始,持续了半个月的节庆终于结束。那总稀稀落落的响在远方的鞭炮声终于彻底沉寂,在几乎所有人都入睡之后,嘉洛林区迎来了久违了的寂静的深夜。
成铭从浴室里出来,还在成长中的少年身形虽依旧纤瘦青涩,但常年保持着充足锻炼的肌肉,已初步显出优美精悍的线条。毫无赘肉的纤细紧实的腰肢如猎豹一般,令少年尚未足够壮硕的肩背也显得宽且有力。
他扭头瞄了一眼这一天的锻炼计划,然后扔开半干不湿的毛巾,随手拾起件宽大松散的旧T恤兜头套下,把值得夸耀的身材遮在的毫无款式可言的旧棉麻衫下。
——锻炼计划当然早已完美的达成了。
事实上再加上这一晚意外遇到的兽潮,他今天的锻炼负担甚至已超出了教练所能容忍的上限。
可是成铭知道……它距离他所需要的,还远远不够。
他盘腿坐在床上,打开手持电脑翻阅着邮箱里的兽潮简报。
军网内部的简报和提供给公众发布的新闻简报有着微妙的区别,里面每个人的名字和对应的功劳都划分得清清楚楚,他和黎晓都得到了不低的评分——那魔兽身上的凝胶能阻断电力,若不是他们协力刺穿了它的眼珠,留下一柄双头矛做引雷针,那雷击也无法那么轻易杀死它。
但成铭根本就没看一眼分数,直接滑动屏幕寻找自己想要的数据。他终于在末尾的附表里找到了它——那是那魔兽的各项能力的分析数据,和杀死它的雷击、以及收束那雷击的防护壁的判定数据。
魔兽的数据他很轻易就看懂了。而雷击和防护壁的数据虽然写得和前者一样清楚明白,但成铭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意识到——看懂了又有个毛用啊?!他根本就没练习过导力转换,压根就不清楚要怎么操作、要消耗多少导力才能引起这么强的雷击。
他扔掉电脑,倒向床铺,大字铺开自己的身体。
满月已升上中天,月光透过高处的窗子,照在他脸上,亮得有些晃眼。
和黎晓不同,成铭在很久之前便知道——他和黎晓都很优秀。不止在达瓦、在嘉洛林,就算将范围扩展到全帝国,他们也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当然,像他们一样优秀、甚至远比他们更出色的同龄人,也有很多。毕竟各地的教育水准参差不一。但成铭自始至终都有这样的自信——只要站到同一个平台上,他就绝对不会是输掉的那一个。
……
然后,他就毫无准备的彻底输掉了。
——导力转换。
这是他们下学期开学后,才会初步接触到皮毛的东西。
这也是国立大学和第二军事学院的学生,在一年级下学期才会正式学习和掌握的能力。
据说太难了,很少有高中老师能教好。所以每年春天,他们学校都会特地从洛珈大学聘请教授,给高三学生进行拓展授课——这也是晨星作为名门高中才有的特权。达瓦城其他高中就算有拓展授课,也都是收费选修的。
成铭的家境其实很不错,他的行动力也很强,如果他意识到他应该提前学习这部分内容,他会去的。
但是成铭没有意识到。
在嘉洛林,很少有人在十四岁之前就觉醒了导力回路。
学校在初中二年级才会开设选修课程,指导学生如何诱导导力回路觉醒,如何应对觉醒后身体的种种变化。大部分人都会选修,但只有很少人能够修完——据说是因为那课程太变态了,直奔着让学生过劳死的程度去。
直到高一开设必修的军事训练课,大部分人才第一次经历导力觉醒。
成铭很幸运也或者说很不幸的,成长在类似贫民窟的移民社区里,从小就日复一日的被迫跟体质远超自己的孩子打架——甚至被围殴。在一次次主动或被迫的突破极限之后,他的导力回路远远早于同龄人,提前觉醒了。
他的周围也许有人意识到了这件事——武馆的教练给他定制的课程和锻炼任务跟旁人截然不同,甚至教了他“冥想”和“调息”这种跟散打完全不沾边的东西——但大部分人,包括他自己和他的父母,都丝毫没有意识到。
直到十四岁那年,他和黎晓被周边学校的不良少年组团埋伏,混战中他的导力回路第二次觉醒。父母带他去体检,他才知道,他体内早有觉醒过的回路,并且已平稳渡过了适应期。
那时成铭才意识到,学校里的课程安排和父母的常识经验,已经远远落后于他的成长了。
他从小就不是一个旁人不推他就不会走的孩子。
他开始主动查找资料,到网络论坛提问,甚至付费咨询,黑进各个大学的官网,试图黑进军方内网……寻找一切可供参考的经验。
他自己吸纳了很多知识,也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他一直都在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导力能力。他在这方面的成长,早远远超过了嘉洛林区同龄人的普遍水准。
——但在陆清源和安德烈的面前,依旧粗糙简陋得宛若从未打磨过。
不论原委如何,他在阅历和见识上,都已远远落后于帝都来的这两个同龄人了。
成铭感到不甘心,但不甘心的背后,却是令人指尖都要骚动起来的兴奋感——从进入晨星高中,意识到就算在这所全区最好的高中里,也没有比他更强的同龄人之后,他就一直提不起干劲儿。可现在他终于再一次遇到了能挑动他斗志的对手了。
这真是太好了,成铭想。能在进入二军大之前就遇到他们,真是太好了。
导力转换吗?他想,理论上知识他早已学习过了,但实际操作起来是什么样的?
——反正肯定不会像传言中那么难。
陆清源也是高中生,既然陆清源做到了,那就肯定不会超出高中生的能力范围。他也一定能做到。
冥想。
同调。
空气中粒子剧烈震动碰撞着。
细碎的摩擦声宛若远方有千鸟齐鸣。
几不可查的电火花不时噼啪爆裂在他的皮肤上。
还不够,他想——要把环绕在周身的电送出去。
水起。
风来。
电荷附着在了水汽上。
冷热的温差令空气向指定的方位流动。
电荷聚集起来。
他睁开眼睛,伸出右手的食指,对着玻璃窗上明净的满月,轻轻的说,“啪。”
闪电如激飞的紫色长鞭,洞穿了空气,从他的指尖沿着窗帘上的银绣一路带着火花冒着白烟激飞上行,最终汇聚到扣窗的铁片上,粗壮的轰了下去。
“轰——砰!”一声爆响。
整个窗子的玻璃全裂成了蛛网。
楼下传来他父亲梦中惊醒的声音,“出什么事了?成铭!”
“没……什么事也没有。”
成铭手忙脚乱的从床上滚下来,飞快的将着了火正在冒烟的窗帘扯落在地,踩了两脚后忽然想起自己还有导力,忙双手一压把窗帘冻成了冰坨。
……火终于灭了。
他长舒了口气。
然后便看到玻璃窗的那一侧,黎晓穿着睡衣站在对面的阳台上。正诧异的看向他。
月光透过毫无遮拦的玻璃窗子落入室内,他的举止整个儿暴露在她的视线之下。
成铭用手背擦了一把脸颊。
短暂的对峙之后,他起身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现在,他们光明正大的面对面了。
成铭已不记得,上一次他们隔着阳台说话是什么时候。
只记得初中二年级,人称躁动期的年纪里,他还经常翻过阳台跳到她家的阳台上,敲开她卧室门,跟她一起下楼,去武馆上散打课。后来不知为什么便慢慢不再这么做了——大概因为那次她穿着睡衣揉着眼睛,睡意朦胧的跪坐着床上,拉开窗子抱怨“你知不知道现在才几点啊”时,他莫名的脸上发烫,从此便无法坦然走进她的卧室了吧。
再后来他们互相表白,交往,而后分手——他卧室里的窗帘便再没有拉开过。
不知不觉就已过了这么久。
——原来她睡不着的时候,依旧喜欢到阳台上吹着风胡思乱想吗?
“……睡不着?”他问。
“嗯……”她垂着眸子,声音低柔如春水,“在练导力转换吗?”
“嗯。”
“成功了?”
“当然。”他不无得意的回答。随即便想到,她恐怕也在做同样的事,所以才会熬到这么晚——她必定也成功了,“你呢?”
她伸出右手来,拇指和食指缓缓分开。细小的紫色闪电跃动着,温顺的在她指间伸长。
她的悟性一向都很好——总是如水流般顺势而成,也总是如水流般不燥不惊。
“就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她说。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心思太细腻了,总是会为很多在他看来完全无关紧要的事而胡思乱想。总觉得他一不留神,她便会自己把自己困死在牛角尖里。当然……实际上就算他不管她,她也能带着这些心事,顽强的成长下去。最多稍微辛苦一些。
“不是已经很好了吗?”他说。
她笑着摇了摇头。说,“你自己试一试就知道了。”
成铭不想试——他已经决定要远离她。再继续和她相处下去,心又要乱了。
但不知为何,他还是伸出手去,用她的方法尝试给她看。
发白的紫电笔直、粗硕的贯穿了空气,发出耀眼的明光。
他几乎立刻便明白了她所自卑着的事。
“军事考核我只得了第四名。”黎晓说,“——导力回路太少了,几乎没有溢出值,判定为最低等级。所谓的天赋真是霸道啊,不管怎么努力怎么渴望,生来没有便永远都不会有。真是不甘心啊……”
她竭力克制着,可还是立刻就红了眼圈。
他们相识的十几年时光里,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这样的表情——有很多次还是因为他的原因。但以往每一次她都抿抿嘴唇扬起头,再一次勇猛顽强的扑上去。唯有这一次她说,真是不甘心啊。
这大概就是成长教给他们的,最残酷的事吧。
他比她更深刻的明白那究竟是怎样的感受。因为人的一生有无数条路可走,却只有一个姑娘,是他真心所爱。
“那又怎么样?”他说,“就算导力判定最低,你也是嘉洛林区的第四名。又不是只有导力才算力量。”
“嗯。”黎晓说,“……但我一直以为,我才是能和你比肩而立的人。可实际上在嘉洛林区,就已经有旁人比我更强了。”
成铭说不出话——曾经有一度他已下定决心,哪怕要同全世界对抗,也要不惜一切的和她在一起。可是她说,“我们分手吧。”
而后,在他竭力想要摆脱掉那注定不会有好结局的感情后,她却说想和他比肩而立。完全就不在乎他的感受。
“……你还真是自私啊。”
“是啊。”她居然承认了,“可是我改不了……成铭,我喜欢你。”
“那当初为什么还要提分手?”他直视着她的眼睛,问。但在她开口作答之前,他阻止了,“不用回答,我都明白……你没有做错。那个时候我已经快疯了,再继续下去,迟早会把自己逼上绝路。”
那时他每晚都会做噩梦,并不是梦到她背叛他,而是梦到自己将她锁紧笼子里像魔鬼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她,不容许她离开一步,也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她。他一天比一天更清楚的意识到,那是他的真心。所以当黎晓提出分手时,他痛苦到了极点——你看她果然抛弃了他——可在痛苦到极点的同时,他依旧为自己还没有伤害到她而感到高兴。他选择了放手,因为,“……你做的很对。”
时隔这么久之后,他终于能平静的提起当时的感受,“我曾经也认为,分开一段时间,能让我更成熟理智的去面对我们之间的问题,可是……我错了。”他翻阅了一切可翻阅的资料,寻求了一切可寻求的帮助,却只得到了更为翔实可信的绝望。
而他调整自己的心态,也只是令自己认清了这样一个事实——他也不可能作为朋友无欲无求同她相处,哪怕只是想象她和旁人终成眷属,他也嫉恨得想杀人。他们唯一的出路,就只有相忘于江湖。
所以他逃避她、驱离她。可是直到今天她拦住他,说——反正不论如何我都一定会去,你为什么非要说伤害我的话——他才猛的意识到,他做的一切除了伤害她外,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能用谎言说服的女孩。
“至少到现在为止,我和过去相比没有任何不同。你当初和我分手的理由,现在也依旧适用……所以,”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终于说出了他想了很久但始终无法说出口的话,“别再说什么‘喜欢我’了,这种话除了让我难受,根本就毫无意义——还是离我远一些,忘了我,也让我忘了你吧。”
她握紧了胸口的东西,很长时间没有说一句话。眼睛里只有一片近乎于自我催眠的平静水光。
她那么爱哭的人,居然一滴眼泪也没流出来。
——这还是她头一次这么成功的在他面前掩饰住内心的感受。
“……那就没办法了。”后来她终于开口,“我报考了二军大,二军大你是知道的,提前录取,默认专业服从调剂。”
她果然知道——成铭想,明明知道一旦报考就不能反悔,却还是要报考。她倔强起来真是谁都拉不回来。
“别去应考。”他说,“直接落选,去考国立大。”
“可是凭什么?我明明更想读二军大。”她眼睛里泛着水光,微笑着,“想离我远一些,你自己去考国立大啊。”但她很快垂眸道歉,“我开玩笑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放心吧,我报考的是应用导力专业,你肯定会读战术指挥一类专业吧。”
他说是。她便说,“我们都不读一个专业,就算同校,也没什么机会碰面吧。”
成铭说不出更多的理由了——难道要他说,二军大里都是他讨厌的alpha。就算说着要忘了她,他也依旧会因为她进入遍布适合她的alpha的环境,而感到烦乱和嫉妒吗?那纯然是他自己的问题,没道理让她来迁就。
如果她是真的想读二军大,而不是出于想跟他读同一所学校这么不负责任的理由,那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阻拦她——她原本就是个容易胡思乱,明明那么顽固的努力着不肯放弃,却依旧莫名其妙的对自己没信心的傻姑娘。
他便说,“嗯……去睡吧,已经这么晚了。明天还得开始备考。”
她便向他道别回屋。可在进屋前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问道,“成铭,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根本忘不了,你还会回头来找我吗?”
她的目光在月色下清澈得就像一汪水。
但在成铭作答之前,她便微笑着说,“不必告诉我——这也不是一定得立刻知道答案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然后,应该会停更一段时间,构思一下后续的细纲,也填一填《论穿越女的倒掉》。
七天之内一定回归。

看到有在意导力回路是什么东西的,于是顺便补充下背景设定吧。

A.导力回路及其数量
设定中,导力回路为人体内除血管、神经、淋巴之外的第四套全覆盖管道。能吸收特殊物质并将之转换成特殊能量——也就是导力。
有些人的比较粗,横切面上数出的晶格比较多,有些人的比较细,横切面上晶格比较少。因为晶格会像管道一样纵向排列延伸,所以数出多少晶格就有多少条回路。
回路越多,当然力量就越强。

B.正回路和负回路
正回路是能产出导力的正常回路。
负回路则是无法吸收物质产出导力,只会从正回路里争夺导力的回路。
负回路大部分时间沉默,但会周期性苏醒、活跃。
如果此时正回路产出的能量不够负回路吸收的,就会带来各种各样的生理问题——比如说需要补魔。通俗说法叫发|情,疯狂分泌信息素引诱全身正回路的人。
于是A、B、O各自的导力回路状况就清晰了——a全正,b正&gt负,o负&gt正。
抑制剂的作用就是让负回路沉默,摄情信息素的作用则是让负回路活跃。

C.导力回路觉醒。
首先就算不觉醒,正回路也会溢出能量,所以体力上,天生a&gtb&gto。
所谓的觉醒,大致就是把竹节一样的晶格管道捅开,让里面的能量流动起来,生成和消耗得更快,变得可感、可控和可用。
就跟裂变反应堆和重水一样。A可以一次性全捅开,因为捅开的回路越多,溢出的能量越多,自动就把没捅开的捅开了。
B和O则因为有负回路,溢出的能量会被吸收掉,所以很可能一次捅不开。得觉醒好多次才能全捅开。理论上负回路越多,需要的次数就越多。

PS:把导力回路设定成类似神经一样的东西,并且把导力和OOXX联系起来,借鉴自fate系列。导力的名称和可通过操控导力达成魔法一样的效果,借鉴自轨迹系列。其余属于个人脑洞二设,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感觉自己在这么简单的故事里,做这么复杂到细枝末节的背景设定简直自寻死路。所以日后吃书打脸也毫不奇怪,不过应该不至于吧。

云之巅,森之海(一)


晨星高中报告厅,新生入学典礼暨应届生毕业典礼。
代表毕业生致辞并不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聚光灯的灯光太强了,向下看去基本只能看到大片耀眼的光斑和被光斑冲淡的人影。想要分辨台下人的表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站在这个位置的人天生知道——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他说话。
这种独自一个人站在对面,被无数人看不清模样、表情的人注视着的感受,黎晓其实已经很习惯了——虽然在高一之前她一直都是成铭的第二名,但成铭从小就是个不能被树立为榜样的问题学生,有多优秀就有多不服从管教,从来都没有身为同龄人表率该有的责任感。代替他承担“学生代表”这一职责的,就只能是责任心强烈的黎晓了。
她确实“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
台下传来轻微的骚动。
班主任大概意识到她可能紧张到临场忘词了,悄悄提醒她看提词板。
黎晓深吸了口气,竭力磨平内心的恐惧。这是一场突发的意外——聚光灯下被关注的感觉唤醒了高二那次事件的记忆,她感到浑身冰冷、呼吸困难。这种情况下让她按部就班的背诵发言稿,她做不到。
但她已经不再是两年之前的她了。
她微笑道指了指提词板,开始说话,“不知是不是所有毕业发言都会用‘金秋送爽’开头,反正小学、初中的发言稿我都是这么写的。曲老师肯定没想到,我交给她的发言稿小学时就已经用过了。”她整理了一下思路,看着台下明显懵掉的人群,笑道,“开玩笑的!高中的稿子当然比小学的好多了,六年学可不是白上的。”
“不过今天我想说点不一样的,说点只有我能说的……”她平复呼吸,一边暖场,一边调出自己需要的材料,开始编写程序,“我突然冒出这种想法,还要感谢我的班主任曲老师,在我最艰难的时刻她给了我无私的鼓励和帮助。她是最棒的!——她的鼓励就是我此刻的灵感来源。而上台之前她安慰我,‘别紧张,反正你马上就要滚蛋了。就算发挥失常出了丑,也没人能追到帝都去笑话你。’则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对不起,曲老师,说完就滚不用挨骂太爽了,这次我要玩点大的~”
她面朝台下微笑着,按下了“运行”按钮。
聚光灯“砰”的全灭了——黎晓劫持了报告厅的中央控制系统,把灯光关掉了。
底下人交头接耳起来,导力老师连忙着起身去检查控制系统。
而报告厅的巨型投影屏幕在此刻放下,雪白的屏幕上,正黑色的大字带着充满冲击力的背景音效一个个砸下。
那字幕的动效和音效立刻再度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那只是一份很简单的成绩报告——十项科目全A,综合评价S,区内排名第一——但如陨石般依次投下,给关键内容加以熔岩燃烧的效果,宛如在看一场特效惊人的战争片,令人中二魂燃,热血沸腾。
字幕很快烧却,随即是稍嫌沉寂的第二份报告单——体力C,力量C,体质D,导力回路D……一连串连平均值都达不到的数据。
但短暂的压抑之后,音效再度激扬,随之而来的字幕是——导力操作A,战斗资质A,综合战力评价A,区内排名第四。授予预备役军官资格证,允许报考一级军事院校。
而后音效突停,如战舰般砸落在屏幕上的,是一张毫无修饰的录取通知书——那题头上“第二军事学院”的名号本身,已然是最震撼人心的特效。
……她把毕业发言,变成了一场炫耀大会。
报告厅里万籁俱寂,或许有人被震慑住了,但必定也有不少人不以为然。
——晨星高中每年都有不止一个学生考进第二军事学院,何况在主流榜单上,国立大学才是全帝国最好的大学。这一番炫耀太小人得志了。
但当黎晓翻过录取通知书,露出底下的体检报告单上的一角之后,每一个之前不熟悉内情的人,便都哑口无言了。
——那一角上写着,“第二性别:omega。”
弹幕便停在了这一页。
黎晓便站在这一页前,继续她的演讲,“我是一个omega。而我打败了同年级几乎所有alpha和beta,成为我们这一届的首席。为免师弟师妹们误会,提前告诉大家——我们这一届是晨星建校以来评价最高的一届,考上国立大学和第二军事学院的人数是过去两年的总和。”她抿唇一笑,“我猜大家都拼命努力了,毕竟输给别人多少还能找到些体面理由,输给我?……希望他们的家长没太念叨他们。”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即将迎来体检和已经拿到体检报告的师弟师妹们——别紧张,也别得意、别沮丧,性别没你们想象得那么重要。至少在我们共同就读过的母校,在这所晨星高中,性别完全不重要。在这里,你有无限的可能性——这可能性既包括打败同年级所有alpha,也包括输给同年级的beta、omega,只看你是否有足够的野心,是否付出足够的努力。我已经证明了——至于你们能不能继续证明,或者反证之,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最后,感谢我的父母,在我哭着回家问我为什么这么弱时,他们没有抱着我哭,而是把我送进了武馆。感谢我的朋友成铭,在我为自己可能是个……omega而恐惧时,他反问我‘你今天才是?’告诉我人的性别出生就已确定,知道自己是beta或者omega之前能做到的事,没道理知道之后就开始做不到。感谢我的班主任曲老师,在我被性别检测结果击倒的时候,告诉我我有多么优秀并相信我能继续优秀下去。感谢我的母校,正因为你对性别毫不在乎,我才能不被偏见所拖累,自信茁壮的成长到现在。我爱你们,我一定会成为你们的骄傲,以此为回报。”
“当然,我也有话送给那些歧视我,认为omega不该来公立学校上学的人——”
她迅速把之前放送过的弹幕再次放送了一遍,甚至还抽空修饰了一下特效,让它看上去更张狂。
“我就是比你们强!”她说。而后在弹幕结尾,众人还来不及骚动起来的余韵中,她微笑着感慨,“……好爽。”
她重新打开聚光灯,解除了劫持指令,“正式的发言稿会发表在明天的校报上,应该在第二版。检讨书可能在第四版右下角吧……希望编辑别给我留太大的版面。”她微笑着,以无可挑剔的姿势鞠躬致谢,结束了她的演讲,“我要说的就是这些,谢谢大家。”
她在笑声和伴随着起哄声的掌声中走下讲台。
走到台下之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太紧张了,到现在手指都还有些发抖。所幸,历年校内活动,准备申办材料和演示稿的都是她,她有充足的临场应变和紧急备稿经验。尽管临时改变了演讲内容,但效果并不算很糟糕。
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悄悄扭头看向成铭,他板着脸无动于衷的看着讲台。
台上校长正在帮她打圆场,笑着,“这弹幕很炫酷嘛,我看明年的同学也可以这么搞一下。不过非毕业生就不要搞啦,老师真的会生气哒……”
这时成铭没忍住勾唇一笑……这个非典型性优等生,显然很喜欢这种在一本正经的场合里发生的意外。
黎晓便也回过头,抿唇笑起来。
毕业了……她想。
晨星高中的开学典礼,就在第二军事学院入学报到日的前一天。所以参加完毕业典礼之后,他们便得立刻去赶飞机,离开嘉洛林前往帝都。
这是她出生之后,头一次离开家人、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前往全然陌生的新世界生活。那个世界里遍布着陆清源和安德烈这样陌生又强大的同龄人,她不知道自己会交到怎样的朋友,开始怎样的生活。
她感到轻微的茫然和不安,可是想到成铭跟她是一样的,便又觉着,这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她刚才已经当众夸下海口,就算想要认怂也已经晚了。
所以,尽管像过去每一次一样,一往无前的冲吧。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过度剧情还没想好……直接推剧情又太仓促了。
所以,我一边写一边改,大家就先硬着头皮看下去吧!谢啦

云之巅,森之海(二)


安茹省卢瓦市,白诗南机场。
林芝扳着肩膀,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
在安茹省上空突如其来暴发的虹潮,导致大量飞机紧急备降在白诗南机场,这一夜整个管制室都忙坏了。林芝已经连续工作超过10个小时——负责这个时段的小姑娘还是个新人,不管从经验还是从心理素质上,都不足以应对如此复杂的空情,她只能临时顶替上阵。
所幸最繁忙、最混乱的时段已经过去了。各地机场都已接收到了安茹省的警情,配合调整了飞行计划。只需要处理完马上就要进入管制空域的这架飞机,她就可以休息了——至于后续的麻烦,就交给地勤和下一班人去头痛吧。
林芝靠在椅背上,喝了口咖啡,一边享受这短暂的空闲,一边让雷达把最后一架飞机的位置传送过来。
——那是一架从达瓦直飞帝都亚丁的常规客机。
太幸运了,林芝想,看来最后一项工作很容易完成。
——跟其他那些遇到女空管就忍不住放飞自我的混蛋机长不同,达瓦航空的机长一向都以人狠话少著称。白诗南机场的资深空管群里有个盛传已久的段子,说如果不算复述确认,达瓦的机长只和地面管制说过三句话,“申请滑出/降落”“了解”“成功起飞/降落。”新人空管群里也有个代代相传的段子,说极端情况下如果不知该怎么引导,而刚好遇到的是达瓦航空,那么就问他能不能目视飞行吧,他肯定能——否则你遇到的就是假的达瓦航空。
作为全帝国最繁忙空域的管制员,林芝的脾气是很糟糕的——让她烦心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恶劣的天气、随时插队的要客、空中的飞机、跑道上的拖车……还有胡乱调度时不时给她增加工作难度的同事。这导致她能分给其他东西的耐心相当有限。而她服务的那些机长们,还一个个都认为自己比她更懂调度。
这种环境下,达瓦航空简直就是天使。
如果全空域飞的都是这种天使该多好,林芝默默的幻想。
这时她忽然收到了优先级提醒。
林芝忙放下杯子,专心确认——A级?她愣了一下,再度细看——确实是这班飞机,确实是A级优先。
这种天气下,跑来插队?!
不,稍等——飞往帝都的A级优先航班?
难道嘉洛林自治区主席要去觐见皇帝陛下?林芝想——不不不,这一级别的政要出行有安保要求,区政府不可能允许他搭乘这种连独立的头等舱都没有的低端飞行器……应该是碰巧搭载了某位正在执行紧急任务的地下特派员吧。
真是烦恼啊,还以为能稍微偷个懒呢。
她在白诗南机场当了七年管制员,A级航班遇到过不少,但飞往帝都的A级航班还是头一次遇到——进出帝都的大人物和紧急军情太多了,没有足够的分量,谁敢向这特权之地标榜特权?
这让林芝在感到麻烦的同时,又有些小小的激动。
她叹了口气,再度活动了一下脖子,便立刻开始确认泊位,为这架飞机调度出最方便畅通的降落路线。
黎晓拉了拉身上的毛毯,靠在座位上打了个哈欠。
——已经午夜十一点半了。
按照本来的计划,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到亚丁了。爸爸的朋友会来接她和成铭,借住一晚后,他们可以搭乘公交或者地铁前往第二军事学院报到。因为时间很充裕,他们还可以先熟悉一下学校周边的环境。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但如果在此之前她搭乘过飞机,她就不会这么天真的、充满美好向往的安排自己的出行计划,因为航班时刻表上印的东西就是一坨狗屎,世界上根本就没有——没有一架航班会准点起飞和降落!
他们在下午三点到达机场,延误两个小时后于晚上七点钟登机。
飞机即将进入滑行跑道时,被调度室紧急叫停。而后便绕着跑道转转停停一个多小时,直到八点半,才终于起飞
然后在午夜十一点半,机组播报——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将于午夜十二点在白诗南机场临时备降,具体起飞时间另行通知。
黎晓:……
作为一个善于为他人着想的优等生,黎晓对一切延误和备降表示理解。但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火大。
黎晓透过舷窗望向夜晚的大地。
她想,他们应该已经进入安茹省的空域了吧。听说安茹省濒临大海,如果在白天的话,不知从这里能不能直接望见大海。
这时她愣了一愣——她看到了大海。
——被如轻纱一般飘摇在空中的虹光照亮的大海。
那虹光微弱如萤火,然而千亿萤火在海之上汇聚成蜿蜒、缓慢流淌着的光之河流,照亮了深沉无光的暗夜。有透明得仿佛一触即散的浮游生物漂浮在那光河之上——宛若大海之上还有一个由光汇聚成的,透明的、碰触不到的大海。
居然是虹潮。
黎晓兴奋的靠近舷窗,招手示意身旁的人,“成铭,快看,是虹潮。”
“嗯……是虹潮啊。”身旁的声音传来,她才回过神,她旁边坐的不是成铭——上飞机后有一家三口希望挑换座位,她答应了,但跟他们换座的两个人座位不但没挨在一起,还分开了好远。这也是这一晚她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
黎晓尴尬的对身旁人笑了笑,再度看向舷窗外。
这是她出生以来头一次见到真正虹潮。
虹潮究竟是什么,至今没有人说得清。但大部分人都认为,虹潮是空气中的导力附着在水蒸气上,蒸发到空中形成的。所以越是导力充沛的丰饶大地,上空出现虹潮的几率便越大。在极北之地的大树海,只要是清朗无雨的日子,空中常年都有虹潮。
虹潮中的有肉眼不可见的微生物群,它们汇聚在一起,便会模拟附近生物的模样——在大海之上,它们会变成水母、海草和鱼群。而在大树海之上——尽管人们依旧不知道大树海深处究竟还存在哪些魔兽,但确实在虹潮中见过遨游的龙、凤和大鹏。
黎晓小的时候背诵古文,有“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她问成铭这是什么意思啊,那时成铭正在看虹潮的纪录片,便指着电视上在空中变幻无形的虹光,说“就是这个意思”。
再细致的语言描摹也无法胜过最直白的视觉效果——也或许是因为虹潮本身太美丽了,从那之后黎晓便认定,“生物之以息相吹”便是虹光在空中变幻的模样。虹潮便是大地和生灵的吐息,是大鹏翼下的垂天之云、长风万里。
不过这也只是小孩子一厢情愿的美好幻想罢了。
——真实的虹潮,是人类活动的禁区。虹潮中凶暴的导力乱流会击穿人体和导力礼装上的所有回路,损毁飞行器上所有机械仪表。航行中遇到虹潮,其实并不是什么美好的意外。
但是……真美啊,黎晓想,不知成铭有没有看到。
飞机开始下降。
虹光渐渐升到她必须仰头才能望见的高度,帝国最繁华的都市卢瓦的夜景缓缓的展现在她的脚下。
等到黎晓确切意识到,就是卢瓦时,她的整个视野都被大地上纵横交错的金色流光占据了。那流光曲折的贯通黑色的大地,延伸向没有尽头的天际,在远方汇聚成一片耀眼的光——就像所有黄金和珠宝堆叠在一起时发出的那种粗暴但璀璨夺目、令人着迷的光。
才华、机遇、金钱、迷梦,还有浮华、虚荣、攀比、幻灭……这座城市跟太多词汇挂钩了,但实际上从高空中看到它,黎晓就只有一个感受——金光闪闪的庞大都市。
达瓦真是个寒酸的小地方啊……乡下人.黎晓忍不住感慨。
他们很快便在白诗南机场降落了。
飞机舱门连接了登机通道,允许乘客暂时离开机舱,估计短时间内不会再次起飞。
黎晓枯坐在座位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去找成铭。
——以后大概也不会了吧。
她已经答应他了。
登上飞机后那短暂的比邻而坐,便是他们最后一次靠的这么近的机会,可是她居然蠢到答应和人换座。
明明就在同一架飞机上,满脑子都是他却不能去找他,这感觉真是不好受啊。
但这大概就是人生的必经之路吧,黎晓想,她必须学会独自面对和成长——就算那晚成铭没有说那些话,她也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每时每刻都要看着成铭、知道成铭就在她身旁才能心无旁骛。因为那一晚她遇到了远超她认识的同龄人,意识到更广阔的世界的存在。她看到了自己的孤陋寡闻,失去了“成铭的对手”的身份,同时也意识到——如果她继续把自己的人生绑在成铭身上,那她永远也无法真正和他比肩,成为不逊色于他的强者。
她需要孤身出走,去寻找她自己的路。
也许她能找到并成长,也许她会暴尸荒野……但黎晓知道,这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她便翻出随身电脑,连接内网,开始查看消息。
二军大校学生会置顶了最新通知——
“因安茹省虹潮导致航班延误,部分同学可能无法按时来校报到。现就报到时间和地点做出调整如下:报到时间和地点不做改变。原定报到时间截止后,校务将在第二体育馆开辟临时报到处,截止时间另行通知。又及——”
“滞留在安茹省的同学,如见此通知,请同本院系学生会联系。”
时间是一个半小时前——几乎就在安茹省发出虹潮警报的同时,夜里十点半。
……二军大学生会的效率真是名不虚传。
黎晓打开导力系学生会的公众号,把自己的名字、报到号、所乘航班,“到达时间未定”和“同航班另有凌河(导力系),成铭(战术指挥系),江海洋(机械动力系)”发送过去。
——学生会要求他们主动联系的目的,应该就是为了统计滞留学生,以方便应对。
对面迅速回复,“收到。”
——午夜十二点居然还有人值守,大学的学生会和高中的果然完全不是一回事。
黎晓便问,“需要统计同航班其他人吗?”
对面回了个笑脸,“不用,你们四个是最后一批。明天落地后记得开内网,会有新通知。另外,我一直在线——遇到其他事也可以联系我,随时。”
黎晓稍停顿了片刻——最后这句话不知为什么,令人感到很在意。尤其是在今晚。
“……了解。”她回复。
关掉公众号后,她立刻开始在内网搜索她乘坐的航班——飞机起飞前被紧急叫停,随后又绕行了大半个机场回到维修口,那时黎晓就知道,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人或者东西要登机。鉴于唯一的机舱门没有再打开过,所以黎晓推测,让他们多等了一个半小时的,应该是一件东西。
这件东西肯定很重要,但如果它太重要了,也不会委托民用航空运送。
所以黎晓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是……除了这件东西外,跟她有所关联的其他人和事,似乎都不足以给她带来需要随时求助的麻烦。
——内网上没有任何关于这次航班的特别消息。
……应该是她多心了吧,黎晓想,那句话也许只是为了表示友善和安抚吧,没什么值得特别在意的。
她太困了。打了个哈欠,便阖上电脑,抱着毯子靠在机舱上稍稍打个盹儿。
迷迷糊糊被吵醒时,天色依旧沉黑。黎晓看了看时间——午夜三点钟。
广播正柔缓的说着些什么,似乎是通知机上乘客通道即将关闭,请不要离开飞机。
黎晓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虹潮的痕迹几乎已寻不到了。
看来天亮之前飞机就能起飞了。
她便打开电脑,抽空查看一下最新消息。
——她错过了一个对话框。
看时间,刚巧是她和学生会说完话,阖上电脑的空档。
而发来对话请求的人,居然是陆清源。
交换通讯地址之后,他们只联系过一次,说了没超过三句话——是典型的“通讯录好友”。
黎晓想不太出陆清源会有什么事找她。
——也许他看到了安茹省的虹潮警情,想问一下她的航班是不是受影响了吧,黎晓心想。
要和他聊天,果然还是会稍稍有些不自在啊。
她打开对话框。
没有询问,没有寒暄,陆少尉的话一如他给人的印象,简洁明了,直奔主题。
“有异常随时联系我。”
黎晓愣了一愣——有什么事在他们身边发生了,而他们还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再次苏醒——她迅速回复,“哪种异常?”
“有没有乘客愿意让出座位?”这时黎晓听到空乘说,“我们会给您安排其他的航班,并补偿您一张免费来回机票,不限时使用……”
黎晓猛的抬起头——有人要临时登机。
在这个时间,在这种天气下。
而在所有乘客都已经录入登机,甚至旅程进行了一半的时候,航空公司依旧受领了登机申请。
……这算不算是异常?


云之巅,森之海(三)


凌晨三点钟,正是大部分人最疲惫困倦的时候。就算改签的补偿很优厚,也极少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下飞机去折腾手续。
——无人响应空乘的话。
陆清源的回复很快亮起,“虹潮期间,机场容易成为袭击目标。提醒滞留学生留意异常状况是军校惯例,别紧张。”
黎晓:……
好丢人!原来外面的世界这么危险吗妈妈?
“……好的,了解了。”这尴尬令她倍感愧疚,终于意识到她是在半夜三点钟拉着别人聊天,“刚刚小睡了一会儿,没留意到消息,抱歉这么晚才回复……你还没有睡吗?”
对面似乎稍停顿了一下,“嗯。”随即很快接上话题,“学生会今晚全员论值,我还得醒很久呢,安心。虹潮快消退了吧?”
“嗯——刚刚好像有听到机长在和塔台对话,估计很快就能起飞了吧。”
“教你个小技巧。”尽管陆少尉聊天时根本就不用时下流行的表情文字,但不知为什么,黎晓竟能想象出他一本正经的狡黠,“学校配发的外接ID卡能接收塔台的通讯频段,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收听他们的对话。”
黎晓有种被他教唆着做坏事的感觉。但还是忍不住回答,“好的,我试试。”
她带上耳机,取出ID卡插|进端口。
“白诗南机场的塔台频段在120上,区调频段在120下。”
黎晓一面调节收听频段,一面询问,“……这也是军校生的常识吗?”
“——取决于你是正气凛然的军校生,还是偶尔也做点坏事的军校生。”
“……”了解了,“陆少尉是哪一种?”
“你觉得呢?”
黎晓想了想,回复,“大概是懂很多额外常识的,正气凛然的军校生吧。”
对面没有回答。
刚好黎晓也接收到了信号,注意力很快便转移了。
人对同乡的口音是很敏感的,黎晓很快便分辨出达瓦航班和塔台的对话。
“……没有志愿改签者。这个人我们接收不了,请另作安排。”
“请稍等。”用不带口音的标准语回应的一方,应该是塔台无误。仅仅一句话时间后,塔台便再度回应,“委托人表示,愿意个人出资给志愿者两千元补偿。请再询问一遍。”
“最后一次?”
短暂的停顿后,“……他说,加到四千元。”
“收到。”机长很快呼叫了空乘,交代完毕之后,再度转向塔台,“去亚丁的航班应该不止一架。”
“是要客。”塔台回应。
黎晓悄悄问陆清源,“要客是什么意思?”
“……重要的客人。”这次陆清源回复的很快,“要上你们飞机?”
“应该是。”
她正敲着键盘,空乘果然再次走进机舱,“……除此之外,志愿者还将得到委托人个人提供的4000元补偿,有谁愿意让座吗?”
免费的机票未必能打动人,但真金白银的钞票却很难不让人动心。4000块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笔相当有吸引力的意外之财。
——这次大部分人都从困倦中清醒过来,开始权衡或者开始看热闹。
很快便有人举起手,“我愿意。”
黎晓不由扭过头去——举手的人,就是她的邻座。
空乘很快便上前帮他取下行礼,引着他离开了机舱。
现在,她旁边的座位空出来了。
……
短暂的静默之后,黎晓终于迟钝的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她稍有些凌乱。
这样也可以?!
“呃……一般说来,什么样的人会成为要客?”她思维混乱的询问。
“政要、贵族、富豪、明星……”
“这位要客刚刚出了一大笔钱,买了张经济舱票。”黎晓小心翼翼的试探,“……这算是异常吗?”
“算。”陆清源说,“但一般说来,这只是值得留意的异常,算不上值得上报的异常。”
黎晓笑起来,“我会留意的。”
“不,也不用特别留意。”陆少尉的措辞稍有些微妙,“……对一些人来说,引人瞩目本身,就已经值回票价了。”
“陆少尉认识这样的人吗?”
“……黎上士呢?”
“……”
“用名字称呼我吧,”他居然发来一个腼腆的笑脸,“从明天开始,我们就都不再是预备役了,黎晓。”
黎晓愣愣的看着屏幕上她的名字。
人和人交谈,用到彼此的名字的机会其实非常少。“你”和“我”配合目光和肢体,就足以满足大部分交谈需要。但名字依旧是特别的,因为它专属于你,却只有被别人使用才有意义——只有在被称呼名字的那一刻,在人群之中你才是特别的,在人群之外你才是被寻找的。
黎晓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已经有多久没有被人这么叫过了。
……似乎是从高二的事故之后,便再没有同龄人,这么平常的、轻快的、不经意的或者说亲切的刻意着,叫出她的名字。
或许她从来没在意过,也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意识到,但她的人缘确实一直都很糟糕。
大家并非不喜欢她,也未必是在刻意排挤她,但会主动来接近她的人,一直都很少。
所以忽然被人这么称呼了名字,她竟然有短暂的茫然无措——她不熟悉此刻自己内心的感受究竟是什么。
——黎晓她,除了成铭之外,其实是没什么同龄朋友的。
她敲下“陆清源”三个字,可又不确定就这么发送过去,会不会很莫名其妙,甚至显得不礼貌。
犹豫之间,忽然就听到广播,“欢迎乘坐达瓦航空……”
——塔台通过了航班的滑行申请。
她终于把那三个字发送过去,而后飞快的致歉,“飞机马上要起飞了,我得下线了。”
“旅途顺利,天亮后见。”陆少尉——不,陆清源同学回复。
“天亮后见。”黎晓回答。
这时她听到了轻微的骚动。
她一边收拾电脑,一面循声望去——“要客”登机了。
出乎黎晓的预料,或者说理应如此的,这位“要客”并不是什么满面红光、一举一动都透着“仰视我吧,草民”的暴发气质的大人物。
那是个画着烟熏妆的轻朋克风打扮的高挑美人。黑衣皮裙,斜带着网球帽。垂顺如缎的金棕色长发遮住双耳,将她精致的面容修饰得越发小巧。她显然带着随身听,金铜色的耳机线蜿蜒伸向外衣的衣袋里——她的手也揣在里面。
很低调的打扮。而她表情甚至是困倦的,一路打着哈欠走过来,可通道两侧的乘客纷纷抬头去看她。
她显然早已对众人的瞩目安之若素,哈欠都没停一下。
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狭窄的间隙对她那双穿着高跟高筒皮靴的长腿而言,稍有些局促了,她便自然而然的侧身调整坐姿——显然也早已习惯因陋就简。
她像个女王般,靠在椅背和扶手上,支棱着修长的手指托住因困倦而变得沉重的脑袋。察觉到黎晓也在看她,她便也扫了黎晓一眼——目光落在她的手上时,忽然就打起了精神。
“二军大的?”
黎晓正在关电脑。闻言立刻扫了一眼屏幕——屏幕上并没有任何能透露她个人信息的关键字。
“……是。”
“导力系?是今年入学的新生?”
“……是。你怎么知道的?”
“可恶,真羡慕还没离校的兔崽子们啊!”懊恼过后,她对黎晓飒爽一笑,“安啦,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我是你师姐,今年刚毕业。”她伸出一直窝在口袋里的右手,给黎晓看食指上的戒指——风格极简的圆环上并列镶嵌七颗虹水晶的碎钻,并不像其他军校那样把学校名称和校训鉴刻在显眼的位置,乍看去就只是一枚简单粗暴的导力增幅戒指而已,可但凡听说过它的人只需一眼就能认出——啊,这是二军大的毕业戒指!因为戒指上那七颗虹水晶是如此的耀眼夺目,只有最高品质的导力才能点染而成。
这个人确实是她的师姐。
给黎晓看完戒指,她笑了笑,“带这种戒指感觉好羞耻啊。”然后她掏出手机,手指飞快的操作起来,“跟我说下你的通讯地址。”
……黎晓发誓她很尊敬自己的师姐,可是在遇到这个人之前,她对师姐的一切想象都和烟熏妆黑指甲朋克少女毫不搭边——因为她要去读的是军校啊军校!这种仪容的军校生,真的没问题吗?
但抛除外表,这个人的一举一动其实都充满了无言的说服力——她其实已相信了这个人的身份。
黎晓整个人都在状态之外,但还是带着师弟师妹面对师兄师姐时特有的惶恐和尊敬,报出了自己的通讯地址。
她指尖如飞的操作完毕,“申请已经发过去了,记得给我通过验证。”
“呃……好。”黎晓说,这称呼稍有些别扭,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叫出口了,“师姐——”
“哇!感觉果然不一样——”她陶醉的说,“再叫一次!”
“……”这个人实在太异常了!“……请不要消遣我。”
“啊,嗯……”她再度笑起来,坦率致歉,“抱歉抱歉——你刚刚问我怎么猜出你是二军大导力系的,对吧?”她抿唇一笑,眼中稍嫌轻佻的光沉下来,她用修长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听出来的——你退出内网时,验证了导力纹。”
“……是。”
“内外导力同调时会产生短促的噪音,内回路不同,产生的噪音也有细微区别。优秀的装备师单凭同调噪音,就能判断出人的性别。”她含笑看着梨晓,金棕色的眼瞳因为烟熏妆而显得格外妩媚和醒目,像极一只慵懒而自信的大猫。
——她知道黎晓是个omega。
尽管黎晓不在意别人知道自己的性别,但隐私这么轻易的被人探查到,还是令她感到轻微的头皮发麻。
但同时,眼前人超乎想像的感知力,也同样令她惊叹和激动起来。
“……然后呢。”她忍不住问。
“能登入内网,表明你去考了从军资格——报考的当然是军校。”她说,“而帝都的军校不限定报考性别的,只有二军大。”
“那么,导力系呢?”
她再度抿唇一笑,指了指黎晓膝盖上的电脑,“你的外接ID卡忘记拔下来了——我当然认得本校本系的logo哈哈哈哈,”她欢快的笑起来,“你不会以为我连这个都能猜到吧?”
这个人,真是半点都没有师姐该有的严肃认真啊!
但短暂的错愕之后,黎晓还是忍不住跟着她笑起来。
“能通过同调噪音判断出人的性别,这个总不会也是骗人的吧?”
“这是真的——装备师的延伸技能,很多人都会。”她笑着,“……不过这东西用嘴说,永远也讲不明白。得亲自用耳朵去听,听多了自然就开窍了。”
黎晓有些回不过神来——在戏弄了她这么久之后,这人居然像真的师姐一样在指点她技巧?
她又笑起来,“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真的是你师姐。”
“抱歉……”黎晓实在有些跟不上她的节奏。
“不过,原来真的会有omega报考军校啊。”她又笑着感叹,“你是嘉洛林人?”
“嗯。师姐你呢?”
“我在卡佩出生,但我的灵魂是属于嘉洛林的。”她笑眯眯的看着黎晓,“在精神上,我们是老乡。”
……不,老乡不是这么攀的。
“……师姐你喜欢嘉洛林?”
“我还没去过呢。”她笑着,“不过,那是洛珈的桃源乡,肯定是个好地方。”
“……你喜欢洛珈?”
“嗯,她是我的偶像。”
黎晓再一次惊讶了——作为一个嘉洛林人,她当然知道洛珈。但同时她也明白,在嘉洛林,洛珈的形象其实是被美化过了。离开嘉洛林,洛珈就只是一个反叛者而已。就连历史课本分析大兽潮初期人类损失惨重的原因,也会把“洛珈的反叛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帝国的军力”列入其中。在外省人眼里,洛珈大概就是个不顾大义的叛乱分子。
而跟她同时代的名将们无不战功煊赫,才华璀璨,他们共同铸就后兽潮时代的帝国。在现代,经过游戏、小说和军事论坛的加持之后,一个个形象丰满,人设齐全,拥有远远超过洛珈的人气和知名度。
而洛珈在以上所有载体中,几乎都是用来衬托传主或者主人公高大光辉形象的反面人物、敌方小boss——她连中boss都算不上。有些人甚至连她的军事才能也要否定,把她在叛乱前的精彩战例移花接木到别人头上,或者一笔带过。至于她在大兽潮中守卫帝国南疆的功绩,则干脆提也不提……谁叫嘉洛林就是个没存在感的穷乡僻壤呢?
这种情况下,居然有人把她称作偶像……
真的有人会把新手引导的关底boss当成偶像吗?
“你怎么又是这种表情啊!”她又笑起来。
“不……我只是头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说。”
“你不是嘉洛林人吗?”
黎晓不知该怎么解释,“……可我没想到,洛珈在外省也这么有名。”
“啊啊,懂了懂了,你肯定没看过米夏大人的最新力作吧。洛珈现在在全网都超有名气的。”她掏出手机,再度手带残影的一番操作,“我把链接发给你了,记得去看啊,超荡气回肠的。”
“嗯?……”
她拍了拍黎晓的肩膀,眼中星光闪烁,“看完要跟我交流读后感。”
“哎?!”
“其实不光我一个人把洛珈当成偶像。”调笑之后她垂下睫毛,再度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闲聊,“虽然是个大反派,但为了自己的信念,敢于奋起操翻整个alpha军团,这种beta你不觉得很酷吗?其实很多beta都偷偷的崇拜她,只不过只有我敢说出来罢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历史上也有这么一个omega,你就懂我们的感觉了。”
“……还好吧。”黎晓想了想,“如果一开始你不知道洛珈是个beta,或者某天发现洛珈其实不是个beta,你还会崇拜她吗?”
这次轮到她惊讶了。
能打乱她的节奏,黎晓感到小小的满足。虽然这个人做起事说起话来让人完全跟不上节奏,但在她面前,黎晓却感到久违的放松,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在高一暑假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alpha。高一暑假开始怀疑自己也许是个beta,结果高二体检那天,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个omega。有时候我会想,人的性别其实就像导力因子,如果不去观测,就既是alpha,也是beta,是omega。可一旦去观测了,就会丢失掉两种性别,成为一个alpha,或者beta,或者omega。人明明还是那个人,可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所以就算历史上真的出现了这么个omega,我也不确定自己对她究竟会有什么感受。”
她看着黎晓,静静的等她说完,才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黎晓已经有些习惯她跳脱的思维了,“……黎晓。”
“黎明的黎,拂晓的晓?”
“师姐懂唐语?”
“沙利叶,我的名字。”她笑着说,“当然懂。我妈妈的曾祖母是洛珈的专属装备师,我外婆家里收着很多当年的东西——包括洛珈的日记,和曾曾祖母的回忆录。我七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学唐语了——当然,也不完全为了读懂洛珈的日记。要当一个装备师,不懂唐语你连论文都看不懂。”
她似乎有些疲倦了,便再度往座位上一靠,用手撑着脸颊,“你读导力系,以后是打算当装备师吗?”
“嗯。”
“说起来,今年会有个紫瞳的alpha跟你们一起入学——”
“啊,你是说陆清源少尉吗?”
沙利叶再度睁开眼睛,望向黎晓,“你见过他?”
“嗯,今年春天他去达瓦协助镇压兽潮,我们见过面。”
沙利叶微微眯了眼睛看着她,半晌后忽然一笑,“你想不想当他的专属装备师?”
“……没想过——现代的道理装备都是制式了,还需要专属装备师吗?”
“需要啊。对贵族来说,专属装备和专属装备师是身份的象征。不过,除非真的缺钱,不然有理想的装备师都不会走这条路吧。但给陆清源当专属不一样。”沙利叶的眼睛亮起来,“他可是紫瞳的alpha,我偷偷试探过,他体内起码有两千条回路。两千条回路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不等黎晓作答,她就已经兴奋的接下去,“这意味着,如果他愿意,那些原本只能存在于理论中的导力装备,他全都能穿戴起来。甚至他也许能穿起‘神赐礼装’。对装备师来说,他就是人形宝藏、活体素材、梦幻小白鼠!什么实验你都能在他身上做,你可以随心所欲的把他打造成传说兵器!”
黎晓哭笑不得,“听上去你不是想当他的专属装备师,而是想让他当你的专属试穿人。”
“不不不,那就太浪费资源了——宝藏是属于大家的。只要我需要数据的时候,他来给我试穿下就行。”
“……我忽然觉得陆少尉有些可怜。”
“他才不可怜呢。”沙利叶眯了眼睛笑,“反正他那个身份,只要他不愿意,世上也没有谁能强迫得了他。就只有别人追求他,看他赏不赏脸点头的份儿。”她说,“我们这一级很多人都想当他的装备师,有人甚至为此推迟入学、延期毕业,就为了能和他有所交集。如果你也想当他的装备师,你的竞争对手会从一年级一直排到四年级,说不定还会往下排到高中一年级。”
“……真是惨烈的修罗场啊。”不知为什么,黎晓更同情陆清源了。
“你这么事不关己的感慨,没问题吗?”
“呃……”黎晓不确定自己这么说,会不会被沙利叶鄙视没有理想,缺乏竞争心,“其实比起导力装备设计,我更偏向于导力技术研究,不定向针对特定的个人。所以应该不会去挤陆少尉的修罗场。”
“天真。”沙利叶眯了眼睛,再度靠向椅背打起哈欠——显然她真的鄙视她了!“你是一个omega,军校里应用导力系的omega。就算你没有这个意向,可当陆清源需要配备一个装备师时,你依旧会是第一人选。军校可不是嘉洛林区那种好地方,会跟你讲什么个人意愿……”
黎晓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发现她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她笑了笑,也拉上毯子,靠着机舱闭目养神。
已经是凌晨四点钟,大部分人都关上了顶灯,盖着毯子沉沉睡去。
飞机早已离开了安茹省,正平稳的从海拔12000米的高空上向着帝都亚丁的方向飞去。
虹潮退却后的天空中犹带雾蒙蒙的水汽,机翼之下的高空上白云如棉絮乱扑。极东的天际已然开始发白,太阳沉在天海相接处那狭窄如云线与潮线对合的狭缝之下,正在等待黎明的到来。
而黎明已然不远。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云之巅,森之海(四)


黎晓醒来的时候大概是凌晨五点钟。
太阳其实已经升起来了,但前一夜发生的事太多了,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几乎所有舷窗的遮光板都拉下来了,机舱里光线昏暗,洋溢着催人入睡的静谧安稳的气息。
沙利叶不在座位上,估计是去了洗手间。
黎晓伸展了一下腰肢,站起身也准备去洗一把脸。
算算时间——距离到达亚丁机场应该只剩半个小时,估计用不了多久,舱内广播就会响起,提醒大家别睡了马上就要降落了。
尽管波折重重,但她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大学生活了,黎晓心里仿佛有一面小皮鼓在欢快的乱敲,走起路来都不由带上雀跃的节奏。走近成铭的座位时她不由放慢了脚步,目光自然而然便飘过去。
不知是不是巧合,成铭也正向这边望过来。
黎晓按捺着喜悦,让自己像个普通的朋友和同学一样,尽量自在的向他招了招手。
她大概做得很好,成铭轻轻的向她点了点头。
这短暂的招呼之后,他们就该各忙各的了。但黎晓自己也不知为什么,她居然停住了脚步。
这会儿她该说些什么以避免尴尬和进一步的解读,但如果她真有这么圆滑和游刃有余,那她也无需像现在这样站在这里。
“……早上好。”最后她这么开口。
成铭说,“早上好。”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比如开学快乐之类。开学确实很快乐,毕竟这是他们进入大学的第一天。可这同时又是他们约定好要分道扬镳的日子,想到以后见他的机会会越来越少,她又感到难过。
空站着不说话只会让气氛越来越尴尬,可黎晓找不出能说出口的话题。
“坐你旁边的人你认识?”最终打破沉默的竟是成铭。他显然找了个自认为很糟糕的话题,话还没说完就露出了懊恼的神色。
“她是我们的师姐,二军大导力系的,今年才毕业。”黎晓连忙解释,“要不要我介绍给你认识?”
成铭的脸色很糟糕,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点头了,“要。”
“那我去找她——”
成铭头痛的拉住了她,“等落地后再说——快降落了,别到处乱跑。”
“哦。”
黎晓洗漱完回到座位,沙利叶依旧没回。
黎晓悄悄把遮光板拉起条小缝,向外望了望——亚丁在北方,但从卢瓦到亚丁却不是正北的航线。阳光透过舷窗照到前排座位的椅背上,并没有那么刺眼。她可以透过渐渐消散的薄云,看到底下青黑色的大地和大地上如银缎般的河流。
那河流名为雅渡,发源于亚丁北面的群山,有足足六个源头,六个源头最终汇聚在亚丁——“亚丁”在古语中,似乎就是众水汇聚之处的意思。
但在现代,亚丁被称作百合花之城。因为一百年前,当还是皇子的加洛林第一次来到亚丁时,这位被认为有感情障碍、并被称作“杀戮兵器”的皇帝站在飞艇上俯瞰这座即将沦陷的城市,说出了他一生中有记载的最罗曼蒂克的一句话,“就像一朵百合花。”
然后他发动神赐礼装,以一人之力扭转战局,打了人类对抗大兽潮的第一次胜仗。
那是人类有信史以来第一次证据确凿的发动了全威力的神赐礼装——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百合花也在此之后,成为代表希望和胜利的祝福之花。
作为帝国的首都,亚丁并不是一座十分古老的城市,建城才不到四百年。成为首都,更是只有短短的97年。
它的北部是绵延险峻的群山,而南部则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如果北疆的敌人踏破了这座要塞,那么向南一直到大青河,大半个帝国腹地都将无险可守。所以从建成之初,它便一直是帝国的北门锁钥,军事重地。加洛林皇帝迁都之此,也被认为是他魄力和见识远胜他的兄长兰迪斯七世的表现之一。
而嘉洛林区便以这位皇帝的名字命名。
嘉洛林和亚丁都曾是弃子,并都因这位皇帝而得以保全。
所以嘉洛林人天生就对亚丁感到亲切——黎晓也不例外。
此刻他们距离亚丁还有大概400公里的路程,从飞机上还望不见百合花之城的所在。但随着阳光照亮了大地,她已可以看清地上环绕亚丁而建造的卫星城市。这是黎晓头一次看见坐落在平原上的城市,眼中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新奇无比——原来楼房屋宇可以排列得这么整齐,就像唐人在彩笺上书写的蝇头小楷。原来农田可以切割得这么平直紧密,浅碧重青就像一张绿的比色卡。原来大地这么辽阔无边,可以从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直延伸向太阳落下的方向,直到目力所穷的地平线——而地平线居然真的可以是一条“平线”……
不知道亚丁城第一眼望去是什么模样的——加洛林皇帝陛下说它像一朵百合花,是像百合花的纵剖图,还是俯视图?不管是哪一个,肯定都很美丽。
这时她终于听到了“叮咚~”一声,那是机内广播的提示音。
但随之传来的,却不是预料之中女空乘柔缓悠扬的说话声,而是略嫌嘈杂的,“这位乘客,您……”,短暂碰撞之后,便是带着口音的男声,“喂喂,能听到吗?这架飞机已经被劫持了,为方便大家理解,我们准备送上一件小礼物。机长先生、各位乘客,请系好安全带——”
机舱里立刻便混乱起来,乘客们交头接耳着。有空乘出面提示大家暂且不要惊慌,系好安全带,等待空乘处理。其余露面的乘务则试图打开被反锁的广播室门。
但他们尚未来得及做出有效应对,舱外便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随即机身剧烈的颠簸抖动起来。
抖动很快便停止。
调整平衡之后,飞机开始下降。但也并没有下降多久,便再度稳定的继续平飞。
大部分乘客都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有乘客看到了机翼上腾起的滚滚白雾,和白雾里渐渐熄灭的赤红火焰。
——飞机左翼的发动机起火了。
……似乎又很快被扑灭了。
无论如何,飞机应该都失去了一个引擎。
——劫机犯说的礼物,就是发动机里的爆|炸。
这意外足以令所有怕死的人失控、崩溃。
但大概因为已经有人提前预告过了,而此刻飞机又飞行得过于平稳,完全不像是要追击。在这欠缺爆发点的沉闷的恐怖中,大部分人都面如死灰,集体暗哑无声——就只有先前同黎晓他们换座的小男孩吓得哭起来,但他的父母也很快捂住了他的嘴。
想打开广播室门的空乘们都在机身颤动时被撞飞出去,此刻都倒在地上。
倒是乘客们都没怎么受伤。
黎晓没来得及系上安全带,也被撞了一下,所幸她平衡能力好,撞得很轻。
再迟钝的人,此刻也该弄明白他们遭遇了什么了。
黎晓背靠着舷窗沉默的观察着整个机舱,观望着事态。
……这一趟航行中她接二连三的被搞的很烦躁或是很紧张,现在想来,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不祥的预兆”。但她以为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屁事都没发生,弄得她像个神经质的白痴。而后在她满怀祥和的期待时,意外发生了。
但大概她的情绪早就被之前接连落空的预感们消耗光了,也大概是因为这场面比起挥舞着触手的大章鱼根本不过尔尔,此刻她反而没有感到很恐慌。
就只是想,这一次他们恐怕真的遇到了大麻烦……说起来,这些恐怖分子究竟是怎么把炸|弹装到引擎上的?非内部专业人士根本就做不到吧。
她轻轻吐了口气,目光留意着四周,也不经意的扫过成铭——成铭也没有轻举妄动。
这时机内广播再次响起——
“刚刚只是见面礼。如果不希望其他地方爆|炸,请听从我们的指令——我们的目标既不是让飞机坠机,也不是在座各位的性命。只要各位配合,我们保证不会伤害大家。”
然后,有人打开了广播室的门,拿着通讯器从里面走出来——透过半开的自动门,可以望见里面昏厥过去的女空乘。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男人,很典型的精英罗曼人长相,有亚麻色挑金的头发,深棕色的眼睛——那眼睛温柔又狂热,闪着危险的光。他的外表打理得很整洁,西装革履,乍看去像个文质彬彬的绅士。然而只需稍一留心便能注意到,那衣服下肌肉的轮廓有着不逊色于战士的精悍强劲。
看到他的一瞬间,黎晓全身都紧绷起来。
那是一个亢奋的alpha,没有充分的准备最好不要招惹他——直觉在这么告诉她。
黎晓悄悄的低下头,把自己隐藏在了椅背后。
“现在机长先生,”他对着通讯器,说,“你可以联络塔台求救了。把我的原话告诉他们,‘飞机上的东西我们收下了,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们就把‘她’的真相公之于众——不必联系我,我不接受谈判。’”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黎晓注意到——从机舱的前方和后方又走出四个劫机犯,他们已控制住了所有乘务人员。
但这应该只是因为之前的爆|炸,黎晓猜测。因为他们手上的武器只有匕首和辣椒喷雾而已,而达瓦民风彪悍,空乘都接受过良好的防暴训练,人数又远超过他们,要压制他们其实并不难。
她正想着,便见被押送出来的厨师忽然暴起,反身撞向一个劫机犯。
而其余的空乘也立刻趁机袭向旁的劫机犯。
黎晓推测得不错……他们几乎就要得手了。
但这时机舱内的洗手间里忽然响起一声爆|炸,洗手间的门整个被爆|炸|弹开,碎裂的玻璃棉和塑料屑飞了半舱。乘客们纷纷尖叫着抱住头俯下身去。
——劫机犯们竟然真的还安装了旁的炸|弹,并真的引|爆了它。
反抗的空乘们立刻举手投降,很快便被气恼的劫机犯们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那个罗曼人捏着手里的□□,恶狠狠的说,“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幸运了,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扫了一眼机舱,指着凌河说,“你,出来。”
凌河站起身,默不作声的走上前。
——他气质柔弱阴暗,就像墙角的霉斑一样,不显眼却很有存在感。当有人需要弱者时,他总是一眼就被挑出来。
但凌河显然有些弱得过了头,就像个常年不见日光的苍白omega。那人皱了皱眉,又搜寻了一阵,指着成铭说,“你也出来。”
黎晓猛地就紧张起来。
但成铭什么举动都没有,只低着头,几乎和凌河一样阴暗、顺从的站起身,走上前——他毕竟只是个beta,并且只有十八岁。虽然比凌河要好得多,但站在强壮成熟的alpha面前,依旧显得有些纤细,没什么威胁性。
这人我能压制住——曾经挑衅过成铭的人,大部分也都是这么想的。
“把他们绑起来。”那人吩咐道。
成铭和凌河没有反抗,顺从的接过劫机犯撕开毯子做成的绳索,把所有空乘都绑了起来。
那人示意同伴检测绳扣,确认没什么猫腻后,稍稍松懈下来,他再度拿起通讯器,吩咐驾驶室,“听到爆|炸声了吗机长先生?听我的指令——别降落,一直向北飞,飞过长城,飞到我说停的时候为止。”
机长用沉稳的语调简洁的回复,“那要是油不够呢?”
“闭嘴!够不够我心里有数。”
乘务的反抗和机长的沉着令他稍嫌刻意的绅士风度难以为继,他变得多疑、谨慎起来。
他很快便挑了个同伴,吩咐他,“……去盯住驾驶室。”
是个亢奋的alpha,黎晓想……但也许并没有她想得那么强。
她沉下心,在脑海中模拟着破局的战术——
机舱的后方有一个劫机犯,前方有三个,驾驶室里有一个。
她坐在机舱中间,江海洋坐在她附近,他们距离前后的劫机犯都有六米左右。
成铭和凌河在机舱前方。而空乘们已经全被绑了起来……不,等下,广播室了的女空乘没有被绑住,她似乎已经苏醒了,刚刚偷偷睁了一下眼睛。
……但就算这样,人手也依旧不够。
作者有话要说:补完……

云之巅,森之海(五)


只要能引开那个alpha的注意,成铭应该能出其不备的从他手中抢到起|爆器,但他必然也会同时受到三个劫|机犯的袭击。
在打斗上,凌河能帮上的忙相当有限。而女空乘受了伤,也未必能及时支援他。
万一他们不能同时压制住所有劫|机犯,而劫|机犯还有什么后招……就会前功尽弃,并且断绝掉后续抵抗的可能。
机舱后方那个劫|机犯也不能不管——万一他劫持了人质,也会很麻烦。
而江海洋距离他稍有些远,很难在第一时间赶过去拖住他。
如果再多一个帮手……
黎晓一面等待着机会,一面观察着四周。
她知道成铭在等她的信号。
但成铭自己肯定也对局势有个大致的判断,如果她迟迟找不出破绽而他认为不能再拖下去,那他肯定会冒险行动——从小到大他一直都在以弱搏强,让他屈服比让他去死还难。骨子里他就是个杀胚。眼下的局面绝不可能让他忌惮,只会让他更杀心迭起。
而就算他没找到合适的时机,他也肯定会在劫|机犯让他返回座位之前动手——因为返回座位后再动手,只会更麻烦。
这个时间不会太久——劫|机犯已经控制住了所有乘务人员,他们不太需要额外的人质——只要他们检查完所有绳扣,彻底安心下来,应该就会让成铭和凌河返回座位。
在此之前,她必须得让局面尽可能对成铭有利。
黎晓最后一次扫视机舱——然后她看到被弹开的卫生间门上露出一只手。被弹开后卫生间的门之所以没有自动闭合,并不是因为被炸坏了,而是因为被那只手把住了。那手的食指上套着银环镶嵌虹水晶碎钻的戒指,戒指的主人正隐藏在门后的暗影里。
……她终于找到沙利叶了。
而沙利叶就在机舱的后方,位置恰当得不能再恰当了。
劫|机犯们已经要准备检查最后一个空乘手上的绳子了。
黎晓颤巍巍的、高高的举起手,另一手抓着领口,摇摇晃晃的站起来。
劫|机犯立刻紧张起来,喝斥道,“干什么?不准乱动!”
黎晓说,“我……我好像要发作了。抑制剂在包里……谁来帮我取一下,我……”
——不会有任何一个alpha希望她在这种场合下发作。
后排立刻便有人站起来,“你的包在哪里,我……”那人身材高大,看模样应该也是个alpha。
罗曼人立刻举起起|爆器,威胁,“坐下!谁都不准动。”
那人和他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的坐了回去。
但罗曼人也不能放任黎晓不管,他眼神示意身旁的同伴,“你过去看看。”
这正是黎晓希望的。
她抓着领口,艰难的喘息着。尽管她并没有面向罗曼人,但清黑湿润的眼尾还是时不时扫在他的身上——她憎恨自己发作的模样,但因为之前的发作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所以她很清楚自己此刻看起来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发作中的omega关注alpha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她可以光明正大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判断成铭会在何时动手。
还不是时候,黎晓想,希望成铭能再忍一忍。
被指派过来的劫|机犯很快走到她的身边。
但那人并没有急着帮黎晓取包,而是忽然就把她推倒在椅背上,按住她,拽开了她遮住领口的手。
预料之外的举动令黎晓紧张忐忑起来,她看向劫|机犯——发现自己的不安居然取悦了她。
……那是个嚼着口香糖的女劫|机犯,大概比黎晓大不了多少。个子不算很高却精悍玲珑,她穿着黑色紧身衣,外面套着短得仅能遮住肩胛的迷彩短上衣,腰腹和手臂上一丝赘肉也无。她黑色露指的皮手套下露出粗硬的茧子——那应该是玩枪留下的,琥珀色的眼睛里有狼一样的凶光。
她盯着黎晓就像盯着虫豸——她大概是头一次见到活得omega,不把她们当人,却对她们充满好奇。
她用带着硬茧子的手粗暴的撕开了黎晓的领口,把黎晓脖子上的标记区暴|露出来。
而后就像小孩子看到了新奇的玩具,眼睛里露出兴奋的光。
她像展示货物一样扯着黎晓的头发把她拽起来,扒开她的领口亮出她的脖颈给罗曼人看,“头儿,快看,她这里是红的,是不是真要发|情了?”
黎晓克制着反抗的冲动,心想那是刚刚被你抓的,神经病!
她用眼尾扫向罗曼人。
——受到强烈冲击的并不只有她,还有身为alpha的罗曼人。
他显然没料到那疯子会把omega的标记区直接剥开给他看,他喉结不由上下滑动,眼神直愣愣的——显而易见的走神了。
是个好机会,黎晓想。
不出她的所料,成铭一脚踢向了罗曼人的手腕。
——他成功了,□□被踢飞了出去。
黎晓立刻便不再忍耐,扭转身体,用力扣住劫|机犯的手腕,借助旋转的力量将她掀倒。她依旧抓着黎晓的头发,但黎晓压倒她的时候早有准备,跟着她倒下去,手肘借助重力砸向她柔软的腹腔。
她立刻疼的蜷缩起来,松开了黎晓的头发。
但机舱通道上铺着地毯,太柔软了,这一击并未彻底击倒她。她跌撞着试图站起来反击,黎晓敏捷的绞住她的关节,再度将她绊倒,压在她的身上——黎晓的力气并不突出,如果不借助硬物根本无法击晕一个人。而狭窄的通道又限制了大开大合的动作,她只能动用锁骨技巧,跟劫|机犯缠在一起厮打。
江海洋几次想下手帮她,但她们厮打得太紧密和激烈,他根本不知该怎么下手。
周围的乘客也都茫然无措——在接连两次爆炸之后,他们中大部分人都丧失了反抗的想法。毕竟劫|机犯看上去并没打算拉着满飞机的人同归于尽。如果他们不反抗,也许达到目的地后劫|机犯就会放掉他们。可如果他们反抗了,把劫|机犯逼得狗急跳墙,劫|机犯们很可能会真的炸掉飞机——这种顾虑困住了他们的思维和手脚。
所幸另外两边的状况都很顺利。
——洗手间里的果然是沙利叶,她在黎晓动手后立刻冲出来,锁住了机舱后方的劫|机犯的喉咙。
而成铭那边的战斗也在几招之内结束。
——他在掌心里藏了雷电,把□□踢飞之后,趁罗曼人还没回过神,他直接把雷电按到了罗曼人脸上,一瞬间就把那人击晕了。
罗曼人的同伴扑上来想帮忙,却被凌河伸脚绊倒,而后两名空乘同时扑了上去——成铭当然不会乖顺的听话,他料定了劫|机犯就算要检查绳扣,也必定从近及远的检查,所以绑最远的那个空乘时,他大胆的耍了花招。
那名空乘显然领会了他的意图。
成铭没有在这些人身上耗费太多的时间,他撕着罗曼人还冒着焦糊气的头发,粗鲁到近乎烦躁的几下就把他剥光,连内裤都踩了两脚。确信他身上没旁的机关后,便把他丢给凌河,“捆牢。”
而后他拾起刀具割开两个空乘手上的绳子,提醒他们,“通知驾驶舱。”
便快步向着黎晓走来。
他精准的,一脚便踩住了女劫|机犯刚从黎晓手下挣脱的肩膀。劫|机犯在他脚下惨叫得像一只濒死的猪,她半边身体立刻脱力瘫软而另半边疯狂挣扎起来。成铭踩着她,无动于衷的俯身将黎晓从她身上拉起来。劫|机犯很快便晕厥过去,不再挣扎。
黎晓明明终于脱离困境了,可大概因为先前劫|机犯的哀鸣太不祥了,她感受不到半点松懈,反而感到了陌生的惊恐——她看着成铭,成铭的眼神冷得像个准备行刑的刽子手。
她说,“成铭。”
成铭没有做声,他只偏执的伸出手去,想帮她把被扯开的领口扣好。他的手指冷得像冰,微微有些发抖。
黎晓用力的后退闪开,攥住自己的领口,提高音量,“成铭!”
成铭的动作顿了顿,他扭头避开了黎晓的目光,静静平缓怒气。
片刻后他才生硬的说,“……她身上可能有旁的起|爆物,记得搜身。”
而后他转身,快步向着舱尾走去。
沙利叶也已经解决了她的对手,正把他推在机舱上搜身。她一面搜一面饶有兴致的看向成铭,“导力回路是S?不对,beta的话应该是A+?战术系的?需要定制导力礼装吗?我可以给你打折。”
成铭说,“学校里有免费的。”
沙利叶“切”了一声,说,“那些不好用。你这种级别的回路,就得用特殊定制的。”
成铭没有作答,他上前撕开劫|机犯的上衣当绳子,把他绑好,接收了沙利叶的俘虏。
“这个交给我。”他避着目光不肯望向黎晓的方向,只大致指了指女劫|机犯的位置,对沙利叶说,“你去处理那一个。”
黎晓扣好了扣子。
她料想劫|机犯身上应该没有更多花招了——机舱内的爆|炸看上去猛烈,可实际上没对机体造成什么损伤,就只是炸坏了一点的消音棉和阻燃剂罢了。黎晓猜测他们用的东西压根就不是炸|药,而只是装了液氮的微型虹晶纽扣……校运动会常有花式障碍赛跑,黎晓采购过这种纽扣。它的威力只够掀翻一个人,用来当障碍赛里的隐形陷阱刚刚好,算不上管制物品。但如果调整一下晶壳的形状,就能让它释放出激烈旋转着爆开的气流——也能做出碎屑乱飞的爆炸效果。
发动机上的炸|弹姑且不提,能通过安检带到飞机上来的“□□”,应该也就只有这种威力了。
在做出了炸|掉一个引擎这么疯狂的举动后,引|爆这种□□,反而正暴露了他们的本质——他们不是什么亡命之徒,真正的亡命之徒根本就没必要虚张声势,玩心理战术。
他们真正的目的,应该就如罗曼人自己说的,只是飞机上的某样东西。
……飞机上究竟搭载了什么东西,竟引来劫机这么大手笔的犯罪?
沙利叶很快便来帮她处理女劫|机犯。
搜身的时候沙利叶啧了下舌——女劫|机犯的肩膀几乎被成铭踩碎了,胳膊软塌塌的挂在皮肉上,已经彻底变形。不及时处理的话,关节里的碎骨片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扭头看了一眼黎晓。
黎晓没做声,只安静的把该搜的地方都搜过一遍——但沙利叶注意到,她尽量避免了会扯到那人肩膀的动作。
“没有异物。”黎晓说,“要把她绑起来吗?”
……总算还有个知道请示长官的。
“我来绑。”沙利叶说,“你先处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黎晓没有异议。
她站起身,面朝窗外,深吸了一口气。
成铭的做法没有错,她告诉自己,对方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而他要优先瓦解对方的行动能力。如果她的力气足够大,在成铭动手前她就应该压破那人的脾脏了。
但她依旧很清楚自己介怀的是什么——是私愤。成铭踩碎那人的肩膀时,胸中盘亘着无法遏止的愤怒,那愤怒令他在面对女性敌人时也依旧没有手下留情。成铭刚刚,其实已经失控了。
而这是她的错。
——她用omega的性别弱点设置陷阱,根本就没有顾虑到成铭的感受。
黎晓懊恼并且心乱如麻。她叹了口气,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乘务组很快便接通了驾驶舱里的密线,向机长通报了机舱里的状况。
片刻后,副机长打开驾驶舱的门,像扔死老鼠一样扔出最后一个劫|机犯——达瓦航空的机长全都曾是战机飞行员,他们驾驶的飞机也许乘坐起来不那么舒服,但绝对不会发生机长被人劫持这种事故。
而后她注意到,乘务组在召集他们。
她看向沙利叶,沙利叶一耸肩,“应该是怕舱内还有旁的炸|弹,想让我们协助排查吧。”
“可是,”黎晓有些手忙脚乱,“可是我一点都不懂啊。”
“我懂呗,他们冲我来的。”沙利叶露出烦恼的表情,“啊啊啊烦死了,难得有个假期能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结果连化个眼妆的时间都不给我。”
黎晓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妆才画了一半,其中一只眼睛扫了眼尾而另一只没来得及扫,这让她看上去像是大小眼,又像是其中一只眼睛挨了一拳。随即她又注意到沙利叶的头发——昨天晚上她明明还是金棕色的长发,今天早上就变成蓝色挑白的短发了。
长发时她美艳不可方物,而短发时单看侧脸,那毫无瑕疵的中性美,更让她精致帅气得不像现实中会存在的美人。
“干嘛?”沙利叶留意到她的目光,“摘掉假发就不认识了?”
“嗯?”居然是摘掉而不是带上吗?!虽然一般说来,装备师留短发确实会比较方便……
沙利叶扛起女劫|机犯,“赶紧过去吧,我还想早点忙完去补妆呢。”
作者有话要说:应该还有个小尾巴,比较难写,就不急着赶完了。
长度恐怕不太够单独一章的。
所以看我明天能写多少,如果够多就跟下一个地图并到一块儿了。如果不够长,大概还会贴进这一章里。
就酱~

云之巅,森之海(六)


沙利叶对着镜子仔细的为眼睛上妆,她的身旁歪倒着五个劫机犯,窗外是6000米的高空。他们乘坐的飞机刚刚失去一枚引擎,而机舱内可能还有一颗炸|弹隐而未发。但一切都不能阻止她镇定而专注的把眼影刷扫在眼皮上。
晨星高中来的四个学生都有些小崩溃。
——根据军官守则,这种情况下,军衔最高的人应该主动担负起指挥这支临时小队的职责。这会儿正是他们最需要指令的时候,而他们的指挥官却忙着化妆,真不知该赞叹她处惊不变,还是该纠结她我行我素。
“不是说会让我们协助排查炸|弹吗?”一如既往,尽管所有人都心怀不满和疑虑,但最先开口提醒的还是黎晓,“我们就坐在这里没问题吗?是不是主动问一下比较好?”
黎晓总觉得这件事还没完——头一次坐飞机就遇到劫机事件,她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她是个善于总结和检讨的人,她认为有必要弄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被牵连进这种事故里,弄清楚她被蒙在鼓里的时候,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在做什么。
沙利叶扣上小镜子,微微凑前,对她勾了勾手指。
黎晓的提问显然让她很满意,那双浅灰蓝色的眼睛一弯,越发的魅惑和危险。黎晓心想这些天生的美人真是毫无自我收敛的美德啊,但还是乖乖的凑过头去。
沙利叶却不是要和她说悄悄话。她勾手抿起耳边的碎发,摘下了一只耳塞,直接给黎晓带上。
尽管黎晓早有准备,却还是立刻就红了脸颊——她一直都很羡慕那些在课间休息时共用同一个耳机分享同一首歌的朋友,但从小到大她都是同龄人敬而远之的对象,根本就没人邀请过她。为了被邀请,她还曾故意坐到落单的同学身边把耳机线露出来,但旁人不但不问她反而以为她在练习小语种听力,而更加不好意思打扰她。
她不太习惯这种自然而然的亲近。
但这种时候她当然得表现得习以为常,不能像个没见过世面的loser。她便咽下疑问,学着自己以前见过并且在想象中练习过的动作,单手掩住另一只耳朵,直接开始听。
……是机长和塔台之间的对话。
黎晓有些凌乱。
她飞快扫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提醒沙利叶,“飞行时不是不让开无线电吗?①”
“嘘,先听完。”
黎晓纠结了一会儿——最终好奇心和不能辜负友谊的责任感压过了罪恶感,这个从来都没违法乱纪过的优等生,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听了下去。
机长刚刚向塔台汇报完他们压制住劫|机犯的事,正在申请返航,“……飞机上可能还有隐藏爆|炸物,请提前安排好排爆小组。另外,我们准备在返航途中简单排查一遍。协助镇压劫|机犯的五名二军大的学生里,有一人是礼装‘谛听’的持有者,我们想请她协助排查,准备临时解除导力屏障,请确认附近空域导力状况。”
“收到,正在申请,请等待。”
黎晓低声问道,“你是‘谛听’的持有者?”
“嗯。”
黎晓捏了捏耳机——“谛听”是最著名也最年轻的橙字装备,五年前由一位匿名的天才装备师打造,两年前才得到认证,至今仍饱受争议。因为它是一件彻头彻尾的“专属礼装”。旁的专属礼装虽也都是为特定的人量身定做,但只要导力回路满足礼装的发动条件,就算不是持有者也一样能使用它。想要达到“只有持有者才能使用”的效果,往往要添加额外的锁定和验证系统。而“谛听”不一样。它穿在持有者身上是一件神器,可除此之外的人甚至连发动它都做不到。
当初为了测定它的等级,导力协会从全社会招募试用者,招募了三年,没找出第二个能发动它的人。不少人因此质疑,这件礼装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它引起的争议如此之大,以至于在它拿到橙字评定那年,《装备师》杂志专门为它出了一期外刊,向公众解释这件礼装为什么得到这么高的评价,以免公众怀疑导力协会内部有什么黑幕。
那会儿黎晓还在读高一,没开始怀疑自己是beta,当然更不知道自己只是omega,她还是个有着迷之自信的中二少女。她一边读外刊,一边想这也太酷了吧,这家伙是被礼装选中的人呀!
而“被选中的人”,现在正跟她分享同一个耳机。
考到二军大真是太好了,坐这趟飞机真是太好了,答应跟人换座位真是太好了!黎晓想,人生怎么可以这么苏……不知道那件传说中的神秘礼装的一端,现在是不是就塞在她耳朵里——不不不,就算是沙利叶,应该也不会这么轻率吧。
“‘谛听’的本体不包含耳机。”沙利叶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一般,不问自答的解释,“别紧张。”
“……哦。”黎晓松口气的同时,又稍有些失落。
“如果你喜欢,下飞机后我可以让你试用一下谛听。”沙利叶又微笑道。
黎晓:……所以说,不要这么草率啊!
耳机里再次传来呼叫声,黎晓和沙利叶忙收声细听。
“……申请已被驳回,指挥中心禁止你解除导力屏障。但我依旧可以向你通报周边道理状况,还需要吗?”
短暂的沉默后,机长询问,“你是否提到——飞机上可能还有隐藏爆|炸物,劫|机犯已经炸掉了一个引擎,我们迫切需要立即排查?”
“是。”塔台回答,“指挥中心允许你们进行手工排查,但不允许‘谛听’介入。”
“手工排查还用他们准许?”机长恼火的顶了一句,“给我接指挥中心。”
“……已接通,请转加密频道。”
短暂的杂音之后,耳机里传来一片白噪音。
“切频了。”沙利叶无辜并且惋惜的解释。
黎晓扶住额头,感到百味杂陈——她当然知道切频了,问题是为什么要切频,为什么不允许“谛听”介入啊!
鉴于她们刚刚在搞窃听,黎晓有理由怀疑她们被抓包了。沙利叶很可能是个惯犯,并且已经被官方列入信用黑名单。而自己没有抵抗住诱惑,踏上了和她同样的路。清白的优等生履历已经向她挥手道别了。
“师姐……在官方眼里,你是不是比炸|弹还危险?”
沙利叶居然严肃认真的思索了片刻。
“……这种事请务必立刻否认!”黎晓本来是开玩笑,被她这么一作,居然真有些精神紧张了。
沙利叶笑起来,“逗你的啦。我看是装备界的新星,帝国军工大佬们未来三十年的订单保障。他们爱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觉得我危险。”
笑过之后,她们心不在焉的各自思考着,但谁都没有把耳机取下来。
黎晓想多听一些。
她其实已经隐约察觉到真正的原因了。
——是飞机上的那件东西。恐怕这件东西很见不得人,官方不想让外人知道。
之前劫机犯向塔台喊话,塔台肯定会联系能担负起责任的人。
机长想要解除导力屏障时,说的是“准备”而不是“申请”,但塔台回答的却是“提交申请”——恐怕就是向这个人请示。
所以,禁止机长解除导力屏障的那个所谓的“指挥中心”,应该就是这个人。
而根据劫机犯的话,这个人应该既知道飞机上有什么,也知道“‘她’的真相”。
……黎晓总觉得,自己好像卷入了了不得的黑幕里。
她换了话题,“‘谛听’连静物也能听到吗?”
——如果她的推测没错,那么这件东西肯定被严密收藏和保护着。但官方依旧不允许“谛听”介入,唯一的解释就是,“谛听”可以穿透货舱壁甚至保险柜,“听”取到这件东西的位置乃至它的内容本身。
黎晓想缩小一下范围。
“要看这件静物有多远,多大。”沙利叶说,“理论上,比导力因子大的东西,都能‘听’到。”
黎晓:……
她忽然想起,在唐人的传说里,谛听是菩萨座下神兽,通灵达意,能聆听万籁并借此辨识万物,尤其擅长倾听人内心的声音。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间连你心里在打什么小算盘都一清二楚的狠角色。能以此神兽命名的礼装,狩猎范围不会也这么广吧!
“……人心也能听吗?”
沙利叶笑看着她,“你想听谁的心?”
黎晓脸上一红,下意识便扫向成铭的方向——却发现成铭正跟凌河凑在一起,俩人都一副正在窃听敌台的专注模样。
……他们耳朵上,分明也带着同一副耳机。
黎晓:……
忽然两人都表情一变,很显然他们终于找对频段,听到声音了。
黎晓正要提醒他们,自己的耳机里忽然也响起杂音——塔台强行把频段切回来了。
“达瓦航空149,紧急情况——西北14千米处发生蜃楼,导力乱流正向四周扩散。请立刻下降到2000,调头南向。重复,请立刻下降到2000,调头南向!”
“……收到。”
黎晓和沙利叶对视一眼。
——是蜃楼,只会发生在大树海上空的,宛若实景一般的厚重虹潮。
机舱里有什么东西关她们什么事?天塌下来,也让她们先看一眼蜃楼再说!
她们同时望向舷窗外。
这时舱内广播也响起,是机长广播。
“我们已越过长城,目前正在大树海边缘飞行。坐在飞机右手边的乘客,恭喜你们,你们可以通过舷窗欣赏到大树海的风光。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看到蜃楼。当然就算看到蜃楼,咱们也没时间飞近欣赏了——飞机即将180度大调头,全速返回百合花机场。返程可能有些颠簸,请系好安全带,别被甩飞出去。”
伴随着这个声音,飞机开始加速转向和下降。
掠过稀薄的云层,最先进入视野的,是远及地平线的、宛若龙吸水般贯穿森海和云层的柱子——那柱子位于大树海的中心,是人类一直在前进却至今未到达的所在。它被唐人称作不周山而被希伯来人称作巴别塔。不论是游荡在北疆的牧民,还是漂流在南海的海民,一切知晓或不知晓大树海的民族,都有关于森海中心通天的石柱的传说。并且在所有传说中这根柱子都不是完全体——要么被撞断了,要么修建到一半就停工了。
但事实上就算从几千米的高空望去,也依旧看不到它的尽头。
在平时人们是看不到它的。因为越是晴朗、越是适合登高远眺的日子,大树海上空便越是会被虹潮覆盖。那柱子虽高可通天,但它太远了,据推算它距离大树海边缘有两千多公里的路程。丁点儿扰动便会让它消失在视野中。
这一日天气依旧晴朗,但大树海上空却丁点儿虹潮也没有。空气清澈得甚至可以分辨出底下每一颗树木的轮廓,他们才能依稀望见远方的天柱。
没有蜃楼。
不光没蜃楼,事实上连虹潮都没有——黎晓有些小小的失望,心想难道她看到的不是大树海?
眼前的森之大海无限广袤,宛若深秋阔叶林一般五色斑斓,一直延伸向目力所及的地平线。能从几千米之上的高空分辨出轮廓的树木,必然每一棵都是巨树。也许每一棵都跟课本里说的一样,有数千年的树龄,超过百米的高度,自上而下每一层枝叶间都生长着不同的动物、植物和魔兽……
这应该确实是大树海没错啊。
飞机还在转向和下降,天际的石柱渐渐消失在视野中,大地上树木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忽有一刻,似有树叶窸窣招展的声音传入黎晓耳中。
阳光似乎被什么遮住了。
黎晓不由自主的抬起头。
宛若天空突然破开,有巨大的阴影自裂隙中缓缓的驶出,进入视野。
万籁俱寂。
那是一座遮天蔽日的、硕大无朋的浮游岛屿。
有那么一瞬间,黎晓以为他们就要撞向这岛屿了——舷窗和岛屿底部倒悬的山石紧擦着错开,黎晓甚至可以听到碎石和树藤落在铁皮上的声音。当行至极近处时,有谁的声音猛的灌入她的耳中,如海潮般清晰,又如梦中远方的钟声一样飘渺。明明完全没听清楚,可不知为什么,黎晓竟理所当然的认为,和她说话的是一位跟她差不多年纪的少女。
但下一瞬间,那岛屿倏然间消失了。
如在梦中的寂静和嘈杂也消失了。
黎晓定了定神,发现空中确实有一座浮游岛屿。但它并非近在眼前,而是清晰可辨的,悬挂在遥远的彼方。
“啊……是蜃楼!”“天啊,就跟真的岛子似的!”这时机舱里的惊叹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来,“快看,快看,再不看就看不到了。”
飞机还在大转弯。
那浮游岛屿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他们最终的航向,刚好背离浮游岛的方向。
看到了传说中的“蜃楼”,但不知为何,黎晓丝毫也提不起精神。
那声音还在她的脑海中回响,意味不明,却令人茫然又在意。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依旧带着沙利叶的耳机。她摘掉耳机还给沙利叶,却发现沙利叶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她们两个对视着,隐约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什么,又都依稀有种想要向对方确认的心情。
但到底想确认什么,黎晓却说不清。
是沙利叶先问,“你也听到了?”
黎晓不知该怎么回答。不论飞机是否和浮游岛撞上了,她的思维都无疑遭遇了空难,她想,这一夜太漫长,自己确实是身心俱疲了,“……好像是。”她说,“但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的幻觉。”
那潮水一样的声音,似乎又在她耳中涌起了。
“说说看是什么样的幻觉。”
黎晓疲惫的把自己刚刚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告诉沙利叶。
沙利叶灰蓝色的眼睛饱含了同情,她拍了拍黎晓的背,“别害怕,你刚刚应该是被导力乱流侵袭了。”
黎晓想了想,这个解释确实说得通。她感到好受多了。但——
“你听到的又是什么?”
沙利叶笑了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你能猜到的。”
直到下了飞机,黎晓才终于想到——导力乱流能侵扰到她,显然击穿了导力屏障。沙利叶该不会趁此机会,用谛听探查了整个飞机吧?她“听”到了飞机上那件东西?
但等她终于想起询问沙利叶那件东西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沙利叶早被一眼看去就是大贵族家仆人的人恭敬的接走了。
而她和成铭四个从嘉洛林区来的乡巴佬,站在帝国最繁忙的候机大厅里,正在研究他们该坐哪一路机场大巴、到哪儿去坐,忽然就听到了手机提示音。
学生会发来消息,让他们到二号出口——学校为新生安排了校车接送。
他们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跟着汹涌的人群走出机场,而后一眼便看到了学校派来接他们的人——时隔半年之后,陆清源少尉似乎又长高了一些。脱掉伊岚公学那身低调稳重的冬季制服,换上二军大那身被誉为最能凸显肉|体和气质之美——简而言之就是收腰修身的——夏季制服后,陆少尉行走在人群中便如风行走在草原上,所过之处没有一个人的眼神不倒向他。
他也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行人,正微笑着向他们走来。
-云之巅,森之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