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下地走出屋外,冬日的太阳鸡蛋黄一样的挂在天上,却毫无温度,她只觉得刺骨的寒意。

烧水洗头洗澡,换上一身月白色的棉袄青色的粗棉布长裙。

她出现在铺子门口的时候,吴青娘和碧草都大吃一惊。

辣妹也不看她们,径直去了后厨,拿钥匙开了铁箱子,这铁箱子面上有一个铜钱大的眼子,铜钱和一些碎银子只能进不能出。

她打开箱子,里面银钱的数目还是那天晚上她离开铺子时的数目,连旁边放着用来放找零应急铜板的破碗都是空的。

总共差不多有十几两的样子,加上她家里箱子里的二十多两银子,她拿了那些银子便径直离开了。

碧草看得惊奇,吴青娘本想了一肚子的应对的话这会儿一句都没用上。

这毕竟是辣妹的铺子,她在铺子里干了快一个月了,心里十分惊喜,没想到铺子生意这么好,就算是抛开和李家结菜的钱,三五天下来就能有一两银子的进账,心道,怪不得辣妹整天在铺子里忙得不见人的。

有这么多钱挣的任谁也忙得挪不开脚的。

碧草这会儿想的很清楚,她要想进吴家,吴青娘就很关键。吴家老宅子花了那么多银钱做的新屋子新院子的,镇上还有房子,吴青又长的不差,挣的也不少,她若是跟了他总比嫁到山里去强得多。

上次她姐姐芳草成亲她是去过她婆家的,山脚下几件茅草房,水田,旱地,她姐嫁过去还不是当牛使,种田,家事,生孩子,伺候老的,哪一样不是艰辛。

她是当真不想过那样的日子了。

只要进了吴家,再剩下个一男半女她日子就好过了,到时候铺子里的生意大表姐也要分担更多给她了。

是以,只要出一点啥事儿她都会第一时间给吴青娘通风报信,取得她的好感,这会儿辣妹流产了她装着同情的样子,心里却是高兴的,只有她不好了,她的机会才能来。

客人来了她热情的迎接,收到钱了赶紧交给吴青娘,一副乖巧的模样,看得吴青娘那个欣喜。

还不住的夸她,“唉,若是辣妹有你一半儿乖巧就好了。”

她却不想想,往往嘴甜讨好的人都没按什么好心,看人得看怎么做,而不是怎么说。

辣妹自进她吴家门是没怎么甜言蜜语的哄着她这个婆婆,可家里哪一桩事不是辣妹做的,早上起那么早熬稀饭,洗衣服,在铺子里忙了一天那么晚回去,还烧水给她和吴青泡脚,给她生火盆。

家里但凡缺个什么她不声不响就买了回来,从来没说算钱的。

这些她自是忘到九霄云外的,心中唯一耿耿于怀的是,当初那个靠吴青卖菜的乡下穷丫头,几年过后自己开了铺子,挣的银钱比她儿子多的多,她心里自是不甘。

心眼儿比针尖儿还小的人啊!

辣妹去的是孟家冲赵家。

再一次回到生活了十几年的娘家心绪万千感慨万千。

看到床上瘦得一把皮包骨的爷爷,辣妹拉着爷爷的手泪流满面。

这几日赵家人谁也没提辣妹婆家的事情。

辣妹每日陪着爷爷,给他喂饭洗脸,默默陪伴。

直到五天后赵老爷子终于咽气了。

寿衣棺木都是早就备好的。

当天晚上就入殓,第二天一早就送上山。

没有出嫁的孙女回来送葬的规矩。

辣妹默默的坐在爷爷空荡荡的房间里,想着儿时爷爷对自己的点点滴滴。

那个怜惜自己的人再也不在这世上了。

父亲和后母还有弟弟如今的生活也不错,她了无牵挂了。

倒是她似乎在吴家和赵家都是个多余的人了。

赵秀才进门看她那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受婆婆气也好,流产也好,都是她吴家的事了,即使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也无能为力。

“回去吧,好好过日子。”赵秀才始终就这句话。

辣妹搽干眼泪说到,“我不想待在吴家了。”

她一说完,赵秀才瞪大眼睛看着她,半天大骂到,“你不想待吴家还想待赵家不成,嫁出去的女儿破出去的水,没有往回收的道理,你就是死也要死在吴家…”

赵秀才越骂越怒,他知道自己这个大女儿一向有主意的很,只是没想到她竟是如此的胆大妄为,离了夫家的女人走到哪儿都会被人耻笑的,连带着娘家人都要被戳着脊梁骨的。

他义愤填膺的侃侃而谈圣人之言。

辣妹站起身在床头放下二十两银子,“爹,这是女儿孝敬您的,您多吃点儿好的,保重身子。”

说着也不顾赵秀才说的啥,径直走出了赵家大门。

自赵老爷子走后,她坐在爷爷的床上整夜没有合眼,想了很多很多。

前世人生的失败让她这一世不敢奢想太多,小心翼翼的走好每一步,精打细算,可又怎么样呢。

本以为嫁给小家小户的吴青能得个安宁平静的日子,可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世事艰难,人心复杂,曾经的美好都不得不面对残酷的现实。

这现在想来,吴青也二十五六的年岁了,可他看起来还是十七八岁毛头小伙子的模样和性子,无非是他娘从小啥事儿都帮他安排好了,一碗汤端到他面前都怕他烫着要帮着吹凉了再给他喝的状况。

这样的男人好处便是心思不会坏,没什么心眼,和善单纯,但事情都有两面的,这样养大的孩子往往担不住事儿,也不会面对复杂的环境和处理人情世故。

比如说吴青,他娘每次挑刺儿辣妹的时候他要不就是视而不见,要不就是火上浇油,其实若是他从中一面劝解宽慰他母亲,另一面安抚哄哄妻子,一家人也能慢慢和睦起来,只是如今走到这个地步他虽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临妻离子散的境地。

也许没了自己他会更懂得世事些吧。

吴青这几天心里也不好受,自己没了孩子,辣妹回了娘家,他早知道她爷爷估计不行了,他娘忙着铺子里赚钱,倒是没事人似的,天天一见面就说今天挣了多少多少的,又在他面前各种暗示辣妹不能生养了,碧草不错什么的。

他一直搞不懂他和辣妹怎么就走到了今天。

见到辣妹回家他欣喜万分,“别太伤心了,你爷爷也算是有福气的。”

辣妹坐下直愣愣的看着他说到,“吴青,我们和离吧!”

在她冷然的目光下,呆若木鸡,他真的没想到这是自她出事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你心里很清楚,那天我之所以流产是为什么,当初你娘本就看不上我,后来我们勉强结亲她总是处处刁难,这些我都忍了,污蔑我也好,辱骂我也好,我当她是长辈我不会计较,但因为她的胡搅蛮缠还有你的无动于衷害得我的孩子没了,我绝不能原谅。”

吴青心中大拗,对着她吼道,“那也是我的孩子啊!我一样伤心难过。”

辣妹十分平静,“还记得上次我们吵架冷战了很久的那次吗?我说过,夫妻最重要的是彼此信任,我若心中有鬼何须当着你们母子的面把东西给人家,这些年我的生意都是仰仗了王大哥,如今我就告诉你,当初王大哥要我去泸州城王家的时候曾经向我提出过,让我嫁给他。”

辣妹说到这里,吴青心中大惊。

“那会儿我不过是应下你,来年让你正式提亲,要是我不是真心实意想和你过日子,我那会儿完全可以答应吴大哥,但我至始至终从来没有对吴大哥有男女之情,不过当他是我生意上的榜样敬佩他,他有难我是不会袖手旁观,但也绝对不会逾越,忘记自己是你妻子的本分。”

吴青已经泪流满面,伸手去拉她,“辣妹,辣妹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不信你,相信了碧草的挑拨,被我娘叨叨的蒙了眼…”

辣妹静静的说着,“如今我的孩子无辜枉死我总不能杀了他的奶奶报仇,但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娘了,我们和离吧!”

“不,我不,辣妹,我不和离”,吴青已经痛哭流涕,跪倒在地。

辣妹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这会儿想必你娘已经和碧草说好了要娶她进门的事儿了,妾也好,平妻也罢,无非是想给你们吴家传宗接代,倒不如我自己知趣些,何必等着人家催着让位置呢!”

“我不会听我娘的,我再不会的…”吴青哀嚎到。

辣妹唇边一声冷笑,“她始终是你亲娘,我的孩子算是她亲手毁了,你能给孩子报仇吗?”

吴青仰面呆呆看着她,像是从来不认得她一样,此刻的辣妹是那样叫他陌生,叫他恐惧。

“现在就去县衙把和离办好吧,咱们好聚好散,我就带几件衣服走,什么都不要,走吧!”

见吴青还愣着不肯,她盯着他神色冷漠,“你若不去,我现在就拿刀去铺子里杀了你娘,然后点火烧了这个吴家。”

“去,去,我去。”吴青看她的眼神像看一个疯子一样,很快,他就去房里翻出一张户籍来。

两人匆匆出了门,直奔镇西的县衙而去…

离开

50 离开

辣妹把和离书踹在怀里,心中竟然是一阵舒畅和轻松。

转头对吴青说,“各自珍重。”走也不回的离开。

吴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却也无能为力。

晚上吴青娘一回家说了声,“她还没回来?”

吴青张张嘴,话还没说出来,他娘已经一阵风的进了她的房间,啪的一声,关上房门数铜钱去了。

吴青娘没能数铜钱数几天,因为老陈头把杂货铺连同辣妹的铺子都卖了,新来的东家直接讲吴青娘和碧草赶了出来。

这新东家不是别人正是开面馆的花嫂,她硬是接了一圈亲戚的银子把这两间铺子都盘下来了。

吴青娘哪儿想到还有这些变故,再去找老陈头,人家只怕已是出发了。

这才想着问问辣妹,怎么回事,她不是和二丫关系那么好,怎么铺子说卖就卖呢,就是卖也该卖给她家啊。

回到家里,冷冷清清,她还以为吴青也没回,见他房门开着,进去一看,他睁着双眼躺在床上硬挺挺的。

“挺尸啊,也不点灯,也不烧水的。”

想想又问到,“你媳妇还没回啊,再不回就在娘家别回来算了。”

吴青一个猛子坐起身对着她就吼道,“你巴不得她不回来吧,现在真如你的意了,她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吴青娘看着儿子盯着自己那凶狠的样子,打了个冷颤,“走了?走哪儿去了?她还翻天了…”

“是的,翻天了,她走了,离我远远的了,你现在如意了,高兴了!”

吴青双目怒睁,横眉冷对。

吴青娘有点慌了,“儿子啊,你是不是傻了,她走,往哪儿走啊,东西都还在呢,铺子里那些个东西?”

“东西,东西,你就知道东西,人都没了,还管东西干啥啊,我现在这样你是不是满意了啊,孩子也没了,媳妇也没了…”

吴青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知道辣妹和吴青已经去了县衙把和离办好了,她人都走了,她一下子悻悻的起来。

她真的没想到这次辣妹这么决绝。

她对她虽诸多不满意,但毕竟也是她三媒六娉正式娶回家的儿媳妇。

孩子没了她心里也是难过的,可想着着过两年身体好了还可以怀,就算怀不上帮着吴青娶个妾也是会有她这个妻的一席之地的,那碧草各种讨好暗示她顺杆子爬。

一是不过是享受被人恭维巴结的感觉,二来也是想杀杀辣妹的锐气,谁叫她太能干了,整个双头镇的人都高看了她背后奚落自己的儿子。

没想到她这么决然,她吴家还没休了她呢,她到主动和离了。

“我已经辞工了,明天一早就回吴村。”吴青说到。

吴青娘大惊,“什么,你疯了?”

她还要说些什么,吴青已经啪的关上了房门。

彼时,辣妹正行走在去青州城的路上。

胸口揣着一纸和离书,十两银子,背着个小包裹,里面几件换洗衣服的,穿着那身当初杜乐康给她买的男装,插着那跟他送的檀木发簪。

远远的背影看上去当真是一位沉静的公子。

只是这位公子已经走了整整大半天的路了,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而且依稀下了几滴雨。

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马车牛车的都扬了扬鞭子加紧赶路。

辣妹丝毫不着急,她一边走一边淋雨,脑子基本是放空的状态,连身后有人喊她都没听到。

杜乐康本坐在马车里,听到有人说下雨了,一指挑了帘子往外一看,果然,掉了一些雨下来,打在马路上带着点儿阴阴的腥土味儿。

一抬眼就看到一个身影,似乎有些熟悉,他脱口而出喊到,“辣妹”,那人却毫无反应,等他探头再看的时候,雨已下大,马车早已加速,扬尘而去。

他坐在马车里重新靠上马车壁,闭目养神。

脑子里却一直挥洒不去刚刚那个人的身影。

到底是不是辣妹呢?

那身形实在是熟悉,个子高挑,背脊挺拔,尤其是走路的时候两个手喜欢捏成拳头不停的搓揉着。

明明是个青年男子的装扮啊?

发髻高高束起,一根简单的发簪,天色暗得很快,他远远瞟了一眼,那发簪…那发簪…

他心中一突,你发簪自己太熟悉了,当初正是他亲手送给辣妹的。

“快,回头,往回走。”杜乐康一撩重重的厚棉布缎面门帘,对着驾车的淮山说到。

淮山跟了他很多年,对于他的命令毫无犹豫,即刻喝住双头大马,风雨中下了马车去转头。

杜乐康撩了门帘一直没有放下,探头睁大眼睛在昏暗空旷的马路上搜寻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因是迎面,即使风雨交加他依旧是一眼看到了辣妹。

雨中她冻得哆哆嗦嗦,头脸都是湿漉漉的睁不开眼,身姿更显高挑单薄,却仍机械的行走着,像个幽魂。

他心中微痛,她这是怎么了。

“辣妹,辣妹!”

杜乐康跳下马车,拽着她上马车。

她看了眼面前喊自己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一上马车,淮山甩下一记响亮的马鞭,马车更快速的向青州城驶去。

车厢里辣妹浑身湿透,沿着头发面颊雨水滴滴答答的落下。

杜乐康喊她也只是茫然的神色,平日里漆黑闪亮的眼眸这会儿全是呆滞。

他伸手往她额头一探,烫的吓人,她发烧了。

“辣妹,你发烧了,赶紧把湿衣服脱下来。”杜乐康焦急的说到。

“我到外面,你把衣服脱下来,到被子里躺好!”

他说着就去了外面,和驾车淮山的坐在一起,可淮山身上有斗笠蓑衣,他只有一件狐裘大衣,马车又跑到快,他冷得透心凉,心中还在想着辣妹到底碰到什么事儿了,如此失魂落魄。

过了一会儿,里面似乎完全没有动静,杜乐康喊了两声,“辣妹,我进去了?辣妹?”

依旧没有声响。

杜乐康本也不是矫情的人,不再犹豫,一撩帘子,人已经倒在了马车的木板上不省人事。

看着她绻曲的模样杜乐康微微敛起狭长的双目,眼中不明的光火一闪而过。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抽檀木发簪,长发散落,使她棱角分明的面庞显得顿时柔和了许多。

他几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拿了纯白的棉巾轻轻擦拭,从头发到面颊到纤细的脖颈。

此刻的辣妹像是被咬断了脖子的幼兽一样无辜脆弱,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布。

杜乐康扭过头哗的一声,彻底掀了她的衣服,拽过薄毯赶忙裹住那道线条优美起伏的欣长。

一把抱起到榻上又裹上棉被,摸摸额头,仍旧是烫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