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米修带着一群人冲进房间时看见的场景。

老劳伦最后也没把“鸡蛋壳”打破,因为黑袍法师直接捏碎了储藏着“传送术”的魔法水晶逃跑了。

为了给艾克斯留一点形象,我在他们进门的时候就把艾克斯的腿放下了,然后“端庄”的蹲在他的身边,给他擦拭头上不存在的汗。

全身是血的巴哈和安德鲁紧张的跑到我们身边检查。我看着他们胸前和脸上的血,现在应该紧张自己才对吧?

“不要担心,是那些潜入者的血。他们自刎了。”巴哈看见我的表情,安慰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老劳伦和米修走到我身边,开始检查起艾克斯的情况。

“他的后脑遭受过剧烈的撞击,大概是这个原因失去了意识。除此之外没有什么明显可见的外伤。”老劳伦摸着艾克斯的后脑说着。“他身上的奇物好像是件魔法物品,这个绳索究竟是什么作用还情况不明…”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艾克斯身上的绳索亮了起来。不,不是绳索亮了起来,是绳索上的符文一个一个地开始闪烁,于是连接着符文与符文之间的绳子开始变得透明起来。光点在符文和透明的绳子间流转,艾克斯全身上下被刺目的白光笼罩着。

“这…这是什么情况,莉雅小姐?”

“我只是个魔法师,不是奇物专家啊!”

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凡是敌人用的东西,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尝试着将玛那凝聚在手上,然后小心的碰触符文。鉴别魔法物品的行为必须要让魔力流通在物品上才行,虽然我的秘识检定非常蹩脚,但和在场的所有人比起来,我明显是那个唯一的“大师”。

我的手一接触到绳索,一阵强大的吸附力就从符文里传来,我的全身开始战栗,眼睛也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我看见艾克斯的身体变得五彩斑斓,然后我的也是…

无数个惊讶的巴哈和安德鲁向我们伸出手,我挣扎着举起另一只手,但是还没有碰触到他们,一阵天昏地暗地眩晕感就虏获了我。我只能紧紧抓住艾克斯的手,确保自己不会把他也弄丢了。

像是被切割成无数个小块再拼接起来,然后再打碎,再拼接,我活着的一百多年没有遭过这样的罪。在天旋地转中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紧紧的抓住艾克斯的手,至于会不会吐到他的身上?我相信艾克斯应该不会在意的。

好在这么难受的感觉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等我再找回脚踏实地的感觉时,我发现我和艾克斯出现在一处木屋里。

迎接我的是一个硕大的火球。

强烈的眩晕感让我无法调动魔力去应对,我只能往后下腰,仰倒着躲开这个火球。

“是你?这个符文绳索是某个空间传送枷锁是吗?”我看着面前的黑袍法师,心里大约明白了那是一件什么样的物品。

那么,这个木屋就是他所设定的传送坐标了。难怪!他先利用传送水晶到达设定好的目的地,然后再在这边召唤空间枷锁,将枷锁和被枷锁困住的人传送到同一地点。难怪他会那么得意的笑!只要艾克斯还捆着那根符文绳索,他无论在何处都能随时把他召唤走。

我居然没有在传送的过程中被割裂成碎片,只能说柯瑞隆在庇佑着我了!

我狠狠地甩了甩头,咬破了舌尖,强迫自己将所有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起来。

“解开缠绕的枷锁,不然我就杀了你解咒!”我快速的做着魔法手势,“这不是警告,而是对你由衷的建议。”

魔法师的比拼,无非是比谁的“玛那”能量使用的更纯属,谁的施法速度更快,谁的使用技巧更娴熟。黑袍法师的能力在人类中算是中等,但不幸的是他遇见了我。

作为“螺旋塔”一脉的法师传人,我的魔法可是来自妖精荒野的传授!我比黑袍魔法师更快的速度施放着魔法,护盾术很快就失去了所有的秘法能量而消散了。我在不停施放的法术中渐渐地靠近黑袍法师,然后用出了一记扫踢!

“你简直在侮辱魔法的艺术!贴身肉搏是野蛮人才会做出的举动!”黑袍法师狼狈地仰面倒下,终于发出了我们见面后的第一句话。

你有没有见过战士痛殴牧师啊?那才叫野蛮人的举动,我这是策略!策略!

我们所有人都对艾克斯狂揍奈落信徒的那场战斗记忆深刻,牢记着“沉默是金”的道理,即使不是反派我也不要趁着占上风啰啰嗦嗦,我拔出靴筒里的匕首,直接抵在黑袍法师的脖子上。

“没有人能让一个魔法师成为走狗,你应该有魔法师的尊严。是死,还是效忠到底?你自己选择。”

77你是谁?

黑袍法师不甘地瞪视着我。我一咬牙,将匕首往里再扎深了几分。

“我是精灵,遵从协调的种族。你若放了艾克斯,我就放了你,这是商定之协调。”我看着他,“杀了你,你的主人不过是丧失了一个稍微昂贵点的工具。而我带着被捆的艾克斯,找到魔法师公会解开枷锁,对我来说不过是路程上麻烦一些,你自己选。”

“我解不开绳子。”黑袍法师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它的启动方法和引动咒语,不知道终止的方法。”

“这个绳子是什么来历?”我看着被捆的艾克斯,从奇物的来历上多少会知道一些物品的属性。

“这是‘爱恋者的枷锁’,曾有一位大魔法师恋上了一位培罗的女祭司,女祭司却不愿回复凡俗的身份,于是那位魔法师就制造了这个枷锁,将她绑到了自己的魔法塔里。这件魔法物品就是为了将恋人时刻绑在自己的身边而被创造出来的,据说还有禁锢人意识的作用。”黑袍法师闭上眼,“它并不是我的东西,我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了,你要杀就杀吧。”

“你的主人是谁?”我看着他,接着问。

“我不能说,我曾对着誓言之神发下誓言,如果我说出他的身份,我的魔法力量就会作为失约的代价消失。比起失去秘法之能,我情愿保持着魔法师的身份有尊严地死去。”

我看着地上的黑袍法师。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人类这个年纪正在壮年吧?魔法师学习精力最旺盛的时候也是这段时间。

“放弃了追寻魔法艺术的道路,而沦为阴谋与争斗的工具,一辈子也不会达到奥术的巅峰吧?因为害人不成而死,又谈何魔法师的尊严呢?”我惋惜的看着地上的黑袍法师,抬起了手中的匕首,将它对着他的眉间。

“你的天赋很好,基础也很牢固,如果不是真心热爱魔法,不会到达这样的程度。你难道不能停止作恶,然后找一个魔法师公会安心的钻研魔法吗?”

“你什么都不懂。”黑袍法师看着眉间的匕首,一面因为恐惧流着泪,一面高声吼叫着说,“你是精灵,你懂什么?你知道人类学习魔法有多困难吗?我是从几千个孩童里选出来的法师学徒,所有人都对我寄予厚望,结果呢?”

他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我从七岁开始学习魔法,从七岁起到二十五岁的时光全部奉献给了那个叫做‘导师’的人,在服侍了快二十年后,我才被允许学会了几个三级的法术,摆脱掉‘法师学徒’的身份。我当了十八年的‘法师学徒”啊!结果呢?等我离开那个等级只有五的老师,满怀希望地踏进魔法师公会,却被告知想要学习更加高深的魔法,必须缴纳我的父母一辈子也无法赚到的金钱!”

“我拼命的接任务、抄卷轴,浪费修习魔法的时间,只为了赚取那些庸俗的东西奉献给那群吸血鬼。魔法难道是魔法师公会的吗?创造出这些魔法的人难道是为了向学习者收取金钱才创造出它们来的吗?我不甘心将一辈子的时光都陷入‘赚钱’和‘交给公会’的无尽循环中去,难道也有错吗?”

我惊讶地望着带着憎恨哭泣的黑袍法师,“可是,魔法原本就不是容易学的东西,即使是精灵,也要学习几十年的时间才算初窥门径…”

“你们是精灵!你们是精灵啊!是天生就协调的种族,是永远保持理智的种族!”

“我们是人类,是有着无穷欲望的种族!从还是孩提的时候就要放弃童真,年轻时要放弃欲念,我全心全意的学习魔法,却因为没有好的传承虚度青春!像我这样的闲散法师,如果要成为一个厉害的大法师,都已经到了快要中风的年纪。我才不要这样!哼,为什么每天抄录卷轴抄录的魔力都在紊乱,舍弃性命出生入死只为了保护那些什么都不做的恶劣贵族?为了钱吗?我可是魔法师!现在的生活我很满意,我只要成为某些人的顾问,然后适度地折磨那些指定的人就可以了。我有足够的时间去研习魔法,也有足够的金钱去给那些傲慢的吸血鬼来抄录新的法术。”

他任凭眼泪一直流着,然后嗤笑地说,“嘁,我为什么要和一个精灵说这些?和拥有几乎无尽时间与资源的精灵谈人类法师的辛苦?我还真是没出息啊。”

“你杀了我吧。即使杀了我,他的枷锁也不会解开的。如你所说,我的主人只把我当做昂贵一点的工具。谁会对工具交出信任呢?”

我看着他的样子,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人类的魔法传承和上个魔法纪元已经完全不同了。那些骄傲的、以创造新的魔法为荣的大魔法师几乎没有多少是人类。魔法师公会成为越来越庞大的势力,可魔法师的数量却越来越少。高等级的法术几乎都掌握在魔法师公会的手里,成为吸收人才的手段。山野间的隐士魔法师几乎都成了传说里才有的故事。

但原本不是这样的。最有创造力的人类曾经创造出无数迷人的魔法。旷野里曾经到处高耸着魔法塔的尖顶。城市里闪耀魔法的火焰,就连龙裔的帝国也使用着人类魔法师创造的水循环魔法阵。

但现在?五十岁以内的十级法师都很稀少了吧?

我看着他,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果艾克斯醒着,一定会告诉我怎么办吧。

如果是艾克斯,他会怎么做呢?他应该会这么说吧…

“你发誓吧,以誓言之神起誓,如果违背誓言就丧失成为魔法师的资格。发誓你不会再控制亚瑟,发誓离开这里后就洗心革面,努力成为一个只钻研法术的好人。只要你说出这些,我就放了你。”

我将匕首移开他的眉间。

“你不杀我?”黑袍法师满脸不可思议。

“你可以把杀人犯送上绞刑架,但不能把杀人犯的刀啊锤子什么的凶器给绞死吧?”我看着他,“请起誓吧。”

黑袍法师磕磕绊绊地说完了我要他立下的誓言。誓言之神的印记在他的头顶一闪而现,这是誓言成立的象征。

我收起匕首,从腰后的小袋子里摸出一本小册子,然后扔给他。

“你现在7级对吧?这里是5到1o级的魔法。我不知道人类为什么把本该属于所有学习者的知识当做货物一样的出售,但是魔法知识在精灵的银冠森林和雅灵的妖精荒野都是可以不受限制的学习的。你可以尝试着去和我们精灵、或者雅灵求学。”

我看着这个逃过一劫,却哭的更加厉害了的人类,微笑着说:

“你说的没错,和人类相比,拥有漫长时间的我们实在占尽了便宜。时间是秩序和混乱共同的产物,是绝对且不变的东西,我们都没有办法改变至高神定下的规则。但我们却可以利用时间。我留下了你的时间,请你好好利用他。”

黑袍法师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我看着地上的艾克斯,带着叹息轻轻地开口。

“我曾听过我的挚友说过这样的话,他说人类不是以单独的个体存在的,而是以一个个不同的关系而存在的。我现在杀死了作为某个人爪牙的你,留下了希望重新踏上魔法师之路的你。而未来,我希望能见到已经得偿所愿的你。”

黑袍法师捧着册子,向我跪下来,磕了一个头。“你向我传授魔法,就是我的半个老师,我叫阿方索,请接收我的感激之心。”

我没有避让,受了他的双膝跪拜之礼。

“魔法师的尊严来自于我们仰着头依靠自己。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任何人下跪了。”

阿方索点点头,站起身,恭敬地后退到墙边。

我打开木屋的门,往外看去。

外面全是树。天空是灰蒙蒙的,风声激烈地摇晃着整座山。

“我们这是在哪?”

“这里是灰色山脉支脉的某处。这是我故主的一个据点。”

“灰色山脉?”

“是的。其实离拉比斯并不远。”

我看着被捆成奇怪样子的艾克斯,然后发起了愁。如果我有巴哈,不,哪怕安德鲁那样的体格,我就能把他背下山了。

“你们对他做了什么,让他昏迷不醒?”我实在好奇,就艾克斯的神躯,有什么法术能一下子放倒他吗?

“不,我们什么都没做。原本是想趁他在浴室里昏迷时不暴露任何人的身份把他掳走,结果好像迷药对这位一点效果都没有的样子。所以修炼士昆西只得装作问话接近他,然后把枷锁碰触到他的身上,我在暗处念起启动语。绳子一缠绕他身上,他就像被电击了一样浑身颤抖了起来,然后向后栽倒着失去意识了。”

“当时吓了我们一跳。”阿方索记忆着什么说道,“他和他背上的那个人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我们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把失去意识的两个人分别搬运回密室与浴室里。”

“也就是说,他现在昏迷不醒是枷锁的作用?”我为难地看着地上的艾克斯,“那就是说枷锁不取下,他一直要这么睡着?”

“我可以告诉你启动语和操纵的原理,你可以尝试着将他进行转移。这个绳索是需要充能的,它只会带人返回充能者的身边。”

于是我向他请教了如何操作这个“爱恋者的枷锁。”

原来充满枷锁的魔力只能支持它传送一次。如果不继续输入魔力的话,枷锁就只会保持绳子的功能。

可即使是绳子,也没有办法按照正常的方法把它取下来。我试过用匕首割,我努力磨了好久,绳子一点要损坏的迹象也没有。

这位不知名的魔法师到底用的什么材料做这个枷锁啊?龙筋吗?

不知道是我的匕首破坏了某些功能,还是魔力消失后没有充能,在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艾克斯睁开了他的眼睛。

我欣喜的跑过去,捧起了艾克斯的脸。

“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难受?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艾克斯无力地呻1吟了一声,然后深呼吸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睛谨慎地打量着四周。

他的表情很奇怪,是我从未见过的凝重。

我紧握着他的肩膀跪在他的面前,因为他的胳膊被绳索捆在了身后,我只能尽力让他依靠着我,才不会倒下去。

“这位精灵小姐,非常感谢你的帮助。不过,这是哪儿?”

!!!

他喊我什么?

“你…你是不是又忘了自己是谁?”我有些惊慌地看着他。

“不,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他慢条斯理地说着。

我松了一口气。

“我是亚瑟,培罗之手。那么,这位美丽的精灵小姐,请问你是谁?”

78亚瑟王子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我该说:‘你好,我是你的朋友,是个精灵,叫做xxxx,很高兴认识你’,还是‘啊,你失忆了,我捡到你了,所以我们是好朋友,现在在旅行的过程中’?

这样的话,无论如何我也说不出口。于是我只好沉默地看着他。

这位被捆的很可笑的人,是培罗斯特和兰斯特洛的亚瑟王子,却不是我们的艾克斯。

“您还好吗?”亚瑟王子随意的伸展下肢体,“你看起来好像要哭的样子。”

“不,我很好。我是莉雅嘉兰诺德,来自寂静密林。寂静密林你有印象吗?”

“当然,我是向那里的赛文长老求援的。这么说,是你们救了我吗?实在太感谢了。可是,为什么要绑着我?”

“啊,这个不是我干的。”

我看着他,感觉真的快要哭了。不是那种因为难过而要哭的感觉,而是一想到我要说出那么漫长的经过来获得他的信任,就头疼的想要哭的感觉。

说起来,加上这次,我已经说了三次“故事”了。我还没有到达那种围着壁炉夜话的老奶奶的年纪,为什么就要不停的重复再重复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各种经历啊?

“打扰你们的对话很抱歉,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黑袍法师阿方索沉重地说着,“我的旧主是个,嗯,怎么说呢,深谋远虑?或者说深不可测的人。他不会只派出我一个人来绑架亚瑟殿下的,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很容易撞上其他派来的人。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是离这里越远越好。”

谢谢你,阿方索!我终于可以不必解释为“我是谁,他什么在这里”这个说来话长的问题了!

精灵的黑暗视觉远没有很多属于夜晚的种族好,但是我们是森林的孩子,在山川和森林间,我们拥有如履平地的能力。我前行在茂密的森林里,用自己的身影为他们指引方向。

阿方索拿出一片黑曜石制造的单片眼镜架在眼睛上,这是一种不太常见的夜视魔法物品。这让我不得不承认,比起不停的抄卷轴来卖钱,也许只要服侍一个主人,就能获得意想不到的资源和大量空余的时间,更何况还能获得各种资源上的支持,是对他很划算的买卖。

亚瑟虽然被绑着上半身,可依旧脚步平稳的在树林里走着。黑暗的光线阻隔了他的视线,但他却一直保持着镇定的情绪紧跟在我的后面,闲庭漫步一般的行走。他的下半身很稳,即使有小的枝杈什么的绊住他,他也只是稍微晃一晃,然后就迅速的稳定自己的身形,继续迈开步子。

我想起了艾克斯。我和他从寂静密林出发时,他即使被加持了‘自然的祝福’,也还是一路跌跌撞撞摔了好多次。那时候还是白天。同是一个人,只因为记忆的不同,就会相差这么多吗?

我们找到了一个洞穴。我进去搜索了一番,确定不会打扰到什么动物的冬眠,这才安心的把亚瑟和阿方索带了进来。

洞穴不大,勉强可以坐下四、五个人。我不介意彻夜赶路,可是阿方索看起来不像是那种能穿着魔法袍在夜晚穿越整个山林的样子。亚瑟也需要休息和进食。

我找了一些枯枝,用指尖搓出一个火球,点起了篝火。阿方索拿出小木屋里准备的肉干,用一根前端较尖的棍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稍微烘烤了一会儿。

我撕下微热的肉干,小心地喂给亚瑟吃。

他对我说了声“谢谢”,张口吞下了送到嘴边的肉干,然后细细地咀嚼着。

眼前亚瑟这可以当做教科书来学习的进餐方式,让我不得不承认,帕斯卡和菲力对于艾克斯的一切礼仪训练,终究还是失败了。

从亚瑟一醒来,我就立刻发觉到他的不对劲。这不全是我感觉敏锐的缘故。即使身受桎梏,在陌生的地方醒来,依旧先让自己保持平静的心态后再和人说话,这是艾克斯绝对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说艾克斯的礼仪规范是一种速成的模仿的话,这位“培罗之手”无疑是已经把“规范”和“教养”刻到了骨子里的礼仪大师。他的头从来没有丧气的垂下过,即使被绑着,脊背一直挺得很直。每次迈开脚步,每一步之间的距离都相差不大,不缓不急,坚定有力。

艾克斯和他比起来,简直就像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还好我们没有抵达太阳城,如果是亚瑟的旧交好友看见了,恐怕一定是瞒不过去的吧?

亚瑟随便吃了点肉干垫了垫肚子,就靠着山壁闭上眼睛静静地养神。他就这么闭着眼睛,像是昏睡前的梦语那样喃喃地说着:

“嘉兰诺德小姐,长夜漫漫,您能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我那记忆里不存在的地方,究竟藏着些什么?我们人类,是依靠‘自我认知’来确定自我的价值的,如今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实在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啊。”

阿方索看看我们,然后站起身。“我出去走走,布置一些魔法陷阱。”

我看着在树枝上快乐的伸展着臂膀的红色火焰,慢慢地开始叙述:

“那是在一个多月前,我和寂静密林的巡林客们一起在森林里巡逻,发现了昏迷在警戒线外的你…”

我足足说了两个小时。短短的一个月旅程,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吗?那些共同拥有的欢笑和泪水,竟然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聚集起来的。

亚瑟一言不发的听着,冰蓝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即使说到他圣力全失,或者沿路遭到不明人士的追杀,他也没有换上什么其他的表情,就好像我真的在说一个睡前故事,那个故事里都是全然和他没有关系的人。

这太让人难受了。什么样的经历,会把一个二十多岁的人类小伙子锻炼的如深潭般天塌不惊呢?

“原来如此,我昏迷后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故事。菲力堂兄也和我们在一起吗?”亚瑟听完我的叙述,微笑着朝我欠了欠身,“感谢您一路来的无私帮助和维护之情,等回到太阳城,我会报答你们的。”

我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他还不如一直沉默呢,如果是这样的话语,他还不如保持沉默比较好!

我实在压抑不住既愤怒又悲伤的心情,全然不顾他会怎么想,站起身走出了洞穴。

我不断呼吸着夜晚森林里的冷冽空气,试图让自己又一次濒临失调的心得到平衡。抬起头,今天是一个夜空笼罩着厚厚的云层,而且没有任何月光的夜晚,山林里黑漆漆的似乎看不到尽头。

阿方索在远处埋下一个个什么东西,然后再低声吟唱咒语。我看着他不停蹲下、站起,蹲下、再站起的动作,心灵终于渐渐得到了平静…

平静个亡灵!

他以为他是谁啊?培罗之手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吗?我千里迢迢的离开我的部族,难道就是为了他的感激和什么xx(哔—)的报答?他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巴哈丢下他的建国大业,改变了行程是为了什么啊?帕斯卡抛下他的领民,如今慢慢吞吞地前往太阳城述职是为了什么啊?菲力连高级祭司的考核都不顾了跟着他又是为了什么啊?

难道是为了他的报答吗?

他究竟是把我们的心放到了哪里啊?艾克斯,原本的你是个这么另人讨厌的家伙吗?你还是赶快回来吧,不然我要生气了!

就算他的举止优雅、气度不凡甩了你好几条街,你也是个不知道比他可爱了几百倍的家伙!

呼!

这么胡乱在脑子里想象一番,果然爽快多了。

我悄然走到了洞穴门口。洞穴里,亚瑟正凝望着散发着光和热的火焰,不停的在祈祷着什么。

“还真是什么都感知不到。”他苦笑着说,“多可笑,培罗之手再也感知不到培罗的存在。我以后要被叫做‘培罗的残废之手’了吗?”

“正午之羽曾留下指示,你失去的圣力重新进行仪典就会回复。所以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我的话打断了他的祈祷,我看着有点怔住的他,坐到了温暖的火堆前。

“这位精灵小姐。”他不安地看着我,“我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吗?”

“不,没有。”我硬邦邦地说道。

“可是看起来你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是因为我分裂出的人格吗?”

“不要说人格这样冷酷的话。我是在生自己的气。请不要管我。”什么叫分裂出来的人格啊?不要随便就把艾克斯比作多出来的指头,可有无可的阑尾这样的东西啊!

“说起来,我还真是蒙神庇佑。一路上遇见的都是可靠又好心的朋友。那位帕斯卡领主,是霍姆斯家族的人,是吧?那可是个出了名的有仁义的家族呐。”亚瑟费力的转移着身体的重心,让自己的身子换个姿势。

他靠着墙壁将双腿放直。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我只是有点走神。”

蒙神庇佑这样的话,艾克斯从来没有说过。一起从森林出来游历,遇见巴哈和帕斯卡那些朋友,从而得到各种帮助时,他也曾感慨着说过类似这样的话。不过他是这样说的:

——“啊哈哈哈哈我果然是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牛掰人物见了全都来的天降主角啊哈哈哈哈哈哈…”

所以那个曾说着“我不是谁的圣武士,我只是我自己的武士”的艾克斯,现在正用虔诚地表情说着“蒙神庇佑”这样的话,让我不得不晃了晃神。

我是被艾克斯那家伙洗脑了吗?为什么现在脑子里晃着的全是那家伙白痴一样的笑容呢?

79痴情精灵负心汉

天一亮,我们和阿方索就要分别了。

“你和我曾是敌对的关系,即使你想脱离你的主人,从此做个好人,也最好不要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这会给你造成麻烦。如此,再见了。”

阿方索双手抚胸,行了一个法师礼。

“再见。祝您的玛那永不枯竭。”

“愿你行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他一句。“那些一路追杀我们的熊地精和奈落信徒,和你们有关系吗?”

“没有这样的事。我接到的命令是在不伤及亚瑟殿下生命安危的情况下带回他。另外,莉雅小姐,太阳城的布莱克领主很危险,你此去务必当心。他已经被渴望胜利的想法冲昏了头脑,是一个疯子一样的人物。”

“谢谢你的提点。”我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