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泪滴千千万万行,更使人、愁断肠。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卜算子》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照在床头,我缓缓起身,慢慢地走到妆台前,正对着我的一面铜镜里,映出了一张清冷却透着难掩的美艳的面孔。“美艳”,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用这么一个词来形容自己有点好笑,是呀,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美貌是一份美好的天赋,虽然古往今来,天赋美貌的女子没有几个有好下场的,除了甘于沦为政治牺牲品的昭君之外,从褒姒、妲己到飞燕、玉环,那个曾经倾国倾城的美女不被后人称为红颜祸水,仿佛这朝代的更替,王朝的兴衰都是她们一手造成的。更可笑的是,那一朝一代的帝王,从一登基开始,恐怕一直到驾鹤归西,都在一直努力不断地从民间搜罗着各色的美女,美其名约充实后宫,其实不过是为自己享乐罢了,只是史书都是男人写的,男人比较“理解”男人,所以很默契地把责任推给了女人,其实女人又何其的无辜呢?

窗外轻轻的走动声惊动了我,瞧,我都想到那里去了,其实天赋的美貌于我,影响却并不是很大,因为我并不需要依靠这美貌去取悦什么人,应该说,其实只有很少的人见过我的真容,除了主上、这里一起长大的伙伴和服侍我的丫鬟外,但凡是见过我带着面纱的脸孔的人,都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当他们面对我的时候,眼力永远只有两种神情,要么是切齿的痛恨,要么是无边的恐惧,如果不是这面刚刚磨拭过的铜镜,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其实我本来也是一个美人,只是这些现在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对了,忘了说了,其实我是武林中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我的名字叫子君,萧子君。

其实,也许我本不该属于这样的生活吧,我的记性非常之好,好到很多本来就应该忘记的东西,依旧如同刀刻般深深印在脑海里,这就是命吧?记忆中,我四五岁的时候,是住在一座很大的园子里的,那里的庭台楼榭都是一色的朱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很多人围着我,陪我玩耍,叫我小姐,我想,如果不是我那个奶妈,也许此刻,我应该在一座华丽的绣楼上,规规矩矩地绣花、弹琴,等着父母为我安排一桩门当户对的婚事……然而,如果这世界有“也许”的话,那么很多事情就根本不会发生了。

那一年的上元节,奶妈告诉我要偷偷带我去看花灯、买糖葫芦吃,虽然上元节是一年一度的府里女眷可以外出游玩的日子,但由于我年纪太小,父亲总是害怕我们外出会出现这样、那样的危险,所以禁止所有的下人带我们出去,外面到处火树银花,我们几个兄妹却只能呆在床上早早入睡,这样当然很不开心了,所以当奶妈说要偷偷带我出去玩时,我高兴得几乎大喊出来。

入了夜,家里大多数的家人都获准出去游玩了,我换上奶妈准备的小小便装,紧张的跟在她身后,溜出了那座我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我的家,走出府门的时候,我是那样的兴奋,竟然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家从外面看来的样子,就这样走开了,如果我知道自己从此以后再也找不到家了,不知道当时会不会多看上几眼,起码记住家的特征。

那夜,等待我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色彩斑斓的烟火,也不是五颜六色的花灯,而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阴谋,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奶妈,除了母亲外我最亲近的人,竟然这样处心积虑的算计了一个如此信任她的孩子。

奶妈的丈夫原来是我家里的一个管事,一次父亲吩咐他去做事,给了他很多的银子,却被他拿去赌博,事情败落,父亲自然是气愤,就发狠打了他一顿,撵了出去,当时本来奶妈也不能幸免的,但管家来带走奶妈时,我死拉着奶妈的手,哭着不肯放开,才使得奶妈留了下来,也为她的家里留下了一条生路。但是,年幼的我,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给自己留下的是什么。

那天离开家后,奶妈就拉着我上了一辆马车,无论我怎么问“我们要去那里”,奶妈总是不理不睬,那夜城门没有关,马车就那么一直的走呀,我由兴奋转为气愤,又转为惊恐,最后是嚎啕大哭,但无论我怎么叫,怎么摇晃奶妈,从前那个在母亲和我面前千依百顺的女人都不在理睬,直到她烦了,竟然用一条腰带将我紧紧的捆了起来,还用手绢睹住了我的嘴……

不知道就这样的过了几天,奶妈和赶车的男人,那个曾经的管事她的丈夫,就这么带着我一路的走着,我反抗,他们就没头没脑地打我,从出生起,就没有人这样的打过我,身上流了血,我开始头重脚轻,也许发烧了吧,但他们依然如故,我好恨,也许那一刻就决定了我未来的命运,他们绑走了我,没有胆子要挟我的父母,就决定把我远远地带走,再卖掉,满足他们报复了主人的快感。每天他们都打我,当我明白,他们要从我的哭声中找寻报复的滋味时,我就不再哭泣,怎么痛也绝不哭泣,同时,我也再找寻机会,一个可以解救自己,同时可以杀死这两个坏人的机会,嘻……看来我从很小的时候就有当杀手的潜制呀。

终于,我要的机会来了,那天晚上我们在一个镇上准备住下,忽然出现了一些官差,这让他们很不安,于是连夜拉着我赶路,走到一条河边我跌倒了,扭伤了脚不能走了,于是那个管事发狂的对我拳打脚踢,大声喝骂,他没有留意,她也没有发觉,一只停泊在不远处岸边的大船这时亮起了灯火,跟着还有人走了出来,但是,抱着头爬在地上的我发现了。

那船上的人来得好快,挨过了一脚后几乎背过气的瞬间,我听到了一声惊叫,是奶妈,她的男人在那一瞬间飞了出去,直掉到河里,当我再睁开眼睛,奶妈和管事都站在里我几十步远的地方发抖,而我的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只看这个气势,我就知道,我等待的机会来了。

咬了咬牙,我爬了起来,刚才的一顿,管事很用了力气,我的骨头似乎都断了,但我没有出声,就这样,我挣扎着站在了那个高大的男人面前。

“帮我杀了他们”我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凭什么帮你”,那男人的声音是那么的冰冷,但却是我唯一的希望。

“你杀了他们,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说,只是觉得如果不杀了奶妈和管事,那么一会他们一定会杀死我。但是话出口了,却没有任何把握,我,这么弱小的我,能为人家做什么?

“这是你说的”,那男人忽然蹲了下来,尽量的和我平视,语气也忽然有了点温度,我这才发觉,这男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高,恐怕比我的父亲还要高很多。我用力点了点头,生怕机会就这样溜走,而我又再度落到那一对恶魔的手中,那男人说,“一言为定,小姑娘”。

只有一刻,奶妈和管家无力地躺在了我面前,那男人则好象根本没动过,他随手拔出了一把短刀,告诉我“你要亲手杀了这两个人,从此报了仇,你的命也就是我的了”。好象都没有细想为什么我要自己动手杀人,还要把命交给他,我在他的目光下,就那样出手了……其实这一夜发生的事情我永远也忘不掉,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为那一刻惊恐万分,尽管时间已经过去十年多了。

这个拯救我的男人就成了我的师傅,我知道了他的名字,也知道了他的身份,更开始了解我的命运,师傅是武林中最让人恐惧的杀手组织明月山庄的主人,他拯救我严格说来也并不是什么路见不平,而是看好了我的潜质,一个杀手的潜质,所以他痛快的了解了唯一可能知道我身份的两个人,让我永远也没有家可以回了。于是,我开始了一段我的兄弟姐妹们都不可想象的生活。

一.剑出风雪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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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年龄的逐渐增长,我这才发现,其实要做好任何事情都是不那么容易的,总是要付出说不清的代价,包括成为一个江湖人。正式拜师后,我随师傅,也许我该称他为主人,到了天山,那是怎样的一座山呢?草原上的牧人们用了好多好多的美丽的歌儿去赞颂它,一座雄伟壮丽的山,一座神秘的山,我们住在山南的高峰上,至于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一处寒冷所在,我没有问过,师傅不喜欢我话太多。

开始的几年,我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接近着死亡,明月山庄并不在这里,江湖上知道明月山庄准确位置的,只有组织里经过了严格考验的人,所以,最初的几年里,我只能呆在天山,这里准确的说,只是为了训练我们而开辟的地方。一起学艺的还有几个比我年纪大的男孩,我们就住在依山势而搭建的简易的小房子里,每天夜里都会被彻骨的寒风冻得难以入睡,而我,就算能够入睡,也每每会被噩梦惊醒,后来主人教了我内功心法,于是彻夜的练功就成为了习惯,一方面抵御寒冷,另一方面抵御噩梦的侵扰。

主人平时是不住在这里的,所以每次的来去都很匆忙,其他几个男孩的师傅则分别是他的手下,所以在天山的绝大多数日子里,我们这些孩子都是只能依靠自己活着,开始的一两年里,会有人定时送来食物,到后来,就完全没有了,饿了就自己在冰峰上爬上爬下的寻找,久了,每个人的轻功都变得非常有进境,看来这也是那些训练我们的人要达到的目的之一。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冰峰上的那段日子,其实是一段难得的平静的生活,没有江湖、没有仇杀,虽然练功是那么的辛苦,但曾经的噩梦却逐渐消失了,但这平静却没有持续得太久……

到冰峰的第四个年头,一天外面下着好大的雪,狂风更是吹得人们无法立足,我们没有去练功,并不是因为天气恶劣准备偷懒,而是,这一天是我的生日。其实我是不记得自己究竟生在什么时候的,但这一天,是我到冰峰的日子,也就成了我的生日。几个伙伴置办了简单的“寿宴”,其实以现在的眼光看,那简直就不能称之为宴席,但却是当时我们的所有,一只黄羊腿,是上一年秋天在山下偶然抓获的,大家舍不得吃,风干了留着,只有节日或是有人生日时才会切一块出来。这短短的四年里,我们除了武功外,还得到了一样宝贵的东西,就是彼此间互相依靠的友情,患难扶持,生死与共。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心情很闷,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烤羊腿竟也不能让我胃口大开。

这一天的下午,风依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打算,我们各自开始了一天的功课,但是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却在宣布着我们这种放逐但自由的生活终于结束了。我们被带下山,按照山庄早已作好的安排,被分别带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了新的学习,这一次,没有伙伴,却有数不清的敌人——野兽。

每天早晨做完早课后,我就会被带到一个关有野兽的黑暗山洞,那洞里可能是一只黑熊、一只豹子、或是两只、三只更多的凶猛野兽,我要做的是打败它们或是被它们吃掉,山洞很黑,幽深,野兽的眼睛就在最深处放着荧荧的绿光,最初的日子,我每天都会受伤,被人类伤害过的野兽是疯狂的,它们攻击人的速度是迅雷不及掩耳的,往往是我还没有适应山洞的黑暗,已经被暗处袭来的野兽扑到。手臂、后背,到处是一条条的伤痕,而血的味道则刺激着野兽发起更加猛烈的攻击。终于在多次受伤之后,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就是要想保住小命,就要抢先下手,在最短的时间里制服那些野兽……

与野兽们博命的时间越来越少,练功之余,我这才发觉,自己的身边竟然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陪伴我的,除了野兽,就只有一些书和不会和我多说任何一个字的监督我练功的人,主人每次来的时候,也只是传授给我各种武功的要诀,监视我练功的人,每天也只是重复着一样的话语,是的,作为一个杀手而存在的我,应该也本就该是个寂寞的人,我是不该有朋友、不该有感情的人,只有这样,在出手的时候才不会因为七情六欲而有所顾及,才能完成任务并保全自己。

第一次执行任务,又是一个风雪交加的日子,这样的天气环境对我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我的目标是镇上的一个富翁,据说他曾经是盐漕总督,在任时搜刮民脂民膏不计其数,盐漕两帮在他离任后悬红取他的首级,但这老贼对自己的劣迹也非常的明白,因此请了几位江湖上颇有名气的高手保护自己,所以几年来虽然有人不断的尝试刺杀他,却往往反而陪上了自己的性命。

我出手,不是因为钱,明月山庄在我们成年后,给予了我们一切,而这,只是一次练习,我的剑终于要出世了。

这几年偶尔也会在茶棚听人说上一两段的书,讲到杀手、刺客,几乎无一例外的是身穿夜行衣,在月黑风高的夜里潜到人家的家里动手,还要为了掩饰身份,用什么黑巾蒙住脸。其实这些人算不上真正的杀手,真正的杀手是不怕被发现的,因为他的出手就是为了钱或是名声,象我这样纯粹为了成名的人当然到目前为止还真是不多,所以我选了白天,穿上我最喜欢的白色纱裙,将一头秀发轻轻梳理好,顺便插了几根簪子,当然这些都不是什么单纯的饰品,它们没有华丽的外型,却是遇到危险时最好的暗器。

我习惯了用纱罩住自己的面孔,其实我并不是怕人知道我是谁,只是不愿看到别人看我的脸时的那种表情,无论是惊艳或是痛恨叹惋,都让我很不舒服。那一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我没想到,那富翁身边的所谓高手竟是如此的不堪一击,在我看来,他们出招的动作太慢了,比起山洞里成群袭击我的狼,那动作简直就象在慢放,而且出招留给别人的余地也太大了,我几乎没有注意去找他们的破绽,他们就倒下了,那一天,当我从那富翁家踏出的时候,我的名字就开始在江湖上流传,直到几年之后,几乎没有哪个江湖人不曾听说我的名字,在他们口中,我就是那个一天之间连挑三帮四派三处分舵的神秘高手,是那个在明月山庄太湖分舵被正道中人围剿后,连夜复仇,杀了正道中几十名高手的冷血魔女……

二.明月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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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一个像我这样的女子该过的生活?在很多年里,我是没有答案的,每天练功、练功还是练功,没有人陪伴的孤独岁月里,我学会了读书、弹琴、绘画,但是听过我琴声的人,却总是说,我的琴声中规中距,换句话说,就是我的琴声没有什么技法上的错误,却缺少本来该有的感情,是这样吧,山中的岁月,与世隔绝的生活,没有范本,又怎么知道这世界上原本还有着一种那样的感情呢?

每天清晨,迎着射进屋内的第一缕阳光,我坐在自己的妆台前,照着那面铜镜,这是我回到,准确说是来到明月山庄后的习惯了,拿着象牙的木梳,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对着镜子,与其说我是在看着镜中的自己,倒不如说我在发呆。其实我过去是没有这样的习惯的,但自从回到山庄,发呆就几乎成为了我的习惯。

来到明月山庄的第一天,迎接我的,除了我的师傅——不,是我的主人外,还有山庄的少主,主人唯一的儿子,那天我端端正正地跪在大殿的正中,向主人汇报着第一次执行任务的结果。很自然地,我感受到了一道锋利的目光忽然射到了我的身上,那不是主人的目光,主人虽然雄霸武林多年,但毕竟有年纪了,他已经非常习惯掩饰自己,即使在自己的信任的属下面前,也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恶,但,那不是主人,又会是谁呢?那样的高高在上,那样的凌人气势,于是我偷偷抬了抬头。

迎着我的目光的,是一双已经转为玩味的眼睛,很意外我敢于在这样的环境下抬起头,主人身边还有一个位置,此时站着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只是一瞬间,我记下了他的样子,头戴束发金冠,长眉入鬓,面如冠玉,如果不是那双透着凛人气息的眼睛,也许就一如那古时书卷里走出的俊秀男子,其实我是不该用这样的形容词来形容他的,因为那些江南的文弱书生,是怎么也不会有这样的凌人气势的。

那一天,我还说了些什么,自己也记不得了,只是觉得那目光似乎一直没有放开我,它紧紧地注视着我,让我无所遁形,不知所措,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在那里,笑话,一个刀口上舔血为生的人,怎么会被人的目光弄得如此狼狈不堪,我不知道。

吃过晚饭后,我的心情更加的不好,不为别的,由于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山庄,主人按照惯例为我庆祝,也由于我是他众多属下中惟一的嫡传弟子,所以被允许和他同桌用餐,饭桌的空间有限,而且没有了白天大殿上的众人,那白衣少年的目光就更加的让我手足无措,几乎要把饭送进了鼻孔,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就是那少年的目光更加放肆,如果这是在其他的地方,我早就抽出长剑,一下挖出那双放肆的眼睛了,但是我现在却不能,因为他是师傅的儿子,我的少主。

回到了从此属于自己的房间,想让自己安静地躺一会,只是不知为什么,那目光似乎依然在注视着我,让我无法入眠,索性决定出去练练功,消耗掉多余的体力,也许回来就能够睡着也不一定。于是我重又起身,来到了外面,月已过中天,整个山庄里,宁静得仿佛只有我一个人存在。白天熟悉环境时,带路的人告诉我,从我的房子出来,向西走穿过月亮门,就有一处是练功的场地,对,就去那里吧,这么晚了,一定没有什么人。

练武场的一角是一人多高的梅花桩,过去我练功时,见过的最高的梅花桩也不过半人高,学武的人就是这样,一看到这情形,就忍不住技痒了。吸一口气,向上一纵,梅花桩就到了脚下,先按照九宫八卦熟悉了一下桩与桩的位置,才发觉这桩不仅仅是高了一倍,原来桩与桩的距离也加宽了许多,不过没什么关系,这些对于我来说,还只是小事一桩。飞快地在每一根桩上掠过,心中的不快似乎也在这飞掠中消失了,随手拔剑,这把跟随了我多年的龙吟剑伴着一声清响出壳,舞出了一团剑影,配合着轻盈的身法,在这桩上尽情的舞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套剑法被完整的使用了出来,其实最近已经很少这样的配合身行步法练剑了,而闯荡江湖以来,所遇到的对手,也从没有能完整的看完这套剑法的,一口气施展出来,心中不免有些得意,毕竟我是师傅口中的,难得一遇的学武奇才。

身行刚刚停住,还没来得及想想是回去睡觉还是继续练功时,梅花桩下竟传来了掌声,我大吃一惊几乎立即出手,毕竟对于一个象我们一样生活在边缘地带的人,警觉和灵敏的反应是活着的前提,但是我在练功的时候,有人竟然能够这样的接近我,那么如果他要出手的话,我那里还有命在。于是我的剑在瞬间发招,这是我本能的反映,在剑气劈空的时候,我也看清了眼前的人,那个我要称做少主的人,楚飞扬。这时我的招数已经使老,虽然看清了眼前的人,但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量收回真气,同时希望眼前这个人也能有如他父亲一般的好身手,不至于伤在我的剑下。

几乎就在一瞬间,我的剑到了他的眼前,已经沾到衣服了,糟糕,我知道自己就要闯下大祸了。难道他不会武功,还是根本吓得忘记了躲闪?只是他可以不躲闪,我却不能伤到他分毫,于是我咬牙猛的收回了剑上的全部真气,真气反噬,我落地后的脚步自然站不稳,就斜斜地撞向了一侧,也许一切就在那电光火石的瞬间,原本在我剑下的少主消失了,我心里一宽,就直直地扑向了地面,想着只要没有闯祸,丢人也就认了吧……

半晌,身体却没有如预期的与地面接触,睁开眼睛,才发觉少主的手不知怎的,已经抓住了我的腰带,而我则这样的挂在了他的臂上。

萧子君后来常想,那一夜也许就该算做是很多痛苦的起源吧……

三.血色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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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回想,其实那夜真的很奇怪,匆匆挣脱,我窘得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楚飞扬却只是一挑眉毛,说道:“父亲说你的剑已经到了收放自如,剑随心动的地步,不过刚刚看来,幸好最后我还是闪开了,不然恐怕明天我们都不好解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完,他头也不回地去了,留下我在那里呆呆的站着。但是,那嘲讽的语气竟然没有让我发怒,这是为了什么?还有就是,今夜,我怎么会出现这么多平时绝不会发生的错误?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地躲了起来,四周也变得更加的幽暗,黎明前的夜,总是黑的让人难受,不知道站了多久,这种难受的感觉惊醒了我,这才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推开房门,再熟悉不过的寂静一下子笼罩住了我,以往这样的寂静总会让我觉得安稳、平和,今天却意外地只是让人觉得心情失落,胸口处传来了一片空荡荡的感觉,好象失落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只是那究竟是什么,还不知道而已。

半个月之后,在一天例行的议事中,主人出人意料的宣布了他的决定,他年纪大了,要享受几年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了,所以决定迅速地选一个好日子,将庄主的位置传给儿子。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就是完全忙碌得可以忘记自己是谁的,因为按照组织的惯例,老庄主传位的同时,原本跟随老庄主的一众手下,也要同时升任为长老,而他们的位置则由新庄主在组织内的年轻一辈中选择,倒有点像王朝中世代流传的一朝天子一朝臣,只不过这里的更替更加的有秩序,每一位庄主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都会在位二十或是三十年,而各位长老在教内的地位又非常的高,所以历年来从来没有为了争夺什么位置而造成流血冲突事件。

当然一切也并不就这么顺利,趁着明月山庄内一派忙乱之际,原本一直相安无事的中原武林中人忽然偷袭了因为高手尽数返回总坛而显得空虚的太湖分舵,分舵是我们从事一些可以见光的生意的场所,那里需要的是有生意头脑而不是身手了得的人,所以留守的弟兄除了几个水上功夫不错,借水遁逃的之外,竟没留下活口。接到消息,我和曾经的在雪峰上一起学艺的同伴诸葛翱翔奉命去了中原。

报仇的事情进行的倒是意外的顺利,中原的几个门派还正在为一举铲除了总坛不知所在的明月山庄在江南最大的分舵而大肆庆祝的时候,我和诸葛翱翔已经分别潜到了他们的家门口。其实这些门派也料到明月山庄会有所行动,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在庄内新老更替的时候仍有如此迅捷的反映,向中原六大派请求支援的信使刚刚出发,自己的灭顶之灾就已经到了眼前。

到了姑苏一户武林世家的时候正好是傍晚,这个世家在几代之前也曾经名震江湖,只是后代不肖,最近几年门人弟子已经不多了,他们也参加了这次围剿太湖分舵的行动,也许是希望能够借此重整旗鼓,再振祖先威名吧。与以往一样,我选择了一席白衣,在宅内一片欢声笑语中自外用内力推开了那厚厚的红漆大门,风从身后吹来,同样吹着脸上雪白的面纱,这让我整个人看起来飘飘悠悠,仿佛自天而降一般。院子当中摆着好些的酒桌,正在大声划拳、闹酒的人们被这忽如其来的人儿惊呆了,半晌,方有一名衣着光鲜,形容俊秀的青年人上前问道:

“不知姑娘到这里有什么事情吗?有什么是在下可以效劳的?”

我却不想看他,只是淡淡地对所有看着我的人说道:“在座的有不是这府中人的可以尽管离去,我和这里的主人有些私人恩怨此时就要解决,不想伤及无辜。”

一席话就仿佛在这刚刚建立的宁静中投入了火药,片刻园子便重又沸腾了起来,在坐的其实除了这世家的亲族外,就是姑苏有名的黑白两道中人,各个身怀武艺,又怎么会把眼前这个看似文弱少女的我放在眼中呢,于是纷纷放下酒杯围了过来。这时那青年人又上前一步,道:

“不知我们家里的什么人得罪了姑娘,但今天是家父寿辰,很多亲朋都给面子前来祝寿,还望姑娘可以明示,什么梁子权且看在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子上,都暂且一放,如果错在我家,日后定当登门赔罪。”

“贵宅的诸位高手在数日前,无故血洗明月山庄分舵,几百条人命,公子预备怎样的赔罪呢?”

我的话一出口,院内已经现有几个人拔出了兵器,大声招呼同伴道“这是魔教妖女,我们跟她拼了”。原本还没反应过的其他人一听,也急忙拔出各自的兵器,围了上来。

来的时候,我就早已打听过了,知道今日在座的,有些并没有参与过围剿行动,不知怎么就有了网开一面的打算,希望能够少伤及无辜,少结些仇怨,但见在座众人非但没有逃走的意思,反而生了同仇敌忾之心,一起围了上来,也只好咬牙想道:我已经违反了出手前的原则,竟然想放走见过我的人,不过,这些人不知道好歹,也怨不得我了。

真正动手,当初网开一面的打算就再难实现了,原来在席上的众人素来知道明月山庄出手从不留活口的规矩,为了保命,人人奋勇争先,刀枪剑戢的诸班兵器一起向我身上招呼,生死相搏那容半点留情,那一战持续到入夜,到了我终于迈出大门的时候,眼前的一切只是让我觉得一阵的恶心,杀人不是第一次了,但这样的血还是让人从心里寒冷。一口气跑到城外,在一条小溪边停住了脚步,我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洗洗手。

把手浸在水中,其实手上并没有什么,但在我的眼中,那上面却一片鲜红,洗也洗不掉的,第一次,我感受到了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在这样的江湖中生活,不是杀人就要被杀,只是,这样的活着究竟在追逐些什么呢?

四.即离总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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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山庄,已经是新庄主接任后的一个月了,很有些意外的是,离开了一阵子的我和诸葛翱翔都一步晋升为坛主,庄内共设有坛主七人,地位虽然相同,但仍以服饰的颜色区分高低,这其中尤以红色为尊,而我就恰恰得到了这一袭我不喜欢却代表着尊贵的红衫,从此在庄内只在主人一人之下了。

这样的安排多少让人费解,不过也许是我最近屡屡立功吧,又是老庄主的嫡传弟子,以功夫、名成就,这袭红衣却也当之无愧。只是这样一来,接触庄主的机会也就大大地增加了。

楚飞扬处理事情的能力是青出于蓝的,这从最近几个月庄内平静安详和各地分舵的有序运做上就可以看得出来,当然,他的精明干练也是有目共睹的。几天前,庄内的一个坛主在执行刺杀任务时,竟然没有发现那家人将一个孩子藏在了地窖中,不小心留了个活口就回来复命了。其实外出执行任务,这样的情况是常有的,因为我们往往面对的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很多人,当遍地都是鲜血的时候,有个别聪明的人懂得装死或是根本就藏到了一个大宅院的什么角落里,是很不容易被发现的。我们是训练有素的杀手没错,但本质上,我们这群人充当这个角色的时间都不是很长,刻意培养的冷血和无情在很多时候会被人性的抗争干扰,只要还是人,在面对杀戮的时候,心情总是会变得奇怪,明月山庄中每隔一段时间,都有人因为承受不了这种内心的折磨而变得疯狂,其实能发疯还是幸运的,至少人性未抿。在每次任务中,大都会有人在垂死时诅咒我们下地狱,其实他们不知道,从拿起兵器的时候起,我们就已经生活在那里了。

那次的事情现在想起来还是……后怕吧,一个可能会复仇的孩子并不会让我们紧张,每天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谁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那些要报仇的人长大那一天;再说,要报仇也要有本事才行,他能不能学到这样的本事也是未知数。后怕的事情是,主人呆在明月山庄中,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那天楚飞扬那平时看起来温文无害的面孔,含着点笑谑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的时候,不仅出了错的人有无所遁形的感觉,就是站在一边看着的我们,竟也有一种希望自己立即消失的感受。

不过,当一切又变得风平浪静的时候,不安的心情也会消失,偶然远远经过楚飞扬的书房,看到他独自伫立在窗边的侧影或是在读书时偶然的沉吟,心总是会没来由的漏过几拍,是我的错觉吗?这时的他,没有了凌厉的气息,却透露着一种说不出的孤独,甚至是痛苦。人在高处不胜寒,一个在武林中呼风唤雨的人,终究也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青年,他需要权利来满足欲望,需要杀戮来达成欲望,不过,再多的权利和杀戮,也不能让一个人不寂寞吧。

每每此时,脚步总是不受控制的停留,很想抚平那忧伤的背影,只是也明白,院门到书房之间那几十丈的距离,已经是我能靠近的极限了,往前再走一步,哪怕只是一小步,那寂寞的身影就会马上挂上似笑非笑的冷然,那不是我想面对的神情,也许,他的寂寞与忧伤,终究不是我所能抚平的。是了,我算什么呢?不过是一个将命买给了他父亲,不断的杀人,满手血腥的人罢了,像我这样的人,连快乐都不配拥有,还想拥有什么呢?

只是…………………………………………………

又到了花开的时候了,每年这个时候,总是喜欢在一片片山花中静坐,这样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人也变得通透。这一天没有什么事情,便又来到了花海中独自徜徉,虽然还是早春,灿烂的山花还是引来了许多的蜜蜂、蝴蝶,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一些小的鸟雀也嬉戏其间,但我的心却依旧有些沉重。

刚刚在议事厅里,收到了分舵的飞鸽传书,前次大举的报复行动引来了中原各门派的不满,他们似乎准备要召开一个武林大会,商讨共同对付明月山庄的“大计”。

真是笑话,明明是自己先挑衅的,却有本事把黑的说成是白的,我们虽然是别人口中的魔道,几百年来,也与中原的一些门派发生过冲突,但最近几十年我们与中原武林也算相安无事,例行的任务也不过是当有人带着足够的金钱来恳求我们“帮忙”的时候,我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其实说到底,这次如果不是他们欺人太甚,我们也不会出手,为什么到头来责任都推到了我们头上,正道中人的命是命,我们的命就不是命吗?难道只因为我们是杀手,其实也不过是我们比较快意恩仇,办事比较喜欢直接罢了。虽然知道结果一定会是这样,但一想到以后的日子里,一场接着一场,不知道何时开始何时结束的杀戮,想到无数的剑挥舞时飞溅的血花,就会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到时候,说不定哪一片血花就是属于我自己的,生于江湖,也必然死于江湖,我不害怕死亡,只是害怕,从此看不到那忧伤的背影,如果我不是我,而他也不是他,那该有多好呢。

………………………………………………

“这里的花很美,正配得上你”,趁着我发呆的时候,楚飞扬不知何时又一次悄悄走到了我身后不远的地方,

“看来你最近的功夫是大大的退步了,我已经加重了脚步,但你还是没有发现,这样闯荡江湖,你是怎么保住性命的?”依旧是多少有些冷然和戏谑的口吻,让我的心跳莫名的加速。楚飞扬似乎很喜欢这样的惊吓我,在只有两个人的时候,他也会说一两句无伤大雅的玩笑,有时候,还会悄然地摘下一朵鲜花,轻轻插在我的鬓角,这时的他,目光就变得有些灼人了,但也只有这些。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很迷茫,不懂得眼前这个男孩,也许已经可以算做是男人吧,他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他讨厌我的靠近,又为什么他那么在意要打破我的宁静,然后再在我的注视中逃避?就像眼前这样,他把花轻轻地插好,我抬头,目光相接的一瞬间,他转身,什么也没说的开始向前走,一点点地离开了我的视野……

既然外有强敌虎视耽耽,练功自然是不可有一日疏忽的,这一天,我又来到了山庄后面的一处断崖前,这里虽然是断崖,但其实距离地面也只有几十丈高,旁边又有流水顺势而下,实在是风景宜人的好地方。拔剑出招,这些早已是练习了千百次的,在熟悉不过的招式了,学了十多年了,剑其实比我更了解自己的心,师傅说得很对,其实再精妙的招式都并不是没有破绽的,真正的高手,比拼的绝不是招式,而是出手那一瞬间的心境,手中无剑,心中有剑,是人剑合一的奥妙,以静制动、以慢打快是发现敌人破绽的最佳途径,抛除脑中固有的出剑模式,永远从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手,则是破敌最佳的手段,当然这些都要求心静,练剑在现在,就是练心。

心无旁骛的时候,耳目自然变得异常的机敏,所以当有人向断崖走来时,我立刻有了警觉,虽然这里是明月山庄的腹地,平时不会有人闯入,但强敌环肆之时,防备是必须的,只是这一瞬间,我的心不再空明,在断崖上急走就变得分外危险了,溜号的片刻,脚下一滑,人已经向地面坠去,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的功夫真的退步了?

又一次,我没有狠狠地跌向地面,半空之中,我被一个飞掠而来的人接个正着,我们在空中随风下落,感觉到彼此衣带的纠缠,是他,他的眼中有一瞬间没有神情,虽然片刻就恢复了冷然,怪我不小心吧,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我是故意的,我熟悉他的脚步声,故意跌下来,想和自己,和命运做一次抗争,就赌,这一生。

五.无言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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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我故意在他面前从断崖跌下,如我所料的,他在半空中就接下了我,轻轻倚在他怀里的感觉,就像……该怎么说呢?他的手臂抱住我的那一瞬间,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一下子涌到了心里,我想,就在那一刻,我的心注定了不再平静。

在崖下站定,有那么一会,他没有放开手,我也没有勇气抬头,空气似乎在我们周边静止了,周遭一直吵闹不停的鹊鸟在这个时候竟也消失了一般,这个世界上,一片宁静,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但,他始终没有说话。

不太习惯这样的安静,我抬起了头,没想到的事情却发生了,我还没有看到他的眼睛,他却很随意地推开了我。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因为我忽然发现开口说话原来是这样艰难的事情,他冷冷的声音倒在我耳边响起,他说:“这样幼稚的游戏以后不要再重复了,如果太闲就到中原随便杀几个人还比较适合你。别再用这种纯情少女才用的手段来试探我,如果你想知道什么的话,可以直接开口,不过,我不喜欢有血腥味的女人。”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周围的景物和一切都在旋转……

这一天天气很热,夏天快到了嘛,但是那一刻,我却觉得周遭的气温忽然降到了极点,后背冰冷而麻木,僵在那里几乎失去了活动的能力。原来,他早已不知不觉地停在了我心的某处;原来,我在他眼里不过是这样一个女人;原来,这些日子以来对我很重要的一切,只是我的一相情愿;原来,我和未来的赌注就是要承受这样的轻视……

不记得那天究竟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像是受到了严重的内伤一般,撕裂地感觉,不是疼痛,却是麻木,好像很满其实却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奇怪的是,我怎么不哭呢?这个时候,我不是该痛哭一场才对吗?恍惚地躺在床上,也不知是不是真的睡着了,朦胧间却见到师傅在第一天传艺时的情形。

那天师傅说了什么?要想在明月山庄中成为优秀的杀手,就不能有普通人的七情六欲?情感只会影响出手,太多的情感,就是敌人杀死我们的武器?七情六欲,究竟是什么,那些年里真的不懂呀,毕竟陪伴成长的,一直是一片不知边际的大山,一些随时能制我们于死地的野兽,那有情可言?

人似乎在一片迷雾中忽然找到了出路,是了,自从回到山庄,一切都不同了,在少主面前的频频出错,每天渴望又害怕见到他的心情,以至于今天的试探,我是怎么了,这些年师傅的教诲,自己努力构筑起来的堤防,怎么就这样的瓦解了呢?

这场赌局一开始就注定了失败吧,师傅教育我无情才能自保,所以我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师傅又怎么会不把这生存的法则教给自己唯一的儿子呢?这样两个根本不知道情为何物的人,纠缠无非是自取其辱罢了?

那一夜在这样的朦胧中度过了,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子,射到了我的铜镜上,慢慢从床上坐起,心里从没这样的空过,好象本来塞着的东西全部消失了一般,但依然没有痛的感觉,依旧没有一滴眼泪。披上外衣,坐到镜前,镜中的人依旧是容颜如花,只是却透露着死一般的澄净,从我选择了这条不归路开始,就注定我身上的血腥永远都清洗不掉,怎么洗也没用,既然如此,我就该接受命运,的确,从来没有什么赌局,从来没有……

对着铜镜,我用力扯出一抹笑容,这才知道,原来,笑,也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

那一天之后,一切又变得和以往一样的平静,每天都有关于中原武林的消息不断传来,看来这次六大门派是下定决心要和明月山庄清算一次了,华山和嵩山附近的两个分舵分别在几日前受到了袭击,伤亡很大,靠近山庄的一处分舵也回报说发现了可疑的武林人物,看来血战是不可避免了。只是,我只是安静地站在大殿属于我的位置上,不去思考前途,只要一个行动的口令就足够了,到出手的时候,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于我,无所谓了。

这天早晨,既然没有什么行动的指令,就是说我可以退回到属于自己的空间,对着一本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的书发呆,原来做个没有思想的机器也很好,至少我的心不会感到痛苦。只是,这样可以发呆的时光也不长久,楚飞扬的护法来通知我准备,他要出门一趟,我和司马浩随行。

有很久没见过浩了,因为他精通易容之术,一年的绝大多数时间在江湖上收集情报,自从上次庄主接任时匆匆见过一次后,就一直不知道他的消息,本来还想和他学点易容的本事,也只好算了。不知道他怎么会忽然回来,还要和主人一起出门?对了,其实他是我不多的能说话的朋友,不是我的人际关系太差,而是我们习惯了沉默,一起在冰峰上求生的日子里,养成了一种默契,很多事情,是不用多说的。浩是我们中的异类吧,他总是那么喜欢说话,还喜欢笑,一次和他一起对付一个挺棘手的人物,才发现,即使在生死关头,他也能说笑,不知道他独自在山上对付野兽的日子里,是不是也一边大打出手,一边和野兽调侃。

也不用做什么准备,只要拿起剑就足够了,到了门口,发现浩已然在那里了,还是十几年没变的笑容,远远地看见我,就兴奋的挥舞着双手,离谱的是,还一跳一跳的,我想,如果他还有条尾巴可以动的话,现在也一定在冲我摇个不停,没办法,司马浩就是有本事让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让人在看见他的时候,想不笑也不行。

偷偷在地上扫了一眼,司马浩还真是不走运,前面几步远的地方,有一粒下人没扫走的石子,看着那小子一跳一跳的过来,我快走了两步,轻轻一带,小石子飞了起来,这样的速度和力道当然是不行了,我迅速地抬手,指尖的一股力道破空而出,恰恰在他跳起时,小石子打在了他一条腿的关节上,力道不大,但还是让他没能站稳,这家伙最近功夫进步得很快,要是从前,早扑通一声去亲吻地面了,这次竟然只晃了一下,嘴里大喊“你又暗算我!”就朝我飞扑过来了,被他扑到可不好玩,这家伙总会有惊人之举,所以我一击不中,当然马上闪人了。

片刻的功夫,我们已经绕着一群正准备出行东西的下人和轿子跑了几圈了,虽然他功夫进步不少,但要说到跑的本领,还是差点,只好多花点心思,向前追两步,再忽然掉头追,期待我自投罗网。一时间,做出行准备的人群被我们弄了个名副其实的人仰马翻,先是惊讶地看到平时冰冷沉静的我又跑又跳,接着就在躲闪我们的过程中,将东西淅沥哗啦地撒在了地上,加上个别躲避不及被我们带得在原地直转圈的下人的惊呼声,还有两个始作俑者的大笑声一起在院中回荡,好久没这样了,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在急跑中猛然发现,一道人影正向这边走来,我硬生生地停住了脚步,后面扑来的司马浩却还不知死活的大叫,“我抓住你了”,只是还没捞到我的衣角,就被我一把摁住,好在他只是顽皮,不是真傻,因为来的人正是明月山庄的主子——楚飞扬。

被我们惊呆的下人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正常,三下两下整理好了要用的东西,明月山庄是建在一座山上的,四周还有些小的山峰和断崖,平时我们出入都是走路的,在山下分舵取马匹,至于轿子,基本是不用的,毕竟上下山峰,即使是高手抬轿,也不是很稳当。不知这次我们要去那里,竟要带着轿子出门。

楚飞扬的表情还是很漠然,仿佛刚刚发生的事情他都没看到,只是说:准备好了,就出发吧。四个轿夫,加上三个各怀心腹事的人,就这么上路了。楚飞扬走的很快,轿夫也是一等一的好手,用了比平时更短的时间,我们来到了山脚,没去分舵去马匹,而是沿着山势向西走。

后来想想,如果当时没有去那个地方,也许对我、对楚飞扬、对身边的很多人来说,都不会那么痛苦和绝望吧。

六、聚散总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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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严格说来,明月山庄也只是我住过的很多地方中的其中一个,虽然这些年中,这里是我住过的条件最好的地方,但这里终究也只是一个住处,不是家。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想到了家,其实家对于我来说,本来该是最陌生的不是吗?我离开家究竟有多久了,我已经记得不是那么清楚了,我的家该是个什么样子,我也完全不知道,还有爹跟娘,如果不是偶然午夜梦回,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我原本也是有家的,家里有爹、有娘,有我快乐的童年。惟一奇怪的是,很多年我都没有想过的事情,为什么会忽然如此清晰的出现在脑海中,为什么我的心里忽然这样的渴望有一个家,一个透着温暖的灯光的家……

坐在铜镜前,我第一次觉得,要是现在有一个家该有多好,要是能呆在爹和娘的身边该有多好,那么此刻,我就不用对着这面从来就不懂我心思的铜镜,命令自己不许哭了。是了,我早已经没有了痛哭的权利了,尽管我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年轻女孩,但我选择了一条注定没有眼泪的道路。

忽然觉得这屋中无比熟悉的一切,竟变得如此的陌生,而且带着那么强烈的压迫感,压得我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压的我的心脏几乎不会跳动了,我几乎是逃出了自己的屋子,心里只想着要是能离开这里该有多好。

想着离开,但当我真的要离开时,心里却是那样的难受,比起在那个地方发生的事情更加的让我难受。这一天刚刚离开屋子,就有少主身边的护法来传令,告诉我由于最近中原名门正道的高手正在商议准备对我们设在各地的分舵有所行动,一点点的蚕食最终达到消灭我们的目的,所以庄主决定派遣我和其他几个人到各地去,一方面将各地的分舵中的兄弟分散开来,让正道中人无处下手,一方面悄悄接近那些名门正派,准备趁那些正道中人往返奔波,士气低落时,各个击败他们。

很完美的计划,明月山庄在江湖中所以神秘,就是因为它其实是一处很特别的地方,历代庄主在这里经营了几百年,设置在周围的机关无数,懂得开启和使用的,只有每代的庄主,甚至有山庄的老人说,这座山庄是可以移动的,不过究竟是不是真的,就没人知道了,也许楚飞扬知道吧,只是他不会回答我。所以即使在非常时期,高手尽出也不会危机这里的安全,也许我们离开后,机关就会启动,到时候即使我们想进来,也不可能了。而各地的分舵,为了方便接洽生意,的确不是十分隐秘,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分舵化整为零这样的小事,只要通过信使传递消息就可以了,不然就凭我们几个人出去,跑断了腿也不能在规定的日子来到之前通知所有的弟兄,毕竟我们的分舵多达几百个,信息传递是自有一套的。我惟一不懂的就是,明月山庄安然存在于江湖这么久,而且历代的实力一直很强,却从来没有主动对付过中原的任何门派,不成为众矢之的是我们的原则,过去六大派的围剿也发生过,不过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打杀几场、双方有些伤亡也就过去了。因为他们中很多掌握实权的人物,都有好些事情要借助我们的手去完成,共存对大家来说,都有好处,无论哪一方打破了这种制衡,就都不是死几个人能解决的了,这一点楚飞扬也非常清楚,难道他过腻了这种生活,也想要成为武林至尊?

很想知道楚飞扬的真正用意在那里,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来到了他的院子门口,他的护法告诉我说,他正在休息,不许任何人打搅,休息吗?院子里此时回荡的萧声和笑声都在嘲弄我的逾越吧。楚飞扬不是说过,一个人能在明月山庄存在,是因为有专属于自己的位置,他需要的只是这种刻守本分、站在自己的位置按照指令行事的手下。他不是还说,萧子君,你越来越不像个合格的杀手了,我开始怀疑父亲的眼光了,如果你也觉得自己不能胜任,最好还是早点去刑堂反省,如果你下次的任务失手,你该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

说这话时,他脸上冷漠的表情,此时仿佛又在我眼前晃动了。

是呀,以一个杀手而言,最近我的确是很不正常,约束了十几年的感情,在不知不觉地重新占领我的灵魂和精神,也许这就是明月山庄这么多年以来,有名的女杀手寥寥无几的原因吧,女人的心终究是这样的脆弱又哀伤,经不起感情的折磨。

是呀,想不到自己也是这样一个女人,在面对一份感情的时候,会做出这么多反常的举动。脚步移动,不知不觉的,怎么竟然走到了这里,抬头一看,两个金漆的大字落入眼帘,“刑堂”,明月山庄里,人人敬畏的地方,山庄里犯了过错的人,都要接受这里的处罚,进去的人,出来时轻则要卧床一两个月,重的,就是一条性命。可能死在这里的人太多了吧,总是给人一种森然的感觉,所以,即使是平时,山庄里的人没事也不愿意经过这里,跟别说进去呆一会了。

我进去过一次,就在那次随楚飞扬办事回来之后,其实也不是我要来的,是司马浩死拉着我来的。现在司掌刑堂的管事,是老庄主的众多手下中惟一留下的,这也是山庄的规矩,因为和新的一代没有瓜葛,执法时也不会手软。管事的地位很高,山庄中,能命令他的,大概只有庄主了,所以我们到来,那个脸僵得如同带了人皮面具的管事根本没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听说我们要查阅一些刑堂的资料,就吩咐一个下人拿着钥匙带路了。我不知道司马浩是怎么想的,究竟要在这里看什么资料。

资料室的门打开时,扑面而来的是空气中弥漫的尘土,有多久没人进来过了,正想叫带路的下人多少打扫一下时,那下人竟自顾自地走开了,真是有其主就必有其仆,不管我们在山庄地位如何,进到这里,照旧给我们脸色看。真不知道要是将来当作犯人被交到这里时,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司马浩挥舞着衣袖,遮挡着尘土率先进去了,既然来了,我当然也要多少见识一下,进到屋内,打量着四壁架子上的卷宗,想不到,这几百年来,山庄里出过错误的人还真多,每一个卷宗背后,都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吧,只是,他们都经历了怎样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