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着背包去过附近好些地方,去天鹅堡,坐上个一天一夜,冷得发抖睡不着,头上是夜穹清朗,从未讲过这样灿烂的星辰漫天。在公路边徒步,偶尔会有人把车停下来问我要不要搭车。我给他们笑容和谢谢,只继续走路。

阿默德说她的小女儿喜欢中国,让我去他家作客顺便下厨。我进他家的时候,来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头巾的矮个土耳其妇女,传统而朴素,我以为是他们家的保姆,点头问好,眼睛却往里望,等着见他的妻子,我想大概应该是一个很高大的德意志风格的女人。

一直没有那个女子出现,我只见到了他的九岁小女儿和十六岁的儿子。两个孩子都十分礼貌,小女儿尤其可爱。儿子大概正值叛逆沉默的青春期,与我打了招呼之后便独自上楼去了,知道阿默德又叫他下来,他才拿了一副装在牛皮筒里的国际象棋来与父亲下棋。阿默德告诉我,这个沉默不语的儿子在他们学校国际象棋社团成绩优秀,他极喜欢国际象棋。

在我在厨房准备做一道中国菜的时候,无意中听到小女儿叫那个妇人“妈妈”,我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阿默德的妻子。我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和失望。

我在他家下厨做饭,和他的全家人一起吃。饭后我们又一起喝土耳其红茶。他的聊天让我觉得费劲,大概是因为我德语不佳,进行起来非常疲倦,夜里他留宿我,说楼上有客房。我没有留下,他便开车送我回到住处。

在我下车的时候他又突然叫住我,用英语问我想不想打一局桌球。我关上了打开的车门重新坐定对他说OK,他便开车带我去了。

他一路上都开着radio,调到了怀旧音乐频道,全都是老歌,一首接一首。遇到主持人播报的下一首是他喜欢的,他便兴奋地一拍方向盘,叫Bravo.

他显得非常高兴,一路唱着各种路牌的老歌开刀了一家西班牙风情的小酒吧。我们在角落的小桌边坐下,要了两大杯的黑啤酒,他要了一包骆驼牌香烟,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吸烟,请你别介意。

旁边便是打桌球的人,他挑了球杆,一个人在那儿打,后来又邀我去一起打。我球技不好,他边笑边把球全都摆好位置让我再来,非常逗笑。我们打完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坐下来一边喝酒一边听小乐队演出,主唱是一个看上去极有佛朗明哥气息的西班牙女郎,风尘味在她的身上如成熟的石榴一般性感艳丽。她唱的是老慢摇歌《Quizas,Quizas,Quizas》,西班牙文的歌词,几个穿夏威夷衫的胖乐手在歌女身后的阴影中伴奏,轻轻摆动身体。这首歌节奏这样的暧昧优柔,如同最性感的红与黑的舞步,进退妖娆。酒吧里的男人,木管逡巡在她的丝袜搭扣以及漆皮胸衣上,在所有的暗处轻轻微笑,唯独她像一朵艳红的因素花,唱得这样的轻松尽兴,如梦一般,好像忘记了年轻时候的忧愁和爱情。这歌女的声音像是挑探戈的女子轻佻伸出的小腿,令人能在波尔多的酒红中窥见少女时代的艳丽裙摆。我却模模糊糊想起了五六十年代的黑白。

阿默德又要了两瓶黑啤酒,他用英文跟着曲调独自唱到,perhaps,perhaps,perhaps.摇着头轻摆身体,自得其乐。

他去付小费点歌,乐队便又奏了《Save the last dance for me》、《Casablanca》、《Istanbul》等等老歌,他邀我跳舞。我笑着摇头,他便把我一把抱下了高脚凳,要拉我一起尽兴。

夜深时他与我说话,我于Ayse已经离婚七年了。

我吓了一跳,问,Ayse是谁,他说,就是家里的那个主妇。

后来我又去过阿默德的家里数次,Ayse仍然带着头巾,永远都是在做事。银对自己的婚姻抱有遗憾和羞耻,他的妻子对我说起她自己时常不快乐的时候,竟笑得羞赧而灿烂。十五年。十六年的家庭主妇生活。从一个心如清湖的纯善少女,直接过渡到与一个男人日夜厮守的主妇生活。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为他生儿育女,打理一个家庭,跟随他事业的变动而背井离乡……而男人以及他的家人对待这样一个贤良妻子的态度,竟与对待一个仆人无异。犹记得晚饭过后,阿默德和他的孩子们全都懒懒的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她端来甜点。她说,我想送蛋糕给娘家的父母。说完却没有人搭她的话,更没有人愿意陪她在夜里出门。

最后她叫上了我,拿了丈夫的车钥匙,独自开车送蛋糕给娘家。

那夜车开到了郊区,她忽然哭了起来。我没有说话,静静坐在车里,听着她的哭声:为着十五年漫长而沉闷的不幸婚姻,或者静静是这一个叫人易感的晚上。

十六年,今后还会更长,更长。她知道在她自己的一生里,别无选择的年岁实在是太长了。她擦干眼泪,笑着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

我说,没关系。

阿默德离婚七年,仍然与家人一直在一起,因为他有一双儿女。他爱这双儿女,不愿意他们生活在缺少一方父母的家庭里,儿Ayse又是传统的土耳其家庭主妇,离开丈夫便没有生活来源。所以他留下来。

他告诉我这些之后,看着我的眼睛,只是说,我是一个很老的人了,很老的人了。

我问他,你为什么离婚。他说,因为我和Ayse是完全不同的人。

9

像是走进了一部布景地道的欧洲电影,只是身边还没有撑着黑色雨伞,竖起毛呢风衣领子并且沉默不语的行人北影。我总觉得四月就改是属于伊斯坦布尔的。一条街道便是一场帝国旧梦。一片落叶便有一则皇朝陈事。我睡前还听得见窗外欢快的歌舞声,就此如梦便觉得欣悦。

阿默德的制衣厂在南部一个小城市。他在那里有着一栋宅子,在市郊,隐于郁郁葱葱的森林中。我住在二楼的客房,每日清晨睁开眼睛,即刻看见窗外高大俊朗的山廓以及明亮的天云,雾色被光线染透,变得淡薄。

小城很静,让我觉得我已到了世界角落无人知晓。那段时间的生活,是清晨的时候与他清净无人的森林中散步,有时候晨跑。森林中鸟啾禽口周,常有松树躲在路边。脚下红土柔软,空气清新如洗,面带微笑地和每一个迎面而来的晨跑者用土耳其语说早上好。在半山腰时停住,望见线条柔和的重重远山在晨曦中呈现出洁净的蓝色,由近到远一层层地淡下去。在良久的沉默之间,只听见鸟叫与呼吸声。云山在近,晨光清明无暇。风入松林,涛声悦耳。私下是深深地雾,犹如一段缭绕不去的往事。忽然感觉路那样的长,好像是过了一生。

在回去的路上,有老太太走上自家阳台,向我们道早安。老太太问他,是否能帮她摘下这棵树上的橄榄。他微笑起来,像翻墙逃学的少年一般爬上树,帮老太太摘了一包青绿的新鲜橄榄。

早餐之前,他换了浅棕色的衬衣,从楼上下来,拿着一本诗集,坐在我的斜对面,一句句用希腊语对我朗读。他去上班,我便在家中看书,有时候独自去小城中闲逛。

又带我去温泉胜地。那里自古就是古罗马城市的温泉池,池水中全是千年前的废墟巨石。在温泉池水中的时候阿默德拉我过来,突然用力拥抱我,吻了我的肩。我们的皮肤在温热池水中彼此感到亲切。我惊诧于这样一个怀抱的直接,赤裸与熟稔,那一刻想起的如父亲一般的触觉。

阿默德怕我无聊,带我参加一些社交。婚礼上有土耳其新娘羞涩甜蜜得笑容和新郎奔放的舞蹈。夜晚。幼童的喊声。海。晴朗、无眠、高原上的歌声。传统歌曲和舞蹈。面包。甜食。一夜行车。生薄荷沙拉。云朵。雨。我感到了活着的真切。

在帕慕克举办blues音乐节的时候,阿默德邀请一些来自巴西,摩洛哥以及土耳其本地的朋友们聚会,整个人潮涌动的乐场充满着浓郁的巧克力雪茄味道。香烟,啤酒,还有燃烧一般妖娆的肢体在扭动。音乐会还未结束,几个朋友离场开车回家。半途中阿默德表示想要给我一个惊喜。他很快把车开上狭窄山路,周围黑暗一片,转弯很急,车度亦很快。危险叫我兴奋。

十分钟后我们把车停在山顶。下车来,在五月的夜晚,仰头望见漫天壮丽的星光如碎钻般散步苍穹。在黑暗的山坡上步行一段,前方一座壮观的古罗马圆形露天剧场顿时呈现在眼前,彼时我几乎惊讶得失却呼吸。阿默德说,这是六千年的Hienapolia遗迹,繁荣之时是罗马帝国的中心。这个双层的古老剧场容纳一万两千名观众,数千年来,经历许多地震,仍完好地保存下来。

阿默德牵着我的手——他的大手掌干燥而温暖——我们爬上废墟的最高处,俯视整个河南的剧场遗迹、我与他踩在剧场后台的巨大石拱上,脚下是大理石舞台,地面布满风化而成的裂纹和凹凸,四周是古罗马的石像雕刻。他指着的舞台说,四年前意大利乐团在这里演奏《乡村骑士》,博得满堂喝彩。

阿默德很快对我说他爱我,我听了去而只是给他笑容。

那一年四月间,我跟着阿默德去了土耳其。关于安塔利亚高原金红色的落日,我只是书中度过,也或许在一些色彩忧郁的无名有话中见过。那是文明在历史中国受难的伤口之色,又有时间赋予的触目惊心的结痂。

到达伊斯坦布尔那夜,下着大雨。飞机引擎静下来之后,听到雨点撞击在舷窗上发出的昏闷而细密的声音。机舱里的灯都亮了,陌生乘客全站了起来,取各自的行李。

我并不着急,伸手触摸舷窗上的雨滴。四月的落雨总是叫人心中浸出一股记忆觉醒时的创痛。那一刻,忽然想起了知秋和耀辉,但我知道他们此刻只不过是在远方忘记了我。我极疲惫,尽管春天已经深了。

我住在了阿默德的公寓里,在塔克辛广场附近。哪里喧闹嘈杂,楼下全是小餐厅和咖啡吧,深夜里还有喝红茶的老人。在有梦的夜里,我与耀辉还并肩沉默着走了一段清晨的路,醒来的时候觉得安心,彼时睁开眼,看见来到伊斯坦布尔后的第一个清晨。窗子外面青红相间的梧桐树叶穿过风的声音再明亮的光线中招摇。清真寺的宣礼塔上回荡着穆斯林高亢的早祷歌声,一群鸽子随之飞散在空中。在翅膀的阴影下,我重新闭上眼睛,感觉到了忘却。

许多事情就此离我而去。

这样的恋慕伊斯坦布尔。在街上逡巡的时候,我停在橡木色的厨房前窥看里面闪亮精致的瓷器和气色非凡的各种地毯,美丽羞涩的土耳其年轻女店员一直无声注视着我,神情中有迟疑地温暖。叮当作响的有轨老电车经过身边时我后退避让,无意中伸手触摸了一块拜占庭时代的青砖,那大理石浮雕式凹凸有致的冰冷,好似知秋少年时的脸。

我看到在塔克辛广场拍照合影的恋人,相互偎依,因畏惧耀眼的阳光而微微皱起了额头,神情更加忧伤,或许即将分别。老人守着一群鸽子,在广场上拿着锡盆讨钱。

黄昏时分,我与阿默德坐在咖啡馆硬的让人腰疼的木长椅上喝完一杯土耳其奶茶,那只长得像郁金香般的小玻璃杯散发着余温,我双手握着被子,忽觉潦倒,因此无所事事地观望夜幕低垂。伊斯坦布尔的夜空渐渐下起了雨,疾风从窗缝挤进来,其声如泣。当我们走出咖啡馆,穿过热闹的夜间街市,殷勤的店员们还纷纷叫着,欢迎,欢迎。

10

我在去信之后,借到耀辉的电话。

在一场又一场告别之间,夹杂着些许的希望。我以为我的退却对于他们就是幸福,可是我错了。

我离开的时间里,耀辉毕业了留在津城,叶知秋与他完婚。耀辉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在听筒一端大哭,抓狂,骂我骗了他,又求我回来。他说,我不知道叶知秋是那样的女人,早知道的话,我是不会离开你去和她结婚的……

我听着心里透凉,但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他,你们又怎么了。

那个时候我还当真是不知道叶知秋过去的事情,只听见何耀辉在电话那边语无伦次地哭诉: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跟我耍花枪,你知不知她身上的纹身写着“以明”,大腿胯下全是被客人烟头烫的北斗七星,经常跟人去卖毒,动辄消失一两个月,她和她一堆旧情人扯不清楚关系……找不到工作,天天在夜场陪客混小费,又吸毒,我也没钱,过得非常酷,房租都付不起,她连家务事都不会做,一切都乱套了,你叫我怎么跟她好?!……我还是她男人……她过去被一顿人干过,我心里怎么好受……?我也不知道她是个拖油瓶,我穷得吃不上饭了,一生,我对不起你……你回来吧,来看我吧……现在我已经离开了津城,回了浙江老家……算作是我的惩罚,我还没找到工作,抑郁症很严重,我太痛苦了我现在只想见你……

末了他还继续郑重其事地说,一生,知秋哪里还有我大部分的诗歌和小说手稿,拜托你帮我找到它们,要是我死了,我真希望看到它们问世。只有你懂我的……

我差点没有笑出来,直接告诉他,不必了,这些东西你最好自己留着,有朝一日可以陪葬。何耀辉,我大约是知道你敏感痛苦多于常人,但你万不该因为你自己而连累他人。叶知秋的事我不了解,但你的什么诗歌、小说……这些对我来讲只不过是你脆弱不堪时的幻想。你这样的人总是如此,非要把痛苦搁在放大镜下看,觉得世不容你,且唯独不容你……动辄惊声尖叫……

何耀辉一如既往,甚至有些变本加厉,在电话里向我哭诉了很长时间。

他痛苦,大哭,抑郁,这些都再也与我无关了。我知道我的世界里不会再有这个人的份儿。

然而关于知秋的往事令我不安。我犹疑了很久,最终决定给她打电话,但我仍然找不到她人在哪里。

后来突然接到叶知秋的电话,是在一个黄昏。

母亲去世了,她在电话里告诉我。

我匆忙回国,在机场便见到叶知秋。她拥抱我。我心情这样复杂,想起何耀辉的哭诉,有无法言说的困惑和失望。叶知秋若无其事拍拍我的肩,说,回我的住处休整一下,我们再回老家给你的母亲办丧事。

我仍然像十九岁的时候一样,踏着一地狼藉不堪的垃圾走进她的小公寓——这么久了,我以为她会有所不同,但不过还是与从前一样没有改变——我走进房间便直直地问她,知秋(何时我早已不再叫她姐姐),请你对我说实话,你过去……

我还未能把话问下去,便撞见知秋那样逼迫在近的目光,就此闭了嘴。知秋静静坐在我旁边,说,我知道何耀辉把我过去的事情都向你抱怨了一些……好笑的是,我并不觉得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对他说起时也不过是一种零星的提及……我亲身经历都熬了过来,可他听了反而还了不得……我忽然觉得我们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好比他爱他的歌剧我又只爱我的相声……他嫌我庸俗,为这个吵架起来都会打得你死我活……我大概终于知道失去了你等于错过了什么……

好长一阵子她又不语,只是抽烟,眼睛却如圣母玛利亚一样仁爱怜悯,转过头来望着我,伸手轻轻抚我的发,嘴角微微有笑容的影子。

她说,你以为你把他让给了我,一切就能解决;我也以为与何耀辉可以有新生活,就此可以从良,贤妻良母好好过日子。但是我又错了。耀辉很快开始嫌弃我,我们动辄就要打架……

她对我缓缓道来,从离开洛桥起,到以明,到二龙,到阿兰,小马哥,阿美,徐老板,三哥……一个又一个人,好奇,失足,被害……知道耀辉。

其实还是一样的重蹈覆辙,他们在一起,非常黑暗。叶知秋这样的渴望婚姻和所谓的正常生活,夜里与他做了一场爱,向她说,我想与你结婚。耀辉正在激情之中,于是第二天两个人便领了证。但激情退却,剩下的全是现实灰烬。从最小的分歧开始,发掘对方的真相,开始明白与想象之中南辕北辙。压制球小则不喜欢歌剧,大则无法接受耀辉的精神世界,继续游走在声色世界中求生,态度边缘。最寻常的洗衣做饭拖地,都不会做。生活非常潦倒无序,凌晨四点有客人打电话去要她出去陪酒,或者就是喝醉的前任扭着她不放要带她去宾馆……何耀辉被逼疯,再也无法接受她身上所谓的丰盛浓烈光芒照耀,原来不过是一种无望的生活所迫。他们之间一无所有,他们各自一无所有,从物质到精神,全是空的。只有无限的失望和彼此折磨。他开始心里变态,为小事吵架,越说越远,最终总是又扯到她的历史上来,把她拖在床上,一个细节一个细节追问她过去的事情,剥光她的衣服对着灯光扒开她的腿,一个伤疤一个伤疤地追问从何而来。越是不堪入耳的越要追问,不说便逼她,说了之后便打她。

我贞节牌坊立了这么久,现在终于开始做鸡了。十多天前两个男人在酒吧对我说,想和我干一次兑现我十万块……这价钱算是不错,我得跟他们走,否则我几天就没钱吸这个……她拿出一包锡纸,点着打火机烤吸,静默了一阵,不愿继续反刍往事,只是叹道,

一生,我不怨任何人。我觉得是希望害了我。让我事隔了这么多年,睡过了这么多人的床,还是没有变聪明一点。

一生,我不再年轻了。我已经觉得没有希望。

11

她在最后的电话里,听到以明的声音。

以明,你在哪儿。

队友们都在,大家正开心,他们又喝醉了……这儿唯独少了你。

我下次再来吧,你们好好玩。

以明。

什么事?你说吧,我快进地铁了,怕没有讯号。

以明。你不知道我在你身上有过多大的梦想。

我爱你。

12

其实叶知秋死后,我一直都没有安葬她。我总觉得她还应该是在路上走着,在世上活着。她的心和命一样的硬,她是死不掉的……还能那样叫我,一生,一生。

我觉得她的骨灰像记忆一样无处安放。

我回到德国准备进入大学,在一个闲来无事的下午,途经公园里的电话亭,突然决定在闹市中打电话给耀辉。我想如果这个电话他没有街道,那么知秋的死我就再也不会提及。

可是电话通了。我又听到旧人的声音。我心里这样的空旷,很平静地对他说,耀辉,叶知秋死了。他得知原委,只知道惊慌地问,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这不是我的错……

我说,对,这也不是我和她的错。

街市喧闹使我没有眼泪。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彼时起 了风,落叶如雨般壮烈。阳光被吹散,我的心里零落起来。

一生,一生。我明白我再也听不到她如此叫我了。

于是我挂掉了电话,转身离开。