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大董已经能够自立,不需要从家里拿钱了,兼职的收入还能富余出一些支援他们,董母身体状况也还不错,董父连着抽掉一整条烟之后,终于在儿子们的支持下做出了决定。

死磕,就不信煤价没有上涨的一天!

因为煤价低,煤矿工人的工资也低,煤矿得以照常生产,挖出来的煤却不卖,全都堆在煤矿边上的空地上,用东西盖着,屯起来。

煤越屯越多,小山似的迅速鼓起来,董家却越来越穷,工人的工资越欠越多,几乎支撑不下去了。然而此时若是放弃,欠下的债务他们一家老小打一辈子工都不见得能还上。骑虎难下的形势,已经由不得人回头,好在大儿子小儿子在道上的名头还在,最后不得不靠地下钱庄的拆借度日——赌注又加大了,这次如果输了,不只是破产,性命都有危险。

当挖煤工人半年没领一分钱要闹罢工,而钱庄再也不肯借他们钱时,煤价上涨了,涨的速度比当年下跌还要快。

忍着,忍着,借钱也要忍着,最终,那堆小山一样的煤被卖了当初的十倍价钱,董家掘到了第一桶金。

以后的日子就顺利多了。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资产吹气球般迅速膨胀,一个煤矿一个煤矿地买,一片煤田一片煤田地圈,并且煤价还在持续上涨。

当小儿子也过了二十岁,按照当地的年龄要娶媳妇了,董父给三个儿子分了家。大儿子分了几个煤矿一笔钱,他又用这笔钱投资了钢厂,小儿子钟情煤矿,把钱又换成了更多的煤矿。

至于二儿子,因为他得天独厚地上了大学,并且在家族扩张的时候没有出太多力气,本来打算分文不要,在父亲和兄弟的坚持下,得了一笔现钱。

那时大董醉心于汽车的研究,就拿那笔钱投资在一个刚刚兴办的民营汽车品牌上,连同自己的专利成果一起入股,获得了百分之十的股份。

大董所研究的一系列发动机,在世界上都属于先进范畴,并且物美价廉十分符合国内行情,这家汽车品牌很快就抢占了市场,得以迅速扩张。

扩张之后,每年巨额的分红对大董来说反而成了负担,他本不善长也没有精力去理财,就很机械地把这些钱逐步都买成了房子。

大董生活简单,快快乐乐地做他的包租公,碰上朱乐之后打算再娶个包租婆,美好的小日子正要开始,谁想霹雳一声震天响,厄运闪亮登场,老天爷看不得人太圆满,就发威了。

再往下的叙述有些艰难,大董沉默了很久才得以继续。原来那天深夜潘东的电话,其实是报丧,因为大董习惯睡觉关手机,家里的人留的还是原来住所的电话,才让潘东第一时间获知了噩耗。

前段时间董家的钢厂经营出现问题,董父和大儿子经常聚在一起商量对策,那天晚上回家的时候,刚一下车就被埋伏在附近的人用枪射中,大儿子当场死亡,董父被送往医院不治身亡。

朱乐感觉浑身都在颤抖,脸色苍白如纸,紧咬住嘴唇才阻止自己没有尖叫出来,见大董停住不语,又回想起登机前他的那个眼神,咬牙问道:“你那时怀疑跟我有关,对吗?”

大董看了她一眼,没有正面回答,低着头道:“我现在知道不是。”

不是,当然不是,如果他父兄的死亡真跟自己有关,这次上门恐怕他带来的就是毒药了。

朱乐忽然一下子觉得很荒唐,更加确定老天爷在整她。那天晚上真不知大董是怎么过来的,心里藏着那样的秘密,居然还好声好气地和她说话,让她送他去机场,临走前还那么温柔。

也许,只是也许,向来怀疑自己开车技术的大董,之所以破天荒让她开车送他,只是为了保障他自己的安全,毕竟父母真要对他不利,也不会拿自己女儿陪葬不是?

其实按照朱乐一贯的处事风格,她会很能理解大董的做法,她向来不会苛刻待人,某些时候甚至有些圣母。叶铭磊摆明了利用她接近栗徵,也心知肚明栗徵对她的关注是移情作用,甚至拿她当安慰女儿的高级保姆,她都不会介意。

并且大董在怀有疑虑的情况下还能和她和平相处,也绝对算得上肚量不凡了,行为并不如何恶劣,可是不知为什么,一想到他居然怀疑自己,甚至不声不响地利用自己,她的心里就像堵了一颗大石头似的,上不得下不得,郁郁地喘不上气。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如果你当时说出你的怀疑,就算真有人要杀你,我也会让他踩着我的尸体!”朱乐定定地看着眼前的人,内心在咆哮,在狂吼,却一个音节也说不出口。

看着朱乐无声流泪,大董眼神一黯,本想说什么话也收回了,都是太过聪明的人,原不需要过于直白的解释。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两人都明白,时至今日,不管真相如何,他们也回不去了,怀疑和猜忌,就像一颗毒刺,深深地扎进彼此心里,纵然被拔出,伤口却已化脓,结疤,永不可能恢复如初。

或许大董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坦坦荡荡地上门拜访,像个老朋友一样寻求帮助,毕竟,若只是作为普通朋友,他们谁也没有做出对不起对方的事。

四十一

“后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朱乐是真的关心,那么一个和睦团结的家庭,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人间惨剧。

“我一下飞机就被铺了,在拘留所关了十天,电话被没收,都没来得及跟你报个平安。”大董看着她慢慢说道,语气十分平静。

朱乐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在梦游,再蹩脚的编剧都编不出这么天雷狗血的剧本。

可惜的是,大董的表情告诉她,这不是剧本,而是事实。

故事的复杂性远远超过朱乐的想象。原来董家虽然发了大财,在江湖中的地位却有增无减,也为了保障自己的利益和安全,老大和老三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精力在帮派里面。

有钱,又有势力,加上年轻气盛,难免就要狂妄一些霸道一些,然而哪里有霸权那里就有反抗,更何况很多人都清楚现在作威作福的老董家当年不过是个打渔的,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也有。

有反抗就有镇压,然后是再反抗再镇压,董家父子觉得钱已经赚够了,慢慢地就厌倦了无谓的争斗,心里萌生退意。于是开始合计转移重心,逐渐卖掉一些煤矿,投资到别的行业。

他们又收购了当地最大的一家炼钢厂,急需卖煤矿的钱去救活原本经营不善而中断的资金链,他们卖煤矿的时候适逢煤价高涨,因此合同签订的价格也很高。

不料在合同签订之后,正逐渐交割的时候,当地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瓦斯爆炸,全国上下私营煤矿都被勒令停产检查,新接手的煤老板眼看恢复生产遥遥无期,就拖着不给付钱,逼急了就想毁约。董家已经接手钢厂,拿不到钱或者收回被停产的煤矿的话,一切都无法运转,他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吃这这个大亏。

双方僵持不下,仗着强大的势力,也为了避免破产,董家逼债逼得很紧,而对方因为过度扩张资金短缺,且赶上百年难遇的长时间停产,也着实拿不出钱。

双方陷入死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肯定有一方要破产。董家的本事更高一筹,眼看胜利在望,对方也是狗急跳墙,居然在走投无路之时想到了买凶杀人。

董父和老大被杀后,警察还未破案,就又发生了一起更大的案件。他们的对手家里发生爆炸,一家老小无人幸免。并且,那些已经买走的煤矿被人做了手脚,用火药炸通了地下水层,夜里偷偷开工的上百名矿工和亲自监工视察的煤老板本人统统被淹死在井下。

作案手法之狠毒,受害者人数之多,都是闻所未闻,公安部立刻将其列为第一等的紧急案件,派出大批警力追查疑犯。

待警方了解前后始末之后,董家的另外两个儿子,就被列为头号嫌疑犯。

朱乐石化了一般,很久之后才能动一下嘴唇:“你弟弟?”

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大董用嘶哑的声音挤出一句话:“在我被拘留的第十天,他去自首了。”

朱乐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此时所有能用语言表达的安慰都嫌单薄,一时她又感觉自己刚才在心里对他的埋怨和猜疑太过小家子气,甚至最近受到打击之后宅在家里伤心郁闷都很无谓,在逝去的生命和强大的命运之轮面前,人类的情绪和不满是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

煤窑被毁,董家的资金全都填在炼钢厂收不回来,大董卖掉部分房产把受害者的家属赔偿完毕之后,钢厂要么挂牌转让,要么任其破产清算。

大董具体接手之后才发现父兄当时面临的,还真是大难题。钢厂规模很大,但设备老旧经营落后,挂牌转让一时无人能接手。破产清算的话一大批工人面临下岗,听说老板出事后天天有人在厂办公区静坐讨要拖欠工资,甚至老少三代齐上阵。

等打听到大董乃新任负责人之后,大家拖儿带女轮流上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穷,大意是大家乡里乡亲,不能置他们于水火之中,破产是万万不可以的,厂里那些破铜烂铁卖了之后都不见得够偿还债务。

大董一直关在象牙塔,毕业后也在环境无比单纯的实验基地工作,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一阵同情一腔热血,最后一横心,把手里剩余的房产连同股权一起转让了,才勉强维持了钢厂的运转。

“那你不好好经营厂子,怎么来了这里?”好半天之后,朱乐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质疑。

“厂里本身就有一套完整的领导班子,在煤价上涨成本提高之后,最大的问题是缺少流动资金,而且我也不懂管理。”大董看了朱乐一眼接着又道:“我母亲得知噩耗之后脑溢血发作,一直没有清醒,我这次带她来北京治疗。”

今晚接受的轰炸太多,朱乐对于震惊这一感觉已然麻木,不过还是打起精神问他:“伯母在医院有没有人照看?”

大董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回答:“潘兰在医院帮忙。”

原来如此,那么如果不是要来北京给母亲看病,他是不是根本就不会上门找她了?朱乐心中一阵苦涩,他们还是密不可拆的一个团体,而自己,兜来兜去,始终在外围打转。

“我给你收拾一个房间,暂时就住这里吧。”当然,如果她丢了工作,单位要收回房子就只能搬家,所以说是暂时,但朱乐不想说自己最近的倒霉事再给他添堵。

至于大董,似乎把一切都说出来之后终于松了口气,听到朱乐的话有片刻的出神,谨慎地笑了笑:“谢谢你,条件许可我会尽快搬出去。”

朱乐咬住嘴唇,情知他误会了自己,也不便解释,转头开始忙着收拾屋子。

自从出事之后,朱乐已经很久没睡过踏实觉,整夜失眠也不稀奇,当晚饱受刺激,本以为肯定要瞪眼到天亮了,谁想上了床之后,不过翻了两次身就熟熟睡了过去,连梦也没做上一个。醒来看表已经十点来钟,依稀记得是休息日倒也不着急起床,想赖上一会儿,听到外面有响声猛地坐起,昨天的记忆排山倒海而来,才意识到这屋子里除了她还有别人。

匆忙打开房门,发现大董收拾一新正要出门的样子,愣了楞也不知该说什么。天下就有这么滑稽的事,两人做过恋人,做过夫妻,同一屋檐下生活却还是头一遭,而且现在也不知该用什么来定位他们的关系,清晨醒来见面,真是再尴尬不过。

大董展开一个六月阳光般的笑容:“早饭在锅里,热一下就能吃,我得去医院了。”顿了顿又道:“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

朱乐低头看自己睡裙遮不住的光裸小腿和没穿袜子的脚,脸上红了一红,马上又镇定心神,喊住他:“你先稍等一下。”跑回房间很快又出来,手里拿了张卡递过去:“你先拿着用吧,密码是xxxxxx。”她相信记这六位数字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大董伸手接了过去,晶亮的眸子闪了闪,带着感动:“谢谢你。”随后又自嘲:“第一次从女人手里拿钱,怪不适应的。”

朱乐有些发窘,坏心地想以你的姿色从女人手里拿钱那还不是轻而易举,当然这话是不敢说出口的。本来还打算问问他母亲在哪个医院是否需要自己帮忙,想起潘兰在那里又忍住没说,只是道:“你也认识我舅舅,需要帮忙尽管开口。”然后想到他房都卖干净了身无分文,车肯定也留不下,又把自己车钥匙递给他。

大董看了看手中的钥匙,无奈地抬头:“你说我是不是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啊?”

朱乐更窘,恶向胆边生,喝了声:“谁稀罕你!”一脚把他踹了出去,然后靠着关上的门安抚怦怦直跳的心脏。

朱乐,你有点出息!这个世界上男人多得是,长得好看的男人也不少,以后还要单独相处老这么发花痴可是会被人笑话的!你已经主动告白主动求婚,他主动的就只有离婚,就算事出有因也是你被甩,再贴上去就叫厚颜无耻,何况人家还有个贤良淑德的青梅竹马替他伺候母亲,你要是还有什么想法鬼神都看不起你!

把上面那段话默念了十遍,朱乐才去洗漱吃饭,喝着香香糯糯的粥,吃着不老不嫩的煎蛋,大滴大滴的眼泪滑落下来,朱乐放声大哭:“怎么办,我还是喜欢他!”

四十二

朱乐觉得自己再宅下去神经就要出问题了,想起在非洲和珠珠的相遇,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拨通了栗徵托秘书给自己留的那个私人电话。

没想到日理万机的栗大人居然一呼就应,想到他并不认识自己的号码,朱乐赶紧自报家门,栗徵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乐乐,你现在有空?我陪珠珠去游乐场,你方不方便一起来?”

朱乐正闲得发疯,自然是方便的,换上一身休闲装,看看镜子里哭红的双眼,赶紧洗把脸花了个淡妆遮丑,打出租车前往游乐场。

栗徵也算公众人物,朱乐本想以他的身份地位应该远远躲开众人才对,想不到为了女儿竟然愿意往游乐场这地方“和群众打成一片”,内心再度感叹爹比爹,气吐血。

不过等见了面,看栗徵一身平民化的休闲服运动鞋外加大墨镜,以及白牙闪闪的灿烂笑容,才知道担心纯属多余,任谁也不会把这样的他和电视里那个总是一脸严肃以雷厉风行著称的官员联系在一起。

风格变了,极品帅哥的底子还在,加上休闲打扮又显得人年轻几岁,周围的女性,上至陪儿女出来玩的阿姨大婶,下至三五成群的女中学生,都会忍不住朝他多看两眼。

带上一身粉嫩洋装芭比娃娃般漂亮的珠珠,这两人的组合简直像发光体一样,无比炫目,见到朱乐后三步做两步围了上来,连带朱乐都成了焦点人物。

呃,她其实喜欢低调的好不好,察觉到周围或羡或妒的视线,朱乐更加不安,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让她恨不得把头埋在沙子里面度日。

“小朱姐姐,你为什么哭呀,是没人陪你吗?”珠珠一开口就把朱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去揉眼睛——有那么明显吗,她都化了妆啊,唉,珠珠也有不太可爱的时候!看了眼栗徵的大墨镜,看不出什么表情,心想早知道也戴个墨镜出来。

嘴上却还要笑着哄哄小朋友:“姐姐昨天熬夜熬的太晚,所以眼睛肿了,珠珠可不要学姐姐,要早睡早起才能一直漂亮。”看看手上黑黑的两块印迹,才意识到自己眼部化了妆,暗道不妙,这下脸上可精彩了,眼睛肯定成了奥利奥饼干(里面黑圆圈,中间一层粉,外面又是一层黑的),只是不知道是否对称。

不过栗徵在她眼里像个长者,而珠珠又是小孩子,朱乐倒也不太在意形象,呵呵一笑说了声抱歉,便掏出随身的小镜子以及湿巾进行补救。

三下五除二擦得能够见人,朱乐收起东西又变成一条好汉:“珠珠,你想玩什么?”

可惜好汉朱乐并无用武之地,以珠珠的年纪能玩的项目实在有限,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来到游乐场不过是沾点人气放松心情,对珠珠来说,只要爸爸和小朱姐姐陪着,玩什么都是高兴的。

由朱乐陪着一连转了好多圈的旋转木马,晕晕乎乎地下来,一手举着玉米,一手举着烤肠,珠珠却一口都没吃,只是交替看着左右两侧的人傻乐。

摸了摸她被冷风吹得通红的脸蛋,栗徵笑着呵斥:“嘴巴张那么大喝风啊?”说完带着两人进了游乐场中间的茶餐厅。

珠珠吃东西似乎极为挑剔,玉米和烤肠早已凉透,被她规规矩矩地放在一个盘子里,栗徵征求她意见之后点给她的蛋糕,她也只尝了一口,余下的时间便抱着杯热巧克力暖手。

察觉到朱乐对她的关注,栗徵代为解释:“这孩子被保姆惯坏了,挑食挑的厉害,上次体检身高体重都不达标。”关切和忧虑溢于言表。

朱乐看看珠珠尖尖的下巴,记得祝寿那次她还是小圆脸,被两个男孩子戏称“小猪”,这才几个月不见怎么就瘦了那么多,当下就有意无意地劝她多吃东西,只是珠珠还是浅尝辄止很少下肚。

等栗徵去外面接电话的时候,珠珠忽然凑到朱乐耳边小声说:“小朱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跟别人说。”

朱乐哑然失笑,随后是感动,继而振奋地发誓:“我保证,打死都不说,不信咱们拉钩。”第一次有女孩子要跟她分享秘密呢!

拉完小拇指珠珠忽然脸蛋红了红,凑近了用更小的声音道:“其实我是故意饿瘦的,我不喜欢李老师,她老逼我吃东西然后到处夸耀把我养胖了,我想饿瘦了,然后爸爸就会把她辞了。”

朱乐惊讶极了,她没看出来珠珠竟然是这么有心思的孩子,不过在他们那样的大家族没有亲娘照顾,亲爹工作又忙,没点心眼也确实不行,不过用的可真不是地方。

朱乐收起了笑容正色对她道:“珠珠,这么做可不对,你不喜欢李老师想把她辞了可以直接跟爸爸讲,把自己饿瘦身体出了问题怎么办?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身体开玩笑,因为只有拥有健康的体魄,我们才能干自己想干的事情,明白吗?”

这是朱乐第一次板起脸来对她讲话,珠珠开始被吓到了,不过她天资聪颖,听得出朱乐话虽然严厉,眼睛里的关切却和爸爸类似,知道她是为自己好,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朱乐便趁机捡了些营养丰富的食物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你现在正长身体,好好吃东西吧。”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太死板了,赶紧揉揉脸颊僵硬的肌肉,咧开朵笑容给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可爱吃了,一天到晚嘴都不闲着,你得趁不怕长胖的时候赶紧吃,否则长大了万一还流行骨感美人就要受限制了。”珠珠既然不是普通小朋友,也不怕她听不懂,朱乐说话随意很多,说完后便伏案大嚼,珠珠放下心理负担,又被她的吃相勾引起了食欲,也跟着胃口大开。

栗徵一个电话打完,回头便看见桌上的食物几乎被一扫而空,珠珠手里拿着,嘴里还揣得满满的,没能忍住用既惊奇又佩服的眼神看向朱乐:“还是你厉害。”他努力了几个月都没办到的事啊。

两个女孩听了他的话都笑得眉眼弯弯,并交流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明白的眼神。

随后的闲聊中,朱乐得知李老师是珠珠的家庭教师兼生活指导,是个高级保姆,只动口不动手的那种。因为珠珠没有妈妈,爸爸工作又忙,李老师便在她的生活里起了主导作用,权力和责任都很重大。

“爸爸说她很专业,可是我不喜欢她,一点都不喜欢。”珠珠提起她的时候,好看秀气的小眉毛都是拧着的。

“她对你不好,骂了你,还是体罚你?”那这李老师胆儿可够肥的,看栗徵对女儿的宝贝样子,她除非是不想干了。

珠珠挣扎了一番,到底诚实的好孩子获胜,依旧皱着眉头开口:“也不是,其实她对我挺好的,但我感觉她想当我妈妈,我一点儿都不喜欢她当我妈妈。”

挖了一勺冰激凌进嘴里,朱乐被冰的一个激灵,叹了口气道:“她当不当你妈妈得你爸说了算,你爸对你这么好,恐怕谁当你妈妈你都不乐意,好了,小脑袋瓜儿先别想这么多了,等下还想玩什么?姐姐陪你!”看看远处排队结账的时候仍鹤立鸡群般的栗徵,心想男人也是祸水呀,也会被人苦心算计。

珠珠郑重地摇摇头:“不是的,你当我妈妈我就很欢喜,小朱姐姐,要不你嫁给我爸爸当我妈妈吧!”

朱乐嘴里的冰激凌险些从鼻孔里冒出来,猛地咳嗽了一阵赶紧喝水压了回去,瞪着珠珠:“你,胡,胡说什么!”小孩子家家的,也不能乱说话呀。

“我没有胡说,我是真的这么想的。”见她责怪,珠珠急红了脸,泫然欲泣,偏偏栗徵早不回晚不回,这时候结完帐回来,一眼就看到珠珠委屈的小脸和朱乐瞪大眼睛的样子,满心疑惑地看着两人。

“首长,”朱乐见状赶紧举起右手“我发誓,我绝对没欺负您女儿,是她欺负我来着。”

珠珠更加着急:“我没有欺负小朱姐姐,我只是说让她给我当……”

“家庭教师!”朱乐大声截住话头,看着呆愣的父女两人,只得硬着头皮又补充道:“我最近比较有时间,珠珠要想学画我们可以切磋一下。”

“真的?那太好了!”这父女俩真有默契,居然异口同声。

朱乐顿时有上当受骗误入歧途的感觉。

然而言而有信是朱乐的美德之一,至今没机会,以后也不想去打破,既然应承下来,自然是要做到的,这样一来她就更加懊悔,为自己的多管闲事和口不择言悔得肠子都青了。

栗徵耶,他是自己老爹的朋友,长她至少十岁的样子,怎么着也算个大叔级人物,虽然是个极品的美男子,自己对他可从未有过想法,怎么珠珠就突然冒出那么一句呢?

江山带有人才出,00后,果然更加生猛。

还有就是,自告奋勇去教珠珠画画,那个想推倒栗大叔的李老师,不会以为自己想抢她饭碗吧?自己后院这边还烧着大火呢,莫名其妙又要添敌人了,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早知如此,她宁可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痛哭流涕发神经,也不会多事地给栗徵打电话。

从游乐园出来之后,栗徵临时有公事,本来想让司机把两人都送回栗家去玩,朱乐心里有鬼哪敢逗留,忍心不去看珠珠明显失望的小脸,立刻以家里有客人得早点回去为由脱了身,怕他们赶时间连送都不让送了。

跳上出租车之后朱乐赶紧往家里拨电话,没有人接,大董显然还没回去,一阵失望涌来,早些时候的坏心情又有抬头的趋势。

随便找了处热闹的地方下车,朱乐信步走在街上,于来往的人群中感受寂寞蔓延,她虽达不到家人要求的大家闺秀标准,却也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的勇气,避免独处,也就避免了歇斯底里。

走到腿脚僵硬,走到饥肠辘辘,走到夜幕降临,昏头昏脑地捡了个门脸,跟着人流走了进去,发现竟然是个酒吧,里面充斥着重金属音乐,到处人头攒动,深秋季节里,个个居然都穿的很清凉。

这是朱乐从未涉足的场所,本想扭头出去,被一股人流又往中间带了几步,几个年轻女孩子兴奋的讨论声传进耳朵里,大抵是今晚有个很有名的DJ会来这个酒吧,所以场面才这么火爆。

那几个女孩热情洋溢的青春面孔,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鸟窝发型,以及脱去外套后露出小蛮腰的吊带衫小短裙还有少女吊袜,再看看自己身上的素色宽大运动服,这种对比给朱乐的心理带来了一种强烈的冲击。

起先虽然认清自己剩女的身份,也意识到青春逐渐在远去,但却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那样感觉自己真的已经落伍,已经老去。这么多年的忙碌和挣扎电光火石般地在脑海里闪过,朱乐顿感无限悲哀无限惆怅。

都说女人如花,她高贵地、骄傲地、奋力地、挣扎地开了半世,却始终在角落寂寞的阴影里,无人赏也无人问。等到花期将过,日渐凋零,才发现她其实没有生长在天涯海角,周围也不乏赏花人,只是一层又一层的篱笆将她与世人隔绝,自己把自己逼进了角落。

去它的规矩,去它的道德,去它的羞耻,去它的姿态,失婚复失业,她潦倒如斯,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她要换种活法。

四十三

飞快地离开酒吧,朱乐前往以昂贵著称的消费场所,痛快地刷着信用卡,把自己装点得分外美丽,朱乐本想趁着一股冲劲儿再度赶回酒吧,证明自己还没有老去。

然而出门后被冷风一吹,瞬间就清醒了不少,她这是干什么呀,年龄增长日渐成熟,本来就是事物的客观发展规律,何必赌气和自己过不去?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点无可厚非,可那样嘈杂混乱的场所却不适合她。年近而立,不该去和小女孩赌青春,她自有她的美好,有人看不到,是他们不长眼。

给自己打气完毕,朱乐昂首挺胸地迈入了一家环境优雅的西餐厅,点了个套餐,开了瓶红酒,独自慢慢品味。

“咦,这不是朱小姐吗?怎么,你和阿磊还非得一前一后地过来呀。”眼前的男人笑得暧昧,朱乐赶紧在记忆里搜索这人的身份,当即也回了个笑容:“老板生意很好啊,恭喜发财。”想起来了,这是叶铭磊的朋友,上次就是在他的店里和大董童丹一起被请了客,唉,北京城实在太小,等等,他说什么,叶铭磊也要过来?朱乐觉得原本美味的食物变得难以下咽。

“阿磊,这里这里,朱小姐已经先过来了。”餐厅老板大张旗鼓地往门口处招呼,和这里优雅安静的环境丝毫不相称,朱乐怀疑他要不是老板,很可能会被侍者以扰乱就餐秩序为由赶出去。不过无论如何,叶铭磊来这里肯定不是和自己有约,但解释起来太麻烦,朱乐坏心地等着他携女伴前来,看老板如何尴尬圆场。

“我对结了婚的女人不感兴趣。”叶铭磊欠扁的声音清晰传来,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跟前。出于基本礼貌,朱乐本想给他来个微笑,可这厮实在可恶,不仅言语唐突,连眼神都是居高临下的俾倪,朱乐当机立断迅速收回笑容,转而低头对付自己的食物,再不理会旁人。

“叶先生,我想我没有邀请你。”看着眼前的男人自动自发坐在她对面,自顾自地点完菜送走满脸好奇的餐厅老板,朱乐也不再客气,这人给他三分颜色就能开染房,实在惯不得。比较奇怪的是,这次他竟然独自前来,没有美人相伴。

“我日行一善,怕你一个人吃饭消化不良。”叶铭磊嗤笑,“怎么,你那小丈夫呢?”看朱乐闷声不吭继续向食物进攻,怪声叫道:“不会吧,真被我说中了,你离婚打算来个二婚再分套房子?!”

“叶铭磊,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朱乐忍无可忍终于吼了出来,看着扔出去的叉子被他险险接住,又发狠:“还有,这张桌子我先来的,你滚一边去。”

叶铭磊牢牢抓住险些对他造成人身伤害的叉子,惊得心脏怦怦直跳,朱乐性格温和,胆子又小,只有被自己逗得急了才会发发脾气,也仅限于动口,一上来就动手还是头一次,还爆了粗口,看来真的有问题。

“你,真的离婚了?”叶铭磊不敢再用调笑的语气,正经问道。

朱乐是吃软不吃硬的人,加上刚才反应过于激烈,冷静过后立刻明白他是受了自己糟糕心情的池鱼之殃,调整情绪之后,尽量用正常的语气嗯了一声。

“我还没有婚史,不会娶二婚的女人。”叶铭磊立刻正襟危坐,表明立场。

“我‘谢’你啊!终于能脱离虎口了!”朱乐白了他一眼,懒懒地继续吃东西。

“不过我不介意找个二婚的情人,要不,咱们试试看?伺候的我高兴给你扶正也说不一定。”叶铭磊眉花眼笑兴致盎然地提议,立刻有所准备地接过飞来的餐刀,左刀右叉,正好侍者上了菜,铺好餐巾居然就此开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